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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列事略補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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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列事略補述二
作者:馮自由
本作品收錄於《革命逸史

民元後北上紀實 民元同盟會與其他五政團聯合改組為國民黨。舊同盟會員因政見不合,與母黨分裂者,頗不乏人,如民社統一黨共和黨等團體皆有此項分子;就中湖北革命黨人所組織之民社,其最著者也。時禦用黨領袖王揖唐、湯化龍知袁世凱嫉忌孫總理最甚,乃獻策口:聞有南洋中和堂首領尤列黨徒極眾,向與孫某齊名,若招之來,必足與孫某相抗衡。現彼正窮無立錐,大可收為我用。袁從其言,特派代表至香港卑辭邀請,尤初以袁為具有誠意,乃於民二春偕呂信之、朱耀明、何伯袞數人北上。既蒞京,袁以石駙馬大街之舊醇王府館之,禮遇優渥。共和黨更大開歡迎會於虎坊橋黨部,未幾贛寧討袁軍起義失敗,國民黨橫被查封,袁氏帝制自為之真相逐漸暴露,尤知事無可為,不欲為所傀儡,遂託故赴津,並謝絕袁之一切供應。袁派蔡廷幹極力勸駕,尤婉辭卻之。居津數月,以資斧斷絕,拮據萬分,賴同鄉印刷商人溫德澤、任少荃等解囊相助,少濟其困。迨洪憲一幕將次揭曉,尤乃避居日本神戶,以教讀著書自給,旅日僑商多敬事之。所著《四書章節易解》及《四書新案》二書,即向僑商假資印刷,先後在日本出版者也。呂信之於辛亥前嘗任香港《公益報》記者,民二隨尤北上,凡尤與袁氏委蛇始末概所與聞。今錄呂所筆述當日「尤列與袁世凱往還經過」如次:

近粵、港各報紛紛登載革命先進尤列先生軼事,多有出入,且未盡其詳。尤奇者,謂當日尤先生曾承袁世凱召京,有毀孫降袁嫌疑,以為尤先生詬病。此種違反事實之讕言,實不可以不辯。余自香港《公益報》停版後追隨尤先生有年,當日尤先生之入北京,余幸在趨從之列,故於此事經過,知之獨真,茲僅就民國二年後袁氏竊國一段述之。當民國二年袁在總統任內已孕育竊國之陰謀,辛亥之後,禍變相尋,人民厭亂,恆視民黨為亂黨。袁氏利用民眾之弱點,遂不惜言甘幣厚,羅致民黨各派領袖入京供奉,而對其他失意者,更威迫利誘,務求達到天下英雄盡入彀中之目的。且故作空氣,詆毀孫、黃,使失人望,以遂其分化之毒計。知尤先生乃黨中耆宿,乃委曲招致,居以石駙馬大街醇王邸,待遇優渥,有逾曹瞞之籠絡關羽。一日袁徑詢尤先生曰:老兄與孫某共事久,當知其為人,究竟如何?尤不假思索,遽答之曰:孫公不只為中國之偉人,殆世界之福星。其為人魄力雄厚,天縱聰明,吾人不敢稍望其肩背,直謂之為現代人傑可也。袁氏聆畢默然久之。繼談及國家大計,尤先生除談政治軍事外,並以實業救國為袁三致意焉。大概謂我國地大物博,富藏甲天下,惜當軸不注意開發,利棄於地,致引起外人覬覦,時存問鼎之心。總統開前繼後,覆興有志,深望注意及之。袁聽畢莞然而笑,一若以為迂闊不近功者。兩日後,袁使總統府外交處長蔡廷幹到訪,謂總統擬以三省籌邊使相屈,特差某前來徵求同意(外傳南洋宣慰使者誤)。尤即答曰:某某來此非有所圖,以總統美意相邀,某不惜一得之愚以為貢獻,今總統棄國是民生而不言,徒斤斤於余個人之出處,殊非尤某始願所及,恕不敢奉命,請公善為辭之。蔡怏怏而返。更數日後,突有朱通孺過訪(朱淇之侄,朱淇曾入興中會,時充《北京日報》記者),寒暄畢,朱袖出一卷,其首頁大書孫某罪惡史,呈於先生而足恭致詞曰:總統有求於公,擬求公斧正,事竣之日,總統當以萬金為潤筆之資,並以優越地位相許,願先生留意及之。朱又曰:孫某之失人望,公之所知矣!公與交久,當知自處,明哲保身,毋自累也。尤聆畢,強作笑顏答之曰:總統厚惠,固所欲也。惟尤某現田久荒,恐不足以當大雅之一盼。且君家學淵源,當此珠玉在前,尤某何敢向佛頭著糞耶。雖然,佳作仍請留下,俾資拜讀可也。朱興辭而出。尤先生送客後,旋目示信之,隨同入臥室。尤四顧左右無人,乃鄭重而言曰:信之,此處再不可居矣,遲行尚恐變生不測也。今晚吾藉故先出津門,候兄於法租界大安棧,請兄及各同人俟機而來可也。是晚飯後,尤借訪友為名,便潛出正陽門,搭夜車赴津。翌日信之等分幫先後赴津,同行者只何伯袞、朱耀明兩人耳。為搏節旅費計,合四人同居一房,不勝齷齪之至。兩日後,袁知尤遁津,即派蔡廷幹來津勸駕,並饋以旅費二千元。尤婉卻之,詭稱在津稍事休養便即回京,而事實上吾人傾囊所有,亦僅得二百元之微耳。曾幾何時,便爾告竭,積欠旅費二百餘元,欲行不得,每日如楚囚之相對,惟賴黃酒一杯熏魚半尾度此苦懣日子耳。但吾曹雖窮而精神尚不覺痛苦;所最難應付者,莫如每隔一周,袁必遣其所謂顧問咨議等輩來津勸駕。並奏袁氏親筆函,媵以支票,恭懇尤先生哂存。而尤先生回京固是夢話,受贄又羞飲盜泉,處此勢力之下,又不能不虛與委蛇。此種勉作虛偽,痛苦蓋萬狀矣。某日信之蹀躞紫竹林,偶經一印刷店門前,忽聞店中人操鶴山土音,精神為之一振,遂入店,藉故以土音扳譚,晉接之際,始悉該店主人溫德澤,鶴山人,前在南洋經商,已隸中和堂籍,對尤先生極度推崇,聞先生在津,堅請介見。溫固熱心革命者,自離南洋來津營印務業,近雖大有所獲,然仍念念不忘黨務者。余約翌日偕同見尤先生。淺斟深談,備知先生窘狀,乃慨然饋贈旅費八百元,吾人獲此意外接濟,不啻大旱之逢甘霖。尤先生即決定派朱、何二君先行返粵,余與尤先生仍留津以俟時機。擾攘月余,旅費又已告乏,乃不得已離去津門。尤先生赴日,而余返港。旅費仍賴溫饋贈五百元,余取一百四十元,余則留作尤先生赴日盤費。於是多時雌伏,始告鴻飛。以上所述,均余耳聞目睹,緬懷往事,深佩尤先生磊落胸懷,大義凜然,惜狹隘者以耳作目,反以此為先生詬病,事之不平,寧有甚於此也!年來為此事郁結於心,久思一吐為快。因尤先生正思韜養,發表似非其時,今先生墓木將拱,身後是非,不可不明,特表而出之,使世之關心尤先生者亦知其梗概焉。

民十六對時局之政見 尤少紈於民十六年五月十七日為國民黨容共及清黨問題,嘗發表《對時局之宣言》,載諸香港《大光報》。原文錄之如下: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奇觀哉!連日自朝至暮,紛至沓來,或通函,或面唔,寓於目者無非尤列當對時局發表宣言之勸勉書,接於耳者亦無非尤列當對時局發表宣言之敦促語也。莫名其妙!尤列宣言有何重輕!徒以國事蜩螗,至斯已極,國亡族滅,捷在目前。四十餘年之革命個人,不應袖手旁觀,而置身局外也。充其義亦不過如是而已耳。夫革命毒藥也。病已則藥停,不輕嘗試。且善用之足以救人,誤用之適足以殺人。古之聖賢非至萬不得已時不行革命。孔子讚易至革,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此孔子制定革命二字之名稱之原起,吾人不可不知。其托始於湯武,肇基於天人。事至重大,非以革命為投機品也。滿清季葉,政治窳敗,外侮紛乘,國成病夫,奄奄垂斃。事勢至此,不能茍且偷生。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列於是與我至友孫中山先生,糾合黃詠襄、楊衢雲先生及諸同志創立興中會,從事革命,以為國民之先導。其時春雲初展,風雨飄搖,團體幼稚,而會員無多,又覆時聚時散。光緒乙未九月廣州之役,朱、邱、陸、程諸同志就義,會員之逃亡海外者過半。其仍留內地者,依然繼續工作,嗣因興中會相隔路遠,領導無人。丙申十月花縣盤古廟之役,張環、陳開諸同志就義,每諉謂無人指揮之過。而一時風氣稍開,朋從來相告語,謀加入革命者漸眾,於是丁酉三月不得已而組中和堂,群推列就近主持之,以濟興中會之不逮。然論其實際,興中會之與中和堂,蓋分而合二而一者也。乙巳之後,種族革命之說大明,震動中外,是以同盟會乘時成立,舉孫中山先生為會長,而列則為該會主盟於南方。當此之時,中和堂之黨員無不加入同盟者,是中和堂之與同盟會,猶是分而合二而一者也。此列於辛亥革命民國成立時,所以有中和堂發源於興中會,而混合於同盟會之通告也。雖然,滿清倒而民國告成,革命初次成功,端賴國民之力,我黨人不過負矢之勞耳。國人以中山勞苦功高,推為臨時大總統,一切建設,賴總其成。列亦以為負責有人,從此息肩林下,樂觀太平而已,不必為濫竽政客也。民二一至京師,即以中和堂黨章交內務部立案而止,他非有所求也。不料自中山讓位於袁,而袁氏日謀稱帝。中山再次出亡海外,列亦三島遁居。革命事業舊案重提,又不得已而有救世軍之組織。迨至袁氏喪滅,重莫國基,結束救世軍,而列覆為閑雲野鶴之遊。我中和堂同志不作享黿染指之思,而各歸正業,非矯情也,可止則止耳。豈知忽忽十年,我之老友孫中山遽爾瑰歸天國;乃國民黨不幸有人竟受共產黨之誘惑,四分五裂,赤化毒焰蔓延四方。列觸目傷心,不忍其以孫中山艱難締造之革命根據之廣州,敗於垂成,覆使神明華胄之淪陷於赤禍。良心自問,終夜難安。六十老翁,再為馮婦,明知事體重大,獨力難支,而見義勇為,雖老夫不敢落後,非見獵心喜,效投機革命者流也。去年四月通電海內外同志,集中實力,為討赤之進行。顧以當時之國民政府,乃我老友孫中山所遺留之絕無僅有之地盤;當事諸人又盡是革命同源之輩,投鼠忌器,愛屋及烏,是以不能不審顧徘徊,慎重將事也。今國民黨諸君自起清黨,姑無論純粹的覺悟,抑一時沖動的覺悟,但能自知討赤,則中國尚有生機。君子與人為善,斷不能以政見不同,阻人為善之路。敬告邦人君子及中和同志:如國民黨能清除共黨,亦覆何求?政治問題當付諸國民公決。總之,列為數十年之革命舊物,偶悻未死耳,皆不得已而為之,適可而止,原非以革命為能事也。邦人君子,必能諒之。猶有進者,去年三月二十日廣州中山艦事件發生之後,整理黨務集中,有謂第三國際及中國共產黨對於跨入國民黨中之共產黨黨員,如有命令,須先交國共兩黨聯席會議通過。又謂凡跨入國民黨之共產黨黨員,如有與純粹國民黨黨員發生沖突之事,須開國共兩黨聯席會議以管理之,等語。按此,他不具論,一則曰國共兩黨,是共產黨為敵體矣。則彼已根深蒂固,而黨員之眾多也可知。近北京俄使館事件發生,得悉彼之宣傳,遍我全國。只就本月五日北京警廳公布蘇俄用於京、津、粵、汴及口外之宣傳費共十七萬美金。是一次之清單亦有如是之巨,則彼實財雄勢大,而深入我之重地也又可知。以彼黨員眾多,而又深入我之重地。今粵方各路多有肅清共黨之報告,事誠可喜。但論其實際,謂之為肅清共黨,無寧謂之暫挫其鋒,姑勿計彼有極其堅固偉大而勢難撲滅之後援也。凡有國民黨所到之處,即是共產黨所到之處,則肅清雲者,肅清其國民黨中之共產黨則可;若欲肅清其國民黨外之共產黨,雖數十年亦有所不可,此稍涉黨會狀態者之所能知之者也。今各地數以槍斃共產黨聞,列以為殊非善策。蓋此能殺之,則彼之結合之力愈堅,其勢然也。例如我革命同志,自朱、邱、陸、程以至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經一度之殺戮,必增一度熱烈之進行,共產黨亦猶是耳。故莫如以浙之三門灣及粵之東西沙諸海島圈出置之,即任彼在諸島中行其共產。其有掛名共籍,未經逮捕而願往者,亦聽之。列為此言雖無甚深意,一者無知妄作,誤入歧途,其愚可哀,殺不勝殺。一者彼在島中實行共產。不過數年必知窒礙,由是覺悟,可警世人,冀此惡風於焉永息。仍有不能已於言者,當今北伐進行,不但箭在弦上矣。勿論湘鄂之事未平,而各地共黨餘波,處處時時皆有可慮,即一鼓而黃龍直抵,保無有報北京俄館事件之怨者,揮兵南下,得直接與南方制裁共黨者相周旋。果至此時,則五國環伺於長江上海,以自衛之兵,又誰能使之袖手於旁以觀戰?螳螂黃雀,譬喻真切。全國鼎沸,較今甚焉。此我國從古未有之危機,而不可不深長思者也。思之如何?我民國成立既十六年,憲法未有成就,頻年變亂,端在此點。今國民政府奄有全國之大半,亟宜召集憲法會議,務使人中至正,先行制定草案,通布全國,人心厭亂,必獲歡迎。南北可藉此而罷兵,反動者亦藉此而鎮懾,而無窮之外侮亦將藉此而融和。昔劉邦入關,約法不過三章,卒定天下。可知憲法草案,勝於百萬雄兵多多矣。列近者略編學說,甚欲發揮其倫理救國主義,正待此憲法為之保障,若必謂削平大難之後,方可從事憲法也,人壽幾何?河清難俟,我老友及諸先烈之遺志,何時已乎?夫覆何言!

民國十六年五月中浣

到京後預作遺囑 尤少紈於去年十月到南京後,自知病勢沈重,恐將不起,故於是月二十七日預作遺囑,命其隨員馬白眉、尹治純筆錄,而自署名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