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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下放言 (四庫全書本)/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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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下放言 卷上 卷中

  欽定四庫全書
  巖下放言卷上
  宋 葉夢得 撰
  易自孔子大傳後未有敢言者雖孟子亦不言也不知易之大趣皆在老莊列禦冦三家殆無一言不相合但世見無所顯言遂㮣以為虗誕不可結之辭語矣六經未嘗言妙惟易一見而老氏首明之此何道哉莊周逍遙逰第一説鯤鵬處一部易正在其中然未嘗有易證者乃所以為深知易也至列禦冦殆知於太始之上設大易於論一之變是因易意然不若二氏之㝠悟也列子之書失於太肆自楊朱力命之後幾不可讀亦何必至是釋氏以作止任為滅四病列子蓋近於下之等非不能知蓋不恤也言易不言易之辯於此可見
  古語多不同或各從其方言亦有造字之初未備假借用之後有正字始別出如若字訓順未有順字但言若後有順字故言順不言若初無二義而後人必妄分別爾雅訓釋最為近古世言周公作妄矣其言多是類詩中語而耶毛氏説為正余意但漢人所作爾
  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能識字親作訓纂方言訓纂不復見而方言尚存亦不為無意矣然太𤣥書用竒字多前此所無其有據聊抑雄自為之也有據當有所見自為之則正字之外別為一字乃與其以太𤣥凖易同一法門雄言司馬子長好竒不知己乃好竒之甚者而弗知也
  堯舜禹湯四字初皆不可訓釋若謂古語後世不能通則庖犠為漁佃之始神農為耕稼之始少昊以木徳黃帝以土徳之數其義皆坦然昜明堯舜禹湯非氏即謚豈容無説今人但牽合強析之非有傳也以此推之古字何可自釋自文武成康之後即漸顯然然兩漢已前人所命名亦多不可攷又如魯隠公名息姑宣公名倭之類竟不知為何語古禮子生三月而名最為重事既冠而以字名必旁取其義豈容率爾若季路字子由宰予字子我冉耕字伯牛與後世何異言偃字子游亦古者謂偃為游偃同音通用而冉雍字仲弓端木賜字子貢則又難盡推是以學者不可不慎也
  古書多竒險或謂當時文體雲爾列子字古而辭平老子字辭平偶儷闇皆畧同秦漢工於文者而視古則稍異乃知竒險未必皆其體亦各自其為之者至孟子莊周雄辯閎衍如決江河如蒸雲霧殆不可以文論蓋自其為道出之商書伊訓説命等作非不平而盤庚特異周詩雅訟非不平而䲭鴞雲漢二篇殆不容讀豈非係其人乎使西漢之文不傳後世但見太𤣥謂西漢皆然亦未嘗不可矣文章自東漢後頓衰至齊梁而掃地豈惟其文之衰觀一時人物立身謀國未有一時然出群者也何以獨能施之於文至唐終始三百年僅能成一韓退之使退之如王楊盧駱之徒亦不能為矣
  楚辭言些息個切又音細沈存中謂梵語薩縳訶三合之音此非是不知梵語何緣得通荊楚之間此正方言各係其山川風氣所然安可以義攷哉大抵古文多有古卒語之辭如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繩繩兮以兮為終老子文亦多然母也天只不諒人只以只為終狂童之狂也且椒聊且逺條且以且為終棠棣之華鄂不逺而俟我於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以而為終既曰歸止曷又懐止以止為終無不皆然風俗所習齊不可移之宋鄭不可移之許後世文體既變不復論其終楚詞者類仍用些語已誤更欲窮其義失之逺矣
  蘇子瞻好譃一日與客集有論林和靖詩偶儷精切如用古人不獨取以相對雖有姓名之字亦欲相對如伶倫近日無侯白奴僕當年有衛青之類子瞻曰吾近得一對但未有用䖏或問之曰韓玉汝正可對李金吾問者皆大笑唐人記有問東方虬何以名虬者曰且要數百年後對西門豹正類耳今日有客來雲顯官張九成輕薄子或以對栁三變亦的對也
  先事而戒謂之豫後事而戒謂之猶猶豫本二獸名古語因物取義徃徃便以其物名之後世沿襲但知其義不知其物遂妄為穿鑿未有不悞者説文豫本大象之名物大即處於小而見者早故有豫義而豫之義不在豫文也爾雅有似鹿而善登木避人已去猶疑而再登則有豫義左氏謂有為可以已之辭是矣而猶之義不在猶文也余以是知老氏所謂豫兮若冬渉川冬而渉川又所易見而可前戒者也猶兮若畏四鄰四鄰我已親狎可以無畏而猶畏則後事而戒者也惟其知戒則不輕動故二文又為疑事
  人遇物應事不可無素飬素飬者熟則猝然自外至者不能為之變晉書記蘇峻渡江司馬流之守江州忽聞其至當時不知口處人事真有爾者流何足語此彼但真畏怯耳然廋亮本以召峻自任乃以流當衝其不亡何待劉先生是何等氣宇人與魯肅議借荊州忽聞震雷遂失匕於地論者謂出其不意余謂不然先主故耐驚怕意當議時必有斯孫權者有歉於中者人無素飬尚不足以當變況所懷者先有以奪之乎
  老氏論氣欲専氣致柔如嬰児孟子論氣以至大至剛以直飬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二者正相反老氏孟子俱可與皆至於聖人之室也從老氏則廢孟子從孟子則廢老氏以吾觀之二説正不相妨人氣散之則與物敵而剛専之則反於已而柔剛不可勝勝剛者必以柔則専氣者乃所以為直也直氣而無害於外則所謂持其志無𭧂其氣者當能如曽子之守約約之積而發於㣲則直飬者乃所以為柔也故知道之至剛者本自無二惟其運動如何初不矜其同如楊雄以氣適善惡之馬蓋胸中憒憒本自不了欲言善則有惡欲言惡則有善故不得已而兩存之以㒺後人幸或其中不知以善惡論氣此為何理是陋三家村中老書生殆雄之謂耶
  沈存中論曰食正陽之月分正與陽為兩月蓋取爾雅十月為陽以正為四月純陽以陽為十月純隂不知獨分此兩月為何義以為天災耶則他月不為災乎以為當行禮耶則他月不行禮乎考於春秋日食三十六皆用周正四月者六月也十月者十二月也書六月者二皆記鼔用牲於社十二月者皆無閒焉則豈以十月同四月哉正陽之言魯季孫之辭古無是説也其意蓋以為惟此當行禮他月則否余謂春秋傳周正夏書言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鼓奏鼓嗇夫馳庶人走豈以四月乎凡書日食皆記天災而兩六月獨記鼓用牲於社者正以魯人用禮之非宜天災有幣無牲不當用牲爾當時固自有變之者正者正也若以四月純陽為正月則嵗而有兩正可乎正陽不特不可分雖四月亦不作名君子所重惟畏天威謹邦禮而已詩十月之交朔日辛夘日有食之亦孔之醜但譏純隂盛而陽干以為國醜若以對四月則純陽日雖食而陽尚強不足以為醜必無是也
  孟子論布𫃵粟帛力役之徵即周官載師所謂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出糓粟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徵者也此周公之法而使民至此者乎周公之為此蓋為井田設也夫既以八家為田矣未有無田而坐食者棄而不為於是乎苦之此非資其征以為利廹之便反本也當孟子時井田廢矣阡陌皆入於兼併民之無田者蓋不可勝數此豈其罪而周公之法獨存蓋當時諸侯假是以殘民豈知周公之義也哉事不因時而徒泥於古固不可況其假以為惡世不可與知便則寜廢周公之法可也
  名生於實凡物皆然以斛為石不知起於何時自漢已來始見之石本五權之名漢志重百二十斤為石非量名也以之取民賦如二千石之類以糓百二十斤為斛猶之可也若酒言石酒之多寡本不係糓數從之取其醇醨以今准之酒之醇者斛止取七斗或六漓者多至於十五六斗若以糓百二十斤為斛酒從其權名則權當為酒十五六斗從其量名則斛當糓百八十九斤進退兩無所合是酒言石者未嘗有定數也只於麴言石斛麺未必正為麥百二十斤而麥之實又有大小虗實然沿至今莫知為非乃弓弩較方言斗言石此乃古法打硾以斤為別而世反疑之乃知名實何常之有以妍為醜以醜為妍以羙為惡以惡為美惟其所稱此亦學道者之一警也
  華人發古塜得磚皆有刻字曰晉昇平四年三月四日大學博士陳留郡雍丘縣都周闡字道舒妻活晉潯陽太守譙國龍堈縣栢逸字茂長小女父晉安城太守鷹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男諱蟠字永時皆鎸同文此周闡之妻百逸之女墓也父晉安太守鷹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男諱蟠者蓋闡之父故獨稱諱但其妻名活何義字畫極分明無訛其中無他物惟其銅銚一三足螭柄靣闊四寸餘深半之製作不甚工野人來求售余適得之雲尚有一石臺髙二尺許有花文先為溪南人取去昇平西年至今紹興十六年正七百八十七年自有道觀之殆朝暮耳今吾復居於此未知後七百八十七年來者復誰聊亦可以一笑也
  吾少受易先生知為傳注之學而已中嵗求老莊而後知易之外有不謀而黙契者古之達人其所至到無所不同然但亦見其理誠有是而未悟其得於心者晚復為佛氏學讀大乗諸經始廓然洞徹知前所聞無一非真實語既信之不疑則日用踐履無適而不與心㑹雖欲修而復從前日之言有不可得者今年夏暑雨彌月臥載忻堂百念無復於其中案頭適有老氏偶取誦之始模執筆在旁時記其所欲言不覺閲九日而終篇蓋余初未嘗有意於言也其間雜以易及佛書口到即言不復更有所適或譏余不應如是必有議於後余笑曰此猶求於昔日之吾也當以今吾為正
  秋雲放雨山林靜諸壑相傳共一竒此王荊公詩舊讀但愛其清麗耳今嵗既多兩經霉霖潦甚於常嵗昨日過午一雨忽有傾注移時乃已入夜既稍涼枕幾蕭然不覺睡至鷄將嗚𥦗猶未曙聞山泉水並集初是隠隠若雷近而聽之則髙下逺近互相叅錯而各自為聲或如鐘皷或如琴瑟或如戰馬之奔無不可喜始悟荊公詩良有味不知公作此句時亦有同乎余者所謂共一竒者以不從押韻而毗耶以音聲為佛事此殆近之
  山中有竹數千竿皆余累嵗手植初但得數千竿旦旦觀之既乆不覺成林無一處不森茂可喜嘗自𭟼善種竹無如予者頃過呉江以語王份秀才份雲竹殊易種但得肥地盡去瓦礫荊棘深根頻以水沃取糞壌更壅培無不可活不必擇時然取美觀則可如欲為用不若瘦瘠地磽瘠非人力所營或崖谷問自生其質堅實而肉實斷之如金石以為常竹十嵗一易者此必倍之吾居前後多竹椽既歸一一騐之無不如其言乃知予三十年種竹初未嘗得真竹㣲份予不聞君子哉若人份為大學諸生家故饒財兵火雖多壊盡所餘築室呉江道旁作圃兼有湖山之勝客至即飲之酒不問識不識人亦以此多附之近邑之佳也
  蘇子曕初未知有禪學為鳯翔府僉判有兵官王凱者教之始大知愛時歐陽文忠尚無恙子曕為杭州倅特過汝隂以此勸公笑而不答王凱詵之父也捨歐公而從一兵官可為豪傑矣自是從辨才等詵又於杭州所入益深子由貶筠州監酒稅時江西談老南臨即戰盛亦多有偉人子由日從文闗西夀聖聰逰自謂有得余固不䕶親聞二人之言而閲其書多矣質之近世為禪宗者徃徃但許其髙明善辨辯而不許其質至道此當自知非他人所能察然子瞻論理超勝出入大乗諸經無所留礙誠為閎妙子由晚作老子觧乃其心法自許甚髙與他觧經不類天下至理不為凝滯所隔則為聰明所亂二人後必有能辨之者
  王荊公𠕂罷相居鍾山無復他學作字説外即取藏經讀之雖則溷間亦不廢自言字説深處亦多出於佛書作金剛經觧裕陵嘗宣取今行於世其餘如楞嚴華嚴維摩圓覺皆間有悅意以為盡其所言至矣謂禪學為無有其徒自作法門以動世之未有知音者爾晚請秀圓通徃蔣山首出所作諸經觧示秀秀不之許公不樂秀亦棄去後捨宅為寺以文關西主之未幾文亦封其所奏紫衣師號制書不告而歸蓋亦不契然者荊公且勢位方髙二人不少假亦可為勍敵近嵗蓋未之見或雲非荊公所得蓋二人之主張其教門以為便世知荊以為然則其徒無復可言此亦不言冨鄭文未嘗識圓照聞法顯之言而心語既告以照照即印大善知識果但以主教門則為安能使其傳數百年而終不可冺乎
  懷禪師法嗣雪竇治平熙寜問再振雲門一𣲖彌望東南至今不絶初得法時不告亟去雪竇自不知有此人貎極𦕈極陋嘗飼驢為其嚙鼻始治無為軍鐡佛即為雪竇燒香寺甚敝未甚知名一日陞堂雲鴈過長空影沉寒水鴈無遺蹤之意水無留影之心今時人學至此方有少分傳至於竇驚曰吾乃有此人乎亟先有書通懷方報之夫語道而使授者不知得者不有比於莊周書寓意或有其人秦漢後蓋未聞也懷髙弟不勝數其最著四人惠林本法雲秀天鉢沖長蘆夫所在皆為大宗師得者既多中間玉石不無亂近嵗林際洞山道復行江外懷之傳遂少衰然亦安知後不復有來者乃知天下萬事乆皆不能無敝雖斯道亦然既不可不廣亦不可不慎要之與其失之多不若失之少也鴈影之言意是其得於懐者今無言禪皆以為口實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緑簔衣斜風細雨不湏歸此𤣥真子張志和漁父詞也顔魯公為湖州刺史時志和客於魯公多在平望震澤間今東震澤村有泊宅村野人猶指為志和嘗所居後人因取其願為浮家泛宅往來苕霅間語以為名此兩間湖水平闊望之𣺌然澄澈空曠四旁無甚山遇景物明霽見風㠶往來如飛鳥天水上下一色余每遇之輙為徘徊不忍去常意西塞在其近處求之乆不得後觀張芸叟南行録始知在池州磁湖縣界孫䇿破黃射處也蘇子瞻極愛此詞患聲不可歌乃稍損益寄浣溪紗曰西塞山前白鷺飛散花州外片㠶微桃花流水鱖魚肥自蔽一身青箬笠相隨到處緑簔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黃魯直聞而繼作江湖間謂山連亘入水為磯太平州有磯曰新婦池州有浦曰女兒魚直好竒偶以名對而未有所付適作此詞乃雲新婦磯頭眉黛愁女児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沉鈎青箬笠前無限事緑簔衣底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子瞻聞而𭟼曰纔出新婦磯便入女児浦志和得無一浪子漁父耶人皆傳以為笑前軰風流畧盡念之慨然小樓谷隠要不可無方外之士時相周旋余非魯公固不能致志和然亦安得一似之者而與遊也







  巖下放言卷上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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