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右史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八
張右史文集 卷第四十八 宋 張耒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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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右史文集第四十八
題䟦
書道士齊希荘事
道士齊希荘頗學飬生喜㳺名山至王屋山
楽之不忍去搆草堂居燕真人巖前王屋多
栗黃葉菁及諸果𬞞可食者以時採𭣣給食
居三年自若也一日有猴入其室希荘𥘉不
甚恠逐之不去視希荘坐𧺫百為従旁效之
希荘大恠念𥘉居山時客有教希荘逐猴法
取猴矢懸而擊之試用猴為去希荘獨喜居
𢾗日有大猴如五六𡻕児異甚垂毛至地熟
視希荘效其動作如前猴者希荘懼莫知所
為不敢復逐乆之猴復去希荘意欲出山未
決一日有人呼希荘出視有人若両髻童子
黃單衣緑帯目有光㒵不甚𩔖人問麻籠山
安自徃希荘指告之童子疾去如飛直度嶺
𡋹望視不及自是希荘夜聞舍傍百物有聲
一夕大雪晨出視門外人跡無𢾗希荘𤼵悸
不能復居走山下得瘖疾𢾗𡻕方愈濮陽杜
毅言嘗主簿王屋縣有登王屋天壇得方
玉如鏡者毅讀道家書載黃帝嘗以八方玉
鏡懸壇八方祀上帝雲余嘗以此事語洛人
楊國寳之之雲其故人有居嵩高者言
凡天下名山有神主之非有道者不得居若
頑然無聞徒中夜咽唾山笑汝齊希荘庸
道士僅聞飬生小術其不容於王屋之猴何
足恠哉
薬戒
張子病痞積於中者伏而不下自外至者
捍而不得納従醫而問之曰非下之不可歸
而飲其薬既飲而𭧂下不終日而向之伏者
散而無餘向之捍者柔而不支焦膈導逹呼
吸開利快然若未始有疾者不𢾗日痞復作
𭠘以故薬其快然也亦如𥘉自是逾月而痞
五作五下每下輙愈然張子之氣一語而三
引體不勞而汗股不歩而慓膚草無所耗於
外而其中薾然莫知其所來嗟夫痞非下不
可已余従而下之術未爽也而吾之薾然者
獨何歟聞楚之有良醫焉徃而問之醫嘆
曰子無嘆是薾然者也凡子之術固為是薾
然也坐吾語汝天下之理有甚快於予心者
其末必有傷求無傷於終者則𥘉無望於快
吾心隂伏而陽畜氣與血不運而為痞橫乎
子之𮌎中者其累大矣擊而去之不湏而
除甚大之累和平之氣不為也必將擊搏
震撓而後可夫人之和氣衝然而甚微治乎
其易危擊搏震撓之功未成而子之和氣嘗
已病矣由是𮗚之則子之痞凡一快者子之
和一傷矣不終月而快者五則子之和平之
氣不既索乎故膚不勞而汗股不歩而慄薾
然如不可終日也且將去子之痞而無害於
和乎子歸燕居三月而後予之薬可為也張
子歸燕居三月齋居而復請之醫曰子之氣
少完矣取薬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
又三月而小康終年而復常且飲薬不得亟
進張子歸而行其説然其𥘉使人懣然遲之
蓋三𭠘其薬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見其所攻
乆較則月異而時不同蓋終𡻕而疾平張子
謁醫𠕂拜而謝之坐而問其故醫曰是治國
之説也豈特醫之於疾哉子獨不見秦之治
民乎之以命捍而不聼令勤之以事放而
不畏法令不聼治之不變則秦之民嘗痞矣
商君見其痞也厲以刑法威以斬伐勁捍猛
鷙不貸毫髪痛剗而力鋤之於是秦之政如
建瓴流蕩四逹無敢或拒而秦之痞嘗一快
矣自孝公以至於二世凡幾痞而㡬快矣頑
者已圮強者已柔而秦之民無𭭕心矣故猛
政一快者𭭕心一已積快而不已而秦之四
肢枵然徒有其物而已民心日離而君立
於上故匹夫大呼不終日而百疾皆𧺫秦𣣔
運其手足肩膂而漠然不我矣故秦之亡
者是好為快者之過也昔者先王之民其𥘉
亦嘗痞矣先王豈不知𥒐然擊去之之為𨒪
也惟其有懼於終也故不敢求快於吾心
柔而撫存之教以仁義導以禮楽隂觧其亂
而徐除其滯使其悠然自趨於平安而不自
知方其未也旁視而懣然者有之矣然月計
之𡻕察之則前𡻕之俗非今𡻕之俗也不擊
不搏無所忤逆是以日去其戾氣而不嬰其
𭭕心於是政成教逹安楽悠乆而無後患矣
是以三代之治皆更𢾗聖人歴𢾗百年而後
俗成則予之薬終年而愈疾者蓋無足恠也
故曰天下之理有甚快於余心者其末也必
有傷求無傷於其終則無望於快吾心雖然
豈獨於治天下哉張子𠕂拜出而記其説
書董及延夀録後
以貴事其親者不過崇爵位侈車服以富事
其親者不過豐衣食美室廬老具病齒髪變
衰悲日之就盡與其伸吟疾痛骨環侍莫
知所為當是時所謂富貴之奉𥙷萬一哉
善乎董生之愛其親陳𧺫居飲食之莭導引
納之方以調其平居又考其方術試薬物
以防其疾痛務以強其身飬其夀而不知其
他嗚呼使誠身強而永年耶則雖樵漁以自
給飲水曲肱而枕之視天下所楽無以易之
矣反頋爵位車服飲食之奉果何物哉予讀
高堂延夀録既自傷致飬之不逮而嘉生之
能愛其親而其書可以助孝子慈孫之飬也
反復讀之不厭董生今有母八十餘耳目聰
明飲食動作如壯人余知生之方既試矣於
是為書其末
書香山傳後
佛法自東漢明帝時始入中國而此傳天人
所荘王者以謂楚王則時未有佛所謂𮗚
世音者比丘之號無従而有與史載不合然
未可廢也予嘗讀宣律師傳其載天人語甚
多有一天人説周穆王時佛至中國與列子
所載西極化人之事略同不知子寓言耶抑
實事也佛自東漢明帝以來其書與教始大
行于震旦亦安知其不已嘗見神於中國乎
書之不見録於史冊者有何限其偶遺此或
以為恠而不録不足恠也不然明帝夢金人
飛行於庭中當時何従知是為佛哉
書錢宣靖遺事後
世言宣靖嘗遇善相人言其相可以學道當
昇舉而未決遂與之見華山陳圗陳一
見曰是無仙骨但急流中能勇退耳宣靖後
事定陵以高退冠朝廷圗言信矣夫能勇
退於富貴急流去得道不逺矣世無神仙則
已有則必此流爲之
書布衾銘後
司馬公之儉徳蓋望其眉宇聞其語言而使
奢逸之意消不必考其服器而後知也公薨
於東府某徃𡘜之見覆屍以布衾上有銘焉
蓋此銘也
書唐蕃傳後
自漢已來其能制四夷使不爲中國患者莫
若唐然獨一區區之蕃能困之豈其制之
未得其術耶自太宗以來固已屢失其術而
其尤可笑者平涼之盟也匹夫刀而殺人
則必従容伺察待其不偹而後𤼵執刀而呼
曰束爾手吾將殺汝則雖賁育不敢施於三
尺之童何則人固不可易也不然則必待狂
疾者也使之束手而束之告之殺而不避也
則亦必狂疾者蕃之於唐固非有深誠篤
信之可以不虞也方徳宗之時吾方疑之彼
曰必使多爾大臣而後盟惟杜希全李𮗚而
後可擇其地利則曰必𥠖木材而後可彼得
殺吾之大臣而刼二將以空涇原靈夏之偹
而擇險阻之地以為設伏之利此其必變之
跡特未曰吾將變耳彼乗吾疑而直行其謀
而求我成之其易我也甚矣而唐之將相大
臣晏然不之虞如接君子長者與之握手壇
上而不少偹此何以異於將殺之則告之束
手而偃然不拒而待死者哉彼渾瑊者忠有
餘而智不足者也古之善將者逺至於鄰國
之動靜皆知之夫豈有他術哉測之以謀而
伺之以實爾夫縳其二將而不知三萬之卒
伏於肘腋而不覺也則安在其為智也嗚呼
平涼之盟所以大可嘆也彼為結賛之智何
足貴也是殺人而告之束手者之智也其為
智亦殆矣彼李晟之智不可與盟也是知人
殺之則避者之智也其可否之間亦明矣當
是時唐之臣如渾瑊馬燧者亦可謂善將矣
而猶如此況無二臣者哉
書趙令峙字説後
蘇公既謫嶺外其所厚善者徃徃得罪徳麟
亦閒廢且十年其平生與公徃還之跡宜其
深微而諱之矣而徳麟不然寳藏其遺墨餘
藁無少棄舍此序其甲也余問其意徳麟慨
然曰此文章之傳者也不可使後人致恨於
我予曰此其先生所為篤行而剛信於為道
者歟
記行色詩
冷於陂水淡於秋逺陌𥘉窮到渡頭頼是丹
青不能盡畫成遣一生愁右行色詩故待
制司馬公所作也公諱池以某年中嘗安
豐酒稅實作此詩距今若干年其孫宏知縣
事刻此詩於石屬予記之惟公以文學風莭
爲時名臣是生丞相溫公以盛徳名世以直
道立朝名聞華夷功施社稷其完莭美行既
載在天下而著書立言皆足以師範來世蓋
嘗評古今詩句著詩話一卷亦載此詩以其
甚工不敢以父子之嫌廢也梅聖俞以詩名
一時嘗言詩之工者寫難狀之景如在目前
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此詩有焉
東坡書
蘇公謫居黃州時為奉議郎潘公書一偹
正書行草𢾗體余𠕂官於黃首尾且三年嘗
假此書於奉議之子大臨以為書法庚辰孟
秋𫎇㤙守魯將之官盡出所假潘氏諸書歸
之獨此一令男秬納之篋中余與邠老皆
蘇學士徒也舍潘歸張奚擇焉邠老懼後東
坡復徵此書疑於𭣣視之不謹也使書此以
為據
書東坡先生贈孫君剛説後
春秋傳曰使勇而無剛者嘗㓂而速去之夫
果敢不畏之謂勇無所屈撓之謂剛或謂申
棖為剛者夫子曰棖也慾焉得剛夫使不以
義屈於人而所邪𣣔以亂其中則其行已施
於事者為仁孰禦哉此剛者必仁之説也蘇
公行已可謂剛矣傲睨雄𭧂視患高視
千古氣蓋一世當與孔北海並驅而猶孫
君之剛又言其救十二人之死為剛者必仁
之論則孫公可知矣其子思厲文詞絶
人逺甚則來者未可量也余言其信
題賈長卿讀高彥休續白楽天事
高彥休作唐闕史辨白楽天無因母墜井作
賞花新井詩賈子又従而續辨之張子曰二
子謂之愛白公則可矣未可謂知白公也古
之聖賢誰能無謗何獨楽天也哉有謂舜囚
堯而奪之位伊尹放太甲而王世未嘗有辨
舜與伊尹之非簒者也其心誠知其不然則
辨無自而萌於心是其為説無待而自然人
之飽者人誣之以飢未有自疑而辨其非飢
者人知舜與伊尹之非簒如自信其飽雖或
従而誣之而不在辨之之域矣故凡世之辨
己與辨人其言雖工而察其心之始萌蓋其
於信嘗有所不足而後不無言彼雖不
無疑於其𥘉其考於理較於跡而後消其
不信之心於是乎有辨故曰二子未可謂知
白公也嗚呼小人之害君子也亦多術矣謗
之於意外惑之於疑似世之君子傍視而不
平者𧺫而與之辨𧺫於知之所不足故縱言
極口而益召天下之多言多言繁興而是非
足以両行於世夫惟真知而冺言者而後謗
止夫世之真知君子者𦆵㡬人則小人之毀
賢敗善何時而止耶悲夫
䟦呂居仁所藏秦少㳺𭠘
余見少㳺𭠘多矣黃樓賦哀鎛鐘文卷
有之豈其得意之文歟少㳺平生爲文不多
而一二精好可傳在嶺外亦時爲文臨歿自
爲挽詩一章殊可悲也此是𭠘正獻公者
今藏居仁䖏居仁好其文岀予覧之令人愴
恨大𮗚丁亥仲春張耒書
䟦范坦所藏高閒蘇才翁帖
余治平末嘗見大學直講楊襃家藏唐高閒
上人二帖石本歐陽文忠公書其末以謂高
閒之書如此則韓敘乃實録矣後余官秘書
且十年凡秘府所藏與一時士大夫家所有
晉唐以來名書妙墨皆𫉬見之而高閒書絶
未嘗見豈閒自重其藝不𡚶為人書故後之
傳者少耶崇寕乙酉孟秋始見范伯所藏
千文追想楊襃石本真出一手足知退之之
言不𡚶也
張右史文集第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