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卷3
建武元年春正月,鄧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劉均等合兵十餘萬共擊禹,禹與戰不利,驍騎將軍樊崇臨陣死。會日暮,兵疲,韓歆及諸將見戰敗而敵盛,皆諫禹,欲夜去,禹不聽。明旦癸〔亥〕(丑),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得益治兵,敕軍中曰:「匡等雖出,無妄動!」令至營下乃擊。匡等悉至,禹鼓而竝進,大破之,斬劉均、河東太守楊寶,遂定河東。禹承制拜軍祭酒李文爲太守,悉更置令鎮撫之。
王擊銅馬於元氏,使耿弇、吳漢將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漢兵乘勝薄之,賊皆殊〔死〕戰,漢軍大壞。王親揮刃以禦賊,未交鋒,耿弇射之,賊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馬下。值突騎王豐,豐以馬授王,王撫豐肩曰:「幾爲賊所突。」馬武在後,戰甚用力,故賊不得進。軍士奔散者先保范陽,或言「王已沒矣」,軍中恐懼,不知所爲。吳漢曰:「王兄子在南陽,何憂!」有頃,王至,衆乃復振。夜,賊引去,(王)退入漁陽,破之。吳漢別追至右北平,斬首三千餘級。
更始遣廩丘王田立、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將三十萬衆,助李軼守洛陽。馮異與李軼書曰:「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也。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重祖宗而憂萬民,覩存亡之符效,見廢興之必然,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今長安壞亂,赤眉在郊,王侯構難,大臣分離,朝無紀綱,而四方分崩,異姓竝起,此劉氏之憂也。故蕭王跋涉霜雪,躬當矢石,經營河北。英俊雲集,百姓歸往,豳、岐見慕,不足爲喻。今馬子張皆復親幸爵位如此,謝躬違戾伏辜如彼,又明效也。季文誠能覺悟,亟斷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爲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矣。」初,軼譖害伯昇,欲降而不自安,冀王開納之。乃報異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約結死生,邂逅中道別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有深達蕭王,冀得進愚策,以得佐國安人。」異奏軼書,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令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衆以軼擁大衆,據名都,欲有降意,怪上露之也。軼書既布,失鮪得其書,使人殺軼,雒陽大衆乖離,多出降者。
蕭王之北,朱鮪使蘇茂將三萬人渡河襲溫,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寇恂乃發屬縣兵,令與恂會溫。軍吏皆諫曰:「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絶,宜待衆兵畢至,乃可擊之。」恂曰:「溫者郡之藩蔽,如失溫,郡不可得守也。」遂馳赴之。明旦,陳兵未合,而馮異適至。恂乃令士卒乘城鼓譟,曰:「公兵至!」茂陣動,因奔擊,大破之。茂兵自投河,死者過半,斬其副將賈彊,遂乘勝渡河,環洛陽城,乃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初,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上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
三月,李松與赤眉戰於蓩鄉,松大敗。
李熊說公孫述曰:「山東饑饉,人民相食,百姓塗炭,城邑丘墟。今蜀土豐沃,稼穡嘗熟,果實所生,不穀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陸有器械之用,水浮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褒、斜之險;東守巴郡,拒扞關之口。地方數千里,戰士百萬。見利則出兵而略地,無利則堅守而力農。東浮漢水以闚秦地,南順江流以震荊、揚。所謂用天因地,成功之資也。今君王之聲聞於天下,號位不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遠人有知。」述然其言。有龍出府殿中,夜有光,述以爲符瑞。
夏四月,公孫述自立爲天子。
廣漢人李業,字巨遊,嘗爲郎。王莽居攝,謝病去,不應辟召,隱跡山谷。述素聞業名,欲以爲博士,因辭病不起。述羞不致業,乃遣大鴻臚尹融奉詔持鴆,曰:「業起則授大位,不起則賜鴆。」融喻業曰:「今天下三分,孰非孰是,何爲區區身投不測之泉!朝廷慕名德,於子厚矣。宜上奉知己,下爲妻子計之,身名俱全,不亦優乎!今阻疑衆心,凶禍立加,非計之得者也。」業乃歎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蓋爲此也。君子見危授命,何可誘以高位哉?」融見持心彌堅,復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內斷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爲乎?」遂仰鴆而死。
袁宏曰:夫名者,心志之標牓也。故行著一家,一家稱焉;德播一鄉,一鄉舉焉。故博愛之謂仁,辨惑之謂智,犯難之謂勇。因實立名,未有殊其本者也。太上遵理以修實,理著而名流;其次破名以爲己,故立名而物懟;最下託名以勝物,故名盛而害深。故君子之人,洗心行道,唯恐德之不修,義之不高。崇善非以求名,而名彰於外;去惡非以邀譽,而譽宣於外。夫然,故名盛而人莫之害,譽高而世莫之爭。
末世陵遲,大路巇險。雖持誡行己,不求聞達,而讒勝道消,民怨其上。懼令名之格物,或伐賢以示威;假仁義以濟欲,或禮賢以自重。於是有顛沛而不得其死,屈辱而不獲其所,此又賢人君子所宜深識遠鑒、退藏於密者也。
《易》曰「無咎無譽」,衰世之道也。若夫潔己而不汙其操,守善而不遷其業,存亡若一,滅身不悔者,此亦貞操之士也。嗚呼!大道之行,萬物與聖賢竝通,及其衰也,君子不得其死,哀哉!
更始諸將懼赤眉至,申屠建等、御史大夫隗囂共勸更始讓帝位,更始不應。建等謀劫更始,未行其計。侍中劉能卿知其謀,告之。更始召申屠建,斬之。張邛、廖湛、胡殷於是自爲王,勒兵燒宮門。隗囂將賓客奔天水。更始與三王戰宮中,不勝,將妻子、車騎百餘人東至新豐,從大司馬趙萌。萌以爲王匡、陳牧、成丹皆與三王有謀,可收斬之。更始乃召陳牧、成丹,即斬之。王匡不應召,因並將牧、丹兵歸長安,從三王於太子宮。趙萌、李松亦將其衆從更始於太倉中。
五月,蕭王自漁陽過范陽,命收葬士卒死者。至中山,羣臣上尊號曰:「大王初征昆陽則王莽敗亡,後伏邯鄲則北州平定,此豈人力哉!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武功論之,無所與爭;文德論之,無所與讓。宜正號位,爲社稷計。」王不聽。諸將固請,王曰:「寇賊未平,四面受敵,何遽欲正位號乎?諸將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志耳。今功業已定,天時人事已可知矣。而大王留時逆衆,不正位號,純恐士大夫望絶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從大王也。」王感其言,使馮異問以羣臣之議。異至曰:「三王背叛,更始敗亡,天下無主,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衆議,上以安社稷,下以濟百姓。」王曰:「我昨夢乘赤龍上天,覺悟,心中悸動,此何祥也?」異再拜賀曰:「此天帝命發於精神,心中悸動,大王重慎之至也。」會諸生彊華自長安奉《赤伏符》詣鄗,羣臣復請曰:「受命之符,人應爲大。今萬里合信,周之白魚,焉足〔比〕(此)乎!符瑞昭晢,宜答天神,以光上帝。」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於鄗,改年爲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爲高邑。
袁宏曰:夫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司牧羣黎而爲謀主。故權其所重而明之,則帝王之略也;因其所弘而申之,則風化之本也。夫以天下之大,羣生之衆,舉一賢而加於民上,豈以資其私寵,養其厚大!將開物成務,正其性命,經綸會通,濟其所欲。故立君之道,有仁有義。
夫崇長推仁,自然之理也;好治惡亂,萬物之心也。推仁則道足者宜君,惡亂則兼濟者必王。故上古之世,民心純樸,唯賢是授,揖讓而治,此蓋本乎天理,君以德建者也。
夫愛敬忠信,出乎情性者也。故因其愛敬,則親疎尊卑之義彰焉;因其忠信,而存本懷舊之節著焉。有尊有親,則名器崇矣;有本有舊,則風教固矣。是以中古之世,繼體相承,服膺名教,而仁心不二。此又因於物性,君以義立者也。
然則立君之道,唯德與義,一民之心,莫大於斯。先王所以維持天下,同民之極,陳之千載,不易之道。
昔周、秦之末,四海鼎沸,義心絶於姬氏,干戈加於嬴族,天下無君,六合無主,將求一時之傑,以成撥亂之功,必推百姓所與,以執萬乘之柄。雖名如義帝,彊若西楚,焉得擬議斯事乎?由是觀之,則高祖之有天下,以德而建矣。
逮於成、哀之間,國嗣三絶,王莽乘權,竊有神器。然繼體之政,未爲失民,劉氏德澤,實繫物心。故立其寢廟,百姓覩而懷舊;正其衣冠,父老見而垂泣。其感德存念如此之深也。如彼王郎、盧芳,臧獲之儔耳,一假名號,百姓爲之雲集,而況劉氏之胄乎?
於斯時也,君以義立。然則更始之起,乘義而動,號令稟乎一人,爵命班乎天下。及定咸陽而臨四海,清舊宮而饗宗廟,成爲君矣。世祖經略,受節而出,奉辭征伐,臣道足矣。然則三王作亂,勤王之師不至;長安猶存,建武之號已立,雖南面而有天下,以爲道未盡也。
初,赤眉二道入關,至弘農,復大合,分其衆萬人爲一營。軍中嘗有齊巫,祠城陽景王。巫言︰「景王大怒!當爲縣官則可,何故爲盜賊?」有〔笑〕(巫)者輒病。方望弟陽怨更始殺其兄,乃說樊崇等曰:「更始荒亂,政令不行。將軍擁百萬之衆,西向帝城,而無稱號,且爲羣賊,不可以久。不如挾宗室以行誅伐,不敢不服。」崇等然之,又迫於巫言,乃求景王後,得七十餘人,唯盆子最親。
是月,赤眉立盆子爲天子。盆子年十五,被髮徒跣,見衆人拜,恐怖欲啼。崇等自相署置。崇本先起,有勇力方略,自徐宣等皆宗之,然不能書。徐宣,故獄吏,通《易經》。於是推宣爲丞相,崇爲御史大夫。
盆子者,故式侯萌子,王莽時廢爲家人。〔赤眉〕(更始)過式,略盆子與二兄恭、茂,俱在軍中。〔崇等〕(更始)之詣洛陽,恭隨見南宮。恭前頓首曰:「故式侯世子,大漢復興,聖主在堂,不勝歡喜,願上壽。」有詔引上殿稱壽,曰:「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更始悅之,即封爲式侯。恭通《尚書》,以明經數幸言事,擢爲侍中,從更始入關。茂與盆子留赤眉中,嘗爲劉俠卿牧牛。盆子既立,猶朝夕拜俠卿,俠卿爲之跪。後祠景王於郭北,使盆子乘鮮車大馬,草中牧兒皆隨車觀,曰:「盆子在是中。」至祠所,盆子拜,崇等皆爲之拜。祠罷,復歸俠卿所。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崇等亦不復候視也。
秋七月辛未,前將軍鄧禹爲大司徒,封酇侯。野王令王梁爲大司空,封武彊侯。初,《赤伏符》曰:「王良主衛作玄武。」上以野王,衛徙也;玄武,水神也;大司空,水土之官也,乃以梁爲大司空。又以讖言,以平狄將軍孫臧行大司馬事。衆大不悅,僉曰:「吳漢、景丹應爲大司馬。」上曰:「景將軍舊將,是其人也。然吳將軍有建策之謀,又誅苗曾,收謝躬,其功大。」於是以吳漢爲大司馬,封舞陽侯。景丹爲驃騎大將軍。
袁宏曰:夫天地之性,非一物也;致物之方,非一道也。是以聖人仰觀俯察,而備其法象,所以開物成務,以通天下之志。故其神道焉,有人道焉。微顯闡幽,遠而必著,聰明正直,遂知來物,神之所爲也。智以周變,仁以博施,理財正辭,禁民爲非,人之所爲也。故將有疑事,或言乎遠,必神而明之,以一物心。此應變適會,用之神道者也。辯物設位,官方授能,三五以盡其性,黜陟以昭其功。此經綸治體,用之人道者也。故求之神物,則蓍策存焉;取之人事,則考試陳焉。是〔故〕善爲治者,必體物宜,參而用之,所以作而無過,各得其方矣。
若夫讖記不經之言,奇怪妄異之事,非聖人之道。世祖中興,王道草昧,格天之功,實賴台輔。不徇選賢而信讖記之言,拔王梁於司空,委孫臧於上將,失其方矣。苟失其方,則任非其人,所以衆心不悅,民有疑聽,豈不宜乎?梁實負罪不暇,臧亦無所聞焉。《易》曰:「鼎折足,覆公餗。」此之謂也。
上璽書勞鄧禹曰:「將軍與朕謀謨帷幄,決勝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門人益親。』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爾作司空,敬敷五教。」禹遂渡汾陰,入夏陽。更始中郎將公乘歙將十萬衆拒禹於衙,禹擊破之。時赤眉入關,三輔擾亂,民無所歸。聞禹至衙,軍兵整齊,百姓喜悅,相隨迎禹,降者日以千數,號百萬衆。禹時年二十四,所止住儀節,白首耆老及諸將在軍下,莫不飽滿,名震關西。
八月壬子,初祠社稷於懷。
是時上新即位,軍食不足,寇恂轉運不絶,百官賴焉,以爲奉上。上數璽書勞恂。茂陵人董崇說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民,外破蘇茂,威震遠近,此讒人所因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悅。今君所將,皆宗族兄弟也,無乃以前人爲鏡戒哉?宜從功遂身退之計。」恂然其言,稱病不親事,自請從上征。上曰:「河內未可離也。」固請,不聽。恂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願爲前鋒。上悅,以爲偏將軍。
廩丘王田立降。趙萌、李松攻三王,三王敗走,更始徙居長信宮。三王降赤眉,別兵出戰。李松拒之,赤眉生得松。時松弟汎爲城門校尉,赤眉使人誘汎曰:「開城,活汝兄。」汎遂開城門。
九月,赤眉入長安,更始出渭濱。式侯恭以盆子之立,自繫有司。赤眉入,吏民奔,式侯從獄中出,三械。見定陶王劉祉,解其械,言︰「帝在渭濱。」遂相隨見更始於舟中。弘農太守公乘歙謂京兆尹解惲曰:「送帝入弘農,我自保之。」惲曰:「長安已敗,吏民不可信。」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爲赤眉所誅,即曰:「高陵有精兵,可往。」時虎牙將軍劉順、定陶王劉祉、尚書任延君、侍中劉恭步將更始至高陵,嚴本將軍兵城守,外如宿衛,內實圍之。
上聞更始失城守,未知所在,詔︰「封更始爲淮陽王;敢有害及妻子者,罪大逆;其送詣吏者,封列侯。」
赤眉〔下書〕曰:「更始降者,以爲長沙王。過二十日者,不受。」更始知嚴本所守,恐其(自)〔日〕盡,即遣劉恭請降。赤眉遣大司徒謝祿受之。〔坐〕更始於庭下,議殺之。式侯與謝祿共請,不聽,逐更始去。式侯舉刃欲自刎,崇等共止之,乃捨更始,封爲畏威侯。式侯復守崇求本約,竟封更始爲長沙王。常依謝祿,式侯擁護之,頗得與故人賓客相見。故人有欲盜更始去者,事發,皆繫獄。於是祿閉更始,自是式侯不得見也。
赤眉諸將日會爭功,各言所欲封,拔劒斫柱。稍得王莽時中黃門數十人,皆曉故事,頗得差整,數日輒復亂。初,三輔畏赤眉兵殭,又見更始降,諸縣營長皆遣使奉獻,絡繹道路。赤眉兵輒遮殺取其物,吏民由是皆城守。上書封拜者不關盆子。盆子日夜號泣,詣黃門中共臥起,登諸臺榭,諸黃門皆哀憐之。
式侯知赤眉必敗,自恐兄弟俱死,即勸盆子歸璽綬,教習爲辭讓語。後崇等大會,式侯先於衆中跪言:「諸君共立恭弟爲君,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散亂益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願得兄弟退爲庶人,宜更求賢聖。今有君而更求,恐賢人不出,不如空其位,而博選賢聖,唯諸君省察!」崇等謝曰:「皆某等罪也。」盆子因下牀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爲縣官,而爲盜賊如故,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復信向。此皆立非其人之所致也。願乞骸骨以避賢,兄弟備行伍。必欲殺盆子以塞事者,無所離死,誠冀諸君相哀之耳!」因涕泣歔欷,崇等及郎吏數百人無不感慟。崇等下座頓首曰:「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相檢敕,不敢放縱。」因共扶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泣不得自在。崇等既罷,各閉門不出鹵掠。三輔聞之翕然,百姓爭入長安中,市里且滿。後二十餘日,赤眉貪其財物,因大放兵虜掠,因縱火燒宮室。
三王謂謝祿曰:「三輔營家多欲得更始者,一朝失之,必合兵攻赤眉,不如殺之也。」於是謝祿使兵殺更始,式侯夜往葬之。
諸將勸鄧禹取長安,禹曰:「璽書每至,輒曰︰『無與窮寇爭鋒。』今吾衆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運之饒。赤眉新拔長安,財富日盛,鋒銳不可當也。盜賊羣居,無終日計,財貨雖多,變故萬端,非能堅守長安也。上郡、北地饒穀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觀其弊,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行,所至郡縣皆降。頃之,積弩將軍馮愔與車騎將軍宗歆在〔栒〕(愔)邑爭權,愔殺歆,與禹相攻。上聞之,遣尚書宋廣持節喻降馮愔及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廣至安邑,盡誅之。
隗囂之奔天水,復聚其衆,自稱西州大將軍。長安既壞,士人多奔隴西,囂虛己接之。以谷恭、范逡爲師友,趙秉、鄭興爲祭酒,申屠剛、杜林爲治書,王遵、周宗、楊廣、王元爲將帥。
於是竇融始據河西。融字周公,右扶風平陵人也。融家貧,少時爲驃騎將軍王舜令史,汎愛好交遊。女弟爲大司空王邑小婦。出入貴戚,結交豪傑,以任俠爲名。然事母兄,養弱弟,內行修整。漢兵起,融從王邑敗昆陽。漢兵得新豐,邑薦融可任用,莽拜融爲波水將軍,賜金千斤,引兵新豐。會三輔內潰,融降大司馬趙萌。萌以融爲校尉,絶重之,薦融於更始,拜爲鉅鹿太守。融見更始立,東方擾攘。融祖父爲張掖太守,從祖父爲護羌校尉,從弟又嘗爲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融心樂之,獨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人民殷實,帶河爲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欲求爲之,且以避世,一旦有緩急,杜絶河津,足以自守,此真遺種處也。」兄弟皆勸之。融乃辭讓鉅鹿,求張掖屬國都尉,萌爲言,竟得之。融大喜,遂將家屬而西,撫養吏民,結雄傑,懷集羌、胡,河西翕然而治。
是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彤皆州郡英俊,與融有舊。更始欲敗,融與統等議,皆以爲「天下擾亂,未知所統。河西斗絶在羌、胡中,不同心並力則,不能自守;權均力齊,又不相率,當推一人爲將軍,共全五郡,觀世變動。」皆曰︰「善。」以梁統爲太守,先共推之。統固辭曰:「昔陳嬰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今統內親老,又德能鮮薄,不足以當督師也。」統字仲寧,安定烏氏人。少治《春秋》,好法律。更始時爲中郎將,安集涼州,因爲酒泉太守。竇融典兵馬,又家世爲河西二千石,吏民所向,即共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
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二人孤立無黨,融等議定移書告喻之,即時解印綬避位。於是梁統爲武威太守,史苞爲張掖太守,竺曾爲酒泉太守,辛彤爲敦煌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如故,置從事監察,而太守各治其郡,尊賢養士,務欲得吏民心,修騎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躬自擊之,諸郡相應,莫不富殖。
初,更始遣將軍鮑永撫河東,北及并州。永好文德,雖爲將帥,常儒服從事。素重杜陵人馮衍,以爲謀主,同心戮力,以奉更始。上使諫議大夫儲伯持節徵永,時或傳更始猶存,永奪伯節,執而梏之。遣使至長安,知更始審被害,乃哭泣盡哀,罷兵,與衍幅巾詣上。上問永衆所在,永離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豈可以衆獲貴?故悉罷之。」上不悅。
時魯郡多盜賊,以永爲魯郡太守,降者數千人。唯彭豐、虞休各將千人稱將軍,不肯降。永數以恩禮曉喻之,猶不移。孔子闕里荊棘自除,從講堂至里門外。永異之,召府丞、魯令告曰:「方今世道艱難,而闕里無故荊棘自除,意者豈非夫子欲令太守行饗禮而誅姦惡邪?」乃求民好學者修學校之禮,召豐等觀禮。豐等持牛酒,因謀欲害永。永覺之,手刃殺豐等,擒破黨與,封關內侯。
於是馮衍未得官,永謂之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公之功。今遭明主,亦何憂哉?」衍曰:「人有挑其鄰之妻者,挑其長者,長者駡之,挑其少者,少者報之。俄而其夫死而娶其長者。或謂之曰:『非駡汝邪?』曰:『在人之所即欲駡我,在我之所即欲其駡人。』夫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乎?」頃之,衍爲曲陽令,誅劇賊郭勝等,降五千餘人。論功當封,以讒不行。
甲申,以故密令卓茂爲太傅,封褒德侯。茂字子康,南陽人。溫而寬雅,恭而有禮。其行己處物,在於可否之間,不求備於人。鄉黨老少,雖行不逮,茂皆受而容之。常有認茂馬者,茂問亡馬幾時,曰:「有日月矣。」茂解馬與之,曰:「若非公馬,幸即歸我。」後馬主得馬,詣門謝之。
茂以德行舉爲侍郎,給事黃門,遷爲密令。其治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民常有言亭長受米肉者,茂問之曰: 「亭長從汝求子乎?汝有事囑之受取乎?將平居以恩意遺之乎?」民曰:「往遺之而受。」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聞君賢明,使民不畏吏,吏不敢取,民不敢與。」茂曰:「汝爲敝民矣!凡人所以貴於禽獸者,以其仁愛相敬也。鄰伍長老歲時致禮,人道如此,乃能勸愛。即不如是,側目相視,怨憎忿怒所由生也。吏固不當乘威力彊請求耳,誠能禁備盜賊,制禦彊暴,使不相侵,民有事爭訟,爲正曲直,此大功也。歲時修禮敬,往相見之,不亦善乎!」民曰:「苟如是,律何故禁之?」茂曰:「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所怨;以律治汝,汝無所措手足。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民曰:「誠如君言也。」茂教民製法,皆此類也。
初,茂到官,吏民皆笑之,鄰縣及府官以爲下治,河南太守爲置守令。茂治自若,數年,教化大行,路不拾遺。天下嘗蝗,河南二十縣皆傷蝗,獨不入密境。是時王莽爲安漢公,置大司農六部丞,勸課農桑。茂遷京部丞,吏民老小皆啼泣道路。王莽居攝,茂以病免,常爲郡門下掾,不肯爲職吏。更始立,以茂爲侍中,從至長安,知更始政亂,以老乞骸,至是年七十餘矣。
袁宏曰:夫帝王之道,莫大於舉賢;舉賢之義,各有其方。夫班爵以功,試歷而進,經常之道也。若大德奇才,可以光昭王道,弘濟生民,雖在泥塗,超之可也。傅巗磻溪之濱,頃居宰相之任,自古之道也。卓公之德,既已洽於民聽,光武此舉,所以宜爲君也。
吳漢率耿弇等十將軍圍朱鮪於洛陽,數月不下。世祖以岑彭常隸於鮪也,使彭說之。鮪在城上,彭在城下,相勞如平生。彭因說鮪曰:「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爲三王所反,今公爲誰守乎?陛下受命,平定燕、趙,盡有幽、冀之地,百姓歸心,賢俊雲集,誅討羣賊,所向破滅。今北方清靜,振大兵來攻洛陽,正使公有連城之守,猶不足當,今保一城,欲何望乎?」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其謀,誠自知罪深,故不敢降。」世祖曰:「夫建大事者,不思小怨。今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以告鮪。辛卯,鮪降,以爲平狄將軍,扶溝侯。
冬十月癸丑,上都洛陽宮。
十一月,蘇茂降。既而奔劉永,永以爲淮陽王。
十二月,赤眉去長安,西略郡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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