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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谷集/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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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文谷集
卷之十九
作者:金壽恆
1699年
卷二十

墓誌十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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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宣王后寧陵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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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宣王后禮陟之五月,治方中旣完,我殿下乃降所述行錄,命臣壽恆撰進玄宮之誌。臣謹拜手稽首,受而讀之曰:「於乎至哉,我聖后之德!而聖上之紀之也,誠無間然矣。」旣不獲辭,則敢就行錄,纂次而敍之。

謹按王后姓張氏。其先曰舜龍,本中國人。當時,以宣武將軍、鎭邊摠管,從公主東來,仍仕高麗,累官門下贊成事,食采德水縣,子孫仍籍焉。

入我朝,有曰,漢城府判尹。四傳而至,能文章,蚤擢大魁,承文院判校、贈吏曹參判,於後爲五代祖。高祖諱任重,掌隷院司議、贈吏曹判書。曾祖諱木川縣監、贈領議政。祖諱雲翼,刑曹判書,亦以魁科蚤顯,後贈補祚功臣領議政德水府院君。考諱,右議政、新豐府院君,諡文忠公,受知仁祖,策靖社勳,文章德行,有大名於世,配曰永嘉府夫人金氏安東望族,忠臣右議政文忠公尙容之女,一時稱門第者推甲乙焉。

萬曆戊午十二月庚辰,誕後於京畿安山之村舍,生而端淑,不妄游戲。六歲,祖母朴夫人取而鞠之。嘗隨往季父水原府衙,時於暗中,思父母啜泣。祖母覺而問,輒拭淚對以他辭,不使貽其憂,祖母奇愛之。後有兄苦面瘡,或言兒矢最效,金夫人陽爲不欲汚手,以試後意,後卽手自傅之,不見厭惡色,文忠公大悅而異之。蓋其至性自幼然也。

崇禎庚午,孝廟鳳林大君仁祖親簡其配,見後周旋應對有則,甚賢之。後遂膺選,辛未秋,嘉禮成,封豐安府夫人。旣入闕,夙夜夔慄,孝敬無違,最爲仁烈王后所眷愛。過四年,出閤居邸,秉家政,綜理井井然,梱內事無纖鉅,不敢自專。仁烈王后有姊嫠而窮居,後賙捄曲有恩意。

丙子冬寇難,入江都。明年正月,敵兵渡江,宮中鼎沸,無不號哭蒼黃。後獨從容整暇,言動不少爽,人皆服其有守。及孝廟昭顯世子質於瀋陽,後亦隨行。羈危險阻首尾九年所,處之不失常度,兩宮之間,終無間言。

乙酉,始返國。昭顯世子卒,孝廟仁祖命陟儲位,冊後爲世子嬪。後益自抑畏,飭躬以禮,事上以誠,得一異味,必先獻於仁祖

己丑,仁祖賓天,孝廟踐阼。後旣正位中壼,陰敎益彰。聽內職、帥嬪御,和而穆,嚴而惠,庶幾樛木、葛覃之化。然猶小心翼翼,持以柔巽。常曰;「婦而自聖,鮮不害於家國,牝鷄之戒,可不愼歟?」己亥,孝廟疾惟幾,後籲天請代,逮至不諱,哭擗踰禮。然於送終之事,自大渳蚤揃以往,雖微必親,不委之暬御,務盡誠信而後已。未卒哭,只歠糜粥,我殿下泣請進食,則曰;「自絶其命者誠過矣,疆飯以求活,亦予所不忍也。」

我殿下嗣位,尊后爲王大妃。辛丑,進徽號曰「孝肅」,當冊寶之上也,後不欲親臨。我殿下至誠固請,後亦體孝廟平昔之敎,泣而許之。行禮之日,哀動左右,至賀禮則竟不受焉。每遇災異,憂懼形於色,諭我殿下曰,「予心猶然,爾可忽諸?」所以誡誨者甚切至。

後自己丑大慼,過毀致疾,遂因以沈痼。嘗屢幸湖西溫陽,試湯泉少效。至甲寅二月,疾忽亟,以二十四日戊午,薨於慶德宮會祥殿,春秋五十有七。有司議諡法,施仁服義曰仁,聖善周聞曰宣,遂上尊諡曰「仁宣」,又加上徽號曰「敬烈明獻」。

先是孝廟山陵有故,至癸丑冬,遷於驪州弘濟洞子坐午向之岡。至是遵後治命,以六月初四日,祔葬於其下,以其同原而近也,因稱以寧陵

後資性貞靜,又襲訓法門,動容出辭,擧可爲儀範,雖疾病、燕私之際,必以禮自將。對子姓,亦未嘗有惰慢之色,於私親雖甚周睦,絶不許曲徑干恩,內外截如也。孝廟麟坪大君,友愛篤至,後亦待其夫人,一出於誠。事慈懿大妃數十年,慈孝無間,宮闈之內,和氣融洽。自後有疾,不得以時進見,每歎曰:「有生何爲?」大漸之夕,神氣已昏瞀,忽聞大妃來臨,卽驚悟促進坐席,諄諄告訣,柔聲和色,雍容若平日,猶以不飾而見爲恨。

遷陵之日,蜃車太重,多憂轝士顚殞。後聞之愀然曰;「先王在天之靈,必不安於此矣。」及女侍自山陵還,問知傷人無多,始有和豫色。今玆六引之舍堩而舟,蓋亦體後遺意雲。孝廟之昇遐也,雖窮閻僻壤,如喪考妣,愈久而不忘,及後之薨,民之奔走號慕亦如之。嗚呼!豈無所繇而然哉?

後誕育一男五女。我殿下聘領敦寧府事金佑明女爲妃,五公主:長曰淑安公主,下嫁益平尉洪得箕;次曰淑明公主,下嫁靑平尉沈益顯;次曰淑徽公主,下嫁寅平尉鄭齊賢;次曰淑靜公主,下嫁東平尉鄭載崙;次曰淑敬公主,下嫁興平尉元夢鱗淑靜淑敬竝先卒。

我殿下誕生一男三女。世子某聘兵曹判書金萬基女爲嬪,女曰明善公主明惠公主明安公主明善明惠皆未字而夭。洪得箕一男,沈益顯二男,鄭齊賢一男,鄭載崙一男一女,元夢鱗一女。

洪惟我寧考盛德宏規,駕軼百王,其惕厲奮發,以昭大義於天下者,惟後內贊之功是資;我聖上仁心仁聞,浹人肌髓,使域內肖翹之類咸囿於雨露之澤者,亦惟後慈覆之化是承。博厚之德,尊配坤元,是宜受祿無疆,永享岡陵之壽,而昊天不弔,遐算遽促,嗚呼痛哉!惟其徽音懿烈之昭在耳目者,託之琬琰,藏於幽隧,將與之盛,竝垂於萬䙫。猗歟休哉!

高陽郡守鄭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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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郡守公諱昌徵,字子休迎日人,右議政諱維城之冢子,文忠公圃隱先生夢周之後孫也。議政公聘全州李氏,生公於萬曆乙卯。

年二十五,選上庠,補英陵參奉、義禁府都事,竝辭,又授翊衛司侍直,序陞副率。遭母喪,喪除,除內侍敎官,遷司饔院、司僕寺主簿、工曹ㆍ戶曹佐郞。由工曹正郞,出守高陽郡,居三載病遞,以甲辰六月卒,壽僅五十。

迎日,胄於高麗知奏事襲明,至文忠公季,以身殉國,倡吾東理學,腏食夫子廟庭。數世而有諱光胤,又數世而有諱,承文博士,俱有文行,俱早世不大遂。博士公有子,是爲議政公,歷事兩朝。至顯考初年,陟三事,誠忠潔白,號稱賢相。夫人監役久涵之女,成廟朝壯元直士,其四世祖也。公之配曰南陽洪氏,父司憲府掌令翼漢。丙子,抗章陳大義,送虜庭,不屈而死。

公有一男四女:男曰齊賢,承孝廟第三女淑徽公主,封寅平尉,先公歿;女長適李世白,文科縣監;次適任鎭元,無子而夭;次適李文佐李秀實寅平生三子,一男一女俱夭,有一男曰台一。外孫男女若干人。

公爲人惇愼退讓,其貌溫溫,然其言吶吶如不出諸口。自少擩染庭訓,循循不越義方。屢從議政公赴巨邑名藩,絶無子弟過。事親友同氣,誠愛篤至。愍婦翁禍而無嗣,身任其後事而經紀之。待人不爲表襮,非意之干,亦受而不校。然見有淟涊者,若將浼焉。雅尙恬靜,一切世味紛華,泊然無所好。

自結姻宮禁,常兢兢抑畏,益務爲恭儉。勤於職事,治郡主於愛民,而至約己奉法,則又斤斤乎嚴也。始公力攻博士家業,期以趾美續聞,而卒蹉跎公車,屈志祿仕,亦不克究其用,知公者咸惜之。

公初葬高陽古郡,以地之不宜,至辛亥,移窆於楊州高靈山北負亥之原,前後葬,皆恩賜寅平塚地也。以寅平推恩,贈公議政府左贊成。

余與公交,蓋累世也。竊嘗欽議政公淸德,而又美公之懿行,而又愛寅平停峙之姿能稱其家也。寅平歿再周而公繼逝,公逝數閱月而議政公又不幸,三世嬗變,不出三年,而後先存亡,又舛逆如此,其視昌黎公三十年而哭馬氏祖子孫者,不亦益可悲哉?今公從子齊斗狀公行,與台一來請銘,誼有不可辭者,遂攬涕而爲之銘。銘曰:襲美乎名父,胡施之嗇;衍慶乎佳兒,胡享之薄。命不侔身,終古所嗟;我銘其懿,百世不磨。

副提學靜觀李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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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余自幼能亡,而悲余之無友也。非無友也,友而無知我者也。嗚呼!奚獨幼能知我?我亦自謂知幼能。而今亡矣,安能使余無悲也?

幼能生而名重一世,世之知幼能者,始則推其詞華,旣而嘉其忠謇,又旣而高其恬退,終之又尙其進修之篤。而然其立心用力有大而遠者,則所謂知幼能者,未必盡知之也。

幼能,諱端相,其號靜觀幼能其字也。左議政文忠公廷龜,吏曹判書大提學諱明漢,其王考、考也。公生於文獻之家,幼警穎絶倫,作詩語輒驚人,鑑賞家稱爲絶代聲。

稍長,藻思俊逸,一時號能操觚者,莫敢埒焉。二十一,魁進士,所製膾炙人口,踰年而闡大科。前後歷敭,皆古所稱蘭臺。金華、木天、道山、瀛洲之地,國家所設以待文學之士者,公所居,人無異辭。討論纂述,彬彬乎其文,世且以爲步武盟壇矣。

然公立朝當官,務以弼違繩愆爲任。其爲翰林也,孝廟將閱武,會慈聖臨浴宮苑,其地正眺郊場,衆議譁然而難於言,公出位論之,逆上指。

在玉堂,箚論君德無實,尤拳拳於待賢之道。入對又極言待大臣不敬。因訟金弘郁冤死,語甚鯁切,左右皆縮頸。後又疏申其說,竝及拷掠諫長之失。在臺閣,値上爲東朝營殿閣,又還自謁陵路上,觀馳射,輒皆規諫,不以震撼少撓,遇事刺擧,無所避,貴近憚之。

鄭介淸者,逆豎汝立黨也。湖南人猥祀之書院,同春宋公白上禁毀之。凶人善道投疏譸張,指介淸爲正學,公辨斥甚晳。

上於親弟喪旣再臨,又將越禮親奠,公爭之力,上怒甚譴罷。其侍講讀,不專章句解詁,據經論事,辭剴意明,繇是得三昧稱。嘗以御史,察湖南賑政,發倉理獄,皆從便宜,又請移船粟之輸京者以哺之。及歸侍前席,歷陳捐瘠狀,淚隨言下,上亦爲之泣,蠲放悉如公言,南民頌其惠於石。蓋公隨地殫誠,一皆精白懇到,以此士論咸重之。

孝廟賓天,公見時事日變,遂息意世路,闔門謝病。有除命輒辭,再丐外補,皆未久召入,入又逡巡辭避。公嘗自罥公格,則大臣請破除以用之,其以事自免,則諸名公又合辭薦公學識可用。上命特敍,公益蹵然不安,卽出郊屛居楊州東岡,有終焉之計。筵臣推轂益力,上亦意傾嚮之,徵召頻煩,而公猶堅臥不起。譚者謂錢淡成四十勇退不爲早也。

公旣卽閒,卽有志爲己之學,日取性理諸書,手錄口諷,矻矻以爲樂。逮歸東岡,用力尤專,從游者日衆,相與講說琢劘。一室蕭然,唯以圖書自衛,蚤夜讀而思。

家貧疏糲或不給,而處之晏如,不以芻豢易其味也。及其靜養旣久,聲實竝暢,則一世翕然以學問推公。而論士之宜在上左右者,指無先公屈,望其一出,不翅若威鳳儀鴻也。

己酉,尤齋宋公在朝奏上曰:「今欲圖治,不可使某在野,宜加擢用,以長師儒。」上遂陞秩以召之,辭不就。已而車駕幸湯泉,公自以世臣分義不可不一伸,力疾祗送將卽歸。會除玉堂長,又因同春宋公言,命別侍胄筵,屢辭始免,而公已病不任歸矣。上聞之賜藥餌,公草疏陳謝,有曰:「今玆貞陵祔廟,實千古盛擧,可見聖學迥出百王。願招延賢德,益究大業,以光前烈。」

且引南軒《遺表》中語,陳戒切至。蓋神德王后太祖繼妃,而爲太宗朝諸臣所貶降。至是上用尤齋言,追復舊儀,故公疏及之。病革,口號短律以見志,又以僑寓非正終之所,促還舊第。家人諫止不聽,還纔踰日而歿。觀化之際,能從容得正如此,其學力益可驗也。

蓋公於孝廟末年,常處經幄,與同春尤齋二先生出入周旋最久,浸灌啓發,有由來矣。然公默契心得,不資師承。其學以徑約爲戒,欲先博而後反之。凡經傳奧義,與夫性命事物之理,靡不探賾硏窮,務盡貫徹乃已。然必以主靜居敬爲歸趣,平居雖不拘拘矜持,考其日用言動,鮮有不出於正者。

少喜詩酒,能痛刮舊習,絶不作閒吟詠,非酬酢人,亦不輒飮。其勇於遷改多類此,見解超詣,嘗論《大學》物格之義,其說有前人所未究,尤齋亟稱其是。於書酷好《心經》,受用最多。又留心禮學,考訂精博。嘗疏論祧廟改修有違禮意,後詢儒賢,卒以公言爲正。尤喜讀《易》,旁及邵子《經世書》,多所自悟。

公之於學,日進而不已,蓋將以盡吾性分,以究古聖賢富有之業,非如拘儒曲士安於小成者比,則非深知公者,曷足以知之?

公爲人貌癯而體弱,又善病如不勝衣。然神精奕奕射人,與之語,纚纚若貫珠,叩其底則湛然氷玉,無一點塵穢。平生無崖異矯激之行,然其檢制甚嚴,視貨利若浼,雖困約無少變,愼於女色,不以闇昧而弛戒。

蚤喪怙恃,事伯兄如父,其病也,嘗糞泣禱。友群從、睦宗黨、訓子姪,各盡其道,而尤善事庶母,與人交,有信義,隨事責善,見有不正者,貽書以絶之。

事君忠而盡禮,孝廟之喪,久處外室,其郊居近寧陵,日夕瞻望悲慕。每奉朝旨,或聞有行幸,必下庭致敬,將命者雖賤隷,必禮之以賓焉。一念憂國,不以進退致異,常以世道汚隆賢邪用舍,爲其忻戚。

甲辰,拜憲職,上疏累千言,大要請上立志勤學,以繼先王之志。至其一段,則痛陳儒賢難進之由,罄竭底蘊,皆人所忌諱者。其所指斥,又皆公久要,而終不忍以親友故,而有隱於君父。因此詆怨群起,公則確然無所悔,旣久而人愈思公言而信公心事雲。

嘗有商舶漂到,其人衣冠皆華制,且言「正統一脈未絶」。朝議畏虜嘖,押解於北京,公移書諸宰,極言其不可。又作詩以傷之,其眷眷宗周,又如此最。

公資性之美,有大過人者,故能蟬蛻榮塗,一變至道,卓然有所樹立,向所稱一藝一節,烏足爲公道哉?公始仕承文院爲正字,於藝文館自檢閱至奉敎,於侍講院自說書歷司書、兼文學至輔德,於兩司爲司諫院獻納ㆍ司諫、司憲府執義,於吏曹爲佐郞、正郞,於議政府爲舍人,於承政院自注書至承旨,於兵曹爲正郞、參知,於弘文館自修撰歷校理、應敎、典翰至副提學,常帶知製敎。又嘗賜暇讀書湖堂,於外爲淸風仁川府使,兩司、玉堂最屢踐,典翰、承旨、參知、副提學俱不拜。通籍踰二十年,家食殆半之。

公嘗得一勝區於東岡之左洞,名曰「靈芝」,穿沼築室,扁以靜觀,將藏修畢命於斯,而天遽奪之矣。使公而年,其所就詎可量也?吁其可惜也已!所著《大學集覽》、《四禮備要》、《聖賢通紀》等書,皆未及更定,有文稿如干卷。

公卒於己酉九月,距其生崇禎戊辰,得年四十二。葬在加平朝宗縣酉向之原,從族位也。氏本出中華,唐中郞將蘇定方東來,仍仕新羅,賜籍延安,子孫遂爲延安人。

我朝文康公石亨,以文章名世。四世而至文忠公,益以文章德業,有大名於世,中朝人亦稱其號曰月沙。判書公號白洲,繼主文盟,爲世名臣。母羅州朴氏錦溪君東亮之女。公配李氏全義別姓,父曰右議政行遠,生二男五女:男喜朝賀朝;女長適李涬;次適進士金昌協,卽余子;次適閔鎭厚;次適宋徵。五季未字。

喜朝嘗以公幽誌屬余而泣曰:「願得公一言以文之,以爲地下重。」噫!公之歿,朴公和叔爲之狀,而尤齋先生爲之墓銘,公之行治,靡不該矣,又奚假余文以重公?然喜朝之請,不於人而於余者,匪以文也,以余之知公深於人也。余能以不文辭,不能以不知公辭,遂泣而志之,係以銘。銘曰:有山之蜿然,有丘之穹然,有深其泉,精光燭天,有來千年,人知爲靜觀公之阡。

贈持平金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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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曾祖懿愍公有三丈夫子,長卽我外祖考,其季諱,字子溫。始宣祖懿愍公女爲繼妃,是爲仁穆王后懿愍公以褒紀恩進爵領敦寧府事延興府院君,配盧氏光山府夫人

宣祖棄國,姦臣縱臾光海主,謀廢母后,鍛鍊成大獄。懿愍公爲禍首,我外祖考與仲氏進士公,亦殞於非命。公時尙少,獨留繫以待年。公見父兄俱不幸,痛不欲一日獨生,從獄中上疏言:「年實應法,始不以直對亦罪也,請速就死。」其辭絶悲楚,聞者哽噎。至翌年竟遇害,甲寅二月初四日也。癸亥,仁祖靖社,大滌誣冤,贈懿愍公領議政及諡,公亦贈司憲府持平。

新羅宗姓,別泒於延安高麗四門博士暹漢,其鼻祖也。其後歷大將軍俊麟、版圖判書景成、贊成事、密直提學光厚,至諱密直提學,登中朝制科,號曰蘿葍山人。傳子自知開城留後,傳子內資寺尹,傳子友臣知中樞府事。知樞生諱,領議政諡忠貞公。議政生諱安道,縣令贈左贊成。贊成生諱,司正贈領議政。懿愍考也。

公生而端穎異凡兒。兒時卽不妄言動,自知爲學,不煩提警。未就傅,文行已若成人。宣祖甚愛之,嘗曰:「器宇凝重,孝友出天,此非叔世人物也。」十四,擧發解,才名奕奕驚一世,未赴禮闈,而遭癸丑之禍。白軒李相景奭少與公同業公車,每稱公文藝不可及,終身嗟惜之不已。

公生己亥二月十九日,得年僅十六,未及授室。盧夫人愍其無嗣,命我外祖考次子君錫屍其祀。公初鮮葬高陽先兆,至癸亥十月,移窆原州安昌里懿愍公墓右負壬之原。

仁穆王后嘗親述公《行錄》,今謹據以爲志。昔程伯子識其子墓,著賦生不齊之理曰:「精一者間或値焉,其數不能長亦宜。」若公豈所謂精一間値者?而其使之不長者,人也非天也,則豈理也哉?於乎!益可哀也。

懿愍公悌男。我外祖考諱,牧使贈左承旨。進士諱,贈如公官。銘曰:蘭之茁矣,繁霜摧之;玉之胎矣,烈火煨之。鬱芊乎一丘,埋此深冤,使後之過者,徒想像乎瑞彩與奇芬。

僉知中樞府事曹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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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乙卯,余禦魅於南寓靈巖鳩林里,卽故僉樞曹公莬裘也。時曹公歿已十餘年,其諸子尙居之。中里有亭曰「會社」,修鄕約鄕飮之所也。又直數里許,建塾置師,聚村秀敎之,皆曹公所創設,以厚俗育才者雲。

里之人類能道曹公事,娓娓不能休,而其窮羸無告者,則又皆追慕其德惠曰:「安得如曹公衣食我也。」其長老又爲余言:「曹公之老而歸也,視履尙不衰,嘉辰勝日,輒擊鮮命酒,呼戚執從子姓,輕籃小刀,以極山海之娛。望之若神仙焉,公眞善人,亦福人也。」余聞而心艷之,恨不及曹公在時,一稱觴周旋之爲快也已。而公之諸子手公狀,問誌於余,余旣辭不獲,則發其狀讀之。

公早孤屬警,兄弟俱被執,相持爭死,賊亦不忍害。然伯兄及幼弟,後先殞於原隰,傷痛終其身。事母夫人,能養志幹蠱。其奉諱且耳順矣,而毀戚踰制,人以爲難。

爲人魁梧俶儻,不數數於小節,至其赴義好施,常若不及,所交遊盡賢豪長者。居內外職,以勤辦稱,尤長於剸劇,遊刃有餘,一時推爲利器。然公剛直自信,不肯骫法徇人,由是所至數見困殢,亦不克究其才,識者咸惜之。余於是又知曹公修於家、試於官者,卓卓如此,宜鄕人之久而愈思之也。

按公諱行立,字百源昌寧人,高麗大樂丞之後。我朝有策靖國功爲宗簿正者曰繼殷,於公爲高祖。曾祖別提應卿,祖判官世俊,考都事麒瑞。母林氏系出善山,禮曹正郞其考也。

公少攻文,屢擧不偶。仁祖初年,始入仕氷庫、活人署別提、禮賓寺直長、司憲府監察、內贍寺主簿、平市署令、軍器寺僉正,外則泰仁衿川縣監,益山溫陽郡守。孝宗己亥,以大耋陞秩僉知中樞府事,壽八十四,卒於癸卯五月。始葬廣州,後移龍仁金華山坐甲之原。夫人淸道金氏祔焉。

夫人別提胤先之女,有令德理家以法,先公十五年歿。凡生五男一女:男敬彬郡守;敬瑋敬璨敬翰敬輔,俱敦行有家風;女適鄭公弼。孫男一揆一夔一成,女李世剛吳朋錫李衛漢宋夔弼妻。郡守出。一興成楚相李成漢安仲孺妻,敬瑋出。李寅燦李世著妻,敬璨出。一遵朴文興李沖謙妻,敬翰出。一會一周一桂一龜一精尹聖任妻,敬輔出。益相泰相鄭公弼出。內外孫曾幷八十餘人。

林氏世居靈巖,公自少依於外家。及光海時,不樂京輦,遂盡室南遷。晩卜別業於小華山,益有勝致,公實考終於此。鳩林人思公不已,卽里中立屋以祀之,豈古所謂沒而可祭於社者歟?銘曰:少而家孝子哉!長而官良吏哉!老而鄕誠長者哉!宜福之全兮,宜壽之延兮,宜子孫之繁夥兮。華山乎宅只,華山乎穸只,公之神無不妥只。

外舅海州牧使羅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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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恆少贅於安定羅公之門,周旋甥館垂念載。公不鄙夷余,其撫愛視子,而其相與則知己也。雖余之愚,無以稱公知愛,若公平生之詳,則有知人所不及知者焉。

公爲人豐姿偉軀,襮寬而裏明,燕居諧笑和怡,弛張互見,持行不爲皦皦白。至裁製事可否,一於義不苟。與人不置畛域,然見有矯飾脂韋者,病甚夏畦,又以卜其人吉凶,後多契驗。性篤孝友,事親務順其志。逮其考鷗浦公,時雖少年,已自服訓幹蠱。祖妣老而失明,每値鷗浦公出,公輒承奉調護,能使祖妣忘鷗浦公不在側也。

鷗浦公嶺表以卒,諸弟咸弱不任事,公獨銜恤庀喪,扶服返葬鄕山,易戚無違禮。又能理家秉,敎育諸弟,爲之授室與產。母夫人旣晝哭,痛不欲生,公常與弟妹子姓環侍,所以娛悅之者萬方。及母夫人見背,毀幾不全。與弟妹析箸,田取其瘠者,僮指取其羸殘者。諸弟又後先夭殞,其孤嫠衣食百須,皆由公出。

家世故睦婣,至公斤斤無少替,宗䣊中表無遠近,皆家歸之。其在邑,割廩以周急,寧使己之子寒餓,而無或先於同氣,寧贍施窮族以速謗,而不忍薄於所厚以沽能廉聲。尤謹於奉先,日晨興謁廟,出入有事必告,祭奠必慤創蠲潔,謂世俗輪行非禮,一掃其陋習,著爲家法。急人之難甚於己,於朋友存卹之尤厚,多人所難及者。蓋公樂善好義,有鷗浦公遺風雲。

母夫人守夢鄭先生之女,首擧男卽公。生而覃訏,父母愛之甚。爲兒戲有過誤,直而不諱,鄭先生亦奇愛之。母夫人病口眼,貼藥公手奉二晝夜不釋,其純性自幼然也。公文藝蚤成,游張谿谷鄭畸菴二公之門,弱冠負儁望。

中罹變故,輟公車業,晩始爲親屈志,中丙戌進士,旋除翊衛司洗馬。時有姜氏獄,朝野惴恐,公初入賢關,倡全恩之論。諸生咸愕眙引去,公獨與一二同志,將上章叫閤。賊臣自點惡之,亟官公以沮其論,公恥不欲出。知友皆懼及禍,母夫人強之始就。

累轉至翊贊、戶曹佐郞,出爲鳳山縣監。其俗嚚而獷,公一切以惠文繩之。有奴而背主者附麟坪大君,捏訴公以激其怒。遂文致公罪,公對簿痛陳事實,不少諱,上怒下廷尉問。公又抗辨不撓,竟論奪官。然上猶曰:「某嘗爲宮僚,予亦知其善人。」又坐他譴配海美,俄赦還。久之拜尼山縣監,爲治惠而有威,平獄訟、寬氓征,躬駕田野以勞農,遇旱禱輒澍應。居三年,闔境無遺便。

孝廟大奮發求治,尤齋宋公時烈爲冢宰,建言:「羅某政績爲當今諸郡冠,宜先獎擢,」繼而方伯直指褒聞亦如之。於是超遷海州牧使。州素號險棘,守多以不善去。公至則思所以自效爬剔、宿蠧殆盡,擧栗谷先生鄕約以導民俗。仍大修其祠院,凡係尊賢養士,殫心力乃已。

屬荐饑,多方賑哺,又請江都糶,自往越海以輸之,民賴以無殍。公以西土久諱兵,嘅然稍事陰雨備。有無賴子仇州人上變,因以竝誣公。顯考命勿問,致上變者於法,亦異恩也。無何棄官歸,至癸卯十月乙巳,以疾卒,得年五十。其病也,有薦良於醫者,公以其凶人子斥之。

始葬楊州豐壤之家塋,後卜果川雨晩山面巳之原,以辛亥十月移窆焉。公之生也,先有夢鵬之異,鷗浦公取以爲小字。志騰騫也,世之君子觀公行能,則又謂其必得位與年也。然公旣不得志於科目,以展布其器業,纔少試之而又奪之年,天眞難諶哉!

公諱星斗,字於天。其上祖天瑞朝侍中,以功食安定安定胄於此。我朝有諱瀷,爲太史,直書金安老惡,與二兄俱著名士類,是公高祖也。曾祖學諭允忱,祖輔德級。輔德公以長德稱,生諱萬甲,有忠孝大節,不偶於時,位止參議,鷗浦其號也。公之配慶州大姓,禮曹判書金公南重之女,有三男二女:男長明佐,秀而早歿;次良佐,用薦授敎官;次碩佐,向學;女長適壽恆領議政;次適李師命觀察使。

明佐娶吏曹判書同春宋公浚吉女,無嗣。良佐娶郡守金天錫女,生二女,適士人尹可敎鄭壽期碩佐娶郡守具鋈女,生一男幼。議政六男一女:男昌集,敎官;昌協昌翕昌業,竝進士;昌緝昌立;女適李涉。觀察二女幼。

鄭先生鷗浦公於童丱,許以國器,遂以女女焉。鷗浦公亦誠心師事之克,有所成就,公之趾美踐行,得於外氏者爲多。鄭先生有所纂《近思錄釋疑》,公屬諸賢訂定,竝其遺稿而梓行之。且憫外氏嗣絶,與群從疏請於朝,立宗人子以後鄭先生,人謂鷗浦公有子而鄭先生有宅相矣。

公雖不從事儒學,其尙德愛士,不翅若出口。在尼山,加禮魯西尹公宣擧,又遣子從學,以此一時士友爭傾嚮之。同春嘗曰:「某之篤行,昔賢不過也。」尤齋旣以公薦之孝廟,而又銘公墓石,稱述甚備,此可以觀公矣。嗚呼!公之不朽,又奚待於年與位乎哉?銘曰:謂天薄公乎而,賦之以懿善乎而,畀之以脩幹乎而;謂天厚公乎而,位之以州牧乎而,壽之以半百乎而。淹速者命乎而,屈伸者人乎而,所自殫者身乎而;聖祖之獎乎而,群賢之契乎而,我之銘無愧乎而。

晉州牧使尹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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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寅冬,朝論大變,一番人用事,以禮訟爲禍穽,謀盡驅士類其中,首攻尤齋宋公甚急。時執義尹公方在告,奮然起就列,草啓事將極論之。略曰:「宋某之於孝廟,知遇恩禮,夐出千古,平日對人語及,涕淚滿面,是豈貶薄孝廟者哉?以此爲罪,不唯某心不服,抑恐國人之心不服也。」仍斥一二臺官反覆無狀,義不與同席,其言絶剴。會有潛洩之時人者,遂狙擊公去之。不知者或誚公不密,然諫議無如李繁何,則豈公之咎哉?君子於此蓋知公心事雲。

公諱衡聖,字景任,上世有高麗按廉使,始著籍於南原。按廉之後代有衣冠,高祖時英,司憲府執義。是生內資寺判官,是生司饔院參奉民新,有子五人,竝擢文科。朝廷用故典,歲致廩於參奉公,歿又贈吏曹參判。

其一諱𪰙,以壯元進,官至承旨,寔公考也,聘全州李氏,贈參判世良之女,生四子。公最後生,生而嶷然,稍長猶惰於學,一聞伯氏敎戒,卽屈首受書,月開日益。自是酷嗜墳典,至老未嘗一日去手。

性又疆記,爲文詞藻思溢發。旣出遊場屋試輒有聲,同時輩流謂一第可髭摘,而然公厄於公車,又遭難流落江湖間。市南兪公廢處於鄕,邀與同社,卜林川七山,耕釣尙羊,甚相適也。及兪公還朝,欲以蔭仕處公,公移書責止之。

壬寅登大科,以公格卽授成均典籍,稍遷工、禮、兵諸曹郞。甲辰,屢拜司諫院正言、獻納、司憲府持平、掌令。丁未,出爲咸平縣監,三年自免。亡何復入兩司,間爲司藝、宗簿正、侍講院弼善。

其爲獻納,直筵臣之論相臣忤旨者,疏論宗戚燕行,不宜使中璫護送,及公主新莊病民之弊,多蒙優納。己酉,由禮賓正,拜三陟府使,卽棄歸。辛亥,又拜沃川郡守,明年,以文學召。又明年,轉輔德、司諫,與院僚大劾諸宰臣坐遞已,僚長被嚴譴,而公復除執義、司諫,引前事屢辭不就。

顯考大行,以執義承命封玄宮,及還而駭機作矣。公旣敗,時輩猶惡之甚。又秉銓者素銜公詆已,遂黜爲晉州牧使,以地惡,至者多以瘴死故也。公夷然之任,有來慰者,曰:「死生命也。」未幾以病罷歸。

至丙辰七月廿二日,暴疾卒,年六十九。公先是用封陵勞,陞通政,葬在衿川新林洞先人兆次,夫人李氏祔焉。公爲人英發軒豁,善談論、祛表襮,居家與與人處,一於樂易任眞。幼失二親,終身以爲痛,喪餘之日,雖在遠,必設位望哭。

事伯氏愛敬備至,其爲外宦,致甘毳具衣服,一如事父者焉。叔氏蚤逝,奉寡嫂、育孤姪,曲有誠意。家素窮,自奉甚薄,歷典膴邑,猶持廉無變,獨於人施予無少吝,不爲子孫毫髮計也。

平生愛一剌,不喜交遊馳騖,立朝信躬以行,無所阿徇。嘗曰:「白首之年,安能隨人桔橰哉?」前後治郡善狀不易數,而大要主於卹民隱、厲風化。其興利若嗜慾,字單赤若乳哺,擊豪猾、治頑嚚,若蟊賊蝮蛇,不盡法不止也,以故在所威愛竝行,民多追思碑之。沃川人至鑱之崖石,以期無甐焉。

,有邑子投疏以煽士禍者,屢蹐門求謁,公拒不見。士人有非罪編配者,賙救之甚厚。當困躓之餘,虎視者方眈眈,而志氣不少沮如此,益可以見公哉!

夫人系出太支,父曰佐郞師閔,資性溫慈貞靜,佐公於約,躬䌟纑自給。及隨公郡邑,又不以一縷浼其治,先公五月沒。擧男女各四人,男曰:,女:生員朴世彙;修撰兪命胤;進士金盛遇;士人朴泰宇其壻也。公貳室亦有一子:曰三男四女:男以達以發以弼;女長適李燔一女。一男一女:男以興一男一女:男以大三男四女:男以顯以遠以煥;餘皆幼。外孫男泰初出;男相基,女宋茂錫出;男時傑時保出;二男三女,男長弼元朴泰宇出。內外孫曾摠若干人。

公嘗顏所居堂曰「百無」,以志謙虛。又書其牖曰「六有」,有慕乎橫渠也。晩而取李白君平語,以「棄棄」名其齋,則其微意可知矣。

噫!以公才器,旣不及蚤顯敭,而終又中時之忌,挫揠斥奔,不獲究其用以沒,惜哉!余與公有姻好,久相習也。洎余纍嶺海,而公獨眷存不替,窮途之感,煢煢方寸間。今公諸子以幽刻見屬,誼有不忍辭者,遂爲之銘曰:觀人有術,必觀所與。嶷嶷尹公市翁之侶。志不詭隨,所扶惟賢。事或蹉跌,一心炳然。不肖之呾,君子攸貞。有如不信,請考斯銘。

刑曹參議鷗浦羅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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鷗浦羅公,自其考後谷公,與我王父文正公甚相善也。至鷗浦公則王父所以許與益深,公嘗左符西縣,王父贈之詩,期以歲寒。後公扞文罔,遷嶺表,而王父亦遯於南,貽公書,勉以世道之責。

未幾,王父拘北庭,聞公之歿,則詩以哭之至累篇,而以世無快心人爲嘆。及公之墓樹牲繫之石,而王父又爲之銘曰:「忠直之名,與江河同流。」

噫!世之知公者,或有之矣,若其終始所深許,莫如吾王父也。今公之孫良佐以公壙銘屬余,公吾王父之所深許也,余小子何敢贅一辭?辭旣不獲,則謹敍其族出、官歷、嗣續、行治而係以銘。

按公諱萬甲,字夢賚,自號鷗浦安定人。高麗侍中天瑞之後。羅州大姓,至侍中以功食安定縣,子孫因稱以自別,安定今之比安也。

我朝昌陵參奉世傑,有子兄弟,竝命於乙巳之禍。其季爲翰林,以直筆忤權姦,挫揠以終,卽公曾祖也。祖允忱,成均學諭。寔生後谷公,仕止侍講院輔德,世一口稱厚德長者,後贈領議政,配光州金氏

參軍好善之女。初後谷公喪子哀甚,夢神人報有子,且命之名,已而果生公,以其所命者名之。十一而孤,不以稚廢戚,能自力爲學。二十二,中進士壯元,値光海政亂,屛居郊圻,不赴公車者十年。

仁祖初元,授順陵參奉,旋擢謁聖文科,權知承文院副正字,薦爲藝文館檢閱,由奉敎,序陞成均館典籍、司憲府監察、戶ㆍ兵二曹佐郞,選入弘文館,屢爲修撰、校理,間遷侍講院文學、司諫院獻納、成均館直講。在玉堂,偕諸僚箚劾趨羶昏朝而長御史者,大迕當路,指公等爲黨比,上怒命三人外補。公得監江東縣,踰年病遞。

戊辰,除直講、兵曹正郞,再爲持平,三爲修撰,薦擬東銓郞。當路者猶嗛公譖之上,上信之,亟命遠竄,會有大臣言改配海州。明年賜環,還復舊踐,拜議政府檢詳、舍人,遷輔德。

仁穆王后大葬訖,用敦匠勞,陞通政兵曹參知,乞養爲安東府使,以農月違制奉親坐罷。乙亥,拜刑曹參議,遇災上章,嚴旨罷職。

丙子之難,自田間扈駕南漢,敍拜工曹參議,兼管糧使,移參知。賊退,奔省大夫人於海曲,尋丁大故。時流言倭寇至,公與人士之避地者,同賃水營退船,以備倉卒,旋聞虛警卽反之。會新帥與按道者,宿有郤於公,相與媒糱以中之。公遂下獄置對,上不用廷尉當,竟竄寧海,三年見釋。

至壬午後十一月丙午,卒於榮川旅舍,春秋五十一。訃聞,復官賜賻如儀。前以賞從,進嘉善階,又用諸從勳,累贈至左議政。明年三月,返葬廣州乾芝山先兆。後三十九年辛酉十月,遷厝於楊州治南沙老里卯向之原。

夫人草溪鄭氏文肅公守夢先生諱之女。公少豪逸不羈,能馭惡囓馬,好逐群兒爲軍旅之事。人或憂其跅弛,鄭先生一見知其國器,遂壻之。公亦痛折節受敎,先生常以六尺可託許之。

夫人擩染家訓,公在,配德無違;公歿,敎子女有法。後公十一年卒,祔葬公墓。有四男二女:男長星斗海州牧使,有賢行不大施以歿;次星漢星遠星緯,竝早殞;女長適李嘉相及第,孝歿;次適朴世柱司禦。

牧使娶判書金南重女。生三男二女:男明佐,夭而無嗣;次良佐,薦授敎官,不仕;碩佐,向學;女適領議政金壽恆、觀察使李師命星漢娶士人李宗培女,無子,子碩佐星遠娶同知權順昌女,生一男一女:男弘佐,武科府使;女壻縣監宋炳夏星緯娶承旨申翊亮女,生三女:進士鄭世沃李邦榮金時澤其壻也。

及第、司禦俱無嗣,其所後子,李重朝朴泰春也。敎官二女,適尹可敎鄭壽期碩佐一男幼。議政六男:昌集,敎官;昌協昌翕昌業,俱進士;昌緝昌立。一女適李涉。觀察二女。縣監二男二女。金時澤一男。內外孫曾若干人。

公爲人倜儻峻爽,貌傑然若不可狎,而中實肫肫忠厚,於內行特純篤。大夫人老而廢視,百方娛悅,不忍暫去其側。居憂過毀幾殆,猶自盡於禮,每痛蚤孤。當祭輒涕覆面,宛然孺子慕也。

推之友悌睦婣,皆有加人數等者,嗜義如渴,尤喜赴人之急。有友人逮逆獄將死,公身詣廟堂,白其冤,請以百口保之。旣不得,則周卹其妻子。竟其身遇不善,面斥不少假,於其所合,輸寫腹心,卽死生無易,自少以名節自礪。

初入上庠,與舊進士相揖古也。時據賢關者皆邪黨,公醜之不肯就,一榜亦隨而退,士論多之。靖社謀旣定,有來諗者要與共事,公辭以韋布,終不赴。疏菴叔英嘗稱「確守儒者常經,他人所不及」雲。立朝,務持風裁,敢言切諫,屢觸雷霆;彈射,不避巨室,坐此數躓而不爲挫。

至乙亥之疏,痛陳上下諱災、矯誣上天。且斥椒房近屬出入宮中無期度,仍擧昏朝爲戒。雖以是獲譴,一時誦其言而推其直。秉臺憲,斬斬不撓,人不敢犯禁,京師爲肅,後上亦臨朝稱嘆。

然公言事,皆遠識長慮,不顓主激亢。始虜僭號書至,朝論甚峻,爭言可絶,公獨謂不量力而挑禍失計也。或以畏懦誚公,及山城圍急,向之誚公者,反附麗和議,而公力陳死守之義。

有疑其中變者,公曰:「前吾所憂,正爲今日事也。今之下城拜戎,豈前日羈縻比也?」疑者乃服。虜要我執送斥和臣,用事者乘時逞憾,指名十餘人,以餌虎口,以我王父爲首。

公見諸大臣極言之,且勸三司爭執,繇是多得免,公之力也。媾將成,公入對堅持前議,不納。退至朝堂言曰:「設不得已,皇朝誥章,其可與乎?皮島天兵,其可犯乎?此則死不可從。」座有悍弁調笑之,公正色以對,猶慷慨不已。

其在謫,聞國家助兵瀋陽,每嘆曰:「三百年父母之恩,何忍忘之?」王父之赴北也,扶病往別,爲之悲惋涕泣,蓋其忠義發於天性者然也。

公有器量饒籌略,常留心當世務,不帖帖細瑣,前後再典邑,僅少試其緖餘,而朞月之間,民皆鼓舞風動。使公不厄於時,以盡究其所有,其文武經濟之業,豈不大彰施於今與後哉?天之生材也,而遇不遇有命,悲夫!銘曰:嶷嶷廊廟之器兮,噫,炯炯本朝之志兮,噫,材亦不必施兮,噫,忠亦不必以兮,噫,行之疐人所使兮,噫,奪之亟奚天理兮,噫,惟名之永垂無止兮,噫。

牧使李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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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牧使李公挺岳,字秀而,刑曹參議諱後天之支子。年十七,聘我先君第一女,學於王父文正公。公豐度夙茂,王父甚愛重之。旣長,力治博士業,一時士友皆期以遠到。不幸數奇,晩始中戊子生員,歷試州郡,最後爲延安府使,意有所不樂,投印歸家。

以戊午十一月癸丑卒,年六十四。配淑人前一年歿,新卜楊州金村午向之原以葬,至是穿其塚而合封焉。事訖,諸孤類公行請余爲窾銘,記余始孩而公入吾門,世親之愛蓋將五十年矣。今姊墓草未及宿,而公又繼逝,余尙忍銘公哉?嗚呼!余尙忍不銘公哉?

謹按公龍仁人,朝太師吉卷之後,代有顯人。高祖兵曹正郞藎忠,曾祖成均生員啓仁。祖大司諫士慶,是生參議公。參議公有季諱後淵,早世無嗣,其配金孺人,我從母也。公旣聘而金孺人取以子之。

公少已有器識,丙子之變,能先幾遠跡,不及於難,難定,猶棲遑嶺峽。久之,以親老黽勉還京。孝宗初年,選授翊衛司洗馬,轉至衛率,出補稷山縣監,坐微眚,謫配藍浦。已見釋,歷刑、工二曹郞。爲牙山縣監,嘗御委至京,上召問民瘼。公條對甚悉,悉蒙寬蠲以及一路,一路歸惠於公。屬歲侵,多方賙活,御史列其善狀,上獎之。考滿,遭參議公憂以去。

去喪,除戶曹佐郞。金化縣監,三年,以親嫌遞,民建鐵碑以頌之。御史至又迎,顯公德事聞,上加獎焉。由翊衛司翊衛,陞瑞山郡守,其治如前數邑,而益有聲。三年,又陞坡州牧使,旋又以親嫌遞,拜掌樂院僉正。

辛亥大饑疫,民死亡且盡。京師廣設賑局,令重臣主其事,公亦膺選爲郞屬,夙宵勤劬,以粥饑者、藥病者而瘞死者,各盡其方。明年,赴延安,遏私舶、毀淫祠,除橫斂之政,威惠竝流,治爲諸郡冠。將去,吏民闐道遮留,不得則又奔走涕泣。公旣長於吏才,每廟堂選良牧,銓司擬鉅州巖邑,公輒與焉。然公爲政平易,不矜飾苛辦以干譽,而所至聲實自著。

公爲人寬和惇潔,外如其中,平居子諒惻怛,雖蟲豸微物,不忍枉害。其秉心如是,故推之事行,一出於誠信。事金孺人,終身無迕色,金孺人亦愛之如己生,常曰:「幸哉,有子如此!」

有從兄孤而育於參議公,公愛敬,視伯氏無少間,見者疑於同產,觀乎斯則其餘足推矣。公雅言忠厚,不喜爲刻覈之論,至當大是非,甚截然。

延安,聞時事日非,輒忼慨憂惋,遂決歸志。及歸,無復仕宦意,當路者多久要戚屬,絶跡不與交關曰:「吾老矣。安能向新貴人乞憐哉?」

公素不事積箸,屢更沃郡,家益貧,猶處之晏如,買田貊州江上,爲長往計。以老親在堂,不卽就,鬱鬱不自適,手書擊壤翁「解印本非嫌薄祿,掛冠殊不爲高年」一聯於壁以見志。

世白嘗抗章斥耶,以居首者坐錮,棄官自引去。又二子與擧旛之列,亦厭就公車,親舊或難之,公獨勉之以義曰:「時有不可,則雖沒齒,自廢可也。」其確守如此,然公晦默不自宣,鮮有知其心者,其爲長者又如此。

公有五男二女:男長世膺,參奉;次世白,文科縣監;次世晟,生員;次世勉,向學;第四男慧而殤,女適權斗章金夏英,竝士人。世膺二男二女:男宜振宜繩;女適趙鎭恆;餘幼。世白一男五女:男幼;三女爲權尙明洪德普尹溥妻,餘未字。世晟二男二女,世勉一男二女,權斗章二女,金夏英二男,宜振一男,竝幼。

噫!以公之賢,不獲顯用於世,識者固惜之。然世之所謂顯用者可睹矣,以公趣舍本末較之,烏可同日論哉?我先君姓金氏,諱光燦,同知中樞府事、贈領議政,安東大族。金孺人系出延安,贈承旨諱之女。銘曰:位不必隆,惟民是利,名不必顯,義之與比,何慕乎外,內省無怩,我銘玄石,以當鼎彝。

伯姊墓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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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姊淑人金氏,配牧使李公四十七年。年六十四,以丁巳十二月卒。旣窆,諸甥以書若狀請曰;「願得舅氏言,以文隧中之石。」余泣而曰:「余亡余姊,余痛斯酷矣。奚忍文?亦奚能文?」

蓋閱歲而文未就,諸甥復以書請,辭益苦。余又泣而曰:「就使文之,余言曷足信於人?昔朱夫子亦嘗誌其妹矣,今姊德美於往古無愧,而若余言曷足信於人?」然終不忍不文,則第述其聞於家庭,得於親表、州里之言,與平昔所覩記者而具著其實,庶免於不信也,乃輟泣而敍之。且以志余痛焉。

始先君委禽于贈承旨延安金公之門,首擧淑人。生而端粹,王考文正公憐愛甚。嘗與之桃不食,問其故,對以將遺父母。時甫四歲。王考大異之曰:「此何減懷橘兒!」

十歲,隨諸親入禁中,容止若成人,仁穆王后亟稱非凡兒,先君亦曰:「吾女未嘗見怒色。」稍長,女紅無不習。十八,歸李氏,六親畢賀,舅參議公久而愈嘉之,每曰:「賢婦,賢婦!」

淑人歸而牧使公出後季父學生公。學生配金孺人,我先妣妹也,視淑人以女不以婦。淑人不以從母故而怠於婦道,愉婉夔慄,無纖毫違盭。金孺人恆語曰:「使未亡人忘亡者,是子與婦也。」處先後間,和而能遜,人譬之鍾郝家。

事牧使公順以正,牧使公終身敬重之。然淑人不以其敬重故而敢自遂也。嘗客嶺南,牧使公病瘟幾殆,家人皆避徙,無他親故省視,淑人獨留救,晝夜不去側,以至良已。及後金孺人與牧使公又中瘟,其爲之也亦然,然淑人卒不染。人皆曰:「庾袞不過也。」

牧使公平生不問家,家政一委淑人,淑人能身任其勞,幹理百須,使牧使公忘其貧,其有義施或款客,應之無靳色。前後隨赴五邑,所以佐其廉與惠者非一,五邑之人,頌牧使公,必竝頌淑人無二口。及牧使公晩節家食,幾乎不擧火,淑人劬心拮据,以奉姑與牧使公膳服,卽己飢涷不卹也。

厚於宗黨隣里,賙其急,不計有無,宗黨隣里,無不稱其仁。御婢使,不輕笞罵,家衆依戴之,咸曰:「主母愛我,鞠養諸子。」不以愛廢誨,諸子循循謹飭,咸曰:「是吾母之敎也。」

淑人資性簡靜,無惰容、無褻言,雖不靡靡然爲聰明,而至其辨於義理,有過讀書人者。不喜紛華,不通干請,不惑巫祝左道。見有背義耽利者,若將浼焉。

牧使公自延安決歸,管莬裘峽中,爲終老計者,實淑人贊成之也。淑人自中年善病久益瘁,猶自力視中饋,寢谻遂不起,痛哉嗚呼!

壽恆不天,五歲喪先妣,諸晜弟俱少,獨淑人纔有家,字撫諸弟,以至於長成,諸弟亦仰之如先妣。及淑人佐郡邑,痛不逮先妣養。事先君,尤盡其誠,得一鮮毳,必致之。時節具衣服以進,推以及於庶母與庶弟妹,而無不盡其情焉。

壽恆中司馬,又中大科,淑人輒相持以泣曰:「胡不令母氏見之也?」先君旣棄諸孤,而壽恆承乏三事,則又持以泣曰:「胡不少延先考壽也?」自壽恆南遷,閱數載不相見,淑人每以書來曰:「生而復見汝,死無恨矣。」語絶悲不忍讀。

未幾,以訃告矣。壽恆平日事姊,旣無一善狀,而顚沛分析,又不得以餘年奉姊,痛哉痛哉!諸甥書又雲「淑人疾革,猶以不見余爲恨,至哽噎不能言」,此尤不忍聞,與朱夫子哀其妹者奚異哉?天乎,其亦酷矣!

參議公諱後天,學生公諱後淵,牧使公諱挺岳龍仁望族。我安東,先君諱光燦,同知中樞、贈領議政,贈贊成諱尙寬之子。出後文正公文正公尙憲,左議政,世稱其號曰「淸陰先生」。承旨公諱仁穆王后兄也。

淑人葬在楊州金村里新兆,去贊成公墓隔一岡。後一年,牧使公亦卒,遂合祔焉。

淑人育四男二女:男世膺,參奉;世白,文科縣監;世晟,生員;世勉;女爲權斗章金夏英妻。內外孫,具牧使公誌中。嗚呼!王介甫銘其兄云:「酷矣極矣。銘止矣。其能使兄傳耶?」吾於姊亦云。

府使柳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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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家專用功令用人,非此則雖賢且才,無得以進焉。至如以儒術勳伐,取卿相之位,功名著於當世,固無可論。然亦一世,僅若而人,其餘懷材抱器,不得志以歿者,豈可勝道哉?以余所睹,若故府使晉州柳公其一也。

公諱時定,舊名時英,有所避改焉。父曰贈贊成諱,母崔氏,觀察使之女。萬曆丙申,觀察公任肅川府,公實生焉。生十歲而喪母,哭泣哀悲如成人。觀察公常置膝下奇愛之。

稍長,從石洲學,詞翰日進。我王父長湍府君以其女歸之。十七,中司馬。丙辰,海州獄起,觀察公首被禍,又逮贊成公。公奔走怨號,日夜籲天祈解已。贊成公又不幸,公亦坐徙春川,未袒括而迫逐赴配,水漿不入口,痛幾絶者數矣。行路至掩耳不忍聞。時文貞公謫同壤,公造其門問業,甚見眷許。

仁祖改玉,昏朝諸冤獄始大白,卽授公義禁府都事,轉濟用監直長。逆反,扈駕公山,中道宣諭湖南,倉卒從官皆後,大臣呼公至上前書檄。公應口占運筆,無一字錯,上目之曰:「不意管庫士有此才也。」

陞繕工監主簿、掌隷院司評,出補木川縣監。公雖少年乎己,能精習吏治。丁卯虜警,沙溪金先生爲號召使,辟公從事,觀察使噎媢誣罷之。

數年,又爲高靈縣監,疏上邑瘼四條,治日益有聲,坐事免。歷工ㆍ刑二曹郞、忠勳ㆍ義禁二府經歷。爲長城縣監,縣舊有山城,不修且圮。公至則役游手大治陴塹,噲然改觀,不以煩一民。方伯欲上其勞於朝,公力辭不居。

坐橫譴謫洪陽,踰年見原。久之,敍復勳府郞,由漢城判官,擢拜平壤府庶尹。府居西門孔道,最大而劇,稱難理。公一切痛振刷之,豪民、猾吏,不敢用其術支吾。作三愛堂,日聽政其中。創置屯田東西郊,以裕畜積。治宮奴之負勢而橫者,威惠洽一境。

孝廟初服,上疏獻謹始六箴,其目曰:端本、立志、懋學、尙儉而以親賢、遠邪終焉。上嘉納,錫文豹以獎之。考將滿,病免。尋爲南原府使,忤閫帥罷,又被其齮至就理。鄭公斗卿進言:「某書生,軍旅非所習。且其父與外祖俱死冤,宜世宥之。」然竟從吏議配海州,明年赦還。

又二年,授杆城郡守,旣視篆,卽訪民疾苦,疏陳賙捄之宜,下廟堂議,半用半不用。亡何移疾歸,至戊戌二月卒。臨終屛婦女,口號韻語示子弟,夷然若平日。四月,葬永平先兆某向之原,治命也。

公始字秀夫,及遭家難,請改字以自勖,我王父文正公命之曰「安世」,且著說以詒之,期勉甚摯。後王父銘觀察、贊成二公碑與誌,而其稱公則曰「有才行,尙氣節」,又稱「公善事繼母,母亦視同己出」。卽此而觀公,亦足徵於後矣。

壽恆幸以之穆,蚤承公謦欬,公又撫愛如親子姓,不無一二覩記者焉。公風骨雋爽,秀眉目美鬚髥,望之偉如也。持行潔脩自重,不喜爲骫骳,談說古今人是非,嘆咜激昂,若無足當其意者。

平生惜一刺,勢與要,雖親故不往,不知者見以爲簡亢,而中實寬豁,於其所契,卽輸腹心信然諾,以此名公賢士多傾嚮之。家居不訾,省解官歸,行李如往時。凡世利雜技,所好不存,而至於聲色則尤淡然。與吾姑金淑人相莊,至老無貳色。其事庶母,一如事繼母,推之同氣宗族而無不準焉。

於文酷好秦、漢諸大家,不規規程式,以是屢試竟不第。善八法,尤工小楷。駸駸山陰父子,一時山鑱冢刻,率多公筆。

晉州,自高麗密直使彥琛始著,其先出文化雲。我朝領議政順汀,以靖國元功封府院君,歷三代而有諱重光,官監察,寔贊成公考也。

吾姑與公同葬,別有誌。有男女各二人:男長,文科掌令;次未娶而夭;女長適縣令安廷熽;次適生員韓聖與。掌令四男:昌運成運振運應運;四女壻縣監趙泰期、士人𪶥吳尙絅李鼎佐。外孫六人:之出;瑞甲瑞丁瑞已之出。內外孫曾若干人。

噫!以公之有,與世之得志以取功名者計之,何獨歉彼哉?夫士有遇不遇,不繫巧愚,乃自古言之矣。銘曰:貴兮富兮,彼何人斯,才兮行兮,公則有之,彼皆諧其須,公獨嗇其施,其諧一世兮,其有不泯,篆此銘詩兮,以諗後人。

姑淑人金氏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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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府使柳公配淑人金氏長湍府使諱尙寬之女,世爲安東人,高麗太師宣平之後。祖諱克孝,敦寧府都正,曾祖諱生海信川郡守。母曰宜寧南氏,副司直應井其父也。柳公時定晉州望族,贈贊成諱之子,觀察使崔公之外孫也。淑人生於萬曆癸巳,十九歲而字,六十六而寡,八十四而卒,墓在永平,祔府使公葬。葬有年,其弟之子壽恆泣而爲之誌曰:

淑人生而端莊敏慧,鍾愛於父母。八歲,喪南夫人,事長湍府君極孝順。旣歸柳氏,姑崔夫人亦先亡,府使公育於外氏。而贊成公有兪夫人爲之繼室,淑人以事其父者事贊成公,又以事其舅者事崔觀察。至其事兪夫人,則又恭爲婦道,不知其爲繼也。

未幾,有丙辰之禍,崔觀察與贊成公同被害,府使公亦配春川。淑人從府使公,銜哀處困,至八年,所能力紅作以資給,俾不至育鞠焉。

及從府使公之六邑,所到衙門肅然。平壤尤稱利藪,鮮不爲膩汚,有訟者欲行賄,緣曲徑嘗之,淑人斥之嚴,仍告府使公繩以法。方伯鄭公致和與淑人爲中表,常嘖嘖曰:「是不亦女而士哉!」府使公以是益敬重之。

淑人理家精勤,日晨興坐寢堂,命灑掃庭內外。指使臧獲,斤斤受約束,無敢慢。自莞簟器用,以至廚竃井臼,咸秩然整飭。尤謹於饗祀,遇一嘉果精糳,必藏之以須用,當祭之夕,坐以待事,至大耋不變。蓋不唯奉先致愨,雖卑幼之祭亦然也。

府使公歿,而淑人年幾貳膳矣。然持戚甚固,每食唯一簋蔬,以訖三年,値忌日,悲慟如初終。所遺手札,竝收而篋之,時時閱視涕泣,遺命身後附藏焉。及長子登第,再以專城養,而輒愀然曰:「我何心獨享此。」

於子姓雖甚慈,而義方截然。孀姊老而窮,數迎於家,奉之如母。無論友愛睦婣之誼,卽日用細行,靡不委曲纖悉,無毫髮遺也。性又貞介絶人,見有少不潔者,唾鄙之,事或不當意,雖親屬,切責不少假,門族皆莊事之。前卒之數日,疾已困谻,猶記先舅喪餘,歷言當時事,哽愴不止。至曉又問已祭未,其至誠不昧如此。

淑人乳子多不育。育二男二女:男長,文科掌令;次十六而夭;女適縣令安廷熽;生員韓聖與。掌令及二女亦先歿。內外孫具載府使公誌中。

淑人素強少病,末年連喪壯子女,哀傷慘瘁,竟以是終,痛哉嗚呼!吾姑之亡,而吾先君同氣,無復在世者矣。唯紀其遺行,以傳於後,庶以慰吾之悲也。銘曰:玆惟吾姑之室,祔於君子,永安且吉,有石在竁,銘之者其姪。

右議政完南府院君李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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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當我兩朝之際,有貞亮端潔之臣,曰議政府右議政完南府院君迂齋李公厚源,字士深,我世宗大王八代孫也。世宗第五子諱,始封廣平大君,四傳而爲白川郡守、贈判書,是爲公之曾祖。祖牙山縣監、贈左贊成仁健,考鳳山郡守、贈領議政完山府院君

廣平之子曰永順君,有河間東平之美。贊成公有弟曰義健,世稱「峒隱先生」。家世俱以行誼聞,至公名德益大以顯。議政公聘長溪府院君黃公廷彧之女,以萬曆戊戌生公。

公爲人體癯弱,如不勝衣,目光炯炯射人,剛果內蘊而英華發外。最明於鑑識,論人淑慝,揣摩事成敗,後多如其言。與人語,雜以調諧,和易可親,而卽涉義所否,如以一刀斷下,無毫髮依違。天性孝友,事亡如存,事兄如父。御家雖主於恩愛,而必以正倫理爲先。樂善愛士,如自己出,然其是非之辨,亦未嘗苟隨。蓋其飭躬奉職,唯務自盡,絶不要近名也。

公當光海之末,方布衣年少,見彝倫晦蝕、國幾殄祀,自以宗戚世臣,義不忍越視,協贊同志,翊載聖祖,以再正人紀。遂策勳三等,名列茅土。尋闡大科,歷試中外。

逮事孝廟,益被眷毗,仍進陟三事。至顯宗初年,年六十三以卒。公仕凡歷三朝,首尾垂五十年,卒能完名保節,爲善類宗主雲。公初授泰仁縣監,聞逆適反,首先勤王,蒙褒錫。戊辰,逆䜿捕誅,公又有勞錄勳,旋免超拜丹陽郡守,歷漢城庶尹、安山郡守、益山郡守。

乙亥擢第,卽徵爲持平,屢轉文學、掌令、司藝、掌樂正,以御史視賑湖西。用賞從陞通政同副承旨、戶曹參議,出爲光州牧使,踰年罷歸。復拜承旨,授水原府使,病辭。

上以賢且才獎之,由兵曹參知,拜忠淸監司。秩滿,特命仍任至再,爲言路所齮,上以剛明有才,甚慰寵之,公猶力辭遞。入爲判決事,兵、戶二曹參議。北人到境上嘖問,以大司諫隨諸宰往還,復爲承旨。

癸未,特陞漢城右尹,封完南君,移諫長,拜江都留守。三年,遞爲戶曹參判、大司憲,忤旨遞。明年,除刑曹參判,與會盟宴,陞嘉義,以副價修聘虜庭。歷都承旨、兵曹參判、兩司長官,以安胎使使湖西還,爲咸鏡監司。

孝廟嗣位,入拜刑曹參判,屢遷不出舊踐。轉大司成兼同知春秋,與修《仁祖實錄》,兼承文院提調,特陞資憲。儐北使疏辭,聖批:「卿才敏捷,智慮周詳,允宜寵擢。」拜判尹、刑曹ㆍ工曹判書,兼帶經筵、金吾,三爲憲長。壬辰,戶曹判書以鞫獄勞加一階,兼世子賓客,病免。上對近侍問公疾,仍曰:「此人盡心國事,惜其病也。」再長憲府,改判尹禮書。

癸巳,病辭,上不許曰:「卿職管敎士交隣,欲久任責效。」兼同知成均,坐無妄譴罷,卽閒郊墅。已蒙敍,修史訖,用勞陞崇政,復拜刑書,冬爲吏曹判書。明年,忤相臣辭遞,還禮曹。

乙未春,奉命視安興島形便,復入吏曹,力辭。上曰:「是予禮未盡而然也。」廟議委公海防,公乞免,上嘆其衰甚而猶不許。大政後又辭,御批,許以股肱心膂,倚任益隆重。而相臣及玉堂交斥不已,公竟自免,改參贊、宗伯。

丁酉,判義禁,以推刷都監堂上,進崇祿。九月,擢拜右議政,懇辭,上曰:「卿之才德,實合輔弼。」明年春又辭,上諭曰:「卿辭如此,予將疇依。」又遣承宣諭旨,將待公議事,竟未赴而遞。秋,復拜右揆,會上違豫,黽勉入謝。

冬,辭疾去位,上上賓,自力哀臨。有洪汝河者,投匭專攻公,語意絶悖,公連章自劾,顯廟汝河陰慝以慰諭之。庚子二月,疾革遂卒。

公始與義擧,只欲存宗國,富貴非其志也,事定卽還里,固辭勳名旣不得,則輒隨地盡職。及其踐華塗處邇列,益謇謇殫忠。丙子之難,亟請發親兵逆擊,治殿帥退縮之罪。在南漢,極言奉駕夜跳非計,宜固守以待外援。

又言世子不可送質,國書過爲卑屈,仍請罪廟堂,痛陳死社稷之義。事急,世子自請往質,公又入對力爭,退而痛哭幾絶。又聞虜索斥和臣,倡諸寮爭執,得不濫及焉。

寇退,請誅中外帥臣之後君失律者,又請毋罪斥和臣以扶元氣。在光州,首覈亂時將校,戮其奔北者,而賞其終始從軍者。前後涖邑按藩,大率以寬民力、飭戎政、正風俗爲務。出入喉司至二十餘,啓翌弘多,如追獎鄭公,收敍趙公,皆其所陳白也。

仁祖末年,權倖柄國,朝議淆亂,公獨持風裁,糾劾無所避。孝廟初卽位,虜聽凶人蜚語,以重兵壓境,事機叵測,公能密勿彌縫,以紓其禍。

兪公議廟號竄逐,公力爲論救,請流金自點於外,以折姦萌。自點旣逬裔,而其黨與復列淸要,諫官李尙眞劾之。時論多崖異,公爲明其是非,又論史官之循私者,上不悅,至以箝人口斥之。公啓曰:「殿下獨不箝臺諫之口乎?」

嶺南等誣毀栗谷牛溪二先生,太學諸生削名儒籍,激上怒,再致捲堂。會公長國子,屢請上屈己下士,至忤旨去職。左相趙公疏斥疏詖邪,反被其醜詆。上批謂「大臣不正」,趙相以此去國。

公入對極論兩賢道德之實,詬罵大臣,爲聖德之累,上頗示悔意。言官趙錫胤李慶億非罪被譴,公皆爭之,上不悅。及公自劾,則上曰:「卿之愛予至此。」

自點謀逆事發,請賞先見諸臣。蓋公於陰陽消長之際,尤眷眷致謹焉。長度支僅數月,句校之密,吏胥信服,再秉銓衡,注擬公明,請託不行。

掌邦禮最久,修明典章,井井纖悉,孝廟嘗以金科玉條稱之。請交隣必以誠禮,請釐改太廟樂器,請刊行《警民編》,以牖民俗。有言宮官不當稱臣於世子,公引古事以明其不然。王妃父母葬日,舊無望哭之節,公請定式行之。

有邊臣密鉤蠻情以聞,上欲賞之,公言其不可,乃止。其進規於上,每以愼改作崇節檢爲要。孝廟有大志,或親御弓馬,公嘗因災異陳戒,請上觀朱子所撰《陳俊卿行狀》,蓋微指弦激事以諷之也。上亦察其忠,益信嚮之。雖天怒方震,而公從容進言,則必爲之和顏聽納焉。

及登台輔,輒卽引退,雖不及有所施設,而其見於言議者,如請聽鄕人祠朴彭年諸臣,請從臺啓正鄭之問之罪,請許太學生序齒之坐,或行或不行,而可見其規模大致矣。

臨終,屛去婦人,邀親友論說時事,神氣如平日,有遺箚,語極忠懇。上覽之甚悼曰:「可不書紳焉。」太常議公諡,合推賢盡忠、淸白守節,爲忠貞公

公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去書不觀,蚤入沙溪金先生之門,學禮書,大被期許。至文敬公,尤信愛之,目爲知己。象村申公,一見勉以世道。我王父文正公亦稱公剛果,嘗尉薦於朝。

公最與尤齋宋公時烈同春宋公浚吉滄江趙公爲莫逆交,以道義相切劘,跡公本末,雖其天資過人,而得於師友擩染者居多雲。

公始葬衿川虎鳳谷,以地之不宜,至乙丑四月,移窆廣州南細村未向之原,夫人金氏祔焉。金夫人沙溪先生之孫,父吏曹參判,有婦德先卒。

有三男一女:男縣令;有才而夭;以吏曹參判,出爲廣州留守;女適右議政金錫胄,蚤歿。後夫人辛氏,縣監喜道之女,有一女適校理朴泰輔。縣令一男三女:男山輝,參奉;女適金介臣尹道明洪禹翰。留守三男一女:男祥輝瑞輝慶輝;女適進士洪禹寧山輝,卽壽恆壻也,餘幼。內外孫曾摠若干人。

壽恆於公通家子也。公之長天官,又嘗忝爲郞僚,最蒙愛誨。今留守君畀狀屬銘,誼有不可辭者。仍念自公之卒,至今二十餘年,世道嬗變,靡所不有,益思公之好賢樂士扶正辨邪,非今人所及也,九原不可作,噫!銘曰,有扶日補天之功而自處若驚,有淸氷苦蘗之操而猶恐近名,燭事物則懸鑑之明,堅執守則介石之貞,盡節事主,主許心膂,推誠愛士,士歸廨宇,百世之後,有考斯文,其必曰昭代之名臣,余筆無愧,以質幽窀。

牙山縣監李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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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麟趾之盛,莫如世宗朝,而世宗諸支,惟章懿公後久益昌大雲。章懿,封廣平大君廣平之子曰永順君,是生諱淸安君。是生諱千壽定安副正。是生諱,始從仕籍,爲白川郡守,聘鷄林君崔漢洪女。

公諱仁健,字強哉白川公之冢子也。少力學脩辭,屢擧不遂,以母老屈意祿仕,歷世子翊衛司侍直ㆍ副率、廣興倉ㆍ義盈庫主簿,官止牙山縣監,年三十九而卒。配靑松沈氏,領議政忠惠公連源其父也。

公爲人恬靖寡默,然中實堅確,不以外物爲撓。見背義趨利者,若將浼己。篤於內行,侍白川公疾,數歲扶持,藥餌皆自其手,不許人代,居喪毀而盡禮。

友愛同氣,庭無間言。平生不事生產,不喜紛華,常靜處一室,以墳典自娛。或遇親友,輒彈棋敍話,竟夕無倦色。早贅相門,處甥館二十年,口不及干請,忠惠公甚重之。牙山俗嚚吏猾,號難理,公蒞以嚴明,大得能聲,旣去而民懷之。

沈夫人生有令質,又受敎賢父。及歸公,婦道甚修,事舅姑、待宗族、幹家政,無不可爲儀範,性識高明。其料事達理,雖學士大夫有不如也。

公以嘉靖乙酉生,癸亥卒;夫人生後公二年,卒後公十一年。有一男曰鳳山郡守,位雖未顯,而以行能名世,生三男:長厚載,僉知中樞;次厚培,府使;次厚源,文科,右議政完南府院君。庶出男厚根,司果。僉樞一男,文科掌令。府使一男早沒。妾子三人:斗實斗益斗命。議政公三男:縣令;夭;文科參判。二女適右議政金錫胄、校理朴泰輔厚根二男。掌令七男:重輝永輝,俱郡守;益輝,縣監;時輝,進士;廷輝,別檢;晩輝,兵使;遇輝向學。縣令一男山輝參奉。參判三男:祥輝瑞輝慶輝。內外曾玄孫及壻多不盡記。而重輝,文科承旨也。

議政公以勳業名德,致位台鼎,推恩三世,贈公議政府左贊成,夫人從其爵。公有季曰峒隱先生義健,行義高一世,嘗手草公及夫人事行,請頤菴宋公爲之文,以揭諸阡表矣。今參判公又屬余爲幽誌,豈所謂於傳益可保者歟?嗚呼!士有潛德隱行,蘊而不施於世者,必發於其子孫,以享其報,今於公尤可徵也。銘曰,孰羨其源,而流之閼?孰培其根,而不食實?其躬之嗇,其後之贏,有如不信,視此窾銘,

永安尉洪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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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儀賓,彬彬多聞人,其以詞翰、行誼、氣節稱於世者,可歷數也。至若德美具全,無怨無斁,以能享用福祿則其惟永安洪公乎?

公諱柱元,字建中,自號無何堂安東府豐山縣人。禮曹參判贈領議政諱考也,大司憲贈領議政諱履祥祖考也,贈左贊成諱曾祖考也。上祖之慶朝,爲直學士。其子,都僉議舍人,文章節行負重名,世稱「洪厓先生」。洪厓之子若孫俱爲大提學。厥後數世窒而不顯,至大憲公號慕堂,又以經術爲世名臣。

母夫人延安李氏,以萬曆丙午八月生公。幼有器度,藻思超絶,外王父月沙文忠公奇其才,敎之膝下,又令請益於北渚金公。有所製,語輒驚人。故事文衡遞代,有所謂傳心硯。月沙公久主詞盟,嘗指硯而謂曰:「他日以此屬汝。」其期許如此。

未冠,擧發解,聲譽藉甚。天啓癸亥,選承貞明公主,封永安尉,階爲明德大夫,公主卽宣祖大王女也。母妃仁穆王后光海朝,幽閉西宮十年,獨公主侍護。

仁祖反正,體慈聖意,親簡駙馬。公卿家子弟多以才俊進,而終莫有先公者,公遂膺選焉。甲子逆適之變,上蒼黃出幸,會天黑,兩宮道相失。公承命馳詣江澨,奉回慈駕,上甚喜,特加勞賜。駕還,賞從進光德。

辛未,慈殿違豫,上欲以慰悅,加公一階進成祿。丙子,隨難南漢,又進綏祿。己卯,宮中有巫蠱獄,辭連公家女僕,公席藁闕下,未幾事得已。然公杜門屛跡,不與外人交關,如是者五年。

乙酉,丁外憂,制除入謝,上命黃門宣醞,賜廐馬以寵之。孝宗辛卯,顯廟在東宮冕,迎公爲使者,拜鞍馬之賜。公前後屢兼都摠管,爲司饔、典設、活人、氷庫、造紙等諸司提調,以儀賓而兼管廚院,唯礪城宋公及公二人云。其爲祔禮提調,則潛谷金相惜公才地,撥例特差者也。

自丁亥至辛丑,奉使赴凡至四,嘗於陛辭日,孝廟問老親年歲疾病,慰諭丁寧。甲午,公使還,會趙公錫胤朴公長遠俱言事竄逐。公素與兩公深契,且重其爲人,乃上疏極陳錫胤愛君之誠,發於吟詠,遠近傳誦;長遠家有老母,念子成疾,情理可惻。引朝宥蘇軾宗寬劉禹錫等事,論列切至,竝以趙公詩寫進。

上以公幹預國政,冒犯邦憲,嚴旨罷職。公雖以言獲罪,士論愈益賢之。已而首揆鄭公太和、承旨金公益煕入對白上曰:「某本內外名家,其人亦自士流,不避嫌礙,陳其所懷,無非爲國之忠也。」上意稍釋,已而敍復原封。

戊申,顯廟幸溫泉,公以君父遠涉郊野,義不可獨後,強疾以從。明年,値上違豫,日詣闕起居,忽遘風疾,至壬子轉谻,九月十四日遂卒,春秋六十七。

在病,上遣太醫齎藥以救,訃聞,特賜祕器,三殿、東宮各遣中使弔孤,蒞喪賵祭如禮。以十一月十九日,官庀禮葬於坡州梧里洞丙向之新兆。太常易名曰「文懿」,諡法,勤學好問曰文,溫柔賢善曰懿。公主有淑德哲範,後公十四年乙丑,壽八十三以卒。術人言公葬地有忌,遂改卜豐德某里某向之原。十月二十八日,移公墓而合窆焉。

公有四男一女:男長萬容,再魁文科,禮曹判書;次萬衡,亦再中文科,弘文校理,有才行早卒;次萬煕,進士司僕僉正;季萬恢,進士戶曹正郞;女適郡守曹殿周萬容五男三女:男長曰重箕參奉;次重範重衍重福重疇;女適進士李大成、生員沈龜瑞、士人李師亮萬衡二男:重模,判官;重楷,進士。萬煕二男四女:男重錫,生員;重益,進士;女適士人趙正倫鄭希先、生員崔昌憲、士人宋堯卿萬恢一男五女:男重聖;女適進士李㙫、士人尹漴,餘幼。曹殿周三男:夏彥夏奇,俱進士;夏章幼。內外曾玄男女摠五十餘人。

嗚呼!壽恆自髫齔,幸辱公撫頂之愛,每望公儀度,丰采秀朗,如玉立霞擧,儼然神仙中人也。及稍長而出入門墻,竊瞷公氣象,則篤厚而華雅也,寬平而莊重也。飭躬則端以方也,接物則和以恭也。仍以得公內行之懿,則侍參判公疾,衣不解帶,藥必先嘗,更九年不懈。前後居憂,執禮罔愆。

李夫人喪,年旣不毀矣,得疾幾殆,子弟泣請權變而終不聽。諱日哭泣之哀,若在初終,構小堂於墓下,扁以追遠,尤齋宋公記其事。

嘗遷參判公墓,有灤囓之變。自後每見暴雨水逬,輒怵然追思,有傷痛之色。友愛諸弟,盡誠資恤,疾病飢寒,視若在己。推以及於親黨,恩意周徧,無間疏戚。

丁丑之難,公之內弟李公端相被掠在虜陣。會公從仁祖出西郊,送世子質行,請於上尋得之,卽捐貲以贖還,人皆感嘆。

樂與諸季群從爲文酒之會,酣暢款洽鎭日以爲恆,雖觴詠諧謔之際,而規警不廢,好善愛士,不以尊貴加人。所交遊皆一時名勝,人無賢愚貴賤,無不慕用親向之者。

自以家世淸寒,一朝驟居尊貴,常存謙挹,以布素自持。如裘馬聲色之玩,田園財賄之利,一切不以綴意。淨掃一室,惟以文學自娛,燕中所得例餽,盡散之傔隷,歸橐如洗。平居不喜指斥時政,至聞朝家闕失,輒竟夕不怡,不以處非其地而忘宗國之憂,卽甲午一疏可見也。

公之文章得月沙公家法,猶子幼之於馬遷也。爲詩曲寫事情,風調兼美,每一篇出,人多膾炙。有遺稿若干卷藏於家,墨跡亦翩翩遒逸,可見其才之備也。竊觀以來,禁臠之選尙矣。

以公平生論之,姿容粹美,似何平叔;神宇淸整,似王子敬;風流好客,似劉眞長;論救直臣,以言罹罪,又似乎王晉卿。至於貴而有禮,富而能儉,盛滿而能謙,則又有諸人所不及者,豈不卓然無玷哉?

判書公昆季以公竁銘屬不佞,不佞自念凡可以爲公役者,宜無所辭,而第惟尤齋公旣銘公墓碑,其言信而可徵,不佞又奚敢贅一辭?謹就家狀,摭其碑文所闕略者而特加詳焉。仍系以銘。銘曰,文章足以煥猷,不得鳴於館閣,器量足以鎭物,不得盛於槐棘,謀猷言論足以救時而匡君,不得展布於帷幄,胡天之與其全,而世之有所局,惟其名德之顯盛,福履之隆爀,子姓之昌熾,足以垂耀乎無極,是固公之自致,亦可見天道之不忒,我銘玄石,昧者之矚。

淸風府院君金公墓誌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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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聖上六年庚申,誅除凶逆,宗社再安,上敎曰:「故淸風府院君生而畢忠徇國,沒不得與共斯慶,予甚悼焉。」其遣左承旨安縝祭於墓。粵七年丁卯,上命史官諭臣壽恆曰:「府院君卒旣十三年,墓誌闕焉無文,予用歉焉,以是命卿,欽哉。」

已而史官又諭上旨下公兄子淸城府院君錫胄所爲狀,俾據以爲誌。臣壽恆承命悸恐。竊伏念上之寵銘之者,所以褒顯忠烈,匪專爲親懿故,而臣與府院君故有四世之好,又嘗忝隷太史,記賢公卿事行,以裨國乘,職也,其敢以辭?

謹按故輔國崇祿大夫、領敦寧府事、淸風府院君、贈議政府領議政諡曰忠翼金公佑明,字以定,領議政文貞公之次子,兵曹判書、忠肅公佐明之母弟也。公生於萬曆己未二月,以父命出後從叔父諱,聘恩津宋氏,實誕我明聖王后,尊爲國舅凡十有七年。以乙卯六月,年五十七以卒。

公以名家子,早擩染典訓,二十四升上庠,力治博士家業,屢試不售,遂勉就蔭仕,康陵參奉、翊衛司洗馬ㆍ副率、工曹佐郞ㆍ正郞、平市署令、掌樂院ㆍ司宰監僉正、富平府使、軍器寺副正、禮賓寺ㆍ濟用監正,卽其所歷踐也。及膺封爵,兼尙衣ㆍ掌樂ㆍ司䆃ㆍ氷庫諸司提調、五衛都摠管,又兼扈衛大將,繇卑至鉅,所處勤其職。

公爲人敦確剛決,有忠孝至行。自幼有深愛於父母,文貞公每祗役於外,雖遠必從,左右奉護如成人。及長,又隨入,周旋險阻,蓋不忍一日去膝下也。

丙子之亂,避兵海嶼,公親負母夫人,出沒崖澨,至閱數晝夜,腳爲腫爛,侍母夫人疾,日久不懈,雖命之退,不敢退,退猶屬耳戶外,以候氣息安否。

文貞公疾谻灸百會,公亦灸百會,以均其痛。夜輒搏顙禱北斗,旣不效,則又斮指以進血。及文貞公捐館,而公所後祖母白氏與母夫人繼不幸,公半年而罹三創,哭泣不絶聲,一夕髭鬚盡白已。

孝廟又上賓,每遇朔望,公與忠肅公必晨起向闕哀臨,而後始進奠几筵,以訖三年。至練祥,則前一日必齋沐,冠絰坐廳下終夕,以待鷄鳴將事,後値諱日亦然,不見其以倦繼也。私制旣除矣,而以方喪猶未盡也。兄弟共外寢蔬食,以終其月,其至誠疆力,人皆以爲難。

忠肅公友而敬,常同處湛樂,有春津之美。母夫人旣棄養,則推其所以事之者,以事姊黃淑人,而以尹氏妹之鍾愛於母夫人也,資恤有加。忠肅公沒,公益自傷孤露,上疏陳情,辭意絶悲楚。顯考覽而悽然,特許任便省墓。公旣得命,時時匹馬詣墓下,涕泣灌薦,見者感動。

公又篤於追遠,嘗之海西,觀先世遺基,往嶺南,謁六世祖生員公墓。又還至淸風,訪始祖侍中公塋域,不得而後返,亦孝之推也。

公平居忼慨激昂,毅然有忘身死國之志。遇事有不平,卽中噎必吐乃已。雖局於邦制,謨猷無所施,然公自以義共休戚,不忍以身之處嫌而自外於君父。每有所懷,必披露無隱,雖屢被訾詆而亦不恤也。

逮聖上踐阼,公屬益尊,位遇益隆重,顧益兢兢危懼。又見上方沖年亮陰,而一番人乘時盜秉,欲變亂舊章,公常咄咄憂懣。當寧陵之遷也,侍衛承旨旣錫馬酬勞,而至是大臣又追請增秩,公以爲:「此殆薄先朝賜予。」又有以守陵官資廩過豐,請加裁削者,公以爲:「此非所以重陵寢意也。」輒上箚言其不可,當路者固已目攝之。

兄弟三人,自兩朝,席寵恃眷,出入禁中無期度,漸肆爲驕淫。至大喪之初,又代奠殯殿,居宿於內,因以圖竊威福,陰結朝紳,以通其論議。又有諸舅族黨賓客爲之羽翼,聲勢已張,人莫敢指斥。公覺之曰:「此蔓難圖也。」乃密草疏發與宮人交亂狀,仍歷陳先王及慈聖所嘗駭憂之由,請上酌恩義處之,使得斂畏自新。

疏上,其舅挺昌訹其黨遽入對,請召公至闕,究問其言根。,俱客也,意在迫辱公,以爲等兄弟地。公恐懼徑詣金吾待命,上遣史官諭公歸第。是夕,慈聖又親諭大臣。於是大臣始請罪,而猶依阿不盡法。

自是凶黨仇視公,以至上浸東朝。旣有管束慈聖之請,洪宇遠又假家人卦,爲內外正位之論。其餘迭進不道之言者,前後相踵。至朴瀗疏語尤悖慢,義理幾乎熄矣。

公杜門謝客,唯朔望陪祭問安而已。日親近杯酌,有時悲憤涕泣,遂以成疾。疾革,精神猶不爽,顧淸城公而曰:「今之臣子其無論罪者乎?」噓唏不已。訃聞,上震悼輟視朝二日,四殿各遣中官護喪,含殮百須,悉出大內,自初終至窆官庀之,凡所以隱崇者無不備。

公旣卒,輩益無復顧忌,表裏盤結,爲邪謀益密。至庚申,禍迫呼吸,淸城公與一二同志,沈機默斡,轉危爲安。於是逆宗凶䜿長弟伏法。上乃思公之忠,旣特擧曲江之典,又命太常考諡法,合危身奉上思慮深遠,以易公名,仍錫宴以侈之。

嗚呼!公徒眷眷宗國之危,不計身之利害死生,言人所不敢言,欲以杜禍萌、固國勢,使上下竝受其福,而顧乃有不然者,悲夫!然其純忠血誠,可質鬼神,亦足以愧世之沈酣富貴,而越視國存亡者矣。我聖上追念表章,愈久而彌篤者,豈非所以獎先見厲臣節,以垂後戒者耶?公於是乎可以自慰於泉壤矣。

淸風人,在朝有諱大猷始顯,卽侍中公也。我朝己卯名臣,有大司成諱,於公五世祖也。大成生諱德秀,贈吏曹判書生諱,軍資判官,贈左贊成,生諱興宇,生員,贈領議政。三世有隱德,窒而不達。議政公寔生文貞公,名德始大顯。

母夫人坡平尹氏,贈參議之女也。贊成公次子曰興祿,亦贈贊成。其子,贈領議政,卽公所後考也。宋夫人,府尹國澤之女,有婦德,封爲德恩府夫人,先公卒,自有誌,葬在春川西安保驛村負亥之原。公卒,穿其塋而合封焉。

公有四男二女,女長卽我明聖王后,誕我主上殿下。又有三公主,明善明惠竝夭,明安下嫁海昌尉吳泰周;男長萬胄蚤沒,贈左承旨;次錫翼左尹;次錫衍參議;次錫達判官;女次適縣監權益興萬胄無子,以錫衍道濟爲嗣,主公祀。錫翼一女適士人洪重衍。有妾子五人。錫衍五男一女:男長道濟;次道涵道泳道浹道潝道泳出後錫翼錫達亦蚤沒無子。權益興二男一女,皆幼。公側室有五男二女:男錫賤錫耇錫悌錫善錫順;女適李志完;次幼。

淸城公所爲狀,詳而不溢,可徵於百世矣。上之命臣據此而爲文者,意實在此。玆故不敢贅一辭,謹就狀所載,略加序次,以應明旨。

仍念公卒未十年,而慈聖奄棄臣民,旣而淸城公又下世,公之諸子,亦相繼淍殞,人事之嬗變至此,而國勢亦日以孤危矣。俯仰今昔,垂涕而爲之銘。銘曰,若稽往牒,臧否後家,不與朝政,人所稱嘉,公於斯義,夫豈或昧,至誠激發,靡暇嫌畏,矧伊時勢,常變有殊,唯義所存,寧可一拘,當公之時,亂宗辟睨,禍在心腹,國命旒綴,公而不言,疇遏其勢,言格力屈,終以身斃,孤忠炯炯,有淚映睫,世道重亨,嗟哉何及,聖主追褒,匪爲私恩,銘以述之,昭示無垠。

殤兒七龍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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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龍者,安東金壽恆之幼子也。其父獲戾於朝,竄於湖南靈巖郡,其母亦隨至。乙卯十二月十六日,生於鳩林之村舍。其父名之,七以序龍以夢也。

生二十一日而死,埋於西南十里許淸寧洞。始兒骨相異凡,意其不偶生也,髮未燥而旋夭,豈非坐其父餘殃也?其父越禮而哭之,自書此納諸窽,志其哀也。系曰,蓁蓁南土,哀汝殤之爲旅鬼,百歲之後,人知爲金氏之子,尙無踐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