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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然集/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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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收錄於:《四庫全書

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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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產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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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僑,字子產,鄭之公族,子國之子也。達治知變,正而有謀,魯襄公之八年,子國侵蔡,獲司馬燮,鄭人皆喜。惟子產不順,曰:「小國無文德而有武功,禍莫大焉。楚人來討,能勿從乎?從之,晉師必至,晉、楚伐鄭,自今鄭國不四五年,弗得寧矣!」子國怒曰:「爾何知,國有大命,而有正卿,童子言焉,將為戮矣。」鄭伯獻捷於晉。

其年冬,楚公子貞帥師伐鄭,討侵蔡也。子駟曰:「民急矣,姑從楚以紓我民。」乃及楚平。使行人告於晉。晉人對曰:「君有楚命,亦不使一介行李告於寡君,而即安於楚。君之所欲,誰敢違君。」

明年,晉帥諸侯軍於城下。鄭人恐,乃行成。楚子聞鄭與諸侯同盟於戲也,復伐鄭。鄭人患晉、楚之故,謀使晉師致死於己,乃侵宋以怒之。又明年,晉會十一國之師觀兵於鄭東南門之外。三駕而楚不能與爭。然後納斥堠,禁侵掠,盟於蕭魚。蓋五年而鄭國得寧,卒如子產之說焉。

初,子駟當國,子國為司馬。駟與尉止有爭,及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師氏皆喪田,故五族聚群不逞之徒以作亂,攻執政於西宮,殺子駟及手國。獨司徒子孔知之,得不死。子駟主子聞盜,不儆而出,屍而追盜。盜入於北宮,乃歸授甲,臣妾多逃,器用多喪。子產聞盜,為門者庀群司,閉府庫,完守備,成列而後出,兵車十七乘,屍而攻盜於北官,殺尉止。盜康乃奔。

子孔當國,為載書,以位序聽政,辟大夫諸司。門子弗順,將誅之。子產請焚書。子孔不可,曰:「為書以定國,眾怒而焚之,是眾為政也,國不亦難乎?」子產曰:「眾怒難犯,專欲難成,合二難以安國,危之道也,不如焚書以安眾。子得所欲,欲為政也。眾亦得安,夫豈不可?專欲無成,犯眾興禍,子必從之。」乃焚書於倉門之外,眾而後定。子孔之為政也專,國人乃討西宮之難,(尉止作難,子孔知而不言。)殺子孔而立子產為卿。

襄公二十有二年,晉人徵朝於鄭。少正子產封曰:「在昔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駟從寡君以朝於執事。執事不禮於寡君,寡君懼。因是行也。二年六月,朝於楚。晉是以有戲之役。楚人猶競,而申禮於敝邑。敝邑欲從執事,而懼為大尤,曰,『晉其謂我不共有禮。』是以不敢扔貳於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從寡君以觀釁於楚。晉於是乎有蕭魚之役。謂我敝邑,邇在晉國,譬諸草木,吾臭味也,何敢差池?楚亦不競。寡君盡其土實,重之以宗器,以受齊盟,遂帥群臣隨於執事以會歲終。貳於楚者子侯石盂,歸而討之溴梁之明年,子嬌老矣,公孫夏從寡君以朝於君,見於嘗酎與執燔焉。間二年,聞君將靖東夏,四月,又朝。以聽事期。不朝之間,無歲不聘,無役不從。以大國政令之無常,國家罷病,不虞薦至,無口不惕,豈憨忘職。大國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廷,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為口實,其無乃不堪任命,而翦為仇仇,敝邑是懼。其敢忘君命,委諸執事,執事實重圖之。」晉人憚其辭,自是免於大國之討。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子產寓書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聆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夾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壤,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宣子悅,乃輕幣。

初,陳侯會楚子伐鄭。當陳隧者,井堙木刊,鄭人怨之。襄公之二十五年,子展及子產帥車七百乘伐陳,宵入陳城,陳侯奔於墓。子展命師無入公宮,與子產親禦諸門,數俘而出,祝祓社,司徒致民,司馬致節,司空致地,乃還。使子產獻捷於晉,戎服將事。晉人問陳之罪。對曰:「昔虞辟父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賴其器用與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則我周之自出,至於今是賴。桓公五父之亂,先君莊公與蔡人奉戴厲公,至於莊、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亂,成公播蕩,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陳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棄我姻親,介恃楚眾,以馮陵我敝邑,不可億逞,是以有莊年之告。未獲成命,則有我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懼不競,而恥大姬。天誘其衷,啟敝邑心。陳知其罪,授首於我,用敢獻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且天手之地一蓋,列國之地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何故戎服。」對曰:「我先君武、莊為平、桓卿土。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復舊職。命我文公戎服輔王,以受楚捷』,不敢廢王命故也。」士莊伯不能詰。復於趙文子。文子曰:「其辭順,犯順不祥。」乃受之。仲尼曰:「言以足誌,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哉!」鄭伯賞入陳之功,享子展,賜之先路,三命之服,先八邑。賜子產,次路,再命之服,先六邑。子產辭邑,曰:「自上以下,降殺以兩,禮也。臣之位在四。(上子展,次子西,諮伯有,次子產。)且子展之功,臣不敢及賞禮,請辭邑。」公固與之,乃受三邑。公孫揮曰:「子產將知政矣。讓不失禮。」

楚子及秦浸鄭,楚人獲鄭大夫皇頡,以獻於泰。鄭人取貨於印氏。子太叔為令正以請之。子產曰:「不獲。受楚之功,而取貨於鄭,不可為國。秦不其然。若曰拜君之勤,微君之惠,楚師其猶在敝邑之城下,其可。」弗從,遂行,秦人不予。更幣,從子產,而後獲皇頡。

許靈公如楚,請伐鄭。師未興而卒於楚。楚子曰:「不伐鄭,何以求諸侯?」楚師起,鄭人將禦之。子產曰:「晉、楚將平,諸侯將和。楚王是故昧於一來,不如使逞而歸,乃易成也。夫小人之性,釁於勇,嗇於禍,以足共性而求名焉者,非國家之利也。若何從之?」子展悅,不禦寇。楚人入南裏,墮其城,涉於泛而婦。明年,宋向戍請於晉楚,欲弭諸侯之兵,果盟於宋。自是晉楚之從,交相見也。

蔡侯自晉歸,過於鄭,鄭伯享之,不敬。子產曰:「蔡侯其不免乎!日其過此也。君使子展廷於東門之外,而傲吾曰,猶將更之。今還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國,事大國,而傲惰以為己心,將得死乎?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者恆有子禍。」未幾,蔡世子果弒其君固。

子莊相鄭伯以如楚,舍而不壇。外仆言曰:「昔先大夫相先君適四國,未嘗不為壇。自是至今,亦皆循之。今子草舍,無乃不可乎?」子產曰:「大適小,則為壇。小適大,則苟舍而已,焉用壇?僑聞之,大適小,有五美,宥其罪戾,舍其過失,救其災患,賞其德刑,教其不及。小國不困,懷服如歸,是故作壇以昭其功,宣告後人,無怠於德。小適大,有五惡,說其罪戾,請其不足,行其改事,共其職貢,從其時命。不然,則重其幣帛,以賀其福而吊其凶。皆小國之禍也。焉用作壇,以昭其禍?

延陵季子聘於上國,至齊,說晏平仲,至衛,說蘧伯玉;至晉,說叔向;適鄭,見子產,如舊相識,與之縞帶。子產獻紵衣焉。謂子產曰:「鄭之執政侈,難將作矣!政必及子。子為政,慎之以禮。不然,鄭國將敗。」

初伯有知政,使子皙如楚,辭曰:「楚、鄭方惡,而使餘往,是殺餘也」。伯有曰:「爾世行也。」將強使之。」子哲曰:「可則往,難則已,何世之有?」怒而將伐伯有。諸大夫和之。裨諶曰:「禍未歇也,必三年而後能紓。」然明曰:「政將焉往?」裨諶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子產?舉不踖等,則位班也。擇善而舉,則世隆也。天又除之,奪伯有魄。子西即世,將焉辟之?天禍鄭久矣,其必使子產息之,乃猶可以戾」。

未幾,子產相鄭伯以如晉。叔向問鄭之政焉。對曰:「吾得見與否,在此歲也。駟。良方爭,(駟,子哲。良,伯有。)未知所成。若有所成,吾得見,乃可知也。」叔向曰:「不既和矣乎?」對曰:「伯有侈而愎,子哲好在人上,莫能相下也。雖其和,猶相積惡也,惡至無日矣。」

伯有耆酒,為窟室,而夜飲酒,擊鍾焉達旦,朝者皆自朝布路而罷。又將使子哲如楚。子皙以駟氏之甲伐之。伯有奔許。大夫聚謀,子皮曰:《仲虺之志》云:「取亂侮亡,推亡固存,國之利也。」罕、駟、豐同生。(罕,子皮。駟,子皙。豐,公孫段。本同母兄弟。)伯有汰侈,故不免。人謂子產,「就直助強」。子產曰:「豈為我徒,國之禍難,誰知所敝?」或主強直,難乃不生。姑成吾所。因斂伯有氏之死者,不及謀而遂行。子皮止之。眾曰:「人不我順,何止焉?」子皮曰:「夫子禮於死者,況生者乎?」遂自止之。子產乃入。鄭伯及其大夫國人盟。伯有聞鄭人之盟己也,怒。聞子皮之甲不與攻己也,喜。遂自墓門之瀆入。駟帶率國人伐之,皆召子產。子產曰:「兄弟而及此,吾從天所與。」伯有死於羊肆。子產枕之股而哭,斂而殯之。伯有之臣在市惻者,既而葬諸鬥城。駟氏欲攻子產。子皮怒曰:「禮,國之幹也。殺有禮,禍真大焉。」乃止。

於是子皮為上卿,而授子產以故。辭曰:「國小而偪,族大寵多,不可為也。」子皮曰:「虎帥以聽,誰敢犯子?子善相之。國無小,小能事大,國乃寬。」子產為政,有事伯石,(伯石,公孫段。有事,欲使之。)賂與之邑。子太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產曰:「無欲實雞。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國何?」子產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耳。」伯有既死,使太史命伯石為卿,辭。太史退,則請命焉。復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產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

子產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豐卷將祭,請田焉。弗許,曰:「唯君用鮮,眾給而已」。子張怒,(豐卷。)退而徵役。(欲攻子產。)子產奔晉。子皮止之,而逐豐卷。豐卷出奔。子產請其田裡。三年而復之,反其田裡,及其入焉。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予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鄭伯如晉,晉侯以魯襄公之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色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供命?寡君使弓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逢執事之不閑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庫,無觀台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螟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螢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韃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腧越。盜賊公行,而夭厲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權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

是歲,北宮文子相衛襄公如楚,過鄭,印段廷勞於棐林,如聘禮,而以勞辭。文於入聘,子羽為行人,馮簡子與子太叔逆客。事畢而出,言於衛侯曰:「鄭有禮,其數世之福也,其無大國之討乎!《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禮之於政,如熟之有濯也。濯以救熱,何患之有?」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能斷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賤賢否,而又善為辭令。裨諶能謀,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鄭國將有諸侯之事,子產乃問四國之為於子羽,且使多為辭令,與裨諶乘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斷之,事成,乃授子太叔使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北宮文子所謂有禮也。

鄭人遊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如何?」手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吾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校攕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願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壓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制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禦,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禦,則敗績壓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吾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日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麵如吾麵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魯昭公之元年,楚公子圍聘於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將入館,鄭人惡楚懷詐,使行人子羽與之言,乃館於外。既聘,將以兵眾逆。子產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墠,聽命令尹命。」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圍布几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於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敢愛豐氏之祧。」伍舉知其有備,乃請垂橐而入。居無何,令尹圍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擎、操,郟。鄭人懼。子產曰:「不害。令尹將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禍不及鄭,何患焉?」已而圍果弒楚子,殺伯州擎,而黑肱出,乃自立為君。於是遊吉如楚,歸語子產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而自說其事,必合諸侯,吾往無日矣。」子產曰:「不數歲,未能也。」後四年,始會諸侯於申。

子產聘於晉,叔向同焉,曰:「寡君疾病,卜人曰『實沈、台驗為祟』,史莫知之,敢問此柯神也?」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後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故參為晉星。然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台駘。台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帝用嘉之,封諸汾州。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汾而滅之。然則台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榮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榮之。若君身,則亦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僑聞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茲心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內官不及同姓,故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內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乎?」晉侯聞其言曰:「博物君子也。」而厚為之禮。叔向出,行人子羽送之。叔向問鄭故焉,且問子皙。對曰:「其與幾何?無禮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

初鄭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聘之矣。公孫黑又使強委禽焉。犯懼,告子產。子產曰:「是國無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與?」犯請於二子,請使女擇焉,皆許之。手皙盛飾入,布幣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觀之,曰:「子暫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婦婦,所謂順也。適手南氏。子析怒,櫜甲以見子南,欲殺之而取其妻。子南執戈擊之,及衝。子皙傷而歸。告大夫曰:「我好見之,不知其有異志也,故傷。」大夫皆謀之。子產曰:「直鈞,幼賤有罪,罪在楚也。」(先聘子南,直也。用戈子皙,直也。子產未能討,故鈞共事而罪楚。)乃執子南而數之曰:「國之大節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聽其政,尊其貴,事其長,養其親,五者所以為國也。今君在國,女用兵焉,不畏威也。奸國之紀,不聽政也。子哲上大夫,女嬖大夫,而弗下之,不尊貴也。幼而不忌,不事長也。兵其從兄,不養親也。君曰『餘不忍女殺,宥女以遠,勉速行乎!無重而罪。』」遂放遊楚千吳。將行,子產諮於太叔。太叔曰。「吉不能亢身,焉能亢宗。彼國政也,非私難也。子圖鄭國,利則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夫豈不愛,王室故也。吉若獲戾,子將行之,何有於諸遊。」鄭為遊楚亂,故六卿私盟於薰隧。公孫黑強與於盟。使太史書其名,且曰七子。子產弗討。未幾,公孫黑將作亂,欲去遊氏而代其位,傷疾作而不果。駟氏與諸大夫欲殺之。子產在鄙,聞之懼,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數之曰:「伯有之亂,以大國之事而未爾討也。爾有亂心無厭,國不女堪。專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爭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女矯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將至。」再拜稽首辭曰:「死在朝夕,無助天為虐。」子產曰:「人誰不死,凶人不終,命也。作凶事,為凶人,不助天,其助凶人乎?」請以印為褚師。(市官)子產曰:「印也若才,君將任之。不才,將朝夕從女。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請焉。不速死,司寇將至。」乃縊而屍諸周氏之衢,加木焉。

子產相鄭伯如楚。楚子享之,賦吉日。既享,子產乃具田,備王以田江南之夢。因使椒舉如晉,求諸侯。問於子產曰:「晉其許我諸侯乎?」對曰:「晉君少安,不在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許君,將焉用之?」王曰:「諸侯其來乎?」對曰:「從宋之盟,承君主歡,不畏大國,何故不來?不來者其魯、衛、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魯,魯衛偪於齊而親於晉,惟是不來。其餘君之所及也。」王曰:「然則吾所求者無不可乎?」對曰:「求逞於人,不可與人,同欲盡濟。」明年,夏,諸侯如楚。曹、邾辭以難,魯辭以時祭,衛侯辭以疾。椒舉言於楚子曰:「諸侯無歸,禮以為歸。今君始得諸侯,其慎禮矣!宋向戍、鄭公孫僑,在諸侯之良也,君其選焉。」楚子乃問禮於左師及子產。左師獻公合諸侯之禮六,子產獻伯子男會公之禮六。君子謂合左師,善守先代,子產善相小國。楚子示諸侯侈。椒舉諫,不聽。子產見左師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諫不過十年。」左師曰:「不十年侈,其惡不遠,遠惡而後棄。善亦如之,德遠而後興。」

子產作丘賦,國人謗之,曰:「其父死於路,己為躉尾,以令於國,國將若之何?」子寬以告。子產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聞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詩》曰:『禮義不愆,何恤人言。』吾不遷矣。」子寬曰:「君子作法於涼,其敝猶貪。作法於貪,敞將若何?政不率法,而制於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

鄭人鑄刑書。叔向詒書子產曰:「始吾有虞於子,今則已矣。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民知有辟,則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徵於書,而徼幸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辟,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微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子產復書曰:「若吾子之言。僑不才,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

子產聘於晉,晉侯有疾。韓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寢疾,於今三月矣。並走群望,有加而無瘳。今夢黃熊入於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昔堯殛鯀於羽山,其神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者來之祀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賜子產莒之方鼎二。

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或夢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予將殺帶也。明年壬寅,予又將殺段也。」期至,而駟、帶、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子產立公孫泄及良止以撫之,乃止。(泄,手孔。子止,伯有子。)子太叔問其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太叔曰:「公孫泄何為?」子產曰:「說也為身無義,而圖說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及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憑依於人以為淫厲。況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改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國而三世執其故柄,其用物也弘矣,其齲ǐ也多矣,其族又大,所馮厚矣。而強死,能為鬼,不亦宜乎!」

子產為豐施歸州田於韓宣子,曰:「日君以公孫段為能任其事,而賜之州田。(初段相鄭伯如晉,禮無違者,晉侯賜之田。施,段之子。)今無祿早世,不獲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不敢以聞於君,私致諸子。」宣子辭。子產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負荷。施將懼不能任其先人之祿,其況能任大之賜。縱吾子為改而可。後之人若屬有疆之言,敝邑獲戾,而豐氏受其大討。吾子取州,是免敝邑於戾於而建置豐氏也,敢以為請。」宣子乃受之。

鄭罕朔奔晉。韓宣子問其位於子產。子產曰:「君之羈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擇?卿違,從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朔於敝邑,亞大夫也,其官,馬師也,獲戾而逃,惟執政所寘之,得免其死,為惠大矣,又敢求位?」宣子為子產之敏也,使從嬖大夫。

晉平公卒,諸侯如晉送葬。鄭子皮將以幣行。子產曰:「喪焉用幣?用幣必百兩,百兩必千人。千人至,將不行,不行必盡用之。幾千人而國不亡。」子皮固請以行。既葬,諸侯之大夫欲因見新君。叔孫昭子曰:「非禮也。」弗聽。叔向辭之曰:「大夫之事畢矣,而又命孤。孤斬焉在衰絰之中,其以嘉服見,則喪禮未畢。其以喪服見,則是重受吊也。大夫將若之何?」皆無辭以見。子皮盡用其幣,歸謂子羽曰:「非知之實難,將在行之。夫子知之矣,我則不足。《書》曰:『欲敗度,縱敗禮。』我之謂矣!夫子知度與禮矣,我實縱欲而不能自克也。」

初子產如陳盟,歸告大夫曰:「陳,亡國也,不可與也。聚禾粟,繕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撫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太子卑,大夫敖,政多門,以介於大國,能無亡乎!不過十年矣!」後十年,果為楚所滅。

楚子誘蔡侯般,殺之於申,遂圍蔡。晉荀吳謂韓宜子曰:「前日不能救陳,今又不能救蔡,為盟主而不恤亡國,將焉用之?」遂告諸侯,會於厥怒。子皮將行。子產曰:「行不遠,不能救蔡也。蔡小而不順,楚大而不德,天將棄蔡以壅楚。盈而罰之,蔡必亡矣。且喪君而能守者鮮矣。三年,楚其有咎乎?美惡周必復。楚惡周矣。」已而晉人請蔡於楚,果弗許,而諸侯歸。

於是鄭簡公卒,將為葬,除及遊氏之廟,將毀焉。子太叔使其除徒執用以立,而無庸毀,曰:「子產過女而問何故不毀?乃曰不忍廟也。諾將毀矣。」既如是,子產乃使辟之。司墓之室,有當道者,毀之則朝而蹦,弗毀則日中而蹦。子太叔請毀之,曰:「無若諸侯之賓何?」子產曰:「諸侯之賓能來會吾喪,豈憚日中,無損於賓而民不害,何故不為。」遂不毀。日中而葬。君子謂子產於是乎知禮。禮無毀入以自成也。

晉侯成虒祁之宮,諸侯朝而歸者,皆有貳心。叔向曰:「諸侯不可以不示威。」乃並徵會,以甲車四千乘合諸侯於平丘。子產、子太叔相鄭定公會。子產以幄幕九張行。子太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損焉,及會,亦如之。晉人令諸侯甲戌日中造於除。癸酉,退朝。子產命外仆速張於除。太叔止之,使待明日。及夕,子產聞其未張也,使速往,乃無所張矣。及盟,子產爭承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貢重,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也。鄭伯,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諸侯靖兵好以為事,行理之命,無月不至。貢之無藝,小國有闕,所以得罪也。諸侯修盟,存小國也。貢獻無極,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將在今矣。」自日中以爭至於昏,晉人許之。既盟,子太叔咎之曰:「諸侯若討,其可乎?」子產曰:「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仲尼謂:「子產於是行足以為國基矣。《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子產君子之求樂者也。夫合諸侯,藝貢事,禮也。」

子產歸未至,聞子皮卒哭,且曰:「吾已無為為善矣,惟夫子知我。」初,子皮如齊,晏子驟見之,陳桓子問其故。對曰:「能用善人,民之主也。」晉韓起聘於鄭,鄭伯享之。子產戒曰:「苟有位於朝,無有不供恪。」孔張後至,立於客間,執政禦之。適客後,又禦之。適縣間,客從而笑之。事畢,富子諫曰:「夫大國之人,不可不慎也。幾為之笑,而不陵我。吾皆有禮,夫猶鄙我。國而無襤,何以求榮?孔張失位,吾子之恥也。」子產怒曰:「發命之不衷,出令之不信,刑之頗類,獄之放紛,會朝之不敬,使令之不聽,取陵於大國,罷民而無功,罪及而弗知,僑之恥也。孔張君之昆孫,子孔之後也,執政之嗣也,為嗣大夫,承命以使,周於諸侯,國人所尊,諸侯所知,立於朝而祀於家,有祿於國,有賦於軍,喪祭有職,受賑歸賑,其祭在廟,已有著位數,世世守其業而忘其所。僑焉得恥之?辟邪之人,而皆及執政,是先王無刑罰也。子寧以他規我?」

宣子有環,其一在鄭商。宣子謁諸鄭伯。子產弗與,曰:「非官府之守器也,寡君不知。」子太叔、子羽謂子產曰:「韓子亦無幾求,晉國亦未可以貳。晉國韓子,不可偷也。若屬有讒人交鬥其間,鬼神而助之,以興其凶怒,悔之何及?吾子何愛於一環,其以取憎於大國也。盍求而與之。」子產曰:「吾非偷晉而有貳心,將終事之。是以弗與,忠信故也。僑聞君子非無賄之雞立,而無令名之患。為國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雞,無禮以定其位之患。夫大國主人,令於小國,而皆獲其求,將何以給之?一共一否,為罪滋大。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饜之有?吾且為鄙邑,則失位矣。若韓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貪淫甚矣。獨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韓子成貪,將焉用之?且吾以玉賈罪,不亦銳乎!」韓子買諸賈人,既成賈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韓子請諸子產曰:「日起請夫環,執政弗義,弗敢復也。今買諸商人。商人曰:『必以聞』,敢以為請」。子產對曰:「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斬之蓬蒿藜藿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爾無我叛,我無強賈,毋或丐奪。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知。』恃比質誓,故能相保,以至於今。今吾予以好來辱,而謂敝邑強奪商人,是教敝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必不為也。若大國令而供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矯若獻玉,不知所成,敢私布之。」韓予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將行,私覲於子產,以王與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賜我玉而免我死也。敢不藉手以拜。」

有星孛於大辰。稗灶言於子產曰:「宋、衛、陳、鄭將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瓚,鄭必不火。」子產弗與。明年,夏,宋、衛、陳、鄭皆火。裨灶曰,「不用我言,鄭又將火。」鄭人請用之。子產不可。子太叔曰:「寶以保民也,若有火,國幾亡,可以救亡,子何愛焉?」子產曰:「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豈不或信。」遂不與,亦不復火。初火作,子產辭晉公手、公孫於東門,使司寇出新客,禁舊客勿出於宮。使子寬、子上巡群屏攝,至於大宮。使公係登徒大龜。使祝史徒主祏於周廟,告於先君。使府入庫人各儆其事。商成公儆司官,出舊宮人寘諸火所不及。司馬、司寇列居火道,行火所焮。城下之人伍列登城,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徵,郊人助祝史除於國北,禳火於玄冥回祿,祈於四鄘,書焚室而寬其征,與之材。三日哭,國不市。使行人告於諸侯。陳不救火,許不吊災。君子是以知陳、許之先亡也。腧月,子產大為社,祓禳於四方,振除火災。乃簡兵大蒐。將為蒐除,子太叔之廟在道南,其寢在道北,其庭小,過期三日,使除徒陳於道南廟北,曰,「子產過女而命速除,乃毀於而向。」子產朝過而怒之。除者南毀。子產止之,曰:「毀於北方。」初火之作也,子產授兵登陴。子太叔曰:「晉無乃討乎?」子產曰:「小國忘守則危,況有災乎?」既晉之連吏讓鄭曰:「鄭國有災,晉君大夫不敢寧居,卜筮走望,不愛牲玉。鄭之有災,寡君之憂也。今執事然授兵登陴,將以誰罪?邊人恐懼,不敢不告。」子產對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災,君之憂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災,又懼讒慝之間謀之,以啟貪人,薦為敝邑不利,以重君之憂。幸而不亡,猶可說也。不幸而亡,君雖憂之,亦無及也。鄭有他竟,望走在晉。既事晉矣,其敢有二心。」

於是楚左尹王子勝言於楚子曰:「許於鄭,仇敵也,而居楚地,以不禮於鄭。晉、鄭方睦,鄭若代許,而晉助之,楚喪地矣。鄭方有令政,君其圖之。」楚子乃遷詐於白羽。

鄭駟偃卒。初偃姿於晉大夫,生絲,弱,其父兄立子瑕。(偃子叔父。)子產憎其為人,且以為不順,勿許,亦勿止。他日,絲以告其舅,晉人使以幣如鄭,問駟乞之立故。(乞,子瑕也。)駟氏懼,乞欲逃。子產弗遣。請龜以卜,亦弗予。大夫謀對。子產對客曰:「鄭國不天,寡君之二三臣劄瘥夭昏,今又喪我先大夫偃,其子幼弱,其二三父兄懼階宗主,私族於謀而立長親。寡君與其二三臣曰:『抑天實剝亂,是吾何知焉。諺曰,『無過亂門。』民有兵亂,猶憚過之,而況敢知天之所亂。今大夫將問其故,抑寡君實不敢知,其誰實鈕之?平丘之會,升耳舊盟,曰:『無或失職。』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之縣鄙良、何田之為?」辭客幣而報其使。晉人不敢復言。

大水,龍鬥於時門之外洧淵。國人諳乓祭焉。子產弗許,曰:「我鬥,龍不我覬也。龍闕,我何靚焉?禳之,則彼其室也。我無求於龍,龍亦無求於我。」乃止。

初子產喜然明。問為政焉。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乳。」子產喜,以語子太叔,且曰:「他日吾見蔑之面而已,今吾見其心矣。」子太叔問政於子產。子產曰:「政如農功,日夜思之,恩其始而成其終。朝夕而行,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則其過鮮矣。」及子產有疾,謂子太叔曰:「我死,子必為政。惟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骯之,則多死焉。故寬難。」疾數月而卒。太叔為政,不忍猛而寬。鄭國多盜,取人於萑苻之澤。太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不及此。」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盡殺之,盜少止。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詩》曰:『民亦勞止,汔可校弆,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施之以寬也。『毋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糾之以猛也。『柔遠能邇,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遒。』和之至也。」及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諸葛孔明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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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字孔明,琅琊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豐之後。亮早孤,隨叔父玄避亂荊州。建安初,與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等俱遊學。諸人務於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顧謂廣元等曰:「卿曹仕進,可至郡守、刺史也?」或問其所誌。亮笑而不言。及玄卒,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皆信然之。襄陽龐德公有重名於當世,目亮為臥龍,從子統為鳳雛,同郡司馬徽為水鏡。亮每至其家,獨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徽字德操,清雅有知人之監。劉先主訪世事於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有伏龍、鳳雛?」先主問其人。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徐庶見先主於新野,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將軍宜枉駕顧之?」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得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短淺,遂用猖獗。至於今日,然誌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今曹操巳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殆天所以資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郵。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帝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公、張飛等不說。先主解之曰:「自孤得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關張乃止。

劉表長子琦亦深敬亮。表受後妻之言,愛少子琮,不悅於琦。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亮轍拒塞。既乃將亮遊觀後園,共登高樓。飲宴之間,令人去梯,因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遂得為江夏太守。俄而表卒,曹操征荊州,琮遣使請降。先主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並從。為操所追破,獲庶母。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地也。今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曹公。

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時權擁眾在柴桑,觀望成敗,窄仰先主大名,又睹亮英偉,甚敬重之。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定,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聚士仰慕,若水之歸海。事之不濟,比乃天也,安能復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兵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某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卜,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必破操軍。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並力拒曹操。操敗於赤壁,果引軍歸鄴。先主遂收江南。

建安十六年,無主攻益州。亮與關公留鎮荊土。居無何,亮率張飛,趙雲等泝江而上,分定州郡,會圍成都,劉璋遂降。宜城馬良致書於亮曰:「聞雒城已拔,此天祚也。明公應期讚世,配業光國,魄兆見矣。夫變用雅慮,審貴垂明,於以簡才,宜適其時。若乃和光悅遠,邁德天壤,使時閑於聽,世服於道,齊高妙之音,正鄭、衛之聲,並利於世,無相奪倫,此乃管弦之至,牙、曠之調也。雖非鍾期,敢不摯節。」

二十六年,群下勸先主即帝位,先主未之許。亮曰:「今曹氏篡漢,天下公主,大王劉氏苗族,紹世而起,今即帝位宜矣?」於是稱尊號。策亮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統,兢兢業業,不敢康寧,思靖百姓,懼未能綏。於戲!丞相亮其悉膚意無怠,輔朕之闕,助宣重光,以昭明天下,君其勖哉!以丞相綠尚書事。」其治頗尚嚴峻,人多怨歎。法正謂亮曰:「昔高祖入關,約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據一州,初有其國,未垂惠撫。胡不緩刑弛禁,全客主之義乎?」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無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濟。劉璋闇弱,自焉已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吏民,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僭;順之以恩,恩竭則慢。積弊致亡,職由此也。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著矣?」

章武三年春,先主於永安疾篤,召亮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業。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當自取也?」亮涕泣曰:「臣故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建興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又領益州牧,事無臣細,成決於亮。是歲,越嵩夷高定背叛,建寧大姓雍闓負阻不賓,樣柯太守朱褒擁郡相繼而反,南中騷動。亮以新遭大喪,故未即加兵。初,孫權聞先主住白帝,使大夫鄭泉來聘,蜀亦遣人相與報答。及先主殂殞,亮策權有異計,謀欲聘之而未發也。於是鄧芝見亮曰:「上幼弱,初在位,宜遣使人重申吳好。」亮答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今日始得之耳?」芝問,「其人謂誰。」亮曰:「即使君也。」因遣芝修好於權。權果狐疑,不時見芝。芝表請麵陳吳、蜀唇齒之計。權乃絕魏,與蜀申盟。自後和親,遂為與國。

高將自南征,長史王連力諫,以為「此不毛之地,疫癘之鄉,而丞相者一國之望也,不宜冒險而行?」亮度諸將才不及己,意欲必往。而連言轍懇至,故稽留者久之。三年春,亮遂率眾南征,其秋悉平。軍資所出,國以饒富。有孟獲音,為夷所服,亮募軍中生致之麾下,使獲周觀營陣之間,問曰,「此軍何如?」對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陣,若只如此,即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擒,而亮猶遣護。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遂至滇池。使其渠帥自相統領,不復別置漢官,亦不留兵鎮守。或者以為不便。亮曰:「夷新傷破,父兄死喪,若置官吏而無兵,必成禍患,一不易也。留兵鎮守而無食,必當運糧,二不易也。夫夷人累有廢殺之罪,自嫌釁重,若留外人,終不相信。夷漢雜居,猜嫌必起。及其反叛,勞費蕭然矣,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而綱紀粗定,夷漢粗安,策猶有便於此者乎?」初,參軍馬謖送亮南征,臨別獻言曰:「南中恃其險遠驕黠,不賓之日久矣。雖今且破降,明日必反耳。今公方欲傾國北伐,遠事強賊,彼知吾勢內虛,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倉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深納其策,赦孟獲以服南方。故終亮之世,夷人無敢反者。

五年,率諸軍北駐漢中。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罷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乎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誌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先帝稱之。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惜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已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奮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諮鯫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遂行。屯於沔陽。

六年春,使趙雲、鄧芝據箕谷。魏大將曹真舉眾拒之。雲、芝兵弱失利。亮身率諸鞏攻祁山,戎陣整齊,賞罰肅而號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應蜀,關中震響。魏明帝西鎮長安,叔張郃拒亮。亮使馬謖督諸軍在前,與邰戰於街亭。謖違亮節度,舉動失宜,為郃所破。亮拔西縣千戶,還於漢中。蜀人或以比賀亮者。亮愀然有戚曰:「普天之下,莫非漢民。國家威力未舉,使百姓墜於塗炭。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以此相賀,能不愧乎?」由是蜀人悉知亮有吞魏之志矣。下馬謖於獄。或說亮曰:「楚誅子玉,二世不競。秦赦孟明,遂伯諸侯。天下未定,不宜戮計謀之士,請釋之以圖後效。」亮曰:「古人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故楊幹亂行,魏絛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復廢法,何用討賊耶?」遂戮諼以謝眾。上疏曰:「臣以弱才,竊叨非據,親秉旄鉞,以厲三軍。不能訓章明法,臨事而懼,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谷不誡之失,咎皆在臣,授任無方。臣明不知人,撫事多暗,《春秋》責帥,臣職是當。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於是以右將軍行丞相事,所總統如前。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數多於賊,而為賊所破,則其病在一人,而非兵之少也。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權變通之道,為將來之舉。若不能者,雖兵多何益乎?而今而後有忠於國者,但勤攻吾闕,則事可定而賊可滅也。」於是考微勞,甄烈壯,引咎責躬,布宣所失,厲兵講武,以為後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

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亮上言曰:「昔先帝托臣以討賊,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是故冒危歷險,不敢自惜,以奉先帝之遺意。而議者謂為非策。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進取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乎,而欲坐定天下,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左,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鳥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才及期年,而喪趙雲、馬五、閻芝、丁立、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輩,青羌武騎一千餘人,凡此皆糾合四方精銳於數年之內,非一州所有,而取備於旬日之中者也。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矣,將何以圖敵?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則止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早圖之,欲以一州與賊持久,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定矣,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及吳人違盟,關某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此,難以逆知。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於是復出散關,圍陳倉,未克,糧盡退軍。魏將王雙率騎迫亮,與戰,破之,臨陣斬雙。

七年,遣陳式攻武都、陰平,雍州刺史郭淮率眾擊式,亮自出至建威。淮聞之,遁還,遂乎二郡。八年,使魏延西入羌中,大破郭淮及費瑤於陽溪。詔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耀師,馘斬王雙,今歲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興復二郡,威震凶暴,功烈著明。今天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挹損,非所以光揚盛業也。其復君丞相,勿辭。」

九年,亮復出祁山,以木牛運。司馬懿自荊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莫可付者。」乃使懿督張郃等諸軍雍、涼勁卒三十餘萬西救祁山。合欲分兵駐雍、郿。司馬懿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烏黥布禽也。」遂進。亮留兵攻城,自逆懿於上邽。懿斂兵依險,軍不得交。亮引還。而懿追躡其後,至於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吾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可止屯於此。為祁山聲援,分遣奇兵,示出其後。今亮縣兵食少,行亦歸矣。不可更前,而不敢逼,沮三軍之氣也。」懿不從。兵既相銜,復不肯戰,而登山掘管。於是諸將咸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乃使鄰等攻別圍,自按中道向亮。時蜀兵更下者十二,魏軍始陣,幡兵適交,參佐俱言賊眾強盛,宜權留更卒,張助聲勢。亮曰:「吾統武行師,大信為本。得原失信,古人所惜。更者束裝以待期,妻子鶴望而計日,雖臨征難,義不廢也?」皆督遣令行,於是去者感悅,願留一戰。止者憤踴,思致死命。臨陣爭先,以一當十。卻司馬懿,殺張郃,獲甲首三千級,玄鎧五千而還。

十二年春,亮率大眾由斜谷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懿封於渭南。亮每患糧乏,使己誌不伸,是以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百姓安堵,軍無私焉。亮數欲合戰,懿亦表固請戰。魏明帝恐不能禁,使衛尉辛毗制其軍。薑維謂亮曰:「辛毗仗節而來,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我,肯千里而請戰耶?」相持百餘日。

其秋八月,亮疾病,密授長史楊儀、司馬費禕、護軍薑維等以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亮適薨,儀等按亮成規,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率眾追焉。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乃不敢逼。於是蜀兵結陣而去。入谷,然後發喪。司馬懿之退也,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或以告懿。懿曰:「吾能料生,不便料死。」因按行其營壘處所,歎曰:「天下奇才也。」

亮遺命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塚足容棺,斂以時服,不須器物,策謐為忠武侯。初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別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薨,如其所言。

景耀六年春,詔立亮廟於沔陽。初亮亡,所在各求為立廟。時議以禮秩不聽。民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之上。校尉習隆等上言曰:「周人懷召伯之教,甘棠為之勿伐。越王思范蠡之績,鑄金以存其像。自漢以來,小善微德,而圖形立廟者多矣。況亮德範邇遐,勳蓋天下,興抉王室,實賴斯人。而烝嘗止於私門,廟像闕而莫立,使百姓巷祭,夷戎野祀,非所以存德念功,聿追往昔也。今若盡順民心,則瀆而無典。建於京師,又逼宗廟。宜因其墓,立之沔陽,使親屬以時賜祭。凡亮故時臣吏欲奉祀者,令至廟所,斷其私祀,以崇正禮。」於是始從之。

亮體資文武,明睿篤誠,英略絕時,而行治純懿,直方守正,而應變無窮。自為幼童,已欲興微繼絕,撥亂世反之正,其規模大策,素定於智中,見諸行事,皆平時所蘊積者,非臨危演思,嘗試其說而行也。故翼戴先主於傾覆顛沛之間,從容談笑,分割山河,興復漢宗,與疇昔語先主於南陽,其策無不效者。及夫受六尺之孤,履危急之地,事凡庸之主,改由己出,而不失臣禮,身握強兵,而中外無間,行法嚴峻,而國人悅服,用民盡其力而下不怨勞。死之日,百姓追思如喪考妣,庶幾哉帝王之輔,伊、呂之儔,度越管、蕭遠矣!

亮雖雄姿傑出,而從諫如流,改過不吝。嘗教於群下曰:「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棄敝嬌而獲珠玉。然人心苦不能盡,惟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於十反,來相啟告。苟能慕元直之不惑,希幼宰之殷慰,有忠於國,則亮可少過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屢聞得失;後交元直,勤見啟誨。前參軍於幼宰,每言則盡,後從事於偉度,數有諫止。雖姿性鄙暗,不能悉納。然與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於直言也。其好善如此。亮之治國,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盡忠益時者雖譬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赦,遊辭好飾者雖輕必戮。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人有言亮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乎?」都護李平同受遺詔。乎後挾詐自營,無憂國之事。侍中廖立徒長水校尉,因怏怏懷恨,疵毀亂群。亮表廢平、立為民,平徙梓潼郡,立徙汶川郡。後聞亮卒,乎發病卒。立垂泣歎曰:「吾終為左衽矣!」或謂亮之致廖立垂泣,李平致死,豈徒伯氏奪邑,沒齒無怨言而已哉,於是可謂能用刑矣!自秦、漢已來未之有也。

亮之行師,奉仁義,明節制,其止如山,其進如風,踐敵人之境,而芻蕘者不止,耕者不變。初出祁山。三郡應蜀。亮不速進。誌大會而不就近功也。前軍敗於街亭,亮屯去數里不救。魏兵相接又徐行。其安靜堅重而有勇乃如此。魏大將司馬懿善用兵,殄公孫淵,擒孟達,如探取囊中物耳。及與亮相抗,眾寡強弱,客主勞俠之勢相去甚懸絕矣,然終不敢交戰。證亦臻翔亮陣有筋制。終非詭變之所能敵也,故閉營自守而已。其損益連弩,木牛流馬,創物之智,出人意表。所作八陣圖,黃帝、太公丘井法也,周衰而後,亮獨得其要云。

亮知人賢否而能盡其才。初蔣琬為廣都長,先主因遊獵,奄至廣都。琬眾事不治,時又沈醉。先主大怒,將加誅戮。亮曰:「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其為治以安民為本,不事修飾,願加之。」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費禕為黃門侍郎,亮南征還,群僚迎謁於數十里外,年位多在禕右者。而亮特命禕同載,眾人莫不易觀。其後二人相繼總政事,琬方整有威重,而禕寬濟博愛,見稱為賢相。其當國,功名略相比擬云。犍為太守李嚴命楊洪為郡曹,先主爭漢中,急書發兵。亮以問洪。洪曰:「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也。發兵何疑?」亮因表洪領蜀郡太守,眾事皆辦,遂使即真。而嚴未去犍為,洪迎門下。書佐何只有才策,洪尚在蜀郡,而祗已為廣漢太守。於是西土莫不服亮能盡時人之器用也。先主稱漢中王,升黃忠為後將軍。亮說之曰:「黃忠名望素非關、馬之倫,而今便令同列。馬、張在近,親見其功,尚可喻旨。闊遙聞之,恐必不悅,無乃不可乎?」先主不聽。頃之,策關為前軍。關果大怒曰:「大丈夫終不肯與老兵同列。」賴行人費詩緩頰說之,關始拜命。劉封初為先主養子,後領上庸太守。關公圍樊,促令發兵,封不肯助。又侵陵孟達,遂降魏。及魏攻上庸,封敗,自歸成都。亮慮封剛猛,易世之後,終難制禦,勸先主因此除之,遂賜封死。魏廷、楊儀,小人之雞養者也。然廷驍勇善撫士卒,儀雅有才幹,二人積不相能。自亮在時,使儀當勞劇,廷冒險阻。皆捐軀受命,不敢辭難。及亮沒,即舉兵相圖,同以誅滅。其燭微消患,駕馭奸桀,皆此類也。

亮書奏言教皆有可觀。晉時嘗令著作郎陳壽綠亮故事,壽定著二十四篇,為《諸葛氏集》。開府、作牧、權制、計算、南征、北出、綜覈、訓厲、貴和、傳運、軍令、法檢、兵要等,皆名篇之目也。壽又為之奏,其略曰:「亮少有逸才、英霸之氣,遭漢擾亂,不求聞達。後遇先主,解帶寫誠,厚相結納。及魏武南征,先主失勢。亮時年二十七,乃建奇策,大破魏軍,托據荊、益。先主殂歿,嗣子幼弱,於是專決政事,外連孫吳,內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科教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願。至於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強不侵弱,風化肅然也。當此之時,亮之素誌,進欲龍驤虎視,包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蕩宇內。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然所與對敵,或值人傑,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成功。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成父,皆付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曉之器能政理,管、蕭之匹,而時乏名將,無戍父、韓信,故使功業不及耶?蓋天命有歸,不可智力爭也。青龍二年,亮率眾出武功,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為口實。至今梁、益之民,諮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無以遠譬也。孟軻有云:「以快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憤。』信矣!論者或怪亮文采不豔,而過於丁寧周至。臣愚以為皋陶大賢也,周公聖人也,考之《尚書》,皋陶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皋陶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然聲教遺言,皆經事綜物。公誠之心,形於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於當世。」壽不為知亮,而其言亦多有可取者。

子瞻,字思遠。亮嘗與兄瑾書曰:「瞻今八已歲,聰慧可愛,嫌其早成,恐不為重器耳。」後與董厥共平尚書事。鄧艾伐蜀,瞻領兵拒戰。艾遺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琅琊王。」瞻怒,斬其使。臨陣戰歿。晉泰始中,詔署亮孫京為郡令。京後位至江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