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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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智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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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智部總序[編輯]

  馮子曰:智無常局,以恰肖其局者為上。故愚夫或現其一得,而曉人反失諸千慮。何則?上智無心而合,非千慮所臻也。人取小,我取大;人視近,我視遠;人動而愈紛,我靜而自正;人束手無策,我遊刃有餘。夫是故,難事遇之而皆易,巨事遇之而皆細;其斡旋入於無聲臭之微,而其舉動出人意想思索之外;或先忤而後合,或似逆而實順;方其閒閒,豪傑所疑,迄乎斷斷,聖人不易。嗚呼!智若此,豈非上哉!上智不可學,意者法上而得中乎?抑語雲「下下人有上上智」,庶幾有觸而現焉?餘條列其概,稍分四則,曰「見大」、曰「遠猶」、曰「通簡」、曰「迎刃」,而統名之曰「上智」。

  一操一縱,度越意表。尋常所驚,豪傑所了。集「見大」。

太公孔子[編輯]

  太公望封於齊。齊有華士者,義不臣天子,不友諸侯,人稱其賢。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誅之。周公曰:「此人齊之高士,奈何誅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為教首,使一國效之,望誰與為君乎?」

〔馮述評〕[編輯]

  齊所以無惰民,所以終不為弱國。韓非《五蠹》之論本此。

  少正卯與孔子同時。孔子之門人三盈三虛。孔子為大司寇,戮之於兩觀之下。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夫子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此,則不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誅也。」

〔馮述評〕[編輯]

  小人無過人之才,則不足以亂國。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駕馭,則又未嘗無濟於國,而君子亦必不概擯之矣。少正卯能煽惑孔門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與同朝共事乎?孔子狠下手,不但為一時辯言亂政故,蓋為後世以學術殺人者立防。

  華士虛名而無用,少正卯似有大用而實不可用。壬人僉士,凡明主能誅之;聞人高士,非大聖人不知其當誅也。唐蕭瑤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開元六年,河南參軍鄭銑陽、丞郭仙舟投匭獻詩。敕曰:「觀其文理,乃崇道教,於時用不切事情,宜各從所好。」罷官度為道士。此等作用,亦與聖人暗合。如使佞佛者盡令出家,諂道者即為道士,則士大夫攻乎異端者息矣。

諸葛亮[編輯]

  有言諸葛丞相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劉景升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乎?」及費禕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

〔馮述評〕[編輯]

  子產謂子太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

  太叔為政,不忍猛而寬。於是鄭國多盜,太叔悔之。

  仲尼曰:「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商君刑及棄灰,過於猛者也;梁武見死刑輒涕泣而縱之,過於寬者也。

  《論語》赦小過,《春秋》譏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漢光武帝[編輯]

  劉秀為大司馬時,舍中兒犯法,軍市令祭遵格殺之。秀怒,命取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眾軍整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悅,乃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避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將也!」

〔馮述評〕[編輯]

  罰必則令行,令行則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難也。

孔子[編輯]

  孔子行游,馬逸食稼,野人怒,縶其馬。子貢往說之,卑詞而不得。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聽說人,譬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也!」乃使馬圉往,謂野人曰:「子不耕於東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馬而予之。

〔馮述評〕[編輯]

  人各以類相通。述《》《》於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誤國也。馬圉之說誠善,假使出子貢之口,野人仍不從。何則?文質貌殊,其神固已離矣。然則孔子曷不即遣馬圉,而聽子貢之往耶?先遣馬圉,則子貢之心不服;既屈子貢,而馬圉之神始至。聖人達人之情,故能盡人之用;後世以文法束人,以資格限人,又以兼長望人,天下事豈有濟乎!

宋太祖[編輯]

  「三徐」名著江左,皆以博洽聞中朝,而騎省鉉尤最。會江左使鉉來修貢,例差官押伴。朝臣皆以詞令不及為憚,宰相亦艱其選,請於藝祖。藝祖曰:「姑退,朕自擇之。」有頃,左璫傳宣殿前司,具殿侍中不識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筆點其一,曰:「此人可。」在廷皆驚,中書不敢復請,趣使行。殿侍者莫知所以,弗獲已,竟往。渡江,始鉉詞鋒如雲,旁觀駭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鉉不測,強聒而與之言。居數日,既無酬復,鉉亦倦且默矣。

〔馮述評〕[編輯]

  岳珂云:「當陶、竇諸名儒端委在朝,若令角辯騁詞,庸詎不若鉉?藝祖正以大國之體不當如此耳。其亦不戰屈人兵之上策歟?」

  孔子之使馬圉,以愚應愚也。

  藝祖之遣殿侍者,以愚困智也。以智強愚,愚者不解;以智角智,智者不服。

  白沙陳公甫,訪定山莊孔易。莊攜舟送之,中有一士人,素滑稽,肆談褻昵,甚無忌憚。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則當其談時,若不聞其聲;及其既去,若不識其人。定山大服。此即藝祖屈徐鉉之術。

胡世寧[編輯]

  少保胡世寧,仁和人。為左都御史,掌院事。時當考察,執政請禁私謁。公言:「臣官以察為名。人非接其貌、聽其言,無以察其心之邪正、才之短長。若屏絕士夫,徒按考語,則毀譽失真。而求激揚之,難當矣。」上是其言,不禁。

〔馮述評〕[編輯]

  公孫弘曲學阿世,然猶能開東閣以招賢人;今世密於防奸而疏於求賢,故臨事遂有乏才之歎。

韓滉 錢鏐[編輯]

  韓滉節制三吳,所辟賓佐,隨其才器,用之悉當。有故人子投之,更無他長。嘗召之與宴,畢席端坐,不與比坐交言。公署以隨軍,令監庫門。此人每早入帷,端坐至夕,吏卒無敢濫出入者。

  吳越王常游府園,見園卒陸仁章樹藝有智而志之。〔邊批:有心人。〕及淮南圍蘇州,使仁章通信入城,果得報而還。鏐以諸孫畜之。

〔馮述評〕[編輯]

  用人如韓滉,錢鏐,天下無棄才,無廢事矣。

  按史:淮南兵圍蘇州,推洞屋攻城。守將孫琰置輪於竿首,垂黁投椎以揭之,攻者盡露;炮至,則張網以拒之。淮南人不能克。吳越遣兵來救,蘇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張網綴鈴懸水中,魚鱉過皆知之。都虞侯司馬福欲潛行入城,故以竿觸網,敵聞鈴聲,舉網,福因得過。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號令與援兵相應,敵以為神。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誤。

燕昭王[編輯]

  燕昭王問為國。郭隗曰:「帝者之臣,師也;王者之臣,友也;伯才之臣,賓也;危國之臣,虜也。唯王所擇。」燕王曰:「寡人願學而無師。」郭隗曰:「王誠欲興道,隗請為天下士開路。」於是燕王為隗改築宮,北面事之。不三年,蘇子自周往,鄒衍自齊往,樂毅自趙往,屈景自楚歸。

〔馮述評〕[編輯]

  郭隗明於致士之術,便有休休大臣氣象,不愧為人主師。

  漢高封雍齒而功臣息喙,先主禮許靖而蜀士歸心。皆予之以名,收之以實。

丙吉 郭進[編輯]

  吉為相,有馭吏嗜酒,從吉出,醉嘔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使此人復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此馭吏,邊郡人,習知邊塞發奔命警備事。嘗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奔命書馳至。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虜入雲中、代郡,遽歸。見吉白狀,因曰:「恐虜所入邊郡,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案邊長吏科條其人。未已,詔召丞相、御史,問以所入郡吏。吉具對。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以得譴讓;而吉見謂憂邊思職,馭吏力也。

  進任山西巡檢,有軍校詣闕訟進者。上召,訊知其誣,即遣送進,令殺之。會並寇入,進謂其人曰:「汝能訟我,信有膽氣。今赦汝罪,能掩殺並寇者,即薦汝於朝;如敗,即自役河,毋污我劍也。」其人踴躍赴鬥,竟大捷。進即薦擢之。

〔馮述評〕[編輯]

  容小過者,以一長酬;釋大仇者,以死力報。唯酬報之情迫中,故其長觸之而必試,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過尋仇者,豈非大愚?

秦檜[編輯]

  秦檜當國,有士人假其書,謁揚州守。守覺其偽,交原書管押其回。檜見之,即假以官資。或問其故,曰:「有膽敢假檜書,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束之,則北走胡,南走越矣。」

〔馮述評〕[編輯]

  西夏用兵時,有張、李二生,欲獻策於韓、范二公,恥於自媒,刻詩於碑,使人曳之而過,韓、范疑而不用。久之,乃走西夏,詭名張元、李昊,到處題詩。元昊聞而怪之,招致與語,大悅,奉為謀主,大為邊患。〔邊批:元昊識人。〕奸檜此舉,卻勝韓、范遠甚。所謂「下下人有上上智」。

  有人贗作韓魏公書,謁蔡君謨。君謨雖疑之,然士頗豪,與之三千,因回書,遣四兵送之,並致果物於魏公。

  客至京,謁公謝罪。

  公徐曰:「君謨手段小,恐未足了公事。夏太尉在長安,可往見之。」即為發書。

  子弟疑謂包容已足,書可勿發。

  公曰:「士能為我書,又能動君謨,其才器不凡矣。」

  至關中,夏竟官之。〔邊批:手段果大。〕

  又東坡元贗間出帥錢塘。

  視事之初,都商稅務押到匿稅人南劍州鄉貢進士吳味道,以二巨卷,作公名銜,封至京師蘇侍郎宅。

  公呼訊其卷中何物。

  味道恐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鄉薦,鄉人集錢為赴省之贐以百千,就置建陽紗得二百端。因計道路所經場務盡行抽稅,則至都下不存其半。竊計當今負天下重名而愛獎士類,唯內翰與侍郎耳。縱有敗露,必能情貸,遂假先生名銜,緘封而來。不知先生已臨鎮此邦,罪實難逃。」

  公熟視,笑,呼掌箋吏去其舊封,換題新銜,附至東京竹竿巷,並手書子由書一紙,付之,曰:「先輩這回將上天去也無妨。」

  明年味道及第,來謝。

  二事俱長人智量者。

楚莊王 袁盎[編輯]

  楚莊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援絕其冠纓,趣火視之。王曰:「奈何顯婦人之節,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群臣盡絕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獲首,卻敵,卒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

  盎先嘗為吳相時,盎有從史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泄。有人以言恐從史,從史亡。盎親追反之,竟以侍兒賜,遇之如故。景帝時,盎既入為太常,復使吳。吳王時謀反,欲殺盎,以五百人圍之,盎未覺也。會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置二百石醇醪,盡飲五百人醉臥,輒夜引盎起,曰:「君可去矣,旦日王且斬君。」盎曰:「公何為者?」司馬曰:「故從史盜君侍兒者也。」於是盎驚脫去。

〔馮述評〕[編輯]

  梁之葛周、宋之種世衡,皆用此術克敵討叛。若張說免禍,可謂轉圜之福。兀術不殺小卒之妻,亦胡虜中之傑然者也。

  葛周嘗與所寵美姬同飲,有侍卒目視姬不輟,失答周問。既自覺,懼罪。周並不言。後與唐師戰,失利,周呼此卒奮勇破敵,竟以美姬妻之。〔邊批:憐才之至。〕

  胡酋蘇慕恩部落最強,種世衡嘗夜與飲,出侍姬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內,慕恩竊與姬戲。〔邊批:三國演義貂蟬事套此。〕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慚愧請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遺之。由是諸部有貳者,使慕恩討之,無不克。

  張說有門下生盜其寵婢,欲置之法。此生呼曰:「相公豈無緩急用人時耶?何惜一婢!」說奇其言,遂以賜而遣之。後杳不聞。及遭姚崇之構,禍且不測。此生夜至,請以夜明簾獻九公主,為言於玄宗,得解。

  金兀術愛一小卒之妻,殺卒而奪之,寵以專房。一日晝寢,覺,忽見此婦持利刃欲向。驚起問之,曰:「欲為夫報仇耳。」〔邊批:此婦亦奇。〕術默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將士,召此婦出,謂曰:「殺汝則無罪,留汝則不可。任汝於諸將中自擇所從。」婦指一人,術即賜之。〔邊批:將知感而婦不怨矣。〕

王猛[編輯]

  猛督諸軍十六萬騎伐燕,慕容評屯潞州,猛進與相持,遣將軍徐成覘燕軍。期日中,及昏而反。猛怒,欲斬成。鄧羌請曰:「賊眾我寡,詰朝將戰,且宜宥之。」猛曰:「若不斬成,軍法不立。」羌固請曰:「成,羌部將也,雖違期應斬,羌願與成效戰以贖罪。」猛又弗許。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謂羌義而有勇,〔邊批:具眼。〕使語之曰:「將軍止,吾今赦之矣。」成既獲免,羌自來謝。猛執羌手而笑曰:「吾試將軍耳。〔邊批:不得不如此說。〕將軍於郡將尚爾,況國家乎!」

〔馮述評〕[編輯]

  違法請宥,私也;嚴鼓勒兵,悍也。且人將攻我,我因而赦之,不損威甚乎?然羌竟與成大破燕兵,以還報主帥。與其伸一將之威,所得孰多?夫所貴乎軍法,又孰加於奮勇殺敵者乎?故曰:圓若用智,唯圜善轉,智之所以靈妙而無窮也!

魏元忠[編輯]

  唐高宗幸東都時,關中飢饉。上慮道路多草竊,命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元忠受詔,即閱視赤縣獄,得盜一人,神采語言異於眾。〔邊批:具眼。〕命釋桎梏,襲冠帶乘驛以從,與人共食宿,托以詰盜。其人笑而許之,比及東都,士馬萬數,不亡一錢。

〔馮述評〕[編輯]

  因材任能,盜皆作使。俗儒以「雞鳴狗盜之雄」笑田文,不知爾時舍雞鳴狗盜都用不著也。

柳郡守[編輯]

  唐柳大夫玭,謫授瀘州郡守。渝州有牟秀才,即都校牟居厚之子,文采不高,執所業謁見。柳獎飾甚勤。子弟以為太過,柳曰:「巴蜀多豪士,此押衙之子獨能好文,苟不誘進,渠即退志。以吾稱譽,人必榮之,由此減三五員草賊,不亦善乎?」

廉希憲[編輯]

  元廉公希憲禮賢下士,常如不及。方為中書平章時,江南劉整以尊官來謁,公毅然不命之坐。劉去,宋諸生襤縷冠衣,袖詩請見。公亟延入坐語,稽經抽史,飲食勞苦,如平生歡。既罷,弟希貢問曰:「劉整貴官而兄簡薄之,諸生寒士而兄優禮之,有說乎?」公曰:「非爾所知也。大臣語默進退,係天下輕重。劉整官雖尊貴,然背國叛主而來者;若宋諸生,何罪而羈囚之?今國家崛起朔漠,我於斯文不加厚,則儒術由此衰熄矣。」

〔馮述評〕[編輯]

  不惟興文,且令知節義之重,是具開國手段者。

范仲淹[編輯]

  范文正公用士,多取氣節而略細故,如孫威敏、滕達道,皆所素重。其為帥日,辟置僚幕客,多取謫籍未牽復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無過,朝廷自應用之。若其實有可用之材,不幸陷於吏議,不因事起之,遂為廢人矣。」故公所舉多得士。

〔馮述評〕[編輯]

  天下無廢人,所以朝廷無廢事,非大識見人不及此。

徐階[編輯]

  徐存齋由翰林督學浙中,時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顏苦孔之卓」。徐勒之,批雲「杜撰」,置四等。此生將領責,執卷請曰:「大宗師見教誠當,但『苦孔之卓』出揚子《法言》,實非生員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僥倖太早,未嘗學問,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時翕然,稱其雅量。〔邊批:何曾損文宗威重?〕

〔馮述評〕[編輯]

  不吝改過,即此便知名宰相器識。

  聞萬曆初年有士作「怨慕章」一題,中用「為舜也父者,為舜也母者」句,為文宗抑置四等,批「不通」字。此士自陳文法,出在「檀弓」。文宗大怒曰:「偏你讀『檀弓』!」更置五等。人之度量相越,何啻千里?

  宋藝祖嘗以事怒周翰,將杖之。翰自言:「臣負天下才名,受杖不雅。」帝遂釋之,古來聖主名臣,斷無使性遂非者。

  又聞徐公在浙時,有二生爭貢,嘩於堂下,公閱卷自若。已而有二生遜貢,嘩於堂下,公亦閱卷自若。頃之,召而謂曰:「我不欲使人爭,亦不能使人讓。諸生未讀教條乎?連本道亦在教條中,做不得主。諸生但照教條行事而已!」由是爭讓皆息,公之持大體皆此類。

屠義[編輯]

  屠枰石義先生為浙中督學,持法嚴。按湖時,群小望風搜諸生過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兩擒抵署門,無敢解者。門開,攜以入。保甲大呼言狀,屠佯為不見聞者,理文書自如。保甲膝行漸前,離兩累頗遠。屠瞬門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邊批:剛正人卻善謔。〕

  門役喻其意,潛趨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回顧失之,大驚,不能言。與大杖三十,荷枷,娼則逐去。保甲倉惶語人曰:「向殆執鬼!」諸生咸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邊批:趣甚。〕自是刁風頓息,而此士卒自懲,用貢為教官。

〔馮述評〕[編輯]

  李西平攜成都妓行,為節使張延賞追還,卒成讎隙;趙清獻宰清城而挈妓以歸,胡銓浮海生還而戀黎倩。紅顏殢人,賢者不免,以此裁士,士之能全者少矣!

  宋韓億性方重,累官尚書左丞,每見諸路有奏拾官吏小過者,輒不懌,曰:「天下太平,聖主之心,雖昆蟲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則望為公卿,次亦望為侍從、職司、二千石,奈何以微瑕薄罪錮人於盛世乎?」

  屠公頗得此意。

李孝壽 宋庠[編輯]

  李孝壽為開封尹,有舉子為僕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捨生勸解,久乃釋,戲取牒效孝壽花書判云:「不勘案,決杖二十。」僕明日持詣府,告其主仿尹書判私用刑。孝壽即追至,備言本末。孝壽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數與僕杖而謝舉子。時都下數千人,無一僕敢肆者。〔邊批:快甚。〕

  宋元獻公罷相守洛。有一舉子,行囊中有失稅之物,為僕夫所告。公曰:「舉人應舉,孰無所攜?未可深罪。若奴告主,此風胡可長也?」但送稅院倍其稅,仍治其奴罪而遣之。

胡霆桂[編輯]

  胡霆桂,開慶間為鉛山主簿。時私釀之禁甚嚴,有婦訴其姑私釀者。霆桂詰之曰:「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責。」以私釀律笞之。政化遂行,縣大治。《姑蘇志》載此為趙懙夫事。

尹源[編輯]

  尹源,尹洙之兄也。舉進士,通判滄州時,知滄州劉渙坐專斬部卒,降知密州。源上書言:「渙為主將,部卒有罪,不伏笞,輒呼萬歲,渙斬之不為過。以此謫渙,臣恐邊兵愈驕,輕視主將,所繫非輕。」渙遂獲免。

〔馮述評〕[編輯]

  禁諸生宿娼,法也,而告訐之風不可長。效尹書判,及失稅私釀,專斬部卒,皆不法也,而奴不可以加主,婦不可以凌姑,卒不可以抗帥。舍其細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

張耳[編輯]

  張耳、陳餘,皆魏名士。秦滅魏,懸金購兩人。兩人變姓名俱之陳,為里監門以自食。吏嘗以過笞陳餘。餘怒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餘之桑下,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若?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馮述評〕[編輯]

  勾踐石室,淮陰胯下,皆忍小恥以就大業也。陳餘淺躁,不及張耳遠甚,所以一成一敗。

狄青[編輯]

  狄青起行伍十餘年,既貴顯,面涅猶存,曰:「留以勸軍中!」[邊批:大識量。]

〔馮述評〕[編輯]

  既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遙附梁公。

邵雍[編輯]

  熙寧中,新法方行,州縣騷然,邵康節閒居林下,門生故舊仕宦者皆欲投劾而歸,以書問康節。答曰:「正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投劾而去何益?」〔邊批:正論。〕

〔馮述評〕[編輯]

  李燔〔馮註:朱晦庵弟子〕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職事才為功業,但隨力到處,有以及物,即功業也。」

  蓮池大師勸人作善事,或辭以無力,大師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礙路,吾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覺臨難投劾者是寶山空回。

  鮮于侁為利州路轉運副使,部民不請青苗錢,王安石遣吏詰之,曰:「青苗之法,願取則與,民自不願,豈能強之?」東坡稱侁「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以為「三難」,仕途當以為法。

楊寓[編輯]

  廣東布政徐奇入覲,載嶺南藤簟,將以餽廷臣。邏者獲其單目以進,上視之,無楊士奇名,乃獨召之,問故。士奇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眾皆作詩文贈行,故有此餽,臣時有病,無所作,不然亦不免。今眾名雖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當以無他。」上意解,即以單目付中官令毀之,一無所問。

〔馮述評〕[編輯]

  此單一焚而邏者喪氣,省縉紳中許多禍,且使人主無疑大臣之心。所全甚大,無智名,實大智也!豈唯厚道?

  宋真宗時,有上書言宮禁事者。上怒,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凶之說,欲付御史問狀。王旦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請並付獄,上意浸解,公遂至中書,悉焚所得書。已而上悔,復馳取之。公對:「已焚訖。」乃止。

  此事與文貞相類,都是捨身救物。

嚴震[編輯]

  嚴震鎮山南,有一人乞錢三百千去過活。震召子公弼等問之。公弼曰:「此患風耳,大人不必應之。」震怒,曰:「爾必墜吾門!只可勸吾力行善事,奈何勸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辦,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命左右準數與之。於是三川之士歸心恐後,亦無造次過求者。

〔馮述評〕[編輯]

  天下無窮不肖事,皆從捨不得錢而起;天下無窮好事,皆從捨得錢而做。自古無捨不得錢之好人也!吳之魯肅、唐之於由頁、宋之范仲淹,都是肯大開手者。

  西吳董尚書潯陽公份,家富而勤於交接。凡衣冠過賓,無不延禮厚贈者。

  其孫禮部青芝公嗣成,工於詩字,往往以手書扇軸及詩稿贈人。尚書聞之曰:「以我家勢,雖日以金幣為歡,猶恐未塞人望,奈何效清客行事耶?且縉紳之家,自有局面,豈復以詩字得人憐乎?將來破吾家者,必此子也!」

  後民變事起,尚書已老,青芝公不諳世故,願自處分,愚民望處,一集千人,遂致破產。

  人始服尚書先見。

  弘治間,昭慶寺欲建穿堂。察使訪得富戶三人,召之,諭以共建。長興呂山吳某與焉。吳曰:「此不甚費,小人當獨任之。」察使大喜。

  吳歸語其父,父曰:「兒子有這力量,必能承吾家。」

  此翁之見,與潯陽公同。

蕭何 任氏[編輯]

  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

  宣曲任氏,其先為督道倉吏。秦之敗也,豪傑爭取金玉,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

〔馮述評〕[編輯]

  二人之智無大小,易地皆然也。

  又蜀卓氏,其先趙人,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之蜀,夫妻推輦行。諸遷虜少用餘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狹薄。吾聞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鴟〔馮註:芋也〕,至死不飢,民工於市,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即鐵山鼓鑄,運籌貿易,富至敵國。其識亦有過人者。

董公[編輯]

  漢王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王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天下共立義帝,項羽放弒之,大王宜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兵皆縞素,告諸侯曰:「寡人悉發關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弒義帝者。」

〔馮述評〕[編輯]

  董公此說,乃劉、項曲直分判處。隨何招九江,酈生下全齊,其陳說皆本此。許庸齋謂沛公激發天下大機括,子房號為帝師,亦未有此大計。

  國朝盧廷選進士為楚臬,暴卒,良久而蘇,自言為項羽訟高帝事:高帝自遣九江王布弒義帝,而佯委罪羽,縞素發喪以欺天下後世,盧在漢即九江王也,事甚怪。

藺相如 寇恂[編輯]

  趙王歸自澠池,以藺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自侈戰功,而相如徒以口舌之勞位居其上,以羞,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與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輒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相如,欲辭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頗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相如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

  賈復部將殺人於潁川,太守寇恂捕戮之。復以為恥,過潁川,謂左右曰:「見恂必手刃之。」恂知其謀,不與相見。姊子谷崇請帶劍侍側,以備非常。恂曰:「不然,昔聞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乃敕屬縣盛供具,一人皆兼兩人之饌。恂出迎於道,稱疾而還。復勒兵欲追之,而將士皆醉,遂過去。恂遣人以狀聞,帝徵恂,使與復結友而去。

〔馮述評〕[編輯]

  汾陽上堂之拜,相如之心事也;萊公蒸羊之逆,寇恂之微術也。

  安思順帥朔方,郭子儀與李光弼俱為牙門都將,而不相能,雖同盤飲食,常睇目相視,不交一語。及子儀代思順,光弼意欲亡去,猶未決,旬日詔子儀率兵東出趙、魏,光弼入見子儀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儀趨子,持抱上堂而泣曰:「今國亂主遷,非公不能東伐,豈懷私忿時耶?」執其手,相持而拜,相與合謀破賊。

  丁謂竄崖州,道出雷州,先是謂貶准為雷州司戶。准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謂欲見准,准拒之。聞家僮謀欲報仇,亟杜門縱博,俟謂行遠,乃罷。

張飛[編輯]

  先主一見馬超,以為平西將軍,封都亭侯,超見先主待之厚也,闊略無上下禮,與先主言,常呼字,關羽怒,請殺之,先主不從,張飛曰:「如是,當示之以禮。」明日大會諸將,羽、飛並挾刃立直,超入,顧坐席,不見羽、飛座,見其直也,乃大驚。自後乃尊事先主。

〔馮述評〕[編輯]

  釋嚴顏,誨馬超,都是細心作用,後世目飛為粗人,大枉。

曹彬 竇儀[編輯]

  宋太祖始事周世宗於澶州,曹彬為世宗親吏,掌茶酒,太祖嘗從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與。」自沽酒以飲之。〔邊批:公私兩盡。〕及太祖即位,語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獨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

  太祖下滁州,世宗命竇儀籍其帑藏。至數日,太祖命親吏取藏絹,儀曰:「公初下城,雖傾藏取之,誰敢言者?今既有籍,即為官物,非詔旨不可得。」後太祖屢稱儀有守,欲以為相。

魯宗道[編輯]

  宋魯宗道,字貫夫,亳州人。為諭德日,真宗嘗有所召,使者及門,宗道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飲歸。中使先入白,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托何事以對?」宗道曰:「但以實告。」曰:「然則當得罪。」宗道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中使如公對。真宗問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具備。適有鄉親遠來,遂邀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宮臣,恐為御史所彈。」然自此奇公,以為真實可大用。

呂夷簡[編輯]

  仁宗久病廢朝。一日疾瘥,思見執政,坐便殿,急召二府。呂許公聞命,移刻方赴,同列贊公速行,公緩步自如。既見,上曰:「久病方平,喜與公等相見,何遲遲其來?」公從容奏曰:「陛下不豫,中外頗憂。一旦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馳以進,恐人驚動。」上以為得輔臣體。

  慶曆中,石介作《慶曆聖德頌》,褒貶甚峻,於夏竦尤極詆斥。未幾,黨議起,介得罪罷歸,卒。會山東舉子孔直溫謀反,或言直溫嘗從介學,於是竦遂謂介實不死,北走胡矣。詔編管介之子於江淮,出中使,與京東刺史發介棺以驗虛實。時呂夷簡為京東轉運使,謂中使曰:「若發棺空,而介果北走,雖孥戮不為酷;萬一介真死,朝廷無故剖人塚墓,非所以示後也。」中使曰:「然則何以應中旨?」夷簡曰:「介死,必有棺斂之人,又內外親族及會葬門生無慮數百,至於舉柩窆棺,必用凶肆之人,今悉檄至劾問,苟無異說,即皆令具軍令狀以保結之,亦足以應詔也。」中使如其言,及入奏,仁宗亦悟竦之譖,尋有旨,放介妻子還鄉。

〔馮述評〕[編輯]

  不為介雪,乃深於雪。當介作頌時,正呂許公罷相,而晏殊,章得象同升,許公不念私憾而念國體,真宰相度也!

  李太后服未除,而夷簡即勸仁宗立曹後。范仲淹進曰:「呂夷簡又教陛下做一不好事矣。」他日,夷簡語韓琦曰:「此事外人不知,上春秋高,郭后、尚美人皆以失寵廢,後宮以色進者不可勝數。不亟立後,無以正之。」每事自有深意,多此類也。

古弼 張承業[編輯]

  魏太武嘗校獵西河,詔弼以肥馬給騎士。弼故給弱者,上大怒,曰:「尖頭奴,敢裁量我!還台先斬此奴!」時弼屬盡惶懼,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盤游不適,其罪小;不備不虞,其罪大。今北狄南虜,狡焉啟疆,是吾憂也;吾選肥馬以備軍實,苟利國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乾,罪自我,卿等無咎。」帝聞而歎曰:「有臣如此,國之寶也。」弼頭尖,帝嘗名之曰「筆頭」,時人呼為「筆公」。

  後唐莊宗嘗須錢蒲博、賞賜伶人,而張承業主藏錢,不可得。〔邊批:千古第一個內臣。〕

  莊宗置酒庫中,酒酣,使其子繼岌為承業起舞,舞罷,承業出寶帶幣馬為贈,莊宗指錢積語承業曰:「和哥〔馮註:繼岌小字。〕乏錢,可與錢一積,安用帶馬?」承業謝曰:「國家錢,非臣所得私!」莊宗語侵之,承業怒曰:「臣老敕使,非為子孫,但受先王顧命,誓雪國恥,惜此錢,佐王成霸業耳。若欲用,何必問臣?財盡兵散,豈獨臣受禍也?」因持莊宗衣而泣,乃止。

後唐明宗[編輯]

  秦王從榮性輕佻,喜儒學,多招致後生浮薄之徒,賦詩飲酒。一日,明宗問之曰:「爾軍政之餘,所習何事?」對曰:「暇則讀書,與諸儒賦詩談道。」明宗曰:「吾每見先帝好作歌詩,甚無謂。汝將家子,文章非所素習,必不能工,傳於人口,徒作笑柄。吾老矣,於經義雖未曉,然尚喜聞之,餘不足學也。」從榮卒敗。

唐高祖[編輯]

  李淵克霍邑。行賞時,軍吏擬奴應募,不得與良人同。淵曰:「矢石之間,不辨貴賤;論勛之際,何有等差?宜並從本勛授。」

  引見霍邑吏民,勞賞於西河,選其壯丁,使從軍。關中軍士欲歸者,並授五品散官,遣歸。或諫以官太濫,淵曰:「隋氏吝惜勛賞,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眾以官,不勝於用兵乎?」

劉溫叟[編輯]

  開寶三年,劉溫叟為御史中丞。一日晚過明德門,帝方與黃門數人登樓,溫叟知之,令傳呼依常而過。翌日請對,言:「人主非時登樓,則下必希望恩賞,臣所以呵道而過,欲示眾以陛下非時不登樓也。」帝善之。

衛青 程信[編輯]

  大將軍青兵出定襄。蘇建、趙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兵且盡,信降單于,建獨身歸青。議郎周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長史安曰:「不然,建以數千卒當虜數萬,力戰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青曰:「青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專誅於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風為人臣者不敢專權,不亦可乎?」遂囚建詣行在,天子果赦不誅。

〔馮述評〕[編輯]

  衛青握兵數載,寵任無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權遠嫌故。不然,雖以狄樞使之功名,猶不克令終,可不戒歟?

  狄青為樞密使,自恃有功,頗驕蹇,怙惜士卒,每得衣糧,皆曰:「此狄家爺爺所賜。」朝廷患之。時文潞公當國,建言以兩鎮節使出之,青自陳無功而受鎮節,無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為然,向潞公述此語,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心,所以有陳橋之變。」上默然,青猶未知,到中書自辨,潞公直視之,曰:「無他,朝廷疑爾。」青驚怖,卻行數步。青在鎮,每月兩遣中使撫問,青聞中使來,輒驚疑終日,不半年,病作而卒。皆潞公之謀也。

  休寧程公信為南司馬征川貴時,詔以便宜之權付公。公自發兵至凱旋,不爵一人,不殺一人。同事者以為言,公曰:「刑賞,人主之大柄。懼閫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臣;幸而事集,又竊弄之,豈人臣之誼耶?」論者以為古名臣之言。

李愬[編輯]

  節度使李愬既平蔡,械吳元濟送京師。屯兵鞠場,以待招討使裴度。度入城,愬具橐橐出迎,拜於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邊批:其意甚遠。〕度乃受之。

馮諼[編輯]

  孟嘗君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收責於薛者?」馮諼署曰:「能。」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諼至薛,召諸民當償者悉來,既合券,矯令以責賜諸民,悉焚其券,民稱「萬歲」。長驅至齊,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諼曰:「君雲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義耳。竊以為君市義。」〔邊批:奇。〕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焚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悅,曰:「先生休矣。」後期年,齊王疑孟嘗,使就國,未至薛百里,民扶老攜幼爭趨迎於道,孟嘗君謂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述評〕[編輯]

  諼使齊復相田文,及立宗廟於薛,皆縱橫家熟套,唯「市義」一節高出千古,非戰國策士所及。保國保家者,皆當取法。

王旦[編輯]

  王欽若、馬知節同在樞府,一日上前因事忿爭。上召王旦至,則見欽若喧嘩不已,馬則涕泣曰:「願與欽若同下御史府。」旦乃叱欽若下去,上怒甚,欲下之獄。旦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顧遇之厚,上煩陛下。臣冠宰府,當行朝典,然觀陛下天顏不怡,願且還內,來日取旨。」上許之。旦退,召欽若等切責,皆皇懼,手疏待罪。翌日,上召旦曰:「王欽若等事如何處分?」旦曰:「臣曉夕思之,欽若等當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對朕忿爭無禮。」旦曰:「陛下聖明在御,而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恐夷狄聞之,無以威遠。」上曰:「卿意如何?」對曰:「願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晚。」上曰:「非卿言,朕固難忍。」後數月,欽若等皆罷。

胡濚[編輯]

  正統中,宗伯胡濚一日早朝承旨,跪起,帶解落地,從容拾繫之,遂叩頭還班,御史亦不能糾。

  十三年,彭鳴中狀元,當上表謝恩之夕,坐以待旦,至四鼓,乃隱几而寤,竟失朝。糾儀御史奏,令錦衣衛拿。已奉旨,胡公出班奏:「狀元彭鳴不到,合著錦衣衛尋。」上是之,不然,一新狀元遂被拘執如囚人,斯文不雅觀。老成舉措,自得大體。

孫覺[編輯]

  孫莘老覺知福州,時民有欠市易錢者,繫獄甚眾。適有富人出錢五百萬葺佛殿,請於莘老。莘老徐曰:「汝輩所以施錢,何也?」眾曰:「願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壞,又無露坐者,孰若以錢為獄囚償官,使數百人釋枷鎖之苦,其獲福豈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諾之,即日輸官,囹圄遂空。

趙抃[編輯]

  趙清獻公抃出察青州,每念:一人入獄,十人罷業;株連波及,更屬無辜;且獄禁中夏有疫疾濕蒸,冬有皸瘃凍裂;或以小罪,經年桎梏;或以輕係,追就死亡;獄卒囚長,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時令人馬上飛弔監簿查勘,以獄囚多少,定有司之賢否。行之期年,郡州縣屬吏,無敢妄係一人者。

  邵堯夫每稱道其事。

賈彪[編輯]

  賈彪與荀爽齊名,舉孝廉為新息長。小民因貧,多不養子,彪嚴為其制,與殺人同罪。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驅車北行,案驗其罪,城南賊聞之,亦面縛自首。數年間養子數千,僉曰:「賈父所長。」生男名曰「賈男」,生女名曰「賈女」。

〔馮述評〕[編輯]

  手段已能辦賊,直欲以奇致之。

柳公綽[編輯]

  柳公綽節度山東,行部至鄧,吏有納賄、舞文,二人同係。縣令聞公綽素持法,必殺貪者。公綽判曰:「贓吏犯法,法在;奸吏壞法,法亡。」竟誅舞文者。

〔馮評譯文〕[編輯]

  天論、王法,兩者持世之大端。彪舍賊寇而案殺子,公綽置贓吏而誅舞文。此種識力,於以感化賊盜贓吏有餘矣。若丙吉不問道旁死人而問牛喘,未免失之迂腐。

季本[編輯]

  季本初仕,為建寧府推官。值宸濠反江西,王文成公方發兵討之。而建有分水關,自江入閩道也。本請於所司,身往守之。會巡按御史某以科場事,檄郡守與本並入。守以書趣本,本復書曰:「建寧所恃者,唯吾兩人。兵家事在呼吸,而科場往返動計四旬。今江西勝負未可知,土寇生發叵測。微吾二人,其誰與守?即幸而無事,當此之際,使試錄列吾兩人名,傳播遠邇,將以為不知所重,貽笑多矣。拒違按院之命,孰與誤國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竟不往。〔邊批:此守亦高人。〕

〔馮述評〕[編輯]

  科場美事,人方爭而得之,誰肯捨甘就苦?選事避難,睹此當愧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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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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