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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志林/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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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東坡志林/卷二
祭祀 兵略 時事 官職 致仕 隱逸 佛教 道釋 異事
作者:蘇軾 北宋
卷三

東坡志林

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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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蠟,三代之戲禮也。歲終聚戲,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禮義。亦曰:「不徒戲而已矣,祭必有屍,無屍曰『奠』,始死之奠與釋奠是也。」今蠟謂之「祭」,蓋有屍也。貓虎之屍,誰當為之?置鹿與女,誰當為之?非倡優而誰!葛帶榛杖,以喪老物,黃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戲之道也。子貢觀蠟而不悅,孔子譬之曰:「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蓋為是也。

紹聖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請羅浮道士鄧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將奠,雨作,已而清風肅然,雲氣解駮,月星皆見,魁標皆爽。徹奠,陰雨如初。謹拜首稽首而記其事。

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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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圍漢平城,群臣上言:「胡者全兵,請令強弩傅兩矢外鄉,徐行出圍。」李奇注「全兵」云:「惟弓矛,無雜仗也。」此說非是。使胡有雜仗,則傅矢外鄉之策不得行歟?且奇何以知匈奴無雜仗也?匈奴特無弩耳。全兵者,言匈奴自戰其地,不致死,不得與我行此危事也。

  諸葛亮造八陣圖於魚復平沙之上,壘石為八行,相去二丈。桓溫徵譙縱,見之,曰:「此常山蛇勢也。」文武皆莫識。吾嘗過之,自山上俯視,百餘丈,凡八行,為六十四蕝,蕝正圜,不見凹凸處,如日中蓋影。予就視,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怪也。

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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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儋耳進士黎子雲言:城北十五里許有唐村,莊民之老曰允從者,年七十餘,問子雲言:「宰相何苦以青苗錢困我?於官有益乎?」子雲言:「官患民貧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貧者取倍稱,至鬻田質口不能償,故為是法以均之。」允從笑曰:「貧富之不齊,自古已然,雖天公不能齊也,子欲齊之乎?民之有貧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動,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子雲過予言此。負薪能談王道,正謂允從輩耶?

  元豐初,白馬縣民有被殺者,畏賊不敢告,投匿名書於縣。弓手甲得之而不識字,以示門子乙。乙為讀之,甲以其言捕獲賊,而乙爭其功。吏以為法禁匿名書,而賊以此發,不敢處之死,而投匿名者當流,為情輕法重,皆當奏。蘇子容為開封尹,方廢滑州,白馬為畿邑,上殿論奏:「賊可減死,而投匿名者可免罪。」上曰:「此情雖極輕,而告訐之風不可長。」乃杖而撫之。子容以謂賊不乾己者告捕,而變主匿名,本不足深過,然先帝猶恐長告訐之風,此所謂忠厚之至。然熙寧、元豐之間每立一法,如手實、禁鹽、牛皮之類,皆立重賞以勸告訐者,皆當時小人所為,非先帝本意。時范祖禹在坐,曰:「當書之《實錄》。」

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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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祕書監侍講傅堯俞始召赴資善堂,對邇英閣。堯俞致謝,上遣人宣召答曰:「卿以博學參預經筵,宜尊所聞,以輔不逮。」堯俞講畢曲謝,上復遣人宣諭:「卿講義淵博,多所發揮,良嘉深歎。」是日,上讀《三朝寶訓》,至天禧中,有二人犯罪,法當死,真宗皇帝惻然憐之,曰:「此等安知法,殺之則不忍,捨之無以勵眾。」乃使人持去,笞而遣之,以斬訖奏。又祀汾陰日,見一羊自擲道左,怪問之,曰:「今日尚食殺其羔。」真宗慘然不樂,自是不殺羊羔。資政殿學士韓維讀畢,因奏言:「此特真宗皇帝小善耳,然推其心以及天下,則仁不可勝用也。真宗自澶淵之役卻狄之後,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其源蓋出於此。昔孟子論齊王不忍殺觳觫之牛,以為是心足以王。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及於百姓,豈不能哉?蓋不為耳!外人皆云皇帝陛下仁孝發於天性,每行見昆蟲螻蟻,違而過之,且勑左右勿踐履,此亦仁術也。臣願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則天下幸甚!」軾時為右史,奏曰:「臣今月十五日侍邇英閣,切見資政殿學士韓維因讀《三朝寶訓》至真宗皇帝好生惡殺,因論皇帝陛下在宮中不忍踐履蟲蟻,其言深切,可以推明聖德,益增福壽。臣忝備位右史,謹書其事於冊,又錄一本上進,意望陛下彩覽,無忘此心,以廣好生之德,臣不勝大願!」

  元祐元年,余為中書舍人,時執政患本省事多漏洩,欲於舍人廳後作露籬,禁同省往來。余曰:「諸公應須簡要清通,何必栽籬插棘!」諸公笑而止。明年竟作之。暇日讀《樂天集》,有云:「西省北院,新構小亭,種竹開窗,東通騎省,與李常侍窗下飲酒作詩。」乃知唐時得西掖作窗以通東省,而今日本省不得往來,可歎也。

  盛度,錢氏婿,而不喜惟演,蓋邪正不相入也。惟演建言二後並配,御史中丞范諷發其姦,落平章事,以節度使知隨州。時度幾七十,為知制誥,責詞云:「三星之媾,多戚里之家;百兩所迎,皆權要之子。」蓋惟演之姑嫁劉氏,而其子娶於丁謂也。人怪度老而筆力不衰,或曰:「度作此詞久矣。」元祐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講筵,上未出,立延龢殿中,時軾方論周穜擅議宗廟,蘇子容因道此。

  樂天行張平叔戶部侍郎判度支制誥云:「吾坐而決事,丞相以下不過四五,而主計之臣在焉。」以此知唐制,主計蓋坐而論事也,不知四五者悉何人?平叔議鹽法至為割剝,事見退之集;今樂天制誥亦云「計能析秋毫,吏畏如夏日」,其人必小人也。

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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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吾當請廣陵,暫與子由相別。至廣陵逾月,遂往南郡,自南郡詣梓州,泝流歸鄉,盡載家書而行,迤邐致仕,築室種果於眉,以須子由之歸而老焉。不知此願遂否?言之悵然也。

  浮玉老師元公欲為吾買田京口,要與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詩云:「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今有田矣不歸,無乃食言於神也耶?

  賀下不賀上,此天下通語。士人曆官一任,得外無官謗,中無所愧於心,釋肩而去,如大熱遠行,雖未到家,得清涼館舍,一解衣漱濯,已足樂矣。況於致仕而歸,脫冠佩,訪林泉,顧平生一無可恨者,其樂豈可勝言哉!餘出入文忠門最久,故見其欲釋位歸田,可謂切矣。他人或苟以藉口,公發於至情,如飢者之念食也,顧勢有未可者耳。觀與仲儀書,論可退之節三,至欲以得罪、病而去。君子之欲退,其難如此,可以為進者之戒。

隱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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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過洛,見李公簡言:「真宗既東封,訪天下隱者,得杞人楊樸,能詩。及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卿否?』樸曰:『惟臣妾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盃酒,且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裏去,這回斷送老頭皮。』上大笑,放還山。」余在湖州,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余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語妻曰:「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詩送我乎?」妻子不覺失笑,余乃出。

  張愈,西蜀隱君子也,與予先君游,居岷山下白雲溪,自號白雲居士。本有經世志,特以自重難合,故老死草野,非槁項黃馘盜名者也。偶至西湖靜軒,見其遺句,懷仰其人,命寺僧刻之石。

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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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讀六祖《壇經》,指說法、報、化三身,使人心開目明。然尚少一喻;試以眼喻:見是法身,能見是報身,所見是化身。何謂見是法身?眼之見性,非有非無,無眼之人,不免見黑,眼枯睛亡,見性不滅,故云見是法身。何謂能見是報身?見性雖存,眼根不具,則不能見,若能安養其根,不為物障,常使光明洞徹,見性乃全,故云能見是報身。何謂所見是化身?根性既全,一彈指頃,所見千萬,縱橫變化,俱是妙用,故云所見是化身。此喻既立,三身愈明。如此是否?

  《觀音經》云:「咒咀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於本人。」東坡居士曰:「觀音,慈悲者也。今人遭咒咀,念觀音之力而使還著於本人,則豈觀音之心哉?」今改之曰:「咒咀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兩家總沒事。」

  東坡食肉誦經,或云:「不可誦。」坡取水漱口,或云:「一碗水如何漱得!」坡云:「慚愧,闍黎會得!」

  蔣仲甫聞之孫景修言:近歲有人鑿山取銀礦至深處,聞有人誦經聲。發之,得一人,云:「吾亦取礦者,以窟壞不能出,居此不知幾年。平生誦《金剛經》自隨,每有飢渴之念,即若有人自腋下以餅餌遺之。」殆此經變現也。道家言「守一」,若飢,「一」與之糧;若渴,「一」與之漿。此人於經中,豈所謂得「一」者乎?

  泗州大聖《僧伽傳》云:「和尚何國人也。又世雲莫知其所從來,云:『不知何國人也。』」近讀《隋史.西域傳》,乃有何國。餘在惠州,忽被命責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攜告身來,且弔余曰:「此固前定,可無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謹甚,一夕夢和尚告別,沈問所往,答云:『當與蘇子瞻同行。後七十二日,當有命。』今適七十二日矣,豈非前定乎!」餘以謂事之前定者,不待夢而知。然餘何人也,而和尚辱與同行,得非夙世有少緣契乎?

  袁宏《漢紀》曰:「浮屠,佛也,西域天竺國有佛道焉。佛者,漢言覺也,將以覺悟群生也。其教也,以修善慈心為主,不殺生,專務清淨,其精者為沙門。沙門,漢言息也,蓋息意去欲,歸於無為。又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善惡皆有報應,故貴行修善道以煉精神,以至無生,而得為佛也。」東坡居士曰:此殆中國始知有佛時語也,雖淺近,大略具足矣。野人得鹿,正爾煮食之耳,其後賣與市人,遂入公庖中,饌之百方。然鹿之所以美,未有絲毫加於煮食時也。

道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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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如芭蕉,心如蓮花,百節疏通,萬竅玲瓏。來時一,去時八萬四千。此義出《楞嚴》,世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書贈都嶠邵道士。

  《晉.方技傳》有幸靈者,父母使守稻,牛食之,靈見而不驅。牛去,乃理其殘亂者。父母怒之,靈曰:「物各欲食,牛方食,奈何驅之?」父母愈怒,曰:「即如此,何用理亂者為?」靈曰:「此稻又欲得生。」此言有理,靈固有道者耶?呂猗母足得痿痺病十餘年,靈療之,去母數步坐,瞑目寂然。有頃,曰:「扶起夫人坐。」猗曰:「夫人得疾十年,豈可倉卒令起耶?」靈曰:「且試扶起。」兩人夾扶而立,少頃,去夾者,遂能行。學道養氣者,至足之餘,能以氣與人,都下道士李若之能之,謂之「布氣」。吾中子迨少羸多疾,若之相對坐為布氣,迨聞腹中如初日所照,溫溫也。蓋若之曾遇得道異人於華嶽下雲。

  元符三年八月,餘在合浦,有老人蘇佛兒來訪,年八十二,不飲酒食肉,兩目爛然,蓋童子也。自言十二歲齋居修行,無妻子。有兄弟三人,皆持戒念道,長者九十二,次者九十。與論生死事,頗有所知。居州城東南六七里。佛兒嘗賣菜之東城,見老人言:「即心是佛,不在斷肉。」餘言:「勿作此念,眾人難感易流。」老人大喜,曰:「如是,如是。」

  紹聖二年五月九日,都下有道人坐相國寺賣諸禁方,緘題其一曰:賣「賭錢不輸方」。少年有博者,以千金得之。歸,發視其方,曰:「但止乞頭。」道人亦善鬻術矣,戲語得千金,然亦未嘗欺少年也。

  陸道士惟忠字子厚,眉山人,好丹藥,通術數,能詩,蕭然有出塵之姿,久客江南,無知之者。予昔在齊安,蓋相從游,因是謁子由高安,子由大賞其詩。會吳遠遊之過彼,遂與俱來惠州,出此詩。

  朱氏子出家,小名照僧,少喪父,與其母尹皆願出家。照僧師守素,乃參寥子弟子也。照僧九歲,舉止如成人,誦《赤壁賦》,鏗然鸞鶴聲也,不出十年,名聞四方。此參寥子之法孫,東坡之門僧也。

  錢塘壽禪師,本北郭稅務專知官,每見魚蝦,輒買而放,以是破家。後遂盜官錢為放生之用,事發坐死,領赴市矣。吳越錢王使人視之,若悲懼如常人,即殺之;否,則捨之。禪師淡然無異色,乃捨之。遂出家,得法眼淨。禪師應以市曹得度,故菩薩乃現市曹以度之。學出生死法,得向死地走之一遭,抵三十年修行。吾竄逐海上,去死地稍近,當於此證阿羅漢果。

  杜牧集有《燉煌郡僧正兼州學博士僧慧苑除臨壇大德制詞》,蓋宣宗復河、湟時事也。蕃僧最貴中國紫衣師號,種世衡知青澗城,無以使此等,輒出牒補授。君子予其權,不責其專也。

  蘇臺定慧院淨人卓契順,不遠數千里,陟嶺渡海,候無恙於東坡。東坡問:「將甚麼土物來?」順展兩手。坡云:「可惜許數千里空手來。」順作荷擔勢,信步而去。

  僧謂酒為「般若湯」,謂魚為「水梭花」,雞為「鑽籬菜」,竟無所益,但自欺而已,世常笑之。人有為不義而文之以美名者,與此何異哉!

  稷下之盛,胎驪山之禍;太學三萬人,噓枯吹生,亦兆黨錮之冤。今吾聞本、秀二僧,皆以口耳區區奔走王公,洶洶都邑,安得而不敗?殆非浮屠氏之福也。

  妙摠師參寥子,予友二十餘年矣,世所知其詩文,所不知者,蓋過於詩文也。好面折人過失,然人知其無心,如虛舟之觸物,蓋未嘗有怒者。

  徑山長老維琳,行峻而通,文麗而清。始,徑山祖師有約,後世止以甲乙住持。予謂以適事之宜而廢祖師之約,當於山門選用有德,乃以琳嗣事。眾初有不悅其人,然終不能勝悅者之多且公也,今則大定矣。

  杭州圓照律師,志行苦卓,教法通洽,晝夜行道二十餘年矣,無一念頃有作相。自辨才歸寂,道俗皆宗之。

  秀州本覺寺一長老,少蓋有名進士,自文字言語悟入。至今以筆研作佛事,所與游皆一時文人。

  淨慈楚明長老自越州來。始,有旨召小本禪師住法雲寺。杭人憂之,曰:「本去,則淨慈眾散矣。」餘乃以明嗣事,眾不散,加多,益千餘人。

  蘇州仲殊師利和尚,能文,善詩及歌詞,皆操筆立成,不點竄一字。予曰:「此僧胸中無一毫髮事」,故與之遊。

  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予初不識。比至惠州,欽使侍者卓契順來問予安否,且寄十詩。予題其後曰:「此僧清逸絕俗,語有璨、忍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予往來吳中久矣,而不識此僧,何也?

  下天竺淨慧禪師思義學行甚高,綜練世事。高麗非時遣僧來,予方請其事於朝,使義館之。義日與講佛法,詞辨蠭起,夷僧莫能測。又具得其情以告,蓋其才有過人者。

  孤山思聰聞復師作詩清遠如畫,工而雅逸可愛,放而不流,其為人稱其詩。

  祥符寺可久、垂雲、清順三闍黎,皆予監郡日所與往還詩友也。清介貧甚,食僅足而衣幾於不足也,然未嘗有憂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穎沙彌,參寥子之法孫也,七八歲事師如成人。上元夜予作樂滅慧,穎坐一夫肩上顧之。予謂曰:「出家兒亦看燈耶?」穎愀然變色,若無所容,啼呼求去。自爾不復出嬉遊,今六七年矣,後當嗣參寥者。

  予在惠州,有永嘉羅漢院僧惠誠來謂曰:「明日當還浙東。」問所欲幹者,予無以答之。噭念吳、越多名僧,與予善者常十九,偶錄此數人以授惠誠,使歸見之,致予意,且謂道予居此起居飲食狀,以解其念也。信筆書紙,語無倫次,又當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詳也。紹聖二年東坡居士書。

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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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烈入山得石髓,懷之以餉嵇叔夜。叔夜視之,則堅為石矣。當時若杵碎或錯磨食之,豈不賢於雲母、鐘乳輩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我寧詰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氣,雖出世間人亦不能容,叔夜婞直,又甚於退之也。

  道人徐問真,自言濰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蔥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治病良有驗。歐陽文忠公為青州,問真來從公游,久之乃求去。聞公致仕,復來汝南,公常館之,使伯和父兄弟為之主。公常有足疾,狀少異,醫莫能喻。問真教公汲引氣血自踵至頂,公用其言,病輒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曰:「我有罪,我與公卿游,我不復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鐵冠丈夫長八尺許,立道周俟之。問真出城,顧村童使持藥笥。行數里,童告之求去。問真於髻中出小瓢如棗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滿掬者二,以飲童子,良酒也。自爾不復知其存亡,而童子徑發狂,亦莫知其所終。軾過汝陰,公具言如此。其後貶黃州,而黃岡縣令周孝孫暴得重膇疾,軾試以問真口訣授之,七日而愈。元祐六年十一月二日,與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話其事,事復有甚異者,不欲盡書,然問真要為異人也。

  山不甚高,而夜見日,此可異也。山有二樓,今延祥寺在南樓下,朱明洞在沖虛觀後,雲是蓬萊第七洞天。唐永樂道士侯道華以食鄧天師棗仙去,永樂有無核棗,人不可得,道華得之。餘在岐下,亦得食一枚雲。唐僧契虛遇人導游稚川仙府,真人問曰:「汝絕三彭之仇乎?」虛不能答。沖虛觀後有米真人朝鬥壇,近於壇上獲銅龍六,銅魚一。唐有《夢銘》,雲「紫陽真人山玄卿撰」。又有蔡少霞者,夢遣書牌,題云:「五雲閣吏蔡少霞書。」

  有官吏自羅浮都虛觀游長壽,中路睹見道室數十間,有道士據檻坐,見吏不起。吏大怒,使人詰之,至則人室皆亡矣。乃知羅浮凡聖雜處,似此等異境,平生修行人有不得見者,吏何人,乃獨見之。正使一凡道士見己不起,何足怒?吏無狀如此,得見此者必前緣也。

  吾昔謫黃州,曾子固居憂臨川,死焉。人有妄傳吾與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長吉時事,以上帝召他。」時先帝亦聞其語,以問蜀人蒲宗孟,且有歎息語。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返者,京師皆云,兒子書來言之。今日有從廣州來者,雲太守柯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獨道服在耳,蓋上賓也。吾平生遭口語無數,蓋生時與韓退之相似,吾命在鬥間而身宮在焉。故其詩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且曰:「無善聲以聞,無惡聲以揚。」今謗我者,或雲死,或雲仙,退之之言良非虛爾。

  虔州布衣賴仙芝言:連州有黃損僕射者,五代時人。僕射蓋仕南漢官也,未老退歸,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孫畫像事之,凡三十二年。復歸,坐阼階上,呼家人。其子適不在,孫出見之。索筆書壁云:「一別人間歲月多,歸來人事已消磨。惟有門前鑑池水,春風不改舊時波。」投筆竟去,不可留。子歸,問其狀貌,孫云:「甚似影堂老人也。」連人相傳如此。其後頗有祿仕者。

  章詧,字隱之,本閩人,遷於成都數世矣。善屬文,不仕,晚用太守王素薦,賜號沖退處士。一日,夢有人寄書召之者,雲東嶽道士書也。明日,與李士寧游青城,濯足水中,詧謂士寧曰:「腳踏西溪流去水。」士寧答曰:「手持東嶽寄來書。」詧大驚,不知其所自來也。未幾,詧果死。其子禩亦以逸民舉,仕一命乃死。士寧,蓬州人也,語默不常,或以為得道者,百歲乃死。常見餘成都,曰:「子甚貴,當策舉首。」已而果然。

  司馬相如諂事武帝,開西南夷之隙。及病且死,猶草《封禪書》,此所謂死而不已者耶?列仙之隱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殆「四果」人也。而相如鄙之,作《大人賦》,不過欲以侈言廣武帝意耳。夫所謂大人者,相如孺子,何足以知之!若賈生《鵩鳥賦》,真大人者也。庚辰八月二十二日,東坡書。

  秦太虛言:寶應民有以嫁娶會客者,酒半,客一人竟起出門。主人追之,客若醉甚將赴水者,主人急持之。客曰:「婦人以詩招我,其辭云:『長橋直下有蘭舟,破月衝煙任意游。金玉滿堂何所用,爭如年少去來休。』倉皇就之,不知其為水也。」然客竟亦無他。夜會說鬼,參寥舉此,聊為之記。

  戊寅十一月,餘在儋耳,聞城西民李氏處子病卒兩日復生。餘與進士何旻同往見其父,問死生狀。云:初昏,若有人引去,至官府幕下。有言:「此誤追。」庭下一吏云:「可且寄禁。」又一吏云:「此無罪,當放還。」見獄在地窟中,隧而出入。繫者皆儋人,僧居十六七。有一嫗身皆黃毛如驢馬,械而坐,處子識之,蓋儋僧之室也。曰:「吾坐用檀越錢物,已三易毛矣。」又一僧亦處子鄰里,死已二年矣,其家方大祥,有人持盤飡及錢數千,云:「付某僧。」僧得錢,分數百遺門者,乃持飯入門去,繫者皆爭取其飯。僧飯,所食無幾。又一僧至,見者擎跪作禮。僧曰:「此女可差人速送還。」送者以手擘牆壁使過,復見一河,有舟,使登之。送者以手推舟,舟躍,處子驚而寤。是僧豈所謂地藏菩薩耶?書此為世戒。

  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易簡為師。童子幾百人,師獨稱吾與陳太初者。太初,眉山市井人子也。餘稍長,學日益,遂第進士制策,而太初乃為郡小吏。其後餘謫居黃州,有眉山道士陸惟忠自蜀來,云:「太初已屍解矣。蜀人吳師道為漢州太守,太初往客焉。正歲日,見師道求衣食錢物,且告別。持所得盡與市人貧者,反坐於戟門下,遂卒。師道使卒舁往野外焚之,卒罵曰:『何物道士,使吾正旦舁死人!』太初微笑開目曰:『不復煩汝。』步自戟門至金鴈橋下,趺坐而逝。焚之,舉城人見煙燄上眇眇焉有一陳道人也。」

  世有附語者,多婢妾賤人,否則衰病不久當死者也。其聲音舉止皆類死者,又能知人密事,然皆非也。意有奇鬼能為是耶?昔人有遠行者,欲觀其妻於己厚薄,取金釵藏之壁中,忘以語之。既行而病且死,以告其僕。既而不死。忽聞空中有聲,真其夫也,曰:「吾已死,以為不信,金釵在某處。」妻取得之,遂發喪。其後夫歸,妻乃反以為鬼也。

  嘗有三老人相遇,或問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記,但憶少年時與盤古有舊。」一人曰:「海水變桑田時,吾輒下一籌,爾來吾籌已滿十間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棄其核於崑崙山下,今已與崑山齊矣。」以餘觀之,三子者與蜉蝣朝菌何以異哉?

  世人有見古德見桃花悟道者,爭頌桃花,便將桃花作飯,五十年轉沒交涉。正如張長史見擔夫與公主爭路而得草書之氣,欲學長史書,便日就擔夫求之,豈可得哉?

  爾朱道士晚客於眉山,故蜀人多記其事。自言受記於師云:「汝後遇白石浮,當飛仙去。」爾朱雖以此語人,亦莫識所謂。後去眉山,乃客於涪州,愛其所產丹砂,雖瑣細而皆矢鏃狀,瑩徹不雜土石,遂止鍊丹。數年,竟於涪州白石仙去,乃知師所言不謬。吾聞長老道其事甚多,然不記其名字,可恨也。《本草》言:「丹砂出符陵谷。」陶隱居云:「符陵是涪州。」今無復採者。吾聞熟於涪者云:「採藥者時復得之,但時方貴辰錦砂,故此不甚採爾。」讀《本草》偶記之也。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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