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賢奏議/卷九
文元公 李彥迪
[編輯]中庸九經衍義別集
[編輯]爲天下國家之要體天道一法天道之健
[編輯]臣按:先儒胡宏之說曰:「人君不可不知乾道,不知乾道,是不知君道也。君道如何?曰天行健,人君不可頃刻忘其君天下之心也。如天之行一息或不繼,則天道壞矣。」蓋天行至健,一日一周,而無一息之停。故循環無窮,日月代明,四時錯行,而歲功成焉。人君受天命,居天位,當體乾道之剛健,無一息怠荒,乃可以配天立極而盡君道矣。禹之「惟日孜孜」,文王之「不遑暇食」,蓋以此也。苟有一毫怠荒之念,君道失矣。
右在「乾之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條下。
臣按:此君子自強不息、進德修業之事也。蓋君子鷄鳴而起,孜孜爲善,日夕不解而兢惕。故德日進而業日修,雖處危地而無咎。至於人主,位天地之間,理萬幾之政。宜法天道之健,常存緝煕之敬,不可一日怠荒,又不可一夕縱逸也。
先儒胡寅言:「古之人君旣得賢才,布之列位。於是朝以聽政,則公卿在前,史在左右,諫諍七人訓告敎誨,而無怠朝矣。晝以訪問,則監於成憲,學於古訓,多識前言往行與萬民之疾苦、物情之幽隱,而無怠晝矣。夕以修令,則思夫應違,慮夫榮辱,愼而後出,奠而後發,不敢苟也,而無怠夕矣。而又無淫於觀、於逸、於遊、於畋、於酒、于樂,而又盤有銘,幾有戒,杖有詔,器有箴,圖有規,藝有諫。夫所以寅畏祗懼,不使放心邪氣得溺焉者如此。夜而寢息,則又有鷄鳴之賢妃、卷耳之淑女,警戒相成,不懷宴安,昧爽丕顯,坐以待朝。此乃憂勤之事也。憂勤如此,乃所以端拱無爲也。」
臣謂寅之論深得人君法天兢業之心,有合於日乾夕惕之義,故錄焉。蓋必如是,然後乃可以治天職而配天命矣。
右在「乾九三終日乾乾夕惕若」條下。
臣按:《書》曰:「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一者,恆之謂也;二三者,不恆之謂也。程子所謂「恆,非一定之謂」者,蓋言物理之始終變易,所以爲恆而不窮,非謂人之心德亦當有時而變易也。故《恆》之九三曰:「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聖人之意可見矣。蓋天之道有春夏秋冬、晝夜昏明,變易無窮,而天之剛健之德、生物之心,則萬古不改也;聖人之事有潛見飛躍、仕止久速,隨時變易,而聖人仁義之德、濟世之心,則未嘗斯須變也。至於人主,其德尤貴於有恆,而爲治之道,又莫貴於能恆。堯在位七十載,欽明恭讓之德,平章協和之治,始終如一,故斯有於變時雍之效。舜在位五十年,濬哲溫恭之德,寬簡好生之政,始卒不變,故終有鳳儀獸舞之瑞。此所謂「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也。若有志於善道而不能恆久,或朝勤而夕怠,月異而歲不同,善念方萌而私慾奪之,善政方行而邪說沮之,良臣方進而讒邪間之,則君德無恆而必至於二三,治道無成而終至於壞亂矣。
後世人主久於其道,始終全德者鮮矣。臣擧其最深者言之:晉武帝始得天下,崇儉去奢,乃焚雉頭裘於殿前。平吳之後,頗縱奢欲,沈溺酒色,怠於政事,卒啓五胡之亂。唐玄宗始初淸明,厲精圖治,幾致太平。晩年移心宴安,崇信姦邪,窮奢極欲,遂致漁陽之變。憲宗剛明果斷,自初卽位,慨然發憤,志平僭叛,卒收成功。及其晩年,信用非人,惑於邪誕,不終其業,身罹不測之禍。此皆不恆其德之過也。人主誠能體天地恆久之道,自始至終,唯一其德,久而不怠,則治化自成,而可以比德於前聖矣。安有有初鮮終之嘆乎?
右在「恆之彖曰恆亨無咎利貞」條下。
臣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此君子所以貴天道也。及其久而誠焉,則純亦不已矣。「不閉其久」,謂不閉其久之道,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者是也。人主誠能體天之道,純其心而一其德,以至於久,而無少間斷,無時怠荒,則不勞心思智力,而治化自成。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者,蓋以此也。
右在「禮記哀公問曰君子何貴乎天道也」條下。
臣按:天地之道悠久無疆者,惟其誠而已矣。聖人之心,純一不息,故其功化之著見於外者,亦能悠遠而無窮,以至於博厚高明,而配合乎天地之德。苟有一念之間斷,何能至此?三代之世,氣象寬緩,仁深澤厚,有長治久安之盛,而運祚綿長者,皆自其禹、湯、文、武「一念之不息」者始。後世人主有志於治道者,或憂勤庶政,宵旰勞悴,而終不能致悠遠之效者,蓋其憂勤之念不能純一,而逸欲間之故也。至如五霸之功,秦、晉、魏、隋之業,燀赫一世,可謂盛矣。而氣象迫促,不能長久,不數世而亂亡繼之。何三代有道之長而後世無道之短如是耶?蓋其存於中者有眞實虛假之殊,而勉於道者有深久淺近之不同,故其效驗如是。故曰:「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聖人所以能久者,惟其純心不息而已矣。
右在「中庸曰至誠無息」條下。
臣按:蔡沈言:「幾,事之微也。惟時者,無時而不戒勅也;惟幾者,無事而不戒勅也。」蓋帝王保治之道,在於勅天,而勅天之要,又在於時幾。人求天於天,聖人求天於己,人事之盡,卽天也。斯須之頃,毫髮之微,常存儆勅,而無所怠忽,則天命可保矣。是時舜之享壽幾於百年,在位歲久,治定功成,禮備樂和,宜無事於警戒者。而猶作勅天之歌,以自警省,又以勉勵臣下。蓋其德至誠無息,與天爲一,故自少至老,自始至終,惟一其心,無少豫怠焉。後世人主敬天脩省之心不能純一,或能暫而不能久,或始勤而終怠,故鮮克有終也。嗚呼!天之道,誠而已矣,惟誠故能不息也;聖人之心,亦誠而已,惟誠故能無間斷也。人主誠能取法於大舜,不以吾治已成而自滿,不以吾德已脩而自足,不以吾齒已衰而自逸,常存敬天之心,無一息之間斷,無一念之怠荒,則可以德合於天,而永保天命矣。
右在「益稷帝庸作歌曰勅天之命惟時惟幾」條下。
臣按:無逸者,天德也,君德也。自古有國家者,未有不以勤而興,以逸而廢。人君宜法天行之健,自強不息。苟有一息怠荒,則非天道也。君子宜以無逸爲所,所者,如「北辰居其所」之所,言居於此而不離之意。若勉慕而爲之,或乍勤而乍惰,則非所其無逸者也。嚴則莊重,恭則謙抑,寅則欽肅,畏則戒懼,合而言之,則敬也。中宗嚴恭寅畏,以天理而自檢律其身,一動一靜循乎天則而無違。至於治民之際,亦祗敬恐懼,而不敢怠荒安寧,可謂得乾健之體矣。蓋其無逸之實如此,而不違於天,故享國之久至於七十有五年。天之保佑令德,於斯可見。
右在「無逸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條下。
臣按:文王小心翼翼,敬天至矣。而其勤民也,又至於自朝至夕,一食之頃,有不遑暇。蓋其心有所在,而不自知其勤勞如此,豈若後世量書傳餐〈秦始皇衡石程書,隋文帝衛士傳餐。〉代有司之任者哉?《立政》言「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愼」,則文王又若無所事事者。不讀《無逸》,則無以知文王之勤;不讀《立政》,則無以見文王之逸。至逸之中有至勞,至勞之中有至逸,合二書觀之,則文王之所從事可知矣。
右在「文王懷保惠鮮鰥寡」條下。
臣按:此子思引《詩》以明天與聖人之道同一,至誠無息而已。蓋天之所以爲天,文王之所以爲文也,惟在於不已。天之不已,著於造化,一元之氣,流轉不息,資始萬物者,不已之功效也。文王之不已,存諸心而見於事,「小心翼翼」,不已之存乎中者也;「望道而未之見」,「不遑暇食」,不已之著於外者也。惟其不已如是,故德合於於穆之天。苟有一息間斷,何能至此?然此實借一文王以證群聖人也。千聖一心,其德未嘗不同。如舜之「惟時惟幾」,禹之「思日孜孜」,湯之「日新又新」,周公之「夜以繼日」,無非勤厲不息之意。此其德之所以純一無間而合於天道也。後世人主有志於聖人之道,不可不勉於此。
右在「子思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條下。
臣按:《乾》之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周公之「夜以繼日,坐以待朝」,正合於此爻之義。此乃聖人至誠無息、進德修業之事也。
右在「孟子曰周公思兼三王」條下。
臣按:漢、唐以來,哲後興王憂勤庶政,勵精圖治者,固亦多矣。然不能純心一德,或能勉勵於草昧艱難之際,而不能不怠於治安無事之日;或能勤勞於臨朝聽政之地,而不能不肆於深宮暮夜之時。故表裏如一,始終全德者鮮矣。我本朝高皇帝混一區宇,功業盛矣。而不自滿假,敬天勤民,夙夜祗慄,自朝至夕,無一息怠荒。至於九重燕閑,嚮晦宴息,亦不敢自安。仰觀天象,一星失次,便爲憂惕,坐以待朝。惟恐一念之不合於天,一物之不獲其所,兢業之誠始卒不貳,直與舜、文王勅天憂勤之心,歷千載而同符。嗚呼!此其所以克享天心而永言配命,以啓億萬年無疆之業也。臣故謹載聖訓於篇,以繼列聖之後雲。
右在「大明高皇帝謂侍臣曰前代庸君暗主莫不以垂拱無爲藉口」條下。
臣按:天地有主宰,故變化生成,而悠久無疆;聖人之心有主宰,故萬理流行,而純亦不已。堯、舜雍煕之治,皆本於欽,所謂「篤恭而天下平」也。苟有一息間斷,何能至此?
右在「程子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條下。
臣按:天德至誠無息,王道純一無雜。人君必有天德,然後可以行王道矣。苟或心有不純,而勤怠之靡常,理欲之相雜,則本源竟無澄澈之期,事業安有純善之美?如漢武帝欲效唐、虞之治,而未免爲多欲之累;唐太宗遠慕三代之治,而未免有閨門之慙德。故其見於功業者,雜而不純,駁而不粹,始終不一,其有雜霸假仁之譏宜哉!人主苟有志於王道,宜從事於謹獨,九重幽邃,凜然自持,如對神明,如臨師傅,常游心於道義之正,而無一毫私邪之蔽,無一息間斷之時。則事業文章之著於外者,粹然皆出於正,而王道畢矣。堯、舜、三王之道,不過如此。惟聖明留神焉。
右在「程子又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條下。
以上法天道之健。
爲天下國家之要體天道二體天德之大
[編輯]臣按:天有四德,元爲之長,無所不包。人君體乾之元而爲治,則群黎品彙咸被其澤,而各遂其性命,亨、利、貞在其中矣。故曰:「體元者,人君之職;調元者,宰相之事。」
右在「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條下。
臣按:先儒言:「『元者善之長』以下,天德之自然,而未嘗不在於人。『君子體仁』以下四句,人事之當然,乃人之所以全其天。」此雖通上下而言,然於人君之道尤切。蓋乾有四德,而元爲之首。人君必體元之德,以君長乎人,然後合乾德而盡君道矣。元者,仁也,衆善之長也。旣得體乾之仁,則禮之嘉會,義之利物,智之貞固,無不本於吾心之惻隱,而無一事之非仁也。夫天之一元之氣流行於四時,而萬物生成;聖人一念之仁貫通乎萬善,而天下化成,天人一理之妙,於斯可見矣。蓋人必有衆善之長,然後可以爲衆人之長,上以體天德之元,下以盡參贊之功。仁之爲德大矣哉!
右在「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條下。
臣按:此言聖人體元長人,以天之德居天之位也。夫《乾》之六爻,何者而非天德乎?而五爲天位,乃天德之得位者焉。夫天之德,卽乾之德。乾之德有元亨利貞,而在人曰仁義禮智。聖人備乾之德,無所虧欠,故乃能繼天立極而贊化育也。蓋天有四德,而本於剛健,剛健而不中不正,亦無以爲四德矣。故又贊之曰:「剛健中正,純粹精也。」朱熹言:「剛以體言,健兼用言。中者,其行無過不及;正者,其立不偏。四者,乾之德也。純者,不雜於陰柔;粹者,不雜於邪惡。蓋剛健中正之至極,而精者又純粹之至極也。」由是以觀,乾之德大矣備矣,無以加矣。人君體天之德,剛以爲體,而健以爲用,無一息之間斷,無一事之不中,無一念之不正,則可以至於純粹至精之地,而盡仁義禮智之道矣。惟聖明留神焉。
右在「九五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條下。
臣按:「三王之德,參於天地」,蓋古語而子夏擧以爲問。德合於天地,則其明必合於日月,故曰:「奉三無私,以勞天下。」蓋天無所不覆,地無所不載,日月無所不照者,以其至大至公,無所偏私故也。三王奉三無私,以勞天下之民,兼臨博愛,廓然大公,凡政令刑賞之施一循天理之公,而不置毫髮私意於其間。此所以參天地而贊化育也。後世人主雖欲效三代之治,方寸之間,不能撤其私邪之蔽,而失其公平正大之體。故其好惡取捨未免有偏黨反側之累,何以爲善治乎?《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三王奉天之政,如斯而已矣。苟有一毫私意,何能至此?嗚呼!人君履天位,臨萬方,一念公私,治亂所由判,可不審其幾微而思所以體三王之心乎?
右在「禮記子夏曰三王之德參於天地」條下。
臣按:天有四德,而運行發育悠久無疆。聖人則天之道,備仁義禮智之德,充積極其盛,而發見當其可,德施之普,無遠不被。故四海之內凡有血氣者,莫不敬信悅服,而尊之爲君,親之如父母。蓋其德合於天,而其澤之所及廣大如天,故能如是也。後世人主履天位,君萬民,而澤不及遠,民不敬信,至有離叛危亡之禍者,由其德之不備也。蓋仁禮屬陽,義智屬陰。仁禮所以保養萬民,義智所以治正萬民,固不可闕其一也。然四者之中,仁爲首。仁,人心也,萬善之本也。人君能體仁以長人,則三者亦無不行矣。故先儒曰:「體元者,人君之職。」又曰:「天下之治亂繫於人君之仁與不仁。」爲人上者可不知所先務乎?
右在「中庸曰唯天下至聖爲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也」條下。
臣按:天道無言,於穆不已,而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其神化有不可測者。聖人之道,亦猶是也。聖人之德以恭敬爲本,故堯曰「允恭」,舜曰「溫恭」,蓋聖人修己安人之道,莫要於此也。篤恭,謂自厚於恭敬而不見於言動之間,所謂「戒愼不睹,恐懼不聞」是也。人君篤恭於上,則下民感化,萬邦作孚,不言而信,不動而敬,而天下自平。其至德淵微之妙,暗合於無聲無臭之天。天與聖人合而爲一,聖人之德,卽天之德也。古之聖神垂拱無爲而天下治者,蓋以有此德也。
右在「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條下。
臣按:堯之功德與天同大者,惟其至誠無息而已矣。虞史敍堯之德,以欽爲稱首。蓋敬者,一心之主宰,乃誠之本也,敬而久則誠矣。夫天之道有主宰,故於穆無窮,流行不息,而生育萬類;聖人之心有主宰,故兢業不已,純於天道,而蘊之爲德行,發之爲事業文章。天之所以爲天、聖人之所以配天者,豈有外於此者乎?
右在「論語子曰大哉堯之爲君也」條下。
臣按:文王有不顯之德,而渾然無跡,不露聰明,一言一動順天之則。則者,天理之當然,而不可違者也。蓋文王之心,純乎天道,與之爲一,故其德淵微,不形於外,而自能默順帝則。此所以德合於天,而天之眷念無已也。
右在「詩云帝謂文王予懷明德」條下。
臣按:此言聖人配天理物之道也。天下之本在於君,君之道在於心,心之術在仁義,其道至近而非遠,其術至簡而不多。後世人主皆以聖王之道爲高遠,而不知求之至簡至近之地。故數千載以來,無復有煕皡之治,可勝歎哉?人主誠能體至近之道而行至簡之術,以施奉天之政,則可以盡參贊之功,而唐、虞、三代之治,復見於今日矣。深有望於聖明之朝。
右在「通書曰天以陽生萬物」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要體天道三修奉天之政
[編輯]臣按:《簫韶》奏,《春秋》成,而鳳麟至,先天而天不違也。圖書出,而聖人則之,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後天而奉天時也。
右在「乾之文言曰大人者先天而天不違」條下。
臣按:聖人奉天理物,首務治曆明時,上以揆四時之運,下以遂萬物之性。其所以參天地、贊化育之功大矣。
右在「堯典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條下。
臣按:《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書》曰:「勅天之命,惟時惟幾。」蓋聖人奉天理物,因天象所示之吉凶,而常存祗懼修省之意,無時而不戒,無微而不察,此所以欽天道而修人事也。堯之曆象、舜之齊七政ㆍ撫五辰者,卽其事也。成周之世,其法益備:馮相氏掌歲月日星辰之位,辨其敍事,以會天位。眡祲掌十煇之法,觀陰陽日月雲霓之變,以察其妖祥。保章氏之職,又用五物,以測陰陽之和否,察天地之逆順。上以詔之人君,使其因災咎而救其政事之乖別;下以訪之臣下,使其敍宜事而知其緩急之次第。其所以勅天命之道盡矣。
右在「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日月星辰之變動」條下。
臣按:司徒掌邦敎,每歲正月之吉,頒敎法於鄕大夫,使布於州黨,以化萬民。其頒敎法,必以正月之吉者,蓋是時除舊布新,萬物皆有生意,人心亦革舊自新之時也。因歲之更始,讀法以振民,人心之善,如物之萌長。是亦順天時以作新之意也。
右在「鄕大夫之職各掌其鄕之政敎」條下。
臣按:先王之治,敎以爲本,而刑以弼敎,二者蓋常相須而不可偏廢也。然先王之心欲使天下之人皆有以化於善,而不入於刑,故乃頒敎法、布刑象於正月之吉,以新萬民之視聽,使皆知所趨避。此乃虞朝「敷五敎」、「象以典刑」之意也。先儒言「成、康之世,百姓興於禮讓,囹圄空虛,天下安寧,有唐、虞之風」。蓋其敎化行而刑法明,故人心不變,而治效如此。後世則異於是,先王敎人之法,一切廢墜,而至於刑法,亦有所不著,窮僻之民無由得知。及其犯法,從而刑之,不幾於罔民乎?嗚呼!此人心所以日澆,刑辟所以日繁,帝王奉天新民之政無復睹矣,可勝嘆哉?
右在「大司寇正月之吉始和布刑於邦國都鄙」條下。
臣按:先王體天道,立民極,制爲治敎刑政之法。每歲正月之吉,調和而布行於邦國都鄙,猶慮衆庶之不能悉知,於是乎懸象於兩觀之間,以縱萬民之視,又於正歲,振木鐸以徇之。是時治敎休明,刑政昭著,民之有目有心者,莫不快睹而警省。蓋因天道之更新,而新萬民之德,肅萬民之心也。聖明之主有志於奉天新民,不可不取此以爲法。
右在「大司馬正月之吉始和布政於邦國都鄙」條下。
臣按:先王奉若天道,旣立三公,以盡調燮之道;又立三孤,以弘參贊之功;又設六卿之官,分掌天地四時之職。「允釐百工,庶績咸煕」,帝王奉天理物之政,於斯備矣。
右在「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條下。
臣按:《祭義》:「天子爲籍千畝,冕而朱紘,躬秉耒;諸侯爲籍百畝,冕而靑紘,躬秉耒,以祀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夫以天子有天下,諸侯有一國,可以自安逸役民力,而必躬秉耒者,蓋以供祭祀之粢盛,不可不自盡也。祭不自致,非所以事神明,冕而躬耕,敬之至也。以此率民,而民知孝敬矣。
右在「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於上帝」條下。
臣按:農者,衣食之本,生人之命在於是。一日無農,則天之所以養人者,幾乎息矣。先王於孟春之月,旣擧躬耕之禮,又布務農之令。乃命田大夫相其土地之宜,盡其敎導之方,其所以順天時、勤民事也至矣。
右在「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條下。
臣按:「犧牲毋用牝,禁止伐木」以下,皆所以順天地生育之氣也。聖人仁愛之心,及於草木禽獸,而又及於死骨,此所以仁深澤厚,和氣充浹,而災變不作也。
右在「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條下。
臣按:王者體元出治,春月發生之時,施仁恤之政。物之萌芽,安而遂之,使無摧折;人之幼孤,養而存之,使得成長,皆所以遂其生育之性也。草木之有生意者,猶且安之,而況於人類禽獸之有血氣者乎?於是省其刑戮,止其獄訟,以順天地仁和之氣。至於川澤、陂池、山林,亦有禁制,使不得焚竭,飛潛動植莫不各遂其性。祈禱小祀,亦不用犧牲。此皆先王贊化育、參天地之事也。然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鰥寡孤獨,豈獨於仲春之月養幼少、存諸孤乎?特取其萬物發生之時保養稚弱之義而言也。
右在「是月也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條下。
臣按:社者土神,而有生物之功。古者天子諸侯立社,又令大夫士庶成群立社,皆所以敎民美報,而有反本復始之意也。我國家旣有國社,又令州縣皆立社,而州縣之社則春秋祭祀,守宰不致虔潔,慢神甚矣。水旱蟲螟之災未必不由於此。至於大夫士庶人,則未有置社者,是亦昭代之闕典也。
右在「擇元日命民社」條下。
臣按:季春之月,萬物發榮。王者體天之道,宣布德澤,賑救貧乏。又出幣帛以周天下,勉諸侯奉行天子之惠,聘召名士,禮遇賢者。蓋幣帛,所以禮賢也,君子陽類,故乃於是月聘禮之也。至於田獵捕禽獸之具,皆不得出於九門,所以順天道也。
右在「季春之月天子布德行惠」條下。
臣按:刑罰之令,前月已行,至此又申戒之也。嚴者,非嚴峻之謂,愼重之意也。斬殺必當,慮其及於無辜也,蓋凡百刑罰無所不謹,而尤重於大辟也。天討有罪,不得已而加刑焉。先王奉天如此,而有司或枉撓焉,是逆天也。逆天則天災適當之矣。
右在「乃命有司申嚴百刑」條下。
臣按:此亦仲春習舞釋菜之禮。後世春秋上丁釋奠之禮,蓋本於此。
右在「上丁命樂正入學習吹」條下。
臣按:武王之數紂曰:「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夫所謂「作奇技淫巧,以蕩上心」者,工師之罪也。古者工執藝事以諫,今乃作爲淫巧以蕩上心,則其罪當誅,故下文又言「功有不當,必行其罪」。蓋古之帝王,蕩心於淫巧而喪邦者多矣。故旣以是戒之於春,又以是申戒於孟冬也。
右在「孟冬之月賞死事恤孤寡」條下。
臣按:《月令》一篇,皆先王之遺典,無非順天時之令、施仁義之政也,固非呂不韋所能作。故臣掇其略而著於篇。惟聖明取《周禮》,請參玩而有施焉,則奉天之政殆無欠缺矣。
右在「季冬之月日窮於次」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要體天道四廣好生之德
[編輯]臣按:人之所同好者,生也;所同欲者,財也,天下之大情盡於此矣。生者,人之本也,無財則無以生。財雖足矣,人不知義,而或陷於刑辟,則又無以保其生矣。理財以養民,明義以敎民,無非聖人好生之仁也。仁者,卽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所謂「元者,善之長」也。人君居大寶之位,爲民物之主,苟不體天地之心而爲政,失其所以爲主之道矣,安能保其位乎?
右在「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條下。
臣按:天下雷行震動,發生萬物,各正其性命,此天地之仁也。先王對時育物,以盡參贊之功者,豈有他道?體天地生萬物之心而已。
右在「無妄象曰天下雷行物與無妄」條下。
臣按:孔子稱帝舜好生之德,而首及用人之道,何也?蓋君子仁恕而愛物,小人殘忍而害人。人主雖有好生之心,而不能任賢去不肖,則無以施其澤矣。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合德乎天地,而其心至靜至虛,無人慾之蔽。故惻隱之發,無所壅遏,而流通普偏,無物不被其神化之妙。譬如四時之變化,萬物不見作爲,而自生自成,以至於夷狄禽獸,莫不率化,而休徵嘉瑞畢至。是非他,由其有好生之心而施之於政故也。
右在「家語魯哀公問於孔子曰昔者舜冠何冠乎」條下。
臣按:國無政敎,民不知父子之道,而至於相訟,其罪在於上之人,而不在民也。聖人之言丁寧懇惻,使人主聞之,寧不惕然於心乎?古之帝王盡君師之職,敎以爲本,而刑以弼敎,故民協於中,而不犯於有司。後世不明其敎,而民有犯法,從而殺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爲也?
右在「孔子爲魯大司寇有父子訟者」條下。
臣按:嗜殺,人慾之殘虐也;不嗜殺,天理之惻隱也。循天理,則天佑之,人歸之;肆人慾,則天厭之,人叛之。
右在「孟子見梁襄王王問曰天下惡乎定」條下。
臣按:戰國之世,專務攻伐,肆意殺戮,略無不忍之心。是時申、商之徒,又倡爲慘刻之術,以導時君。甚至臨渭論囚,渭水盡赤,生民之糜爛極矣。孟子因齊王有愛物之心,勸王推以及民,以王天下,聖賢濟世救民之志切矣。惜乎,宣王之不能也!
臣常思堯、舜、三王之道雖若高遠,求其所以爲治之本,則蓋亦是心而已矣。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是心流通普遍,無遠不曁,使覆載之中含生之類,莫不各遂其性,以至於鳥獸魚鼈咸若。聖人參天地、贊化育之功,皆本於至誠仁愛之心矣。三代以下,治亂興亡不一,存此心而保民,則治且興;亡此心而好殺,則亂且亡,往軌灼然可徵。故孟子曰:「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善推其所爲而已。」蓋由親而及民,由民而及物,此古人之善推也;能及物而不能及民,宣王之不善推也。後世有以天下之大而不能事其父,以天子之貴而不能保其妻子者多矣,豈非不推恩之過耶?伏願聖明深體聖賢之訓,常存此心而勿失,內盡仁孝之道,推以及於九族,又推而及於群黎品彙,使四域之內昆蟲草木咸被太平之澤。則宗社臣民萬世之福,實基於此矣。臣不勝惓惓之至。
右在「齊宣王問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條下。
臣按:聖人之政法乎天道,春生秋殺付之無心,不容一毫私意,而好生之心則未嘗不行乎其中。人有犯罪,按法應誅而不可赦,亦必近咨侍從,廣議朝廷,而兼採國人之公論者,蓋欲閱實原情而求生道也。至於廷臣、國人同以爲當殺而無異辭,則是衆人之所同惡,罪惡之無可貸,以正典刑,夫復何疑?然人之有罪,或法重而情輕,或被誣而難明,或因秉直而爲群邪所陷,或以特立而爲時俗所憎者有矣。人主當因衆論之雷同,而自察其情僞,必親見其可殺而無可疑,然後殺之,則死者無冤枉,而活者又多矣。故曰:「如此,然後可以爲民父母。」夫父母之於子,提攜奉負,畏其不壽,保育慈愛,無所不至,非至於亂賊,何忍相害?世之人主或因一時之怒,不暇按法公議、原情定罪,而輕殺人多矣。如唐太宗之斬張蘊古、隋文帝六月殺人之類是也,其爲逆天害仁甚矣。
右在「孟子曰左右皆曰可殺勿聽」條下。
臣按:孟子所謂「左右、諸大夫、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之言,非孟子之私言,蓋先王之制也。先王之制亦非創於成周之世,蓋因夏、商之舊,而本虞廷欽恤之意,制以爲法耳。嗚呼!古昔帝王敷五敎,正萬民,皆欲入於善而盡其倫也。不幸人有不順道而陷於罪者,其忍不審其情僞,不參之衆議,而遽加刑辟乎?今觀孟子之言,參考周家三刺、三宥、三赦之法,元後父母斯民之心,著於此矣。堯、舜、三王繼天理物,仁深澤厚,享國長久之道,其源實在於是。及秦蕩滅先王之制,惟肆殘虐,天怒民怨,遂底族滅。漢興,文、景稍遵先王之意,而猶未能盡復其制。唐太宗爲三覆五奏之法,蓋亦本於周家三刺之義,而又未能盡如《周禮》也。後世人心不正,徇利趨勢,獨立正論者,萬無一焉,甚至指鹿爲馬,而未有異議者。安知擧朝同辭以爲可殺,而猶有含冤者乎?是以旣訊群臣、群吏,而又必聽國人之公議;群臣、群吏、萬民皆曰可殺,而猶復審之以三宥、三赦。此《虞書》所謂「宥過無大,罪疑惟輕。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之意也。先儒言:「聖人之法有盡,而心則無窮。」正謂此也。
右在「周禮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條下。
臣按:先王聽獄之制,皆本於唐、虞欽恤之意,而其法至周益備,有三刺、三宥、三赦之法。至於公族與士大夫,則又有八議,仁之至、義之盡也。周家八百年精神命脈實源於是,深仁厚澤,浹民肌骨,故後世子孫微弱,而民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
本朝自祖宗以來,政刑一遵古制。大辟之罪,則刑官以獄之成,上諸三公,三公詳覆而後進於承政院。政院以啓於王,集公卿、侍從、臺諫而三覆奏,有可議者則議之,有可原者則原之,擧朝無異辭,然後制刑,好生之德至矣。然是特庶人之獄耳。至於士大夫有罪,則不在此例。大臣言「某也有罪可殺」,則不復訊群臣、訊群吏、訊萬民,而輒殺之;臺諫言「某也有罪可殺」,則不復議諸大臣、議諸群臣,而輒殺之,無復有周家三刺、三宥之義。雖在八議之可議,而不復議之,是豈非聖朝之闕典歟?
臣謂今之萬民有異於三代直道之民,固有難訊者。若旣訊群臣,而又集國中儒士而訊之,則必有公論矣。古者刑不上大夫,大夫或有罪,以八議定之。宋朝三百年,不殺侍從之臣;高麗五百年,未嘗殺一諫臣,仁厚之至足以壽國脈而綿歷年。惟聖明深體先王好生重士之意,以復周家三刺、八議之制,以爲子孫萬世之法,則文、武、周公之良法美意,復行於今日矣。宗社臣民之幸,莫大於是。
右在「周禮小司寇以八辟麗邦法附刑罰」條下。
臣按:古之聖王推仁民之心,以及於物,蓋聖人好生之心,不以微物而有間也。
右在「比之九五王用三驅失前禽」條下。
臣按: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然「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古之聖王愛物之心如是,而況於人類之同胞乎?老子言:「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其言甚謬,申、韓慘刻皆本於是。厥後商鞅、李斯祖其說,魚肉生靈,流毒四海,秦遂以亡,一言之誤,流禍至此。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右在「王制田不以禮曰暴天物」條下。
臣按:天地爲萬物父母,而人爲萬物之靈。人類之中,有聖人者出而爲元後,元後者,父母之宗子也。凡覆載之間,有生之類,莫不同受天地之理氣以生,貴賤雖殊,皆是天地之子也。然則爲宗子者,可不順父母之心,而思所以盡人物之性乎?先王推仁民之心,以立愛物之政,養之以時,取之以禮,使天下萬物莫不各遂其性。故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曁鳥獸魚鼈咸若,此乃聖人贊化育、參天地之事也。故孔子曰:「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言其害於生育之理也。爲人子而不順父母之心,非孝也;爲人主而不順天地之心,非仁也。旣害於仁,是爲天地之不孝子也。後世王政不修,禁令不明,取物不以其禮,用物又無其節。蒐狩之際,惟務多殺,未見前禽之失,甚至風毛雨血,灑野蔽天。山虞澤衡之不修職,斧斤斬伐之無常時,遂致山童澤涸,百物彫瘵。生長之月,焚烈山野,萬族傷殘。川澤洿池,數罟無所不入,甚至一毒溪潭,以盡水族。暴殄天物,略無愛惜。嗚呼!是豈王政之所可忍也?而其所以傷和氣,召災變者,亦未必不由於此也。嗚呼!季世好殺之弊至於此極,爲元後而代天理物者,可不惻然於此而思所以復先王之政乎?
右在「曾子曰樹木以時伐焉」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要體天道五廣好生之德
[編輯]臣按:《書》曰:「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夫天地生物,而厚於人;天地生人,而厚於聖人。其所以厚於聖人者,亦有欲其君長乎民,而推天地父母斯民之心而已。聖人旣受天命,而任元後之責,則其視四海之民,皆如我之赤子也。保育慈愛,匡直輔翼,何所不至?使天下之人於變時雍,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各遂其生養之樂者,此堯、舜之心也。堯、舜之民未有悖於堯、舜之心者。今乃不順道,而至於陷罪,將欲釋之也,則有違天討有罪之義;將欲刑之也,則不忍於父母慈愛之心,此禹之所以痛惻而悲泣也。嗚呼!後之人主有能體禹之心而臨民,庶幾不虧其天職矣。
右在「史記禹出見罪人下車問而泣」條下。
臣按:《易》曰:「王用三驅,失前禽。」《禮》:「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群。」是皆「不忍盡物,好生之仁」也。蓋人之與物,貴賤雖殊,而同稟天地之理氣,故張載以爲「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聖人仁愛之心,由親而及民,由民而及物,自有不能已者。是心流通普徧,無物不被,則覆載之中,飛潛動植莫不各遂其性,和氣充浹,而瑞慶至矣。此乃贊化育、參天地之事也。然人之於物也,亦有不得已而取之者,〈如奉祭祀、供賓客之類。〉故聖人又爲之制,使取之有時,用之有節,而不忍之心常施於見聞之所及,仁之至,義之盡也。後世山澤漁獵之繁,惟務多殺,暴殄天物,是豈仁人之所忍視也?此成湯所以祝網之意也。
嗚呼!世衰俗薄,人慾肆而天理滅,殘暴之徒不獨暴殄物類,而又欲殄滅人類;不獨殄滅人類,而又欲殄滅善類。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白起之於長平,項籍之於新安,坑降卒數十萬人,略無矜恤之念。曹節、王甫之於漢,朱溫、李振之於唐,秦檜、韓侂胄之於宋,皆欲盡殲善類。或目之爲黨人,或指以爲淸流,或誣之爲黨逆,或斥之爲僞學,草薙而禽獮之,一網打盡。嗚呼!其亦不仁甚矣。禽獸亦不可殄滅,而況於人類乎?人類亦不可殄滅,而況於善類乎?夫人者,天地之心;善類,天地之紀。乃欲殄而絶之,天豈不厭乎?臣感成湯祝網之仁,而有念於衰世之事,故及之。惟聖明深省焉。
右在「湯出見人張網四面而祝之」條下。
臣按:《樂記》曰:「武王克殷,濟河而西,馬散之華山之陽而不復乘,牛放之桃林之野而不復服,車甲釁〈與釁同,以血塗之也。〉而藏之府庫。倒載干戈,包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嗚呼!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兵者,兇器也。「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用兵豈聖人之心乎?聖人弔伐之擧,蓋亦體天地生物之心,以除其不仁者而已。武王克殷之初,歸馬放牛,示天下不復用兵,聖人之本心,於此可見。後世有旣得天下,不能休兵息民,乃復役瘡痍之民,窮兵於四夷,使萬姓肝腦塗地,〈秦始皇伐胡,隋煬帝、唐太宗伐高麗,元世祖征日本之類。〉或遂致天下離叛,卒以喪亡者有矣。〈秦、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
右在「武成王朝步自周於征伐商」條下。
臣按:孟子「不嗜殺人」之言,至是乃驗矣。秦之暴虐甚矣,天人之厭亂極矣。是時沛公乃能代虐以寬,以昭弔伐之義,天佑人歸,不亦宜乎?
右在「通鑑沛公入秦悉召諸縣父老豪傑」條下。
臣按:古之聖帝明王有好生之心,而思所以康濟斯民者,必得仁恕君子,以任其職,然後可以施其澤焉。故虞舜命皐陶作士,而刑期無刑,民協於中;漢文任釋之爲廷尉,而刑罰大省,幾致刑錯,任用之際,可不重哉?後世尊用酷吏,嚴刑峻法,肆其殘虐,以失人心者多矣。嗚呼!其亦不仁甚矣。
右在「帝禁網疎闊選張釋之爲廷尉罪疑者予民」條下。
臣按:孝宣雖稱賢明之主,而實好刑名之學,用法慘刻,故溫舒之論及此。帝爲之感悟,置官以平之,齋居以決之,亦可謂善聽忠言者。然其爲治終雜以霸王之道,而未免有「刑餘周、召,法律《詩》、《書》」之譏。至於趙、蓋、韓、楊之死,尤不厭衆心,豈非無窮理立誠之學而然也歟?
右在「宣帝時廷尉史路溫舒上書」條下。
臣按:《大學》論平天下之道,而首言「上老老而民興孝」;孟子論王道之要,而又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蓋爲治之道莫先於此。魏文詔「犯死刑而無他子旁親者以聞」,蓋將議而宥之。宥一人,使之終養,而千萬人勸於孝,豈非仁君之至德要道乎?今《大明律》文有「存留養親」之法,蓋亦取魏文之美意,以爲千萬世聖政之本乎!
右在「太和中詔犯死罪而親老無他子旁親者以聞」條下。
臣按:天有陰陽,陰慘陽舒,二氣流行,而萬物以之生成。聖人之道,法天而已矣。其政雖曰本於仁愛,而亦必有義以制之,立刑法,懲奸慝,而使民歸於正。如有罪大惡極,天理所難容,左右、諸大夫、國人皆曰可殺,則聖人亦不得而私之。故紀綱立而敎化行,奸宄息而天下平,此所以仁義竝行而不悖也。梁武不達聖人之道,而溺於釋敎。「每斷重罪,終日不悅」,近乎仁矣。「或謀反逆,事覺,泣而宥之」,失其義矣,其致亂亡宜哉!
右在「梁武帝專精佛戒每斷重罪則終日不悅」條下。
臣按:梁武崇信釋敎,不以生類爲藥,不以犧牲爲祀,不以仙人鳥獸之形爲衣,可謂慈愛之至矣。然一有利取國之心,至弒二君而不恤。至於蒼生性命,豈鳥獸比?而連年用兵,所殺不知幾何;浮山築堰,浸灌敵境,擧數十萬衆而魚鼈之。是不忍於禽獸,而忍於吾民也,是亦可以爲仁乎?
右在「天監中罷宗廟牲牢」條下。
臣按:太宗推仁民之心,以及於物,可謂德之厚矣。獨於親親之道有所未盡,一弟一姪尙不能保,豈非於所厚者薄歟?
右在「太宗嘗畋近郊因以閱武」條下。
臣按:五季之君惟務殺戮,糜爛生民,禍亂極矣。宋太祖受命,以仁厚開基,混一區宇,不忍殺一無辜,至誠惻怛,或至於感泣。太宗、仁宗繼之,政尙寬簡,仁民愛物,好生之德洽於民心,延及夷狄禽獸,亦莫不各安其所,各遂其性。雖三代之治,無以加此矣。嗚呼!三君仁愛一念,足以啓三百年基圖之永。孟子言:「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又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詎不信哉?
右在「帝仁恕愛民大辟疑必讞」條下。
臣按:神宗咎漢武窮兵多殺,此仁者之言也。而未免躬自蹈之,煕寧、元豐之際,用王安石、呂惠卿計,開邊用兵,所喪士馬不可勝計。而至於靈州、永洛之役,死者六十餘萬,遂至於臨朝慟哭,雖悔何益哉?是以古之聖王有好生之心者,必愼用刑,而尤重於用兵。蓋用刑不愼,則枉濫多而無辜含冤矣;用兵或輕,則兵連禍結而萬姓肝腦塗地矣。由是而傷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災,馴致危亡之禍者多矣。宋儒蘇軾之言曰:「大兵、大獄,漢、唐所以滅亡之兆。」後之人主可不戒哉?
右在「神宗諭執政曰人主動作不當有欲」條下。
臣按:程頤告哲宗之言,卽孟子告宣王之意也。蓋君道,以至誠仁愛爲本。居君位之尊,視昆蟲禽獸之微,亦有不忍之心,則其仁可知矣。推此心以達四海,則覆載之中,群黎品彙咸被其澤矣,安有一物之不獲其所乎?二君有是心,而不能推之天下,可勝惜哉?
右在「哲宗在宮中起行漱水必避螻蟻」條下。
臣按:哲宗有愛物恤刑之心,而罷理官失出之責;理宗慕藝祖仁厚之德,而思不墜祖宗之家法,可謂有仁心仁聞,而知所以守成之道矣。然虞舜有好生之德,而汲汲於任賢、替不肖者,蓋必如是而後吾之好生之心得以下達,而天下被其澤矣。如或任用匪人,奸邪亂政,聰明日蔽於上,而暴政日布於下,則仁澤何自而及物乎?哲宗雖有仁愛之心,而寵任章惇、蔡京,毒害忠正,破壞天下,卒兆裔夷之禍。理宗雖欲遵祖宗之家法,而崇信史彌遠、賈似道,引進同類,競爲苛酷,殘民蹙國,以促滅亡之勢。惡得爲仁乎?蓋君子好生,小人好殺。君子在位,則引君當道而志於仁,故澤流於民物;小人得志,則導君以殺戮而務快私憤,以張其威勢,故禍及於宗社。此理勢之必然也。故孟子曰:「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也。」至哉斯言!後之人主可不知所鑑戒哉?
右在「理皇時程珌進讀三朝寶鑑」條下。
爲天下國家之要畏天命一總論天命之靡常
[編輯]臣按:天之生聖人,蓋將以任君師之責,而爲民物之主。聖人受天命,居天位,安有不盡其職,而使四海困窮,以至於天祿永終乎?蓋人心惟危,天位難保,天下之大,運之在心。此心之用稍有過不及之差,而悖於理,則必至害及於生民,而獲罪於天矣。聖人傳授之際,天祿方於此乎始也,而卽以永終言之,爲戒深矣。厥後舜享國五十年,治定功成,禮備樂和,鳳凰來儀,而猶作勅天之歌,以自飭勵。蓋亦深有感於堯之訓戒,而敬天之心始終如一也。
右在「論語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條下。
臣按:夏之先後懋敬厥德,其功效至於天道順,地道寧,鬼神安,和氣充浹,而萬物育。至於羽毛鱗介之類,亦莫不各遂其性,可謂盛矣。及其子孫失道,而天乃降喪,略無顧佑之意。天命之難諶,而前人之功有不可憑藉也如此。人君如有志於脩德格天,在於敬身而已,能敬其身而一其德,則可以享天心而保天命矣。順天之理,謂之善;逆天之理,謂之不善。順之則天福之,逆之則天禍之。禍福之來,皆其自取,天何容意於其間哉?善必積而後成,惡雖小而可懼。勿以善小而不爲,萬邦之慶積於小;勿以惡小而爲之,厥宗之墜不在大。伊尹訓戒之意,明白懇切如此,爲人上者可不深味而警省哉?
右在「伊訓曰嗚呼古有夏先後方懋厥德」條下。
臣按:天無私覆,惟敬則親;民無定志,惟仁則懷;鬼神之不可度也,而惟誠則享。太甲居天之位,於此三者,有一毫未盡焉,則天之親我者,安保其常親?民之懷我者,安保其常懷?鬼神之享我者,安保其常享?可畏之甚也!蓋人君必上得天心,下得民心,幽得鬼神之心,始可以當天位,天位所以惟艱也。又曰:「成湯勉敬其德,德合於天。故能爲神人之主,後王可不監於是而爲法乎?」伊尹始以三言警太甲,終之以「敬德」之一言。蓋敬者,爲仁立誠之本也。敬而無失,則無私慾之間,而仁可至矣;敬而不欺,則無人僞之雜,而誠斯立矣。帝王配天之道,端在於此。能配上帝,則民無不懷,鬼神無不享矣。
右在「太甲伊尹申誥於王曰嗚呼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條下。
臣按:天之道,誠而已矣。一者,誠之謂也,不二不雜、無妄無息之謂一。聖人所以能合德於天而天佑之者,豈有他哉?惟其一而已矣。伊尹致仕而去,恐太甲德不純一,故作此以訓之,始言天命無常而常於有德,繼言桀之所以失天命、湯之所以得天命者證之。蓋天命之靡常,實由君德之不一也。君德一,則天豈有難諶者乎?又曰:「天心無私於天下,而惟佑於一德;聖人無心於天下,而民歸於一德。」一德者,天人合應之機也。一者,純乎天理;二三者,雜乎人慾。天理無往而不吉,人慾無往而不凶,天之降災祥,各以類應而不差如此。其可視天爲高遠而慢之哉?
右在「咸有一德嗚呼天難諶命靡常」條下。
臣按:此周公告多士之言也。在昔殷先哲王無不修德敬神,上以順乎帝則,下以澤乎烝民。及紂無道,大不明於天道,而又不念先王之勤勞邦家,乃大肆淫泆,而無復顧念天之顯道、民之敬畏者也。故天不保佑,而降是喪亡之禍,天之不畀,由其德之不明也。嗚呼!人君居天位,理天職,昭德以配天,則天福之而永保天祿;滅德以悖天,則天禍之而身喪國滅。其得失成敗之相遠如此,而原其所以至此者,蓋亦始於敬肆之間,敬則心一而德明矣,不敬則心昏而德不明矣。其幾甚微,而其徵甚顯,爲人君者,其可視天爲冥冥而不存敬畏乎?
右在「多士自成湯至於帝乙」條下。
臣按:此周公留召公之辭。是時王業初定,天命未固,而召公有告老之志。故周公留之曰:「不幸天下喪亡於殷,殷旣墜其命,而我有周旣受之矣。夫天命難諶,有德則常留,無德則旋去。我不敢知曰,其基業長信於休美乎。如天果輔我之誠耶?我亦不敢知曰,其終果出於不祥乎。」「永孚於休」,命之留也;「不祥」者,休之反也。又曰:「天固不可信。然在我之道,惟當盡忠協輔,延長武王之德,使天不容舍文王所受之命也。」蓋古之聖人以天自處,而求在我之天,未嘗求天於天也,故其言如此。能盡在己之道,而合於天心,則天豈有不佑者乎?
右在「君奭周公若曰不弔天降喪於殷」條下。
臣按:天之道,福善禍淫,命德討罪,而其命不僭,天豈容心於其間哉?聖狂之分生於一念之頃,堯、舜而忘兢業,或至趨於狂,而天祿永終矣;桀、紂而能悔過自新,則亦可以趨於聖,而不墜其命矣。一念存亡之際,所繫甚大,其可忽哉?意必是時天降災異而譴告之,冀其省悟遷善,而欲扶持全安之也。及其卒無悛心,天誅加焉,可見天心之仁愛人君,雖甚無道之世,而亦不忍遽改之也。是時苟因天之警告,而能自恐懼修省,改其惡而復於善,則亦可以祈天永命而保厥位矣。由其自暴自棄,乃至於此。嗚呼!可不戒哉?
右在「多方嗚呼王若曰誥告爾多方」條下。
臣按:此篇周公追述文王之德以戒成王。言:「穆穆然文王,緝煕其敬,純亦不已,故大命集焉。以商孫子之衆多,而侯服於周;以殷之美士,而助祭於周京,天命之無常也如此。殷士之助祭者服商之服,而時王不敢變焉,亦所以爲戒也。於是呼王之藎臣而告之曰:『得無念爾祖文王之德乎?』」蓋國之亡雖在君德之昏亂,而亦由臣下之不能匡救也。今若不念先祖之德,而告戒於君,則又將服周之服,而助祭於他人之廟矣。
又言:「慾念爾祖,唯在自修其德,而又常自省察,所存所行無不合於天理,則福祿自來,有不外求而得矣。殷未失天下之時,其德足以配天。今其子孫乃如此,宜以爲鑑而自省焉,則知天命之難保矣。」又言:「命之難保,無自遏絶於爾躬,宜布明其善譽於天下。又度殷之所以失天命者,而常自警省,則可以保天命矣。」周家積德數百年,而至於文、武始受天命,一再傳而周公已有危亡之慮,何也?蓋王業之成,積之,百年而不足;毀之,一日而有餘。矧惟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幾,決於一念之敬忽,可不戒哉?讀「無遏爾躬」之一語,至今猶使人凜然震懼。人君讀《詩》至於此,寧不惕然警省,而常存戒懼,思所以不墜厥命乎?以後世言之,必且以是爲不祥之語。古者君臣更相告戒,不諱危亡如此,斯其所以不危亡也。《易》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正謂是也。
又言:「凡欲配命者在於法天,而天無聲臭可尋。但法文王之敬,則萬邦作而信之矣。」蓋敬者,千聖傳心之法。敬則合乎天矣,不敬則悖乎天矣。故先儒程氏言:「毋不敬,可以對越上帝。」惟明主深勉焉。
右在「詩文王穆穆文王於緝煕敬止」條下。
臣按:天之道,一而已矣,蕩蕩無私而已矣,豈有疾威之異乎?但以人之感之者有善有不善,故時有降祥降災之不同,然其所以爲蕩蕩,則固自若也。蓋其福善禍淫之理,無時差爽,「其命匪諶」,由人事之不一也。人能修德而終始惟一,則天豈有匪諶者乎?
右在「蕩蕩蕩上帝下民之辟」條下。
臣按:天之福善禍淫,其理甚明,古昔聖賢之論備矣。曾子述《大學》之書,乃復申明此義,以垂戒萬世,人主所宜三復而警省也。蓋天下國家得失興廢之源,不出於善惡之二端:善者,天理之本然;惡者,人慾之邪穢。循天理,則合乎天,而天佑之,人歸之;肆人慾,則悖乎天,而天厭之,人叛之。此蓋必然之理也。而究其二者之所由分,則始於一念敬肆之間,可不戒哉?
夫人主之善不一,曰明、曰仁、曰寬、曰恭、曰儉,其善雖不同,而皆本於敬。人主之惡又多端,曰荒淫、曰暴虐、曰奢縱、曰驕傲,其惡雖不同,而皆本於不敬。故曰:「敬則萬善俱立,不敬則萬善俱廢。」一心操舍之幾甚微,而其得失成敗之相遠如此。爲人上者,可不惕然於此,常存戒懼,以審其幾,而思所以不違於天乎?
右在「大學康誥曰惟命不於常」條下。
以上總論天命之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