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賢奏議/卷十九
文成公 李珥
[編輯]聖學輯要
[編輯]正家第三
[編輯]臣按: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於妻子。」〈朱子曰:「身不行道,以行言之。不行者,道不行也。使人不以道,以事言之。不能行者,令不行也。」〉蓋修己然後可以正家,故「正家」次於「修己」。此以下治人之道也。
摠論正家章第一
[編輯]臣按:正家煞有節目,今以論其大槪者,著於首。
臣按:正家之道不出於正倫理、篤恩義二者,下文推此而爲說。
右在「正倫理」條下。
孝敬章第二
[編輯]臣按:孝爲百行之首,故正家之道,以孝敬爲先。
臣按:人子之孝,有精有粗。溫淸定省,孝之粗也;忠養愛敬,孝之精也。至於愉色婉容,聽於無聲,視於無形,則精而又精矣。然此則道其平時奉養而已。若遇疾病,則當致其憂;若遇過惡,則當熟其諫。至於先意承志,諭父母於道,然後乃爲孝之至也。由粗入精,其序如此。精粗固有難易,但能極其粗,然後能致其精,不可以其易而忽之,亦不可以其難而自沮。下引文、武、虞舜之事,以著實跡。願留孝思焉。
右在「公明儀問於曾子」條下。
臣按:文、武處其常,虞舜處其變。處常易,處變難。處變而盡其道,然後尤見其大孝,故以虞舜之事終之。
右在「孟子曰舜盡事親之道」條下。
臣按: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此則言大夫之禮。天子、諸侯之禮,推此可知。
右在「子思曰喪三日而殯」條下。
臣按:地之爲美,惟在藏風向陽、土厚水深而已,不係於方位水破之說。今之卜兆者,偏信相地之書,有廣搜未定,久不葬親者,惑之甚矣。至如國家玄宮,必卜新域,曆數綿遠,畿甸將盡爲山林鳥獸之窟,殊非可繼之道。中朝列聖衣冠之藏,卜於一山,傳之無窮,此可爲法。
右在「程子曰卜其宅兆」條下。
臣按:祭先以誠敬爲主,不以煩數爲禮。故周制宗廟止於月祭,〈一月一祭。〉傅說以黷祭弗欽戒高宗。後世設原廟,已乖禮意,而享祀之煩,至於日祭,有司疲倦,誠敬俱乏,可謂禮煩而亂矣。必有聖王深達孝道,力復古禮,然後祀典可正矣。
右在「詩又曰湯孫奏假」條下。
臣按:人子之身,父母生之,血肉性命,皆親所遺,生成之恩,昊天罔極。是故孩提之童莫不知愛其親,天性然也。惟其物慾交蔽,失其本心。故父母遺體,認爲己有,父子之間,便分物我,罔念生育之劬勞,只怨一時之少恩。故孝愛之根不植,自私之萌易長,多有先己而後親者,殊不知此身生於父母,非父母則無此身矣。身非己有,乃父母之所有也。遺之以物,人亦知感,況遺之以身者乎?竭力盡命,未足酬恩。爲人子者能知此理,則於愛敬之道,思過半矣。
世人之所謂孝者,或能愛而不能敬,或能愛敬而不能盡其道。必也愛至於全其仁,敬至於全其義,然後可謂無忝所生矣。嗚呼!人之性命,受於父母,而性命之中,萬理具備。一理未明,一理未踐,則吾之所受於父母之本體,有所欠缺,直至踐其形而無歉,然後本體全矣。然則非聖人之盡人道,不足以盡孝矣。人惟無愛敬父母之心,故持身不謹,往往流於汚穢之境。若於此心恆念父母,一有所失,悚然驚懼,若有傷於父母,則父母之遺體恆立於淸明正大之域。仰法行健而足以事天,俯則厚德而足以事地,推而達之四海而無不準也。〈準,人以是爲準也。〉於人子之心,豈不恔乎?
且帝王之孝與匹夫有間,繼述先業,尤當盡誠。匹夫以十金之産貽厥子孫,子孫猶思善守,況百年社稷、千里封疆,擧以相遺者乎?若有一毫自暇自逸之念,則孝思有缺,而先業有虧矣。尙敢肆然自放,以危宗祊,以辱先君乎?至如國君,多事母后,而宮壼之中,禮嚴情阻,非若家人母子之愉婉於朝夕。故宦寺婦人詐忠之徒,易售讒間,使明王損其孝,哲母減其慈。若非孝敬素孚感於神明,則萋斐之說,亦可虞也。此是古今宮中之通患,伏惟殿下深省焉。
右在「昔者明王事父」條下。
刑內章第三
[編輯]臣按:治家必先正內。《詩》曰:「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故孝敬之後,以刑內爲先。
臣按:此詩本刺褒姒,而女戎之亂同一覆轍,故竝載繆姜、南子之事焉。自古艶妻非一,而獨引二女者,何哉?夫冶容誨淫無才可悅者,只足以蠱惑昏庸而已,英主不必沈溺也。惟聰明才智足以服人者,最可畏也。彼繆姜、南子二女者,智足以曉善惡,辯足以明義理。聽其言,可追任、姒;而跡其行,無異褒、妲。雖明睿之主,或未免愛其色、悅其才,駸駸然蠹心喪德。故表出以爲戒。
右在「詩曰哲夫成城」條下。
臣按:內悅美色,外用賢臣,若不相妨,而忠臣良弼,汲汲以女寵爲戒者,何哉?人君好德之誠,不如好色,則枕席之間,嬌媚之毒,日浸月漬,深入骨髓;守法之士,怫欲之言,日忤月乖,聽之邁邁。必有順旨逢惡之臣,伺隙入於左腹,以孼嬖爲根柢,內外膠結,以致政令顚倒,危亡隨至。故飛廉、惡來根柢妲己,而商以亡;林甫、國忠根柢太眞,而唐以亂。程子之言,豈不信哉?
臣按:此以「刑內」名章,而只論后妃之善惡,不言刑妻之道者,何哉?蓋刑妻之道無他,只是修己而已。修己旣至,而心志一乎內,容貌莊乎外,言語動作一循乎禮。夫婦之間,相敬如賓,衽席之上,無昵狎之失;幽暗之中,持整肅之容,則后妃亦且觀感變化。雖不知學,尙能自飭而蹈禮,況天資純美,素知學問者乎?若不先修己,自反多愧,而惟責后妃之正,切切於禮貌之間,而於隱微之際,未免縱情而失儀,則已失正家之本矣,烏能儀表於一家乎?況下於此者,荒於艶色,失其正理,后妃雖賢,棄而不顧,溺於私嬖,惟言是從,貽害政事,釀禍國家,尙何足道哉?傳曰:「飮食男女之間,大欲存焉。」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雖英雄之才氣蓋一世者,尙且蠱心於一婦人,誤其平生者多矣。惟遵道願治之君,志在爲善,不爲他物所移者,乃能以正自律,而又能以正刑家也。伏惟殿下留意焉。
右在「程子曰李覯」條下。
敎子章第四
[編輯]臣按:夫婦之禮旣正,敎訓之法可擧,故敎子次之。
臣按:三代敎世子之法,《禮記》及《保傅篇》備載,而近世之失,朱子亦言之詳矣。蓋人有所敬而不肆,有所畏而不放,然後能動心忍性,進學修德焉。後世之敎,固甚疎略,而六七歲後,便有寮屬,已習爲人上,而無所敬畏。進講之官,極其尊奉,師道廢絶,接見有時,而規諫罕聞。惟是宦官宮妾,日與親昵,導之以宴安之樂,慣之以奢侈之具,故事舊習無非不正。如是而望世子之學成德立,堪爲萬世臣民之所仰賴者,豈不難哉?必擇道德之士爲之傅,使世子致敬,以嚴師道,觀感取法。寮屬皆選端方志道之士,晝夜與處,左右挾輔,薰習成性,而有過則記,有怠則警,使世子心常謹愼,不暇自逸。然後學可日就,德可日躋矣。
雖然,君者,世子之則也。君而自無所敬畏,放肆於上,則世子固無所取則,而彼師傅寮屬之賢者,亦將不安於朝廷,望望然去矣。雖欲敎養以道,豈可得乎?《詩》曰:「貽厥孫謀,以燕翼子。」《書》曰:「啓佑我後人,咸以正罔缺。」伏惟殿下深念焉。
右在「行一物」條下。
親親章第五
[編輯]臣按:孝慈之推莫先於親親,故親親次之。
臣按:親親有家之急務,而親親亦非一道。宗族之中,賢愚不同,敦睦之恩宜均,用舍之義宜別。養之厚而敎之勤,擇其才德表著者而親任之,其無才德不可用者,使之食祿而已,則宗族可全而政事無闕矣。後世不得其中,若偏信而委任,則至於擅命,而莫之制;若矯弊而抑之過,則雖賢能願忠,而莫之用。此皆非先王親親之義也。贈遺有節,接見有時,開以溫款,試其所習,使之各展其蘊,能者勸而不能者戒,則情禮竝行而興起爲善矣。後世不得其中,若偏私過厚,則有求必從,有罪不治,而貽害於時政;若泛而不切,則一不相接,疎外如路人。此皆非先王親親之恩也。必也不以私恩害公義,不以公義絶私恩,恩義兩盡,然後親親之道得矣。伏惟殿下留意焉。
右在「公族有罪」條下。
謹嚴章第六
[編輯]臣按:正倫理、篤恩義之說,上四章陳其大槪矣。二者以謹嚴爲主,故次之以謹嚴。
臣按:外戚之禍,史不絶書,今取二人著於此。竇氏之賢,可以爲法;王氏之姦,可以爲戒。或者以文帝不相廣國,爲內不足而避嫌,此不知文帝者也。文帝爲子孫慮深矣,賢如廣國,尙不可柄用,況不賢者乎?以此爲防,子孫昧於家法,尙且以外家亡國,況素無貽謀者乎?
夫外戚之亂政,皆由人君不能好賢故也。惟其不能好賢,故忠邪臧否,茫不辨識。疎遠之臣,擧歸之不信,而只以戚畹爲可親信,殊不知小人見利忘義。雖父子之間,尙不能無隙,況於外族乎?惟喩義之君子,然後乃能愛君如父,伏節死義矣。尙何親疎遠近之有間乎?以此言之,戚畹之人,非有才德兼備,忠誠表著,爲一時淸論所宗主者,則終不可任以國政也。
夫撫之以恩,用適其才,使之不失其祿,是固敎戚屬之善策;而謙退自守,不居要地,保族全家,此亦戚屬自處之良謀也。善乎,樊宏〈漢光武之舅。〉之言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者,天道惡盈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己,豈不樂哉?」宏以謙柔畏愼自處,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榮寵終身,子孫受慶。後世之人主欲保外家者,宜以此爲敎;外戚之貪權樂勢,進不知止,危國敗家者,其亦法此,而自悛可也。
右在「惟治亂在庶官」條下。
臣按:宦官之禍,古今宜有。蓋其親近人主,情狎跡秘,浸潤日久,有以潛消默鑠人主好善之心故也。漢假威權,唐授兵柄,欲制不得,史冊昭然,可爲鑑戒矣。我國先王,家法嚴肅,二百年來未嘗有宦官預政者。此誠近代之所罕聞也,然未可恃此而不慮於所忽。日新檢飭,宮府一體,使貂璫之輩嚴畏士大夫,然後可以永守先王家法矣。
臣按:《謹嚴》一章,治家之道悉備。蓋辨別內外,閑以禮法,則男女得其正;克去偏私,蒞以公明,則好惡當乎理。嚴嫡妾之分,則上和而下敬;謹國本之定,則統一而民安;敎戚屬以謙德,則義正而恩隆;律宦寺以常憲,則陽長而陰消。〈宦寺,陰類也。〉其綱在於閑以禮、蒞以公耳。禮不嚴而心不公,則嘉言善政皆苟爲文具而已。所謂禮之嚴者,宮壼整肅,尊卑長幼,秩然有序,莫敢踰分,戚屬謹飭,不敢私通請謁之謂也。所謂心之公者,一視內外,少無偏繫,內庭之作善爲惡者,戚黨之輸忠犯科者,皆付有司,論其刑賞,一裁以正之謂也。夫如是而倫理正、恩義篤,則推之而治國治天下,無所往而不得其當矣。伏惟殿下致意焉。
右在「詩曰匪敎匪誨」條下。
節儉章第七
[編輯]臣按:正家之法已備於前,而節儉最爲人君之美德。故表而出之。
臣按:儉,德之恭也;侈,惡之大也。蓋儉則心常不放,而隨遇自適;侈則心常外馳,而日肆無厭。今以人家子孫言之,先世勤勞立其産業,子孫以儉約自守者,傳累代而家業不替。一有侈縱者出焉,則肆意爲樂,積年所聚,一朝蕩盡,一家成敗所係者不小矣。若邦國,則祖宗積累之功,非起家之比,而府庫所藏,秋毫莫非生民之膏血。豈敢妄事奢靡,以費天財,以困民力,以敗先業乎?
至如我國先王,累代以節儉繩家,量入爲出,綽有餘財,故府庫之蓄,陳陳積億。自燕山以後,宮中用度,日漸侈大,不遵先王之舊。厥後因循,未見改紀,故國用日縮。目今宮中別無新創華靡之習,國內別無非時土木之功,而一歲之入不能支一歲之出,累朝宿儲將至磬竭。脫有飢饉之災、兵革之虞,則無以措手足,豈不大可寒心哉?宮中服用已變於國初,無以示儉約。故閭巷之間,奢靡成俗,以美麗之衣、珍盛之饌爭能鬪巧,倡優下賤寢處錦綺。上下無章,糜費不貲,人心日放,民力日困。若不自上有以變化之,則馴至於國非其國矣。
變化之術不可處以常規。必也自上以帝堯茅茨土階爲心,內殿以馬後躬服大練爲法,節損宮中用度。儉約之制始於掖庭,使士大夫家觀感取則,達於庶民,然後錮習可革,天財不流,民力漸舒矣。伍擧之言曰:「私慾弘侈,則德義鮮少;德義不行,則邇者騷離而遠者距違。」伏惟殿下致思焉。
右在「伊尹曰愼乃儉德」條下。
正家功效章第八
[編輯]臣按:人君正家之效,積累於衽席之間,洋溢於邦域之中,不待發號出令,自能移風易俗,故以化成於民者終焉。
臣按:《周南》爲正家之詩,故引三詩以著正家之效。蓋男女以正,而江、漢變淫亂之俗;賢才衆多,而野人抱干城之器,則其化之入人者深矣。推原其本,則是文王意誠心正之功。故朱子曰:「意誠心正之功,不息而久,則其薰蒸透徹,融液周徧,自有不能已者,非智力之私所能及也。」惟其意不誠、心不正,而不能推以正家;家不正,故不能推以治國。苟能意誠而心正,則家國在擧而加之耳。
古之人君固有家不正,而粗能爲國者矣。若齊桓公內嬖六人,而任管仲,霸諸侯;唐太宗宮闈多醜,而用魏徵,治天下。雖假仁義以獲一時之安,譬如無源之水,雖溢而易涸;無根之木,雖茂而易枯。桓公身歿不葬,屍蟲出戶,齊國之亂,數世靡定;太宗付託非人,墓木未拱,麀聚瀆倫,子孫誅夷。豈若三代聖王,自身而家,自家而國,自國而天下,有源有本,流遠而瀾盛,華美而實繁者哉?
不特人君爲然。人臣之欲致君澤民者,或以言語之學求感悟於頰舌之間,而不曾反省厥躬考其行,未免愧怍。觀其家,未底和肅,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者多矣。其何能誠動君父,惠及蒼生乎?是故人君不正宮壼而欲化民,人臣不正妻子而欲格君者,是猶不耘而求穫也。縱使善於假仁,姑濟一世,豈可恃以長久乎?伏望殿下先正國家之本,力行善則之道,以《關雎》、《麟趾》之意,行《周官》禮樂之制,萬世幸甚。
右在「詩又曰肅肅兔罝」條下。
爲政第四上
[編輯]臣按:國者,家之推也。正家然後可以正國,故爲政次於正家。
摠論爲政章第一
[編輯]臣按:爲政有根本,有規模,有節目。今合爲一章,著於首。
臣按:「天地爲萬物之父母,元後爲斯民之父母」,此言甚切矣。張子《西銘》則「以天地爲父母,大君爲宗子」,而其說尤爲詳備,故謹錄於左。
右在「惟天地萬物」條下。
臣按:《西銘》是學者爲仁工夫,非專指人君之事。而載於此章者,人君父事天、母事地,以斯民爲兄弟,以萬物爲儕輩,以充仁心,然後可盡其職,故此篇於人君爲尤切。夫天地生物而無所作爲,民物受命而不能自立。上代天工,下理萬物,使天地得其位,萬物得其所者,其不在元後乎!
右在「西銘曰乾稱父」條下。
臣按:人情責之以所不能,則猶能勉從;若責之以所已能,則必懣然,尤其不相知也。夫克艱之道,要在嘉言罔伏、舍己從人,而舜之所以爲聖爲治者,實出於斯。今禹非不知舜之已能,猶不敢以爲有餘,而申儆之;舜亦不以已能爲自足,而不敢當焉。此虞朝君臣所以交盡其道,而聖人之所以益聖也歟!
右在「帝曰兪」條下。
臣按:人君修德是爲政之根本,而先知君職在於父母斯民,然後建中建極,以爲表準,則其效若衆星拱之矣。舜、禹、孔子、仲虺之說是建中建極之要領,故具載焉。嗚呼!父母之於子,慈愛者衆;而人君之於民,行仁者寡,其不念天地付畀之責甚矣。
右在「子曰爲政以德」條下。
臣按:爲政大槪不出此章,而下文推演爲說。建中建極,爲政之根本也;富庶而敎,爲政之規模也;九經之事,爲政之節目也。但九經通本末而言,所謂修身者,卽建中建極之謂也;所謂一者,又建中建極之本也。殿下其致思焉。
右在「凡爲天下」條下。
用賢章第二
[編輯]臣按:孔子曰:「爲政在於得人。」不用賢而能致治者,未之有也。君臣相得,乃可有爲,人君之職,惟以知賢善任爲先務。故此章居先,而章內議論,特盡其詳。
臣按:所行雖善,若有好名好爵之念在心,則所由不善矣。
右在「觀其所由」條下。
臣按:君子於彝倫之行,與俗大同,而其中有異焉。愛親則同,而喩父母於道,不以從令爲孝者,異於俗;敬君則同,而引君當道,不合則去者,異於俗;宜妻則同,而相敬如賓,不溺於情慾,則異於俗;順兄則同,而怡怡相勉,磨以學行,則異於俗;交遊則同,而久而敬之,相觀而善,則異於俗。彼不愛其親、不敬其君、夫妻反目、兄弟傷和、朋友相賊者,此固亂常敗俗之人,不足言也。世俗之有行者,類不知君子之道。故徒養口體,陷親有過,而反疑君子之不從父令,以爲不孝;不得於君則熱中,進不知止,而反疑君子之難進易退,以爲不敬;以情壞禮,過於昵狎,而反疑君子之晝不居內,以爲非情;兄弟相聚,所娛者,酒食宴樂,而反疑君子之切磋勉學,以爲傷於友愛;朋友善柔,拍肩執袂,以相戲侮,而反疑君子之攝以威儀,以爲友契不密,俗見之痼久矣。若非在上之人,先識道理,爲具眼者,則其不以異俗爲非者鮮矣。雖然,君子之所以異於俗者,以風俗不回古道故也。若化行俗美,斯道大明而大行,則世俗皆君子也,雖欲獨異,其可得乎?
右在「易曰君子同而異」條下。
臣按:士之不仕固非一端,而大槪不出於程子所論四者:所謂得者,上三條也;所謂失者,下一條也;所謂大者,上一條也;所謂小者,下三條也。夫道德之士,非致敬盡禮,則不可得見;非諫行言聽,則不可得臣,人君所當推誠委任、終始勿貳者也。若知止、度分之士,亦有二焉:若見危亂之幾而先退,則人君當感悟改過,消絶禍萌,而盡誠收用可也;若不見禍幾而只求恬退,則人君當不奪其志,嘉賞其節,以爲勵廉恥之具可也。至如獨潔其身者,雖過中失正,而超出利慾之外,比諸決性命之情以饕富貴者,則淸濁迥隔矣。人君亦當示以褒奬,以成隱逸之名可也。
後之人君,略知賢者之可好,而不知所以好之之道。或有縻以爵祿,不用其言,使之難於進退者;〈如《詩》所謂「執我仇仇,亦不我力」之類。〉或有徒好其名,不求其實,強委以所不能,使之僨事失己者,〈如晉用殷浩之類。〉皆非眞好賢者也。必也知之極其明,用之適其才,信之盡其誠,然後可謂眞好賢矣。
右在「易曰不事王侯」條下。
臣按:貪汚諂佞,是小人之常態,苟非庸闇之君,則辨之不難;惟似是而非者,雖明主,或不能辨焉。蓋君子正色諤諤,而小人之色厲訐直者似之;君子行全無瑕,而小人之謹愿無刺者似之,宜乎聖賢深以爲戒也。夫鄕原閹然媚世,自以爲是,使流俗雷同,安於姑息卑汚之境,沮抑行道之士,杜絶爲學之路,其爲害殆甚於異端之惑世矣。後世之士,若指爲鄕原,則孰不慙且怒哉?然夷考其所爲,則瞻前顧後,謹身持祿。一聞復古之說,一見志道之士,則輒嗤以迂闊難成,惟以因循牽補爲務。此皆學鄕原者也。孟子曰:「君子反經而已矣,經正則庶民興。」反經之責,深有望於殿下焉。
右在「鄕原德之賊」條下。
臣按:人臣之惡,莫甚於私黨;人君所痛嫉者,亦莫甚於朋黨,故小人之陷君子,必以是爲嚆矢,第患人君不之察耳。苟或察之,則公私忠佞,辨之何難?所謂察者,只是察其心耳。其心在於正君治國乎?在於榮身固權乎?正君治國之士,以同道爲朋者。一心愛君,一心徇國,黨益盛而君益聖、國益安矣。人君猶恐其少黨,豈患其彙征乎?榮身固權之士,以同利爲朋者。營私蔑公,後君遺親,其黨雖少,亦足以罔上而亡國矣。人君當如撲火於始燃,豈待其寔繁乎?然小人之心,惟利是求,不顧君親。故一時締結者,或利盡而交疎,或勢逼而相圖。其所謂朋黨者,亦假合而已,非若君子道義之朋終始如一。故歐陽脩曰:「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此言是也。
嗚呼!商臣億萬,惟億萬心,可謂無黨,而紂以亡;周臣三千,惟一心,爲一大黨,而武王以王,只在厥心之如何耳?雖然,人君不先明理,而徒以逆億爲察,則其不以公爲私,以佞爲忠者鮮矣。此所以學莫先於明理也。
右在「君子周而不比」條下。
臣按:朱子有言曰:「知人之難,堯、舜以爲病。孔子亦有『聽言觀行』之戒。然嘗思之,此特爲小人設耳。若皆君子,則何難之有哉?蓋天地之間,有自然之理。凡陽必剛,剛必明,明則易知;凡陰必柔,柔必闇,闇則難測。故聖人作《易》,遂以陽爲君子,陰爲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類萬物之情者,雖百世不能易也。嘗竊推《易》說以觀天下之人。凡其光明正大,疎暢洞達,如靑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爲威而雨露之爲澤,如龍虎之爲猛而麟鳳之爲祥,磊磊落落,無纖芥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回互隱伏,糾結如蛇蚓,瑣細如蟣蝨,如鬼蜮狐蟲,如盜賊詛呪,閃倏狡獪,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極旣定於內,則其形於外者,雖言談擧止之微,無不發見,而況於事業文章之際,尤所謂粲然者。彼小人者,雖曰難知,亦豈得而逃哉?」臣謂朱子此言,備盡君子小人之情狀,人主以是觀人,思過半矣。
君子小人如陰陽晝夜,每每相反,大要愛君者爲君子,愛爵祿者爲小人。蓋小人不計其君之明闇,惟以爵祿爲心,苟可以利身,則他不遑恤,雖至於迷罔君父,殘傷國脈,亦不顧也。是故爵祿之權,在君上,則媚君上;在權倖,則附權倖;在外戚,則結外戚。甚至於潛通敵國,吠噬其主,亦無所不至矣。所愛者爵祿,何暇愛君乎?君子則不然,社稷爲心,生民爲念,苟可以正君,則他無所戀。義在守職,則君命有所不從;義在盡言,則天威有所不避。明義理,杜蔽惑,務引君當道,立於無過之地。如其不得官守,不得言責,食祿而無所裨益,則奉身而退,亦出於不得已也。畎畝之中,一飯不忘,冀君之感悟,不以進退有間焉。所愛者君,何暇愛爵祿哉?末俗滔滔,道學不明。人臣旣無正君之志,而人君亦悅人順己,以愛爵祿者爲愛君,以愛君者爲怨君。嗚呼!可勝歎哉?
右在「有大人」條下。
臣按:人君雖知君子之可好,小人之可惡,而用捨之際,不能行其好惡之實,則無益於治亂之數,故以擧錯得宜爲貴。雖然,彼擧錯未能盡義者,實未得好惡之正故也。誠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則寧有擧之而不先,退之而不遠哉?惟其名爲好賢而實不好,名爲惡惡而實不惡,故賢不肖倒置,以歸於亂且亡爾。朱子所論「伏節死義」之說,言頗激切,人主不可不知,故謹錄於左。
右在「見賢而不能擧」條下。
臣按:朱子之說明白痛快,可以一洗邪論矣。昔宋孝宗歎伏節死義之士難得,張南軒以爲「伏節死義之士,當於犯顔敢諫中求之」,此言約而切矣。人主亦不可不知也。
右在「朱子封事曰」條下。
臣按:此言庶官不可盡得全材,當用其所長也。蓋愼擇賢相,委任責成,則百官有司,不必求備於一人。宰相不用極選,則政柄授諸非人,而朝廷亂矣;有司必求備才,則取人未免窄狹,而庶職曠矣。
右在「用人之知去其詐」條下。
臣按:以箴儆之多爲無聊者,此特內多慾而外施仁義者耳。若人君正心修身,所好者學,所樂者善,則箴儆之悅耳,猶芻豢之悅口,尙何無聊之有?若內無修己之實而假借集事者,於箴儆之來,勉強從之,中心實不樂也,豈能久而不變哉?此唐玄宗所以瘠於用韓休而卒致天寶之亂者也。
右在「子曰放鄭聲」條下。
臣按:人君誠欲用賢,則必遠小人,然後君臣可以終始無間,以成治道矣。若惡惡不嚴,使小人得搖讒舌,則君子豈安於立朝乎?夫讒人者,善於伺候,變態百端,或陽助而陰抑,或始譽而終毀。粉飾羅織,巧立名目,指篤行者爲僞善,指守道者爲僞學。隱居尙志者,謂之傲世;難進易退者,謂之要君;廷爭謇諤者,謂之賣直;盡心國事者,謂之專擅;擧賢協力者,以爲朋黨;矯革宿弊者,以爲亂政。誣陷良善之術,不可枚擧。人君若不深惡而痛絶之,乃爲俱收竝蓄之計,則駸駸然漸入於術中,終至於群陰彙進,君子遠屛矣。嗚呼!可不懼哉?
右在「詩曰亂之初生」條下。
臣按:賢人者,有國之器用也,求治而不求賢,猶捨舟楫而求濟川也。今取伊尹、諸葛亮出處之跡著於右,擧此可見其餘。伊尹之在莘也,躬耕樂道,若無意於當世,而成湯再聘,志猶確然。及乎請之愈勤,其誠益著,然後幡然應召,志同德合,格於皇天。歷相數世,至於放君,而不以爲嫌。允德旣終,乃得致仕,猶丁寧陳戒,愈老彌篤。諸葛亮之在隆中也,抱膝長嘯,高視宇宙,若將終身,昭烈再顧,猶堅遁思。及乎中心好之,三枉不懈,然後回心委質,謨猷允符,竭才輸誠,期以恢復。逮輔幼主,政自己出,人無間言,強魏震懾,庶幾禮樂。斯二人者雖道有精粗,德有大小,其得君盡忠則一也,非後世所能及也。
此豈特二人之賢爲然哉?實由人主有以致之。竊觀湯之稱尹曰「聿求元聖,與之戮力」,其服之也至矣;昭烈之稱亮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其樂之也深矣。君臣相契如此,則二人之篤棐,豈得已哉?後世之君,好賢無如成湯、昭烈者。故聖賢之學、豪傑之才,多老於家食,而偸時識勢,苟合取容者,滔滔得志。欲世之治,其可得乎?
雖然,人君必先窮理知言,權度不差,然後可以識賢矣;知之甚明,肺肝洞照,然後可以相信矣;信之甚篤,如合左契,然後可以相悅矣;悅之甚親,恩如父子,然後可以委任矣;任之甚專,不貳不參,然後可以行道致治,惟意所欲,而陶甄一時,垂裕萬世矣。君臣相遇,豈偶然哉?五帝三王率由是道,後王所當取則也。後世雖少康之主,亦未有不用人而自用者,但君不及先王之聖,臣不若古人之賢,故功烈未免乎卑耳。若其反是者,則旣無修己之功,又昧知人之鑑。或取以虛名,或悅以順從,好之而不克終,任之而不免疑,議論乖時而猶拘以爵祿,逢迎誤君而猶許以忠良。國事日非,而上下皆莫之憂,懲乎此者,則又多疑多忌。自用而不任人,聰明不廣,叢脞失職,其廢天工、隳庶績而歸於亂亡則一也。人主所當深戒也。伏惟殿下垂鑑焉。
右在「伊尹耕於有莘」條下。
爲政第四下
[編輯]取善章第三
[編輯]臣按:君臣旣相得矣,而必須取人之善,群策畢擧,然後可以致治。故取善次之。
臣按:天下至廣也,事機至煩也,人主以眇然之身處靜居簡而應之有裕者,不過集天下之智,以決天下之事爾。人各有智,故愚者亦有一得。苟能悉取衆智,合爲一智,而在我衡鑑,精明得中,則天下雖廣,運之掌上;事機雖煩,決之建瓴矣。蓋以天下之目爲目,則明無不見;以天下之耳爲耳,則聰無不聞;以天下之心爲心,則睿無不思。此聖帝明王所以鼓舞天下而不勞心力者也。反是者,則蔽於自聖,痼於自用,衒其聰明,陵駕一世,視天下之人,擧歸於莫己若。而帷薄之間,蕭墻之內,見聞尙有所不及,況於天下之廣乎?
嗚呼!不自聖智,務取於人,似乎卑下,而實是大舜之所服行也。以舜之聰明,豈有所不及於人?而必曰「取人爲善」,何哉?誠以道理無窮,而聖人之心,廣大公明,聞一善言,沛然由之,無間於人己。故集天下之善,爲一己之用,此舜之所以極其聖也。何必自聖自用,務高於舜,而反趨暗塞之徑乎?
或問:「人君雖欲集合群策,而賢士無應命者,則奈何?」曰:「只患人君無好善之誠耳。夫苟好善以誠,則士將輕千里而來。賢者欲行其道,智者欲盡其術,直者思獻其忠,勇者思效其力矣,何憂士之不應命乎?若有好善之名而無其實,群策旣集,權度失當,指蘭爲臭,指炭爲白,鏌鎁爲鈍,鉛刀爲銛。又或是非邪正,茫無取捨,發言盈庭,一不見施,杳然若墜深井之中,則士將望望而去矣。後雖有求言聘士之時,孰敢有應命者乎?此皆人主所自取也。」得失如斯,伏惟殿下垂察焉。
右在「易曰知臨大君」條下。
識時務章第四
[編輯]臣按:智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爲急,群策雖集,必先取其切於時務者,故識時務次之。
臣按:時務不一,各有攸宜,撮其大要,則創業、守成與夫更張三者而已。創業之道,非以堯、舜、湯、武之德,値時世改革之際,應乎天而順乎人,則不可也,此無以議爲。若所謂守成者,聖君賢相創制立法,治具畢張,禮樂濟濟,則後王後賢只得按其成規,垂拱遵守而已。所謂更張者,盛極中微,法久弊生,狃安因陋,百度廢弛,日謬月誤,將無以爲國。則必有明君哲輔,慨然興作,扶擧綱維,喚醒昏惰,洗滌舊習,矯革宿弊,善繼先王之遺志,煥新一代之規模,然後功光前烈,業垂後裔矣。守成者,雖中主具臣亦可勿失,守成易;更張者,非有高見英才則不能也,更張難。當守成而務更化,則是無病而服藥,反致成疾矣;當更張而務遵守,則是嬰疾而卻藥,臥而待死矣。
或問:「守成,非大無道之世,則皆能仍舊矣。若更張,則必待其人,雖欲更張而無其人,則奈何?」曰:「不然。人君無意於斯世則已矣,如使誠心願治,則明明揚側陋,豈無其人乎?」自古人君曷嘗有學道好賢,志濟蒼生,而求賢不遇,竟不能有爲者乎?惟其所學非道,所好非賢,故志雖勤,而道益離、賢益遠耳。譬如子孫守先人之舊宅,年深材故,腐朽將頹,而非遇工師,不能修改。主厥家者,將不遠千里,急求工師乎?抑諉以不得工師,坐而視其傾圮乎?更張弊政,何以異此?嗚呼!人情安於故俗,世習溺於前規,膠柱鼓瑟,守株待兔,苟幸目前之無事,釀成意外之奇禍者多矣。伏惟殿下深戒焉。
右在「又包荒用馮河」條下。
法先王章第五
[編輯]臣按:時務之宜雖能曉達,先王之政不能追復,則譬如不遵規模,手造方圓,終不能挽回世道以成至治,故法先王次之。
臣按:後世之君,非不慕三代之盛,而只以古今異宜,莫之敢行。明道先生箚子極論三代之可復,而言皆摭實,可據而行,故謹錄於左。
右在「說曰人求多聞」條下。
臣按:三代之道,決可行於今日,程子之論詳矣。只是蔽於流俗,終不克行,文、武之政付之空言,上下數千年間,長夜寥寥,可爲於邑。夫仁政必可行者,聖賢之說也;古道不可復者,俚俗之談也。時君世主不信聖賢之說,深契俚俗之談,其故何哉?自無嚮道之志,又乏好賢之誠,宜乎樂因循而憚振作也。幸而人君欲行古道,親近儒臣,稍有所爲,則流俗之謗,羹沸蜩喧,必使沮敗而後已。人君信道不篤,知賢不深,安得守初心而不變哉?蓋流俗之痼,難於猝變,一朝施以古道,則群情不安,初間轉見橫逆,乃事勢之必然也。以此爲拘,竟不能有爲,則世道之降,何時可回乎?譬如患冷疾者,客熱寄於胸膈之上,稍用治冷之劑,則煩痞尤甚;若患客熱,恆飮冷藥,則腹中積冷,無時可醫,終亦必死而已矣。
嗚呼!後世之所謂士者,所讀者典、謨、誥、訓,所慕者孔、孟、程、朱,孰敢以非聖之言出諸其口乎?至於行身爲政,則大有不然者。一欲以聖賢之敎施於邦國,則輒群驚族駭,左排右抑,以爲不測之禍將起於朝夕。若聞安常守故之論,則同辭唱和,比於布帛菽粟。果若是,則聖賢設虛言以欺後世,讚烏喙爲美饌,指水火爲可蹈;而鄕里麤鄙之語,乃能平正的實,傳萬世而無弊也。《六籍》何必讀?五敎何必設乎?噫!人臣非毀古道者,鄙夫之眞情也,所可恨者,人主莫之悟耳。
何則?彼鄙夫者,所好者爵祿,所貪者權勢,所求者賄賂,所樂者奢淫,所便者安逸。偸時得路,志滿氣盈,苟幸目前不見禍敗而已,異日宗社之憂,豈其所憂乎?誠使人主有志於復三代之治,而求賢委任,則其爵祿不可保也;摠攬綱紀,則其權勢不可固也;朝廷淸明,則賄賂不可受也;禮義成俗,則奢淫不可獨也;考績黜陟,則安逸不可恆也。如是則人君之行古道,乃鄙夫之鴆毒也,安得不同心盡力以撓之乎?
間有賢士大夫,識見淺短,只好安靖者,亦從而助之,尤足以取信於人主。而士之懷才抱道,可以經濟者,又皆鞰櫝待價,不敢輕進,無以自達於人主焉。若在廷之能談古道者,不過狂簡疎脫之流耳,豈足以明治體、止群咻,以得人主之傾向乎?此古道之所以終不能復也。
必也人主穆爾深思,沛然夬決,必得學明行高、才識兼備之士爲之輔佐,一年有一年工夫,而不使俗論廁乎其間。然後疑難者漸信,非笑者漸服,忌嫉者漸伏,而古道之行,可庶幾也。伏惟殿下省念焉。
右在「程子上箚於神宗」條下。
謹天戒章第六
[編輯]臣按:人君事天,如子事父,念念對越,不可少忽。人事旣已愼脩,而天戒尤當祗畏,故以謹天戒次之。
臣按:人者,天地之心也。人君能行善政,和氣感乎上,則休祥至焉;多行非道,乖氣感乎上,則災異作焉。天何心哉?皆人所召耳,第於其間,有常有變。善之致祥,惡之致災,理之常也;善不見祥,惡不見災者,數之變也。聖賢之君,因災脩省,則災變爲祥;庸暗之主,狃於無災,則反招殃禍,此必然之勢也。大抵應天以實不以文,誠以實心脩實德,則危可使安,亂可使治,亡可使存。何災之不可弭乎?惟其外示恐懼之容,內無脩省之實,故天怒不可回,國勢不可救耳。
人君當國家閑暇之時,當預脩德政,深防患難,以爲長治久安之計,況有災變以警發者乎?常人之情,憂現目前,則稍能謹愼;患在慮外,則類不知戒。是故當災異之初作也,雖凡主亦知驚動;及乎災異屢作,不見朝夕之應,則玩而不懼,殊不知妖孼之應,或緩或速,速則禍小,緩則禍大。患難旣作,亡象已著,然後雖欲革心修德,已無及矣。千古以來,覆轍相接,吁可悲哉!嗚呼!成湯自責,而大雨千里;太戊從善,而祥桑枯死。此以實心修實德之效也,伏惟殿下取法焉。
右在「詩曰迨天之未陰」條下。
立紀綱章第七
[編輯]臣按:上六章備論爲政之本及爲政之具,而此章以下乃論爲政之事。爲政之事,以立紀綱爲先。
臣按:紀綱者,國家之元氣也。紀綱不立,則萬事頹墮;元氣未固,則百骸解弛。今之議者開口便說紀綱之當立,而未聞有領其要者也。夫爲政而能立紀綱,如學者集義以生浩然之氣也,豈由一令之得正、一事之合宜而遽見其效哉?夫上無必治之志,下懷持祿之心,見善而不能擧,見惡而不能退,有功者不必賞,有罪者不必刑。道學廢絶,敎化陵夷,風俗靡然,惟勢利是趨,而徒以口舌切切然,稱道紀綱之當立,則是何異痼病之人口說良藥,而實不下咽者哉?必也君志先定,典學誠身,發號擧事莫不粹然,一出於大公至正之道,使群下鹹得仰睹君心如靑天白日,觀感興起。然後尊賢使能,黜憸去邪,考績核實,信賞必罰。施爲注措無不順天理、合人心,大服一世,則紀綱振肅,令行禁止,天下之事將無往而不如意矣。此二帝三王所以悅服人心,維持世道,傳數百年,而鞏固不解者也。今日之法不行、治不成者,皆由紀綱之不立也。伏望殿下振起焉。
右在「政之不行」條下。
安民章第八
[編輯]臣按:紀綱旣立,百僚奉職,然後治具乃張,澤被生民,故次之以安民。
臣按:薄稅斂、輕徭役、愼刑罰三者,安民之大要也。必待辨別義利,節用生財,制民恆産,修明軍政,然後備盡安民之道。故下文以此爲序。
右在「孟氏使陽膚」條下。
臣按:天子之富,藏於四海;諸侯之富,藏於百姓。有倉廩府庫,爲公共之物,不可有私貯也。國君有私貯,則是謂征利。利源一開,群下爭趨,何所不至乎?臣愚以爲殿下誠欲有爲,則必先以內帑及內需司付之戶曹,爲國家公費,不以爲私財,使臣民曉然仰睹殿下無一毫征利之心。然後可以洗滌汚習,扶擧四維,陶成至治矣。殿下所當深念也。
右在「未有上好仁」條下。
臣按:古者兵農不分。平日厚民之生,浹以恩澤;時試武技,簡以蒐狩。無事則爲比閭族黨,受敎於司徒,篤尊君愛親之行;有事則爲伍兩軍師,聽命於司馬,奮親上死長之志。故王者之兵,有徵無戰,莫之敢敵。後世養民之政不擧,點兵之法徒嚴,驅市人而赴敵,竭國用而給餉,此唐、宋兵政之弊也。我國先王選民爲卒,寄兵於農,贏糧就軍,番休迭息。國無饋糧之費,士無獨勞之嘆,其法甚美。而只緣民生漸困,植根不固,鎭將侵剝,流散相繼。臨戍塡闕,替以族隣,逋亡日衆,流毒日廣。刷丁充額,逃不旋踵,務完兵籍,實擁虛簿。其勢必至於民無孑遺,然後乃已也。究厥弊源,則實是民無恆産、將不得人之所致。此所以容民畜衆爲軍政之本,丈人帥師爲軍政之綱,殿下所宜深念也。
臣按:君依於國,國依於民,王者以民爲天,民以食爲天。民失所天,則國失所依,此不易之理也。王者之政不過以父母斯民爲心,紓民之力,厚民之産,使所天有裕,得以保其本然之善心而已。人君不能行此政者,類錮於多慾,而莫之自度。蓋欲利於己,必害於人,安有充其多慾,而害不及民者乎?間有人君雖無多慾之累,而因循怠緩,不能振救斯民者,此與多慾有間,而其不解倒懸,剝喪邦本,同歸於亂亡則一也。嗚呼!父母之於子,中心愛之,遂其所樂,去其所惡,無所不用其極。人君誠以父母斯民爲心,則一民之失所,皆我赤子之入井也,將狂奔盡氣而救之。孰有坐視赤子之入井,而晏然談笑,以爲當然者乎?古之聖王深知厥職在於父母斯民,故憂勤惕慮,不遑暇食,心心念念,惟在斯民。其惜民力,若肌肉之難割;其業民産,若調飢之求哺;其革弊瘼,若急病之服藥。必躋斯民於至足至樂之域,然後乃慊於心。故恩浹骨髓,愛結肺腑,爲君赴死,易於含飴。國家之勢,安得不長治久安乎?人君惟無父母之心,故小民亦無愛戴之念。飢寒切身,禮義都喪,其視君上,如豺虎寇讎。而爲君者方且易而侮之,以爲莫敢誰何?禍胎伏於冥冥之中,而不知爲戒。一朝變起慮外,患生所忽,匹夫匹婦皆爲勍敵,然後雖欲悔之,已無及矣。夫民力不休,民産不殖,則雖兵強如秦,財富如隋,無異於撥本之樹,枝葉雖茂,其枯可立而待也。況富強不及隋、秦者乎?是故愛民,所以自愛也;安民,所以自安也。夫所謂安民者,爲之興利除害,使樂其生之謂也。若因陋守訛,荏苒姑息,一弊未革,一政不擧,而徒諄諄然,朝號暮令曰「我欲安民」雲爾,則是非誠心愛民也。斯民也至愚而神,豈得以口舌相欺乎?今者斯民之失寧,殿下之所知。知而不救,則民怨益甚,伏惟殿下惠鮮焉。
右在「詩曰修爾車馬」條下。
明敎章第九
[編輯]臣按:《禮記》曰:「無曠土,無遊民,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後興學。」先富後敎,理勢之當然。故安民之後,終之以明敎。
臣按:中古以來,道術分裂,老莊楊墨、申韓蘇張之說惑亂斯民。降及漢、唐,重之以竺學,天下貿貿,莫適所從,豪傑之士,類多沈溺。然而當是之時,人材輩出,往往適於實用。自宋以後,程、朱之功,撐柱宇宙,道術一統,更無他岐,宜若易於成材。而惟其不學,故世道日下,人心汚穢,不求義理,惟利是求,人物之眇然,反不及於異端橫騖之時,足知利慾之害甚於異端也。深可慨嘆。殿下所宜汲汲復古,以敎誨成就之也。
右在「樂正崇四術」條下。
臣按:天生斯民,立之司牧,司牧實兼君師。牧以養之,君以治之,師以敎之,然後斯民得以安其生,革其惡,興其善焉。三代以前,三者各盡其道,故政成化行,治隆俗美。降及後世,道學不行,人君自無躬行之實,無以表正四方,只以法令把持一世。間有慈仁之主或致斯民之富庶,而敎則蔑聞。何怪乎彝倫失敍,風俗頹敗乎?古道之不行,厥惟久矣。
常人耳恬目習,皆以爲當然,反以古道爲可駭可愕之事,志士所以憤惋不已者也。夫所謂古道者,非若挾山超海,凌空駕虛之謂也;只是父子盡其仁,君臣盡其義,夫婦盡其別,長幼盡其禮,朋友盡其信之謂也。此皆根於天性,發爲懿德,本非難行者也。惟其氣稟拘於前,物慾汩於後,加之以産業無恆,展轉失所,救死不贍,喪其良心。徒知刑辟之可畏,不恤名節之可守,增邪長僞,巧避法網。於是上之人不思敎化之有道,但憂刑法之不密,添科益條,以防其欺。法愈密而姦益滋,風俗日壞,世道日卑,而不可救矣。或有慨然思矯世習者,又不知設敎有因,化民有漸,徒慕其名,未得其實,後本先末,有敎無效。於是世人之樂縱恣、憚繩檢者,乘隙而力攻之,以爲古道眞不可復。此何異於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而以爲水不勝火也哉?必也人君先務躬行,得賢共治,朝廷命令,悅服人心,使顚連無告之民咸懷興起之念。然後祛其弊瘼以解其苦,制其田裡以遂其生,設學而敎之以指其路,制禮而束之以檢其節,爲鄕射鄕飮酒之儀以導其和,旌善以勸而使決所趨,癉惡以懲而使決所背。則將使學校致敎育之盛,鄕黨興敬讓之風,時升大猷,刑錯不用,禮樂濟濟矣。古道豈眞不可行於今日乎?
或問:「此則然矣。若必待人君躬行,先致富庶,然後乃可設敎,則躬行無日,富庶無期,無乃終無設敎之日乎?」答曰:「人君苟不知躬行,不務養民,則是坐而待亡,無策可救矣,尙何古敎之可設乎?若又必待人君成德,斯民富庶,然後乃欲設敎,則此亦執一之論也。惟是人君方立躬行之志,方發施仁之政,而漸次設敎,則養與敎可以竝行而相成矣。」化民之道,其要如此。伏惟殿下勉勵焉。
右在「詩曰豈悌君子」條下。
爲政功效章第十
[編輯]臣按:人君旣盡敎養之道,則必有風動之化,貽厥萬世。故著其功效。
臣按:爲政之效,至於仁被天下、澤流後世,聖人之能事,蔑以加矣,可謂高遠而難於幾及矣。雖然,本之躬行,循序漸進,則如行者不退,必至於赴家;食者不輟,必至於飽腹。初非捕風捉影不可求效之比也,第患人主眞以爲高遠而莫之爲耳。聖王之政,布在方冊,如規矩在手,可制方圓。初雖齟齬,後漸純熟矣,何患王政之不能行乎?
人主之病凡有二焉:一則牽於多慾,以爲王政不可行;一則溺於流俗,以爲王政不能行。牽於多慾者,是非之公常蔽於利害之私;溺於流俗者,聖賢之言常屈於鄙俚之談。後世之治日常少,職此之由。夫躬行仁義者,天德也;敎養生民者,王道也。後世人君常曰:「予小子何敢望古道乎?」天德王道之說,認爲古人之事而不涉於己,人臣有進言者,則輒指笑以爲古談無實,殊不知吾心之正大無私卽天德也,處事之合宜而順於人心卽王道也。時無古今,道非高遠,卽在於日用之常,特患未之思耳。多慾之主,安於暴棄,固不足道矣。間有爲善之君,亦多不免爲流俗所移,尤可痛惜。流俗之言必曰:「古道決不可復。今若革舊更新,則人心不安,將至於危亂。」人主深入其說,故儒者之談,邁邁落落,終無相合之理。何不深思曰:「今者紀綱振乎?廢乎?士習正乎?偸乎?宰相經邦乎?屍位乎?百僚任職乎?怠事乎?斯民休養乎?困瘁乎?」如使紀綱振,而士習正,宰相經邦,百僚任職,斯民休養,則此幾於王政矣。一變可以至道,古道何爲而不可復乎?如使紀綱廢,而士習偸,宰相屍位,百僚怠事,斯民困瘁,則是將亡之象也。所當汲汲矯革,而安於姑息,反以有爲爲非者,何歟?無乃常人智慮淺短,不思異日之大憂,只求目前之無事歟?抑賢者在野,不肖者在朝,同辭罔上,而實非國人之情歟?抑當路者才智不足,旣不能自做,又不知薦賢,只欲苟逭罪責歟?如是思之,得其所以然,則流俗之群咻,可以一揮而定矣。
自古無道之邦不容善人,故人臣爲善而陷戮者,固有之矣,未聞人君行道而受禍者也。蓋君上造命,回亂爲治,只在一心。一心向道,力行不已,則施於有政,世道一變矣。安有立紀綱,矯士習,任宰相,煕百工,安庶民,以追先王之道,而反見禍敗之理哉?嗚呼!不思而已矣。
或問:「爲政必追先王,而人主躬行尙未成德,則奈何?」曰:「『脩身先於治國』,只言其序當然耳。若必待脩身極其至,然後乃可爲政,則允德未終之前,將置國家於何地歟?程子曰:『後王知《春秋》之義,則雖德非禹、湯,尙可以法三代之治。』程子豈妄語欺人者乎?但得人主識取捨,誠好惡,奮必治之志,而求賢信任,則德雖未成,治道可始也。自此以往,漸至於學日就、德日進、政日理、化日廣,則修身治國,可以竝臻其極矣。」伏望殿下畏上天之命,思父母之責,念百年社稷之重,憫赤子塗炭之苦,充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弘濟黎元,煥興禮樂,一新世道,比隆三五,以光祖宗之前烈,以垂範於文子文孫,萬世幸甚。
右在「君子賢其賢」條下。
聖賢道統第五
[編輯]臣按:上古聖神,繼天立極,道統攸始。書契以前,茫乎罔稽;八卦肇畫,人文始宣。故謹依謨訓,兼考史籍,略述於此。始於伏羲,終於朱子,以著脩己治人之實跡。先觀功效,後稽實跡,則可以不昧於所從矣。
臣按:黃帝之後,有少昊、顓頊、帝嚳三帝,皆聖賢之君,而《繫辭》只以黃帝、堯、舜爲言。故今以帝堯接乎黃帝焉。〈先賢論道統也,亦未嘗及於三帝焉。〉
右在「神農氏沒」條下。
臣按:道統傳自伏羲,止於孟子遂無傳焉。荀卿、毛萇、董仲舒、揚雄、諸葛亮、王通、韓愈之徒,立言立事,有補於世敎。而荀、揚皆偏駁,毛萇無顯功,王通見小而欲速,皆少可觀。惟仲舒有正誼明道之論,諸葛亮有儒者氣象,韓愈排斥佛、老,視諸子爲優。但仲舒流於災異之說,亮近於申、韓之習,愈疎於踐履之學,此所以不能接孟氏之統也。
右在「我欲正人心」條下。
臣按:康節邵氏,內聖外王之學,安且成矣,而先賢未嘗以道統正脈許之,故不敢載於此。程門弟子,羽翼斯道者亦多,而能荷傳道之任者,亦不可見,故程、張之後,繼之以朱子焉。但龜山受學於程子,豫章受學於龜山,延平受學於豫章。斯三先生,業雖不廣,是朱子源流之所自,故略著行跡如左。
右在「早悅孫吳」條下。
臣按:孔子,集群聖之大成;朱子,集諸賢之大成。聖人生知安行,渾然無跡,難可猝學。惟朱子積累工夫,可取以爲模範,先學朱子,然後可學孔子。故詳錄行狀焉。〈觀《明道行狀》,可想見資稟之高;觀《朱子行狀》,宜深體工夫之密。〉
右在「李方子稱朱子曰」條下。
臣按:朱子之後,得道統正脈者,無可的指之人。張南軒與朱子爲道義之交,有講論之功。蔡西山以下諸公,皆有得於朱子之學。故略著行跡如左。
右在「由孔子而後」條下。
臣按:朱子之後,有眞德秀、許衡以儒名世,而考其出處大節,似有可議,故不敢收載。至於皇朝名臣,亦多潛心理學者,第未見可接道統正脈者,故亦不敢錄。
右在「宋史曰張栻」條下。
臣竊謂厥初生民,風氣肇開,巢居血食,生理未具;被髮裸身,人文未備。群居無主,齒齧爪攫,大朴旣散,將生大亂。於是有聖人者首出庶物,聰明睿智,克全厥性。億兆之衆自然歸向,有爭則求決,有疑則求敎,奉以爲主。民心所向,卽天命所眷也。是聖人者自知爲億兆所歸,不得不以君師之責爲己任,故順天時、因地理,制爲生養之具。於是宮室衣服、飮食器用以次漸備,民得所需,樂生安業。而又慮逸居無敎,近於禽獸,故因人心、本天理,制爲敎化之具。於是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各得其道,天敍天秩,旣明且行。而又慮時世不同,制度有宜;賢愚不一,矯治有方,故節人情、度時務,制爲損益之規。於是文質政令、爵賞刑罰各得其當,抑其過,引其不及,善者興起,惡者懲治,終歸於大同。聖人之繼天立極、陶甄一世,不過如此,而道統之名,於是乎立。聖人之能爲大君者,以其道德能服一世故也,非有勢力之可借。故聖人旣沒,則必有聖人者,代蒞天下,隨時變通,使民不窮,而其所謂因人心、本天理者,則未嘗少變。不變者,天地之常經也;變通者,古今之通誼也。
時序漸降,風氣不古,聖人罕作,不能以聖傳聖,則大統未定,反起姦雄之窺覬,故聖人有憂之,乃立傳子之法。傳子之後,道統不必在於大君,而必得在下之賢聖,贊裁成輔相之道,以不失斯道之傳焉。此三代以上所以人君不必盡聖而天下治平者也。
時世益下,風氣淆漓,民僞日滋,敎化難成。而人君旣無自脩之德,又乏好賢之誠,以天下自娛,不以天下爲憂,用人不以德,治世不以道。於是在下之賢聖不能自立於朝,深藏不售,蘊寶終身,而棄義趨利者相排競進,上下交征,道統之傳始歸於閭巷之匹夫。道統之不在君相,誠天下之不幸也。
自此以降,敎化陵夷,風俗頹敗,加之以異端橫騖,權詐熾興,日晦月盲,展轉沈痼。三綱淪而九法斁,以至於道統之傳亦絶於閭巷,則乾坤長夜,於此極矣。間有人君或以才智能致少康,而類陷於功利之說,不能尋道德之緖,譬如長夜之暗,爝火之明爾。安能撐柱宇宙,昭洗日月,以任傳道之責乎?嗚呼!道非高遠,只在日用之間。日用之間,動靜之際,精察事理,允得其中,斯乃不離之法也。以此成德,謂之修己;以此設敎,謂之治人;盡脩己治人之實者,謂之傳道。是故道統在於君相,則道行於一時,澤流於後世;道統在於匹夫,則道不能行於一世,而只傳於後學;若道統失傳,竝與匹夫而不作,則天下貿貿,不知所從矣。「周公歿,百世無善治;孟軻死,千載無眞儒」,此之謂也。
今臣謹因先儒之說,歷敍道統之傳,始自伏羲,終於朱子。朱子之後,又無的傳,此臣所以長吁永歎,深有望於殿下者也。今人旣以道學爲高遠難行,而且以古今異宜爲不易之定論。夫自開闢以來,至於今日,不知其幾千歲。而天地混淪磅礴之形猶舊也,山川流峙之形猶舊也,草木鳥獸之形猶舊也,以至於斯人之宮室衣服、飮食器用,皆因聖人之製作以養其生,不能闕廢。而獨於天敍天秩,因人心、本天理,亘萬古而不可變者,則乃安於斁敗,以爲終不可復古者,抑何見歟?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伏望殿下志道不懈,追法堯、舜,學以明善,德以誠身,盡脩己之功,設治人之敎。毋爲退怯之念所撓,毋爲利害之說所動,毋爲因循之論所拘,必使斯道大明而大行,以接道統之傳,萬世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