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章句/卷17

楚辭章句　第十七
九思
作者：王逸

九思

《九思》者，王逸之所作也。逸，南陽人，博雅多覽，讀《楚辭》而傷湣屈原，故為之作解。又以自屈原終沒之後，忠臣介士遊覽學者讀《離騷》、《九章》之文，莫不愴然，心為悲感，高其節行，妙其麗雅。至劉向、王褒之徒，咸嘉其義，作賦騁辭以讚其志。則皆列於譜錄，世世相傳。逸與屈原同土共國，悼傷之情與凡有異。竊慕向、褒之風，作頌一篇，號曰《九思》，以裨其辭。未有解說，故聊敘訓誼焉。辭曰：

逢尤

【悲兮愁，哀兮憂。】傷不遇也。

【天生我兮當闇時，】君不明也。

【被諑譖兮虛獲尤。】為佞人所傷害也。諑，毀也。尤，過也。

【心煩憒兮意無聊，】愁君迷蔽，忿奸興也。憒，亂也。聊，樂也。

【嚴載駕兮出戲遊。】將以釋憂憤也。

【周八極兮歷九州，】求賢君也。

【求軒轅兮索重華。】覬遇如黃帝、堯、舜之聖明也。

【世既卓兮遠眇眇，】去前聖遠然不可得也。卓，遠也。

【握佩玖兮中路躇。】懷寶不舒，悵彷徨也。

【羨咎繇兮建典謨，】樂古賢臣遇明君也。

【懿風後兮受瑞圖。】懿，深也。屈原之喻也。風後，黃帝師，受天瑞者也。

【湣餘命兮遭六極，委玉質兮於泥途。】見放逐汙辱，若陷泥途中也。

【遽傽遑兮驅林澤，步屏營兮行丘阿。】憂憒不知所為，徒經營奔走也。

【車軏折兮馬虺頹，】驅騁不能寧定，車弊而馬病也。

【憃悵立兮涕滂沱。】憂悴而涕流也。

【思丁文兮聖明哲，】丁，當也。文，文王也。心志不明，願遇文王時也。

【哀平差兮迷謬愚。】平，楚平王。差，吳王夫差也。平王殺忠臣伍奢，奢子員仕吳以破楚。夫差不用子胥，而為越所滅也。

【呂傅舉兮殷周興，】呂，呂望。傅，傅說。兩賢舉用，而二代以興盛也。

【忌嚭專兮郢吳虛。】忌，楚大夫費無忌；嚭，吳大夫宰嚭。虛，空也。忌、嚭佞偽，惑其君而敗，二國空虛。郢，楚都也。

【仰長歎兮氣噎結，】仰，將訴天也。噎，結也。

【悒昷絕兮咶復蘇。】憤忿奄絕，徐乃蘇也。

【虎兕爭兮於廷中，】廷，朝廷也。虎兕，惡獸，以喻奸臣。

【豺狼鬥兮我之隅。】隅，旁也。言眾佞辯爭，常在我傍也。

【雲霧會兮日冥晦，】眾偽蔽君，如雲霧之隱日，使不可得見也。

【飄風起兮揚塵埃。】回風為飄，以喻小人造設奸偽，賊害仁賢，為君垢穢，如回風之起塵埃也。

【走鬯罔兮乍東西，】動觸諂毀，東西趣走。

【欲竄伏兮其焉如。】無所逃難。

【念靈閨兮隩重深，】靈，謂懷王閨閤也。言欲訴論，輒為群邪所逆，不能得通達。

【願竭節兮隔無由。望舊邦兮路逶隨，】逶隨，迂遠也。近而障隔，則與迂遠同也。

【憂心悄兮誌勤劬。】悄，猶慘也。劬，勞也。

【魂煢煢兮不遑寐，目脈脈兮寤終朝。】脈脈，視貌也。終朝，自旦及夕，言通夜不能瞑也。

怨上

【令尹兮謷謷，】令尹，楚官掌政者也。謷謷，不聽話言而妄語也。

【群司兮譨々。】群司，眾僚。譨々，猶傯傯也。言皆競於佞也。

【哀哉兮淈々，】淈々，一國並亂也。

【上下兮同流。】君臣俱愚，意無別也。

【菽藟兮蔓衍，】菽藟，小草也。蔓衍，廣延也。

【芳草兮挫枯。】草，香草名也。挫枯，棄不用也。

【朱紫兮雜亂，曾莫兮別諸。】君不識賢，使紫奪朱，世無別知之者。

【倚此兮岩穴，】退遁逃也。

【永思兮窈悠。】長守忠信，念無違而途悠遠。

【嗟懷兮眩惑，】懷，懷王也。為眾佞所欺曜，目盡迷瞀。

【用誌兮不昭。】獨行忠信，無明己者。

【將喪兮玉斗，遺失兮鈕樞。】鈕樞，所以校玉斗。玉斗既喪，將失其鈕樞。言放棄賢者逐去之。

【我心兮煎熬，惟是兮用憂。】熬，亦煎也。憂無已也。

【進惡兮九旬，】紂為九旬之飲而不聽政。

【復顧兮彭務。】彭，彭咸。務，務光。皆古介士，恥受汙辱，自投於水而死也。

【擬斯兮二蹤，】擬，則也。蹤，跡也。言願效此二賢之跡，亦當自沈。

【未知兮所投。謠吟兮中壄，】未得所死，且仿惶也。

【上察兮璿璣。大火兮西睨，攝提兮運低。】璿璣天中，故先察之。大火西流，攝提運下，夜分之候。愁思不寐，起視星辰，以解戚者也。

【雷霆兮硠磕，】硠磕，雷聲。

【雹霰兮霏霏。】霏霏，集貌。

【奔電兮光晃，涼風兮愴淒。】獨處愁思不寐，見雹電涼風之至，益憂多也。

【鳥獸兮驚駭，相從兮宿棲。】言鳥獸驚惶，尚相從就，傷已單獨，心用悲也。

【鴛鴦兮噰々，】噰々，和鳴貌也。

【狐狸兮徾徾。】徾々，相隨貌。

【哀吾兮介特，】介特，獨也。

【獨處兮罔依。】罔，無也。

【螻蛄兮鳴東，蟊蠽兮號西。蛓緣兮我裳，蠋入兮我懷。蟲豸兮夾餘，惆悵兮自悲。】記獨處山野，與眾蟲為伍，心悲感也。

【佇立兮忉怛，】佇，停。

【心結縎兮折摧。】

疾世

【周徘徊兮漢渚，】言居山中愁憤，復之漢之涯，庶欲以釋思念也。

【求水神兮靈女。】冀得水中神女，以慰思念。

【嗟此國兮無良，】此國，楚國也。言君臣無善，皆凶愚也。

【媒女詘兮謰謱。】謰謱，不正貌。

【鴳雀列兮嘩讙，】鴳雀，小鳥，以喻小人列位也。言小人在位，患失之，競為佞諂，聲呶呶也。

【鴝鵒鳴兮聒余。】鴝鵒，鴳雀類也。多聲亂耳為聒。

【抱昭華兮寶璋，】昭華，玉名。

【欲衒鬻兮莫取。】行賣曰衒鬻，賣也。言己竭忠信以事君而不見用，猶抱此昭華寶璋衒賣之。璋，玉名也。

【言旋邁兮北徂，】己不見用，欲遠去也。

【叫我友兮配耦。】叫，急叫也。言此國已無良人，庶北行遇賢友，而自耦也。

【日陰曀兮未光，】北方多陰。

【闃肖窕兮靡睹。】闃，窺也。肖窕，幽冥也，【紛載驅兮高馳，】適北無所遇，故欲馳而去。

【將諮詢兮皇羲。】皇羲，羲皇也。諮，問。詢，謀。所以安己也。

【遵河皋兮周流，路變易兮時乖。】所誌不遇，無所用其志也。

【濿滄海兮東遊，沐盥浴兮天池。】天池，則滄海也。

【訪太昊兮道要，】太昊，東方青帝也。將問天道之要務。

【雲靡貴兮仁義。】太昊答惟仁義為上。

【誌欣樂兮反征，就周文兮邠岐。】聞惟仁義，故欣喜復之西方，就文王也，邠岐，周本國。

【秉玉英兮結誓，】願與文王約信，以玉英為贄幣也。

【日欲暮兮心悲。】日暮而歲邁，年將老，悲不見進用也。

【惟天祿兮不再，】福不再至，年歲一過，則終訖也。

【背我信兮自違。】若背忠信以趨時俗，則違本心，故不忍為。

【逾隴堆兮渡漠，】隴堆，山名。漠，沙漠也。

【過桂車兮合黎。】桂車、合黎，皆西方山之名。

【赴崑山兮馽騄，】崑山，昆侖也。言渡隴堆，適桂車、合黎，乃至昆侖，取駿馬而絆之。騄，駿馬名。

【從邛遨兮棲遲。】邛，獸名。遨，遊也。馽騄從邛而棲遲，顧望也。

【吮玉液兮止渴，齧芝華兮療饑。】玉液，瓊蕊之精氣。芝，神草也。渴啜玉精，饑食芝華，欲仙去也。

【居翏廓兮尠疇，】嵺廓，空洞而無人也。尠，少也。疇，匹也。言獨行而抱影也。

【遠梁昌兮幾迷。】梁昌，陷據失所也。迷惑欲還也。

【望江漢兮渃，】濩渃，大貌也。還見江、漢水大也。

【心緊絭兮傷懷。】緊絭，糾繚也。望舊土而心感傷也。

【時出々兮旦旦，】日月始出，光明未盛為出。

【塵莫莫兮未晞。】莫莫，合也。晞，消也。朝陽未開，霧氣尚盛。

【憂不暇兮寢食，吒增歎兮如雷。】

憫上

【哀世兮錄錄，】錄錄，視貌。賢人不用，小人持勢也。

【諓々兮嗌喔。】諓々，竊言。嗌喔，容媚之聲。

【眾多兮阿媚，】阿，曲。

【骫靡兮成俗。】委靡，麵柔也。

【貪枉兮黨比，貞良兮煢獨。】《詩》云：獨行煢煢。

【鵠竄兮枳棘，鵜集兮帷幄。】木帳曰帷。言大人處卑賤，小人在尊位也。

【蘮蕠兮青蔥，】蘮蕠，草名。青蔥，見養有光色也。

【槁本兮萎落。】槁本，香草也，喻賢愚易所。

【睹斯兮偽惑，心為兮隔錯。】隔錯，失其性也。

【逡巡兮圃藪，】藂林曰藪。

【率彼兮畛陌。】田間道曰畛，陌，塍分界也。

【川穀兮淵淵，】淵淵，深貌。

【山阜兮峉々。】峉々，長而多有貌也。

【叢林兮金々，】金金，眾饒貌。

【株榛兮嶽嶽。】嶽嶽，眾木植也。

【霜雪兮漼溰，】漼溰，積聚貌。

【冰凍兮洛澤。】洛，竭也。寒而水澤竭成冰。

【東西兮南北，罔所兮歸薄。】言四方皆無所停止也。

【庇蔭兮枯樹，匍匐兮岩石。】穴可居者。

【踡兮寒局數，獨處兮志不申。】踡，傴僂也。

【年齒盡兮命迫促，魁壘擠摧兮常困辱。】魁壘，促迫也。擠摧，折屈也。

【含憂強老兮愁不樂，】愁早老曰強也。

【鬚髮薴悴兮顠鬢白，】薴，亂也。顠，雜白也。

【思靈澤兮一膏沐。】靈澤，天之膏潤也。蓋喻德政也。

【懷蘭英兮把瓊若，】英，華。瓊若，食也。

【待天明兮立躑躅。】言懷蘭把若，無所施之，欲待明君，未知其時，故屏營躑躅。

【雲蒙蒙兮電儵爍，】儵爍，疾也，闇多而明少也。

【孤雌驚兮鳴呴呴。思怫鬱兮肝切剝，忿悁悒兮孰訴告。】

遭厄

【悼屈子兮遭厄，】子，男子之通稱也。

【沈玉躬兮湘汨。】賢者質美，故以比玉。湘、汨，皆水名。

【何楚國兮難化，】言楚國君臣之亂，不可曉喻也。

【迄於今兮不易。】政教荒阻，不可變也。

【士莫志兮羔裘，】言政穢則士貪鄙，無有素絲之志，皎潔之行也。

【競佞諛兮讒鬩。】鬩，不相聽。

【指正義兮為曲，訿玉璧兮為石。鳥雕遊兮華屋，鵕鸃棲兮柴蔟。起奮迅兮奔走，違群小兮謑訽。】謑，恥辱垢陋之言也。

【載青雲兮上昇，適昭明兮所處。】終無所舒情，故欲乘雲升天，就日處矣。昭明，日暉。

【躡天衢兮長驅，踵九陽兮戲蕩。】衢，路也。九陽，日出處也。

【越雲漢兮南濟，秣餘馬兮河鼓。】河鼓，牽牛別名。

【雲霓紛兮晻翳，參辰回兮顛倒。】參、辰，皆宿名。夜分而易次，故顛倒失路也。

【逢流星兮問路，顧我指兮從左。】流星，發所從也。

【俓娵觜兮直馳，禦者迷兮失軌。遂踢達兮邪造，】流星雖甚，猶不得道。踢達，誤過也。

【與日月兮殊道。誌閼絕兮安如，】誌望已訖，不知所之。

【哀所求兮不耦。攀天階兮下視，】【見鄢郢兮舊宇。】鄢、郢，楚都也。言上天所求不得，意欲還，下視見舊居也。

【意逍遙兮欲歸，眾穢盛兮杳杳。】眾穢，喻佞人。言將復害己。

【思哽饐兮詰詘，涕流瀾兮如雨。】還為眾偽所害，故悲泣也。

悼亂

【嗟嗟兮悲夫，】傷時昏惑。

【殽亂兮紛挐。】君任佞巧，競疾忠信，交亂紛挐也。

【茅絲兮同綜，】不別好惡。

【冠屨兮共絇。】上下無別。

【督萬兮侍宴，】華督、宋萬二人，宋大夫，皆弒其君者也。

【周邵兮負芻。】周公、邵公。言楚君使忠賢如周、邵者負芻，反以督、萬之人侍宴。

【白龍兮見射，靈龜兮執拘。】白龍，川神。靈龜，天瑞。

【仲尼兮困厄，】仲尼，聖人，而厄於陳、蔡也。

【鄒衍兮幽囚。】鄒衍，賢人，而為佞邪所攝，齊遂執之。

【伊余兮念茲，】伊，惟也。茲，此也。

【奔遁兮隱居。】欲避世也。

【將升兮高山，】

【上有兮猴猿。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左見兮鳴鵙，右睹兮呼梟。】鵙，伯勞也。山有猴猿，谷有虺蛇，左右眾鳥，闃無人民，所以愁懼也。

【惶悸兮失氣，】悸，懼也。失氣，晻然而將絕。

【踴躍兮距跳。】以泄憤懣也。

【便旋兮中原，仰天兮增歎。菅蒯兮壄莽，葦兮仟眠。鹿蹊兮斷々鍮鍮，貒貉兮蟫々。】蟫々，相隨之貌。

【鸇鷂兮軒軒，】軒軒，將止之貌。

【鶉鵪兮甄甄。】甄甄，小鳥飛貌。

【哀我兮寡獨，靡有兮齊倫。】齊，偶。

【意欲兮沈吟，迫日兮黃昏。】意且欲遲，望又促暮，當棲宿也。

【玄鶴兮高飛，曾逝兮青冥。】青冥，太清。

【鶬鶊兮喈喈，】鶬鶊，鸝黃也。喈喈，鳴之和。

【山鵲兮嚶嚶。】嚶嚶，鳴之清也。

【鴻鸕兮振翅，】雁之大者曰鴻。鸕，鸕鶿也。振翅，將飛也。

【歸雁兮於征。】

下暫缺，嗣後再補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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