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補註/卷第六
- 《卜居》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體忠貞之性，〈體，一作履。性，一作節。〉而見嫉妒。念讒佞之臣，承君順非，而蒙富貴。己執〈一作獨。〉忠直而身放棄，心迷意惑，不知所爲。乃往至太卜之家，稽問神明，決之蓍龜，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聞異策，〈聞，一作審。異，一作要。〉以定嫌疑。故曰《卜居》也。〈五臣云：卜己宜何所居。〉
屈原既放，三年〈遠出郢都，處山林也。〉不得復見。〈道路僻遠，所在險也。〉竭知盡忠，〈建立策謀，披心胸也。知，一作智。〉而蔽鄣於讒。〈遇諂佞也。一無「而」字。〉心煩慮亂，〈慮憤悶也。慮，一作意。〉不知所從。〈迷所著也。一雲迷瞀眩也。〉往見太卜〈稽神明也。一此句上有「乃」字。〉鄭詹尹〈工姓名也。〉曰：「余有所疑，〈意遑惑也。〉願因先生決之。」〈斷吉凶也。〉詹尹乃端策拂龜，〈整容儀也。五臣云：策，蓍也。立蓍拂龜，以展敬也。［補］曰：《龜策傳》曰︰摓策定數，灼龜觀兆。〉曰：「君將何以教之？」〈願聞其要。一無「將」字。〉屈原曰：〈吐詞情也。〉「吾寧悃悃欵欵〈志純一也。欵，一作款。五臣云：悃欵，懃苦貌。［補］曰：悃，苦本切。款，苦管切，誠也。俗作欵。〉朴以忠乎？〈竭誠信也。五臣云：朴，質也。〉將送往勞來〈追俗人也。［補］曰：勞，去聲。來，如字。〉斯無窮乎？〈不困貧也。五臣云：以此二事，問其所宜，以下類此。［補］曰：上句皆原所從也，下句皆原所去也。卜以決疑，不疑何卜。而以問詹尹何哉？時之人去其所當從，從其所當去，其所謂吉，乃吾所謂凶也。此《卜居》所以作也。〉寧誅鋤草茅〈刈蒿菅也。鋤，一作鉏。［補］曰：鋤，士魚切。《釋名》云：去穢助苗也。〉以力耕乎？〈種稼穡也。〉將游大人〈事貴戚也。五臣云：大人，謂君之貴幸者。〉以成名乎？〈榮譽立也。〉寧正言不諱〈諫君惡也。〉以危身乎？〈被刑戮也。〉將從俗富貴〈食重祿也。〉以媮生乎？〈身安樂也。［補］曰：媮，樂也，音俞。〉寧超然高舉〈讓官爵也。〉 㠯保真乎？〈守玄默也。〉將哫訾栗斯，〈承顏色也。栗，一作慄。斯，一作嘶。一作促訾粟斯。［補］曰：哫、促，竝音足。唐本子祿切。訾，音貲。哫訾，以言求媚也。慄，音栗，謹敬也。粟，讀若憟，音粟，詭隨也。斯，讀若𢠹，音斯，慄也。竝見《集韻》。〉喔咿儒兒〈強笑噱也。一作嚅唲。［補］曰：喔，音握。咿，音伊。嚅，音儒。唲，音兒。皆強笑之貌。一云：喔咿，強顏貌。唲，曲從貌。〉以事婦人乎？〈詘蜷局也。五臣云：以事婦人，諂君之所寵者。〉寧廉潔正直〈志如玉也。潔，一作絜。〉以自清乎？〈修潔白也。〉將突梯滑稽，〈轉隨俗也。［補］曰：《文選》注云：突，吐忽切，滑也。滑，音骨。稽，音雞。五臣云：委曲順俗也。揚雄以東方朔爲滑稽之雄。又曰：鴟夷滑稽。顏師古曰：滑稽，圜轉縱舍無窮之狀。一雲酒器也。轉注吐酒，終日不已。出口成章，不窮竭，若滑稽之吐酒。〉如脂如韋，〈柔弱曲也。五臣云：能滑柔也。［補］曰：韋，柔皮也。〉以潔楹乎？〈順滑澤也。《文選》作絜。五臣云：絜楹，謂同諂諛也。絜，苦結切。〉寧昂昂〈志行高也。昂，一作卬。［補］曰：昂、卬，音同。〉若千里之駒乎？〈才絶殊也。五臣云：千里駒，展才力也。昂昂，馬行貌。［補］曰：漢武帝謂劉德爲千里駒。顏師古云：言若駿馬可致千里也。〉將氾氾〈普愛衆也。氾，一作泛。五臣云：氾氾，鳥浮貌。〉若水中之鳧乎，〈羣戲遊也。一無「乎」字。［補］曰：鳧，野鴨也。〉與波上下，〈隨衆卑高。〉偷以全吾軀乎？〈身免憂患。偷，一作愉。［補］曰：愉與偷同，苟且也。〉寧與騏驥亢軛乎？〈沖天區也。亢，一作抗。五臣云：騏驥抗軛，謂與賢才齊列也。抗，舉也。［補］曰：軛，於革切，車轅前也。〉將隨駑馬之跡乎？〈安步徐也。五臣云：駑馬，喻不才之臣。〉寧與黃鵠比翼乎？〈飛雲嵎也。五臣云：黃鵠，喻逸士也。比翼，猶比肩也。［補］曰：漢始元中，黃鵠下建章宮太液池中。師古云：黃鵠，大鳥，一舉千里。〉將與雞鶩爭食乎？〈啄糠糟也。五臣云：雞鶩，喻讒夫爭食，爭食祿也。鶩，鴨也。〉此孰吉孰凶？〈誰喜憂也。〉何去何從？〈安所由也。〉世溷濁而不清，〈貨賂行也。五臣注《文選》，改「世」爲「俗」以避諱。〉蟬翼爲重，〈近佞讒也。［補］曰：李善云：蟬翼，言薄也。〉千鈞爲輕；〈遠忠良也。五臣云：隨俗顛倒，重小人輕君子也。〉黃鐘毀棄，〈賢者匿也。五臣云：黃鐘樂器，喻禮樂之士。［補］曰：《國語》雲︰黃鐘所以宣養六氣九德也。〉瓦釜雷鳴；〈羣言獲進。一雲愚讙訟也。五臣云：瓦釜，喻庸下之人。雷鳴者，驚衆也。〉讒人高張，〈居朝堂也。［補］曰：張，音帳。自侈大也。《左傳》︰隨張必棄小國。〉賢士無名。〈身窮困也。〉吁嗟默默兮，〈世莫論也。吁，一作於。默，一作嘿。五臣云：嘿嘿，不言貌。〉誰知吾之廉貞！」〈不別賢也。〉詹尹乃釋策而謝，〈愚不能明也。五臣云：釋，舍也。謝，辭也。〉曰：「夫尺有所短，〈騏驥不驟中庭。〉寸有所長，〈雞鶴知時而鳴。［補］曰：《莊子》云：梁麗可以克城，而不可以窒穴，尺有所短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貍狌，寸有所長也。〉物有所不足，〈地毀東南。［補］曰：《列子》曰︰物有不足。天傾西北，地不滿東南。〉智有所不明，〈孔子厄於陳也。［補］曰：校人曰︰孰謂子產智！予既烹而食之。智有所不明也。〉數有所不逮，〈天不可計量也。［補］曰：《史記》曰︰人雖賢，不能左畫圓，右畫方。〉神有所不通。〈日不能夜光也。［補］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不能避余且之網。智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用君之心，〈所念慮也。〉行君之意，〈遂本操也。〉龜策誠不能知事。」〈不能決君之志也。一云：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