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城集 (四部叢刊本)/後集卷第十
欒城集 後集卷第十 宋 蘇轍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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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第十
歴代論四
王導第二十八
西晉之士借通逹以濟欲風俗旣敗夷狄乗之遂
䘮中國相隨渡江而此風不攺賢者知厭之矣而不
勝其衆俗亂於下政弊於上而莫能正也東晉之不
競由此故耳是時王導爲相逹於爲國之體性本寛
厚容衆衆人安之然生於澄之間不能免習俗之
累喜通而疾介能彌縫一時之闕而無百年長乆之
計也更二大變㡬至亡國元帝之世王敦擁兵上流
〈無有〉君之心劉隗刁恊剛介狷淺見信於帝專以法繩
公而深疾王氏恣橫敦遂起兵以誅君側爲詞兵
再犯闕幸而敦死元明旣沒成帝㓜弱𢈔亮輔政任
法以裁物復失人心蘇峻擅兵歴陽多納亡命專用
威𠛬亮知峻必爲亂以大司農召之衆人皆知不可
而亮不聽遂與祖約連兵內向𡍼炭涼邑此二豐者
皆導之所不欲而隗亮不以速其變以隗亮爲是
耶敦峻之禍發不旋踵以導爲是耶使人主終身含
垢何以爲國魯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
能將攻之子家羈曰捨民數世求以克事不可必
也公不從而出隗亮之敗則昭公之舉也齊景公以
貪𭧂失民田氏以寛惠得衆公問於晏嬰求所以救
之嬰曰惟禮可以巳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
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謟大夫不収公利公歎
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爲國嬰曰禮之可以
爲國也乆矣與天地並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
氏遂伐呂氏蓋大家世族爲患於其國常若心腹之
疾必與人命相持爲一攻之以毒藥刼之以鍼石病
不去命輒隨盡非良醫賢臣未易處也子産爲鄭
國小而福族大多寵子産患之有事伯石賂以其邑
子太叔曰國皆其國也何獨賂焉子産曰無欲實難
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
邑將焉徃子大叔白四圍何子産曰非相違也而
相從也四國何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
姑先安大以待所歸旣伯石懼而歸邑卒以予之又
使爲以次巳位鄭乃少安及其乆而政成矣人之
忠儉者從而予之㤗侈者因而斃之逐豐卷戮子哲
鄭乃大治如導所爲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
忠儉斃泰侈以成其終也以爲賢於隗亮則可以論
晏子子産則逺矣
祖逖第二十九
敵國相圖必審於彼巳將強敵弱則利於進取將弱
敵強則利於自守違此二者而求成功難矣東𣈆渡
江以江淮爲境中原雖屢有變而南兵不出出亦無
功皆夷狄自相屠㓕而巳石勒之死也𢈔亮爲北伐
之計石虎之老也𢈔翼爲徙鎭之役皆無成而死及
符堅之敗謝安父子乗戰勝之威有席捲之意終以
兵將犇潰無尺寸之得其後宋文自謂富強以兵挑
元魏梁武志於併吞失信於髙氏陳宣乘髙氏之衰
攘取淮南皆繼之以敗云何者東南地薄兵脆將非
命世之雄其𫝑固如此也方石虎之斃中原大亂晉
人皆謂北方不足復平而蔡謨獨以爲憂或問其故
謨曰夫能順天奉時濟六合於草昩若非上哲必由
英豪度今諸人皆不辨此必將經營分表疲人以逞
才不副意徒使財單力竭終將何所至哉吾見韓盧
東郭俱斃而巳矣至哉此言實當時好事〈者之〉病也自
江南建國惟桓溫東討慕〈容西〉征符徤兵鋒所及敵人
震勤及宋武破廣固䧟〈長安〉所至蕩定有弔伐之風此
二人者誠非常將也然桓溫終〈以敗〉不能成大功宋
武志在禪代未能定秦狼狽而返而況〈其下〉者乎惟𣈆
元帝𥘉定江南未遑北伐祖逖言於帝曰晉室之亂
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由藩王爭權自相誅㓕遂使
戎狄乘舋毒流中原耳令遺𥠖旣殘酷人有奮擊
之志誠能𡚒威〈命將〉使逖等爲之統主郡國豪桀必
有應者沉弱之士喜於來蘇庻㡬國恥可雪也帝以
逖爲豫州剌史使進屯淮隂逖兵力甚弱乃鑄造兵
器招合離散稍誅鉏叛渙復進據譙然未嘗爲入深
計也石勒遣兵攻逖逖輒就破其衆毎於兵間勤身
節用禮下賢後懷撫𥘉附專以恩信接人不尚詐力
故人爭爲之用自黃河以南盡爲晉土雖石勒之強
不敢以兵窺其境逖毋葬成臯勒使人修其墓復遣
使通好且求互巿逖不荅其使而許其巿通南北之
貨多獲其利方將經略河北而帝使戴思擁節直
據其上逖快快不得志死蓋敵強將弱能知自守之
爲利者惟逖一人夫惟知自守之爲進取而後可以
言進取也哉
符堅第三十
符堅王猛君臣相得以成伯功雖齊桓管仲不能過
也猛之將死也堅問以後事猛曰𣈆雖僻處吳越然
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實也臣沒之後願勿以晉
爲圖鮮卑羗虜我之仇讎終爲人患冝漸除之以寧
社稷言終而死堅不能用卒大舉伐晉敗於淝上歸
未及國而慕容垂叛之旣反國而姚萇叛之地分身
死終斃於二人之手故後世皆多猛之賢而咎堅之
不明吾嘗論之堅雖有伯者之略而懷無厭之心以
天下不一爲深恥雖㓕燕定蜀並秦涼下西域而其
貪未巳兵革歲克而不知懼也晉雖㣲弱謝安桓沖
爲之將相君臣相安民未患晉而欲以力稽之稽之
天道論之人情雖內無垂萇之舋而堅之堅必不免
矣然堅以夷狄之餘而有帝王之度其㓕慕容姚萇
也収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滿中外凡
其舊臣而不疑者以世俗言之則以漸除之如猛
之計得矣以帝王之事言之則堅之意未必過也
大雅之稱文王曰殷之子孫其麗不億上帝旣命侯
於周服侯服於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於京厥
作祼將常服黼哻文王用人其廣如此而堅何焉
德雖不文王而竊慕焉顧其所以處之何如耳文
武旣沒周公成王之際殷之遺孽猶與管蔡閒周之
𨻶曰予復反鄙我周故周公旣克殷攺封㣲子子
宋而遷其頑民於洛邑保釐東郊作多士而撫寧之
所以慮其變者至矣至君陳畢公皆迭居成周而董
師之故康王之命畢公曰周公毖殷頑民遷於洛邑
宻邇王室式化厥訓旣歷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慮
予一人以寧然猶曰之安危惟玆殷亡由此觀之
文王之用殷人豈茍然而巳哉今堅畜養豺虎於其
復心而貪功務勝不顧其後冝其斃於垂萇也哉使
堅信猛之策南結鄰好戢兵保境與民休息雖有垂
萇百人安能動之文王雖未可覬然亦非王猛之所
及矣
宋武帝第三十一
東漢之衰曹公始踐五伯之跡挾天子以令諸侯其
志本欲盡掃羣雄而後取漢耳旣㓕二袁呂布劉表
欲遂取江東而不克旣破馬超韓遂欲並舉邑蜀而
不果再屈於呉蜀而公亦老矣於是董昭進九鍚之
議幡然聽之而桓文之業至此盡矣然方是時公在
河朔而漢都許昌雖使主盟諸夏而不廢舊君上可
以爲周文王下亦不失爲桓文公不能而片心王
莾九鍚之事此荀文之所以爲恨也至司馬仲逹
父子其𫝑蓋與公異矣擁兵天子之側固巳不順旣
殺王凌害諸葛誕非人臣矣又降劉禪服曹氏之所
不能服非貪其士地而利其民人也志亦在九錫耳
雖欲復爲桓文尚可得乎宋武旣誅桓氏収遺晉而
封植之又克譙縱執慕容超逐盧循擒姚泓立四大
功天下莫能抗然其志不在桓文而在九鍚亦巳卑
矣方帝之克長安也中原震恐元魏雖姚氏之昏姻
而不敢救羗氐雖𨵿中之唇齒而不敢爭此其智力
有餘足以有爲之時也能因其兵𫝑據秦隴之形
勝引吳越之饒富以經略中夏成曹公河朔之𫝑則
王伯之功可冀顧所以用之何如耳然其兵未入秦
而使傅亮南走建業發幾鍚之議劉穆之死南方無
復可託雖巳入秦而無留秦之意舉千里之地付一
孺子而去赫連勃勃乘之兵將死者過半狼狽而及
僅乃得脫以帝之明非不知諸將之不足以保秦而
志有所在不暇它慮矣悲夫以目前之利而棄百世
之功有曹公蒯平之業而俯從司馬父子攘竊之陋
此君子之所追恨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
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
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古之爲國必具此四者而後能成大功如武帝之用
兵無敵於天下可以言智矣至其棄秦而歸以求九
錫之名尚可以爲仁乎惟其仁智不具故其功業
止於是也
宋文帝第三十二
晉獻公殺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齊國人不順其大夫
里克殺奚齊卓子而納惠公春秋皆以弒君書之矣
惠公旣立而殺里克以弒君之罪罪之春秋書曰𣈆
殺其大夫里克稱人以殺殺有罪也稱國以殺殺無
罪也里克弒君而以無罪書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齊
卓子之立以破義雖巳爲君而𣈆人不君也旣己
爲君則君臣之名正故里克爲弒君而國人之所不
君則𫝑必不免里克因國人之所欲廢而廢之因國
人之所欲立而立之則里克之罪與宋華督齊崔杼
異矣雖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賢方伯里克之罪猶可
議也惠公以弒得立而歸罪於克以自恱於諸侯其
義有不可矣然惠公殺克而背內外之賂國人惡之
敵人怨之兵敗於秦身死而子㓕至其謀臣呂甥郤
稱冀芮皆以兵死蓋背理而傷義非獨人之所不於
而天亦不予也宋武帝之亡也託國於徐羨之傅亮
謝晦少帝失德三人議將廢之而其弟義眞亦以輕
動不任社稷乃先廢義眞而後廢帝兄弟皆不得其
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旣立三人疑懼羨之亮內秉朝
政晦出據上流爲自安之計自謂廢狂亂以安社稷
不以賊遺君父無於國矣然文帝藩國舊人王華
孔寗子王曇首皆陵上好進之人也惡羨之亮據其
逕路每以弒逆之禍激怒文帝帝遂決意誅之三人
旣死君臣自謂不世之功也是時寗子巳死華與曇
首皆受不次封賞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稱首
然元嘉三年始誅三人是歲皇子劭生劭旣壯而爲
商臣之亂華寗子之子孫無聞於世而曇首之子僧
綽以才能任事亦並死於劭於乎天之報人不逺如
此不然𣈆惠公宋文帝禍發若合符契何哉謝晦將
之荊州自疑不免以問蔡廓廓曰受先帝顧命任
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昆而以北面
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爲難耳善
夫蔡廓之言不學春秋而意與之合太史公有言爲
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𦆵而不見後有賊而不
知守輕事而不知其冝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爲人君
父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𮐃首惡之名爲人臣子而
不通春秋之義者必蹈簒弒之誅其意皆以善爲之
而不知其義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宋之君臣誠
略通春秋則文帝必無惠公之禍徐𫝊謝三人必不
受里克之誅悲夫
梁武帝第三十三
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噐自五帝三
王以形噐治天下導之以禮樂齊之以政形道行於
其間而民莫知也文武之後雖召公畢公之資君子
不以爲知道者至春秋之際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
徒以仁義忠信成功於天下然其於道則巳逺矣孔
子出於周未収文武之遺而得堯舜之極其稱曰君
子上逹小人下逹嘗自謂我下學而上逹者於其門
人惟顏子魯子庻㡬以道許之一時賢者若老子之
明道其所以尊之者至矣史稱孔子旣見老子退謂
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
走走者可以爲網游者可以爲綸飛者可以爲繒至
於龍吾不能知其乗雲氣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
猶龍邪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孔子至以龍比之然
卒不與其斯世也捨禮樂政刑而欲行道於世孔子
固知其難哉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道與老子
相出入皆易所謂形而上者而漢世士大夫不能明
也魏晉以後略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
之深者則欲絶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
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
之矣秦姚與區區一隅招延緇素譯經談妙至者凡
數千人而姚氏之亡曾不旋踵梁武繼之江南佛事
前世所未嘗見至捨身爲奴𨽻郊廟之祭不薦毛血
父子皆䧟於侯景而國隨以亡議者觀秦梁之敗則
以佛法爲不足頼矣後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
法勸帝斥去僧徒毀經壊寺旣㓕佛法而浩亦以非
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長生徇道士之私夷佛㓕僧不
期年而以弒崩議者觀魏唐之禍則以佛法爲不可
牾矣二者皆見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
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氣養心
其髙不可嬰其絜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將望而敬之
聖人之所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老
子曰天得一以淸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
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天無以
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𤼵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
以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絶侯玉無以爲正而
貴髙將恐蹶道之於物無所不在而尚可非乎雖然
蔑君臣廢父子而以行道於世其弊必有不可勝言
者誠以形噐治天下導之以禮樂齊之以政刑道行
於其間而民不知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
相悖泯然不見其際而天下化不亦周孔之遺意也
哉
唐髙祖第三十四
唐高祖起太原其謀發於太宗諸子不與也及克長
安誅鉏羣盜天下爲一其功亦出於太宗蓋天心之
所付予人心之所歸向其在太宗者審矣至立太子
髙祖以長立建成建成當之不辭於是兄弟疑問卒
至大亂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後武氏之
亂廢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長子憲爲太子矣及中宗
之復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韋氏之亂臨淄以兵入
討睿宗踐祚而唐室復安又將以長立憲憲辭曰時
平先長敵國亂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難敢以死請
睿宗從之而後臨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賢而不免於
爭奪玄宗之賢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則憲之讓賢
於人逺矣吾嘗論之髙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長
非專其私也以爲立嫡以長古今之正義也謂之正
義而不敢違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捨太伯仲雍而
立季歴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興誠天
命之所在而吾無心焉亂何自生雖然太伯奔吾以
避王季亦畏亂故爾廢長而立少雖聖賢猶難之憲
與玄宗兄弟相安終身無間言焉蓋古今一人而巳
唐太宗第三十五
唐太宗之賢自西漢以來一人而巳任賢使能將相
莫非其人恭儉節用天下㡬至𠛬措自三代以來未
見其比也然傳子至孫遭武氏之亂子孫爲戮不絶
如綫後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觀之惜乎其未聞
大道也哉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爲崇大夫請祭
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睢漳楚之望也
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
弗祭及將死有雲如衆赤烏夾日以飛三日王使問
周史史曰其當玉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
曰除腹心之疾而寘諸股肱何益不榖不有大過天
其夭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聞之曰楚
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冝哉吾觀太宗所爲其
不知道者衆矣其能免乎貞觀之間天下旣平征伐
四夷㓕突厥夷髙昌殘吐谷渾兵出四克務勝而不
知止最後親征髙麗大臣力爭不從僮而克之其賢
於隋氏者幸一勝耳而帝安爲之原其意亦欲誇當
時髙後世耳太子承乾旣立十餘年復寵魏王秦使
兄弟栢傾承乾旣廢𣈆王嫡子也欲立泰而使異日
傳位晉王疑不能決至引佩刀自剌大臣救之而止
父子之間以愛故輕予奪至於如此帝嘗得祕䜟言
唐後必中㣲有女武代王以問李淳風欲求而殺之
淳風曰其兆旣巳成在宮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
徒使疑似之戮及無辜且自今巳徃四十年其人
巳老者則仁雖受終易姓必不能絶季氏若殺之復
生壯者多殺而逞則子孫無遺𩔗矣帝用其言而止
然猶以疑似殺李君羨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德或
能巳之而帝欲以殺人弭之難哉帝之老也將擇大
臣以輔少主李勣起於布衣忠力勁果有飾俠之氣
嘗事李宻友單雄信宻敗不以其地求利宻死不
廢舊君之禮雄信將戮以股肉㗖之使與俱死帝以
是爲可用疾革謂髙帝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
死即授以僕射髙帝從之及廢王后立武昭儀召勣
與長孫無忌禇遂良計之勣稱疾不至帝曰皇后無
子罪莫大於絶嗣將廢之遂良等不可它日勣見帝
曰將立昭儀而顧命大臣皆以爲不可今止矣勣曰
此陛不家事不須問外人由此廢立之議遂定勣匹
夫之俠也以死徇人不以爲難至於禮義之重社稷
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而帝以爲可以屬㓜孤寄天下
過矣且使勣信賢託國於父竭忠力以報其子可矣
何至父逐之子復之而後可哉挾數以待臣下於義
旣巳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過也茍不知道則凡所
施於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
惟知大道難失國而必復太宗惟不知道雖天下旣
定且治而㡬至於絶㓕孔子之所以觀國者如此
狄仁傑第三十六
毋後臨朝據人君之地而私其親有志之士將欲正
之常患不克漢呂后欲王諸呂王陵以髙帝舊約爭
之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背之不可言雖直不
見省陵幸而不死亦廢不用唐武后廢廬陵王立豫
王豫王雖在位未嘗省天下事徐敬業爲之起兵於
外裴炎爭之於內皆不旋踵爲戮何者位尊權重臣
下所無柰何𫝑必至此也惠帝之亡也陳平聽張晬
疆計封王諸呂呂后安之故平與周勃得執將相之
柄以伺其間後復聽陸賈交歡周勃將相之權不分
故周勃得入北軍左祖一呼而呂氏以亡豫王旣立
武后革命稱帝追尊祖考封王子弟戕殺天下豪俊
志得氣滿以爲武氏有太山之安矣狄仁傑雖爲宰
相而未嘗一言及後欲以三思爲大子訪之大臣仁
傑乃曰臣觀天人未厭唐德頃匈奴犯邉陛下使三
思募士逾月不及千人及使廬陵王不旬浹得五萬
人今欲立嗣非廬陵不可後怒罷議乆之復召問曰
朕數夣雙陸不勝何也對曰𩀱陸不勝無子也意者
天以此儆陛下耶文皇帝身蹈鋒丑百戰以有天下
傳之子孫大帝𥨊疾詔陛下監國陛下掩神噐而取
之十餘年矣又欲以三思爲後且毋子與姑姪孰親
陛下立廬陵王則千秋萬𡻕血食於太廟三思立宮
廟無祔姑之禮後感悟即日遣徐彥伯迎廬陵於房
州而立之蓋王陵裴炎迎禍亂之鋒欲以一言折之
故不廢則死陳平狄仁傑待其巳衰而徐正之故身
與國俱全惟呂后無子親止於姪故沒身而後變武
後有子毋子之愛人情之所同故老而自復由此觀
之陳狄之所以成功者皆以緩得之也然廬陵旣立
而張易之昌宗未去仁傑猶置之不問復授之張東
之俟其惡稔而後取豈以禍亂之根生於毋子之間
不如是必至於毀傷故耶老氏有言將欲歙之必固
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
奪之必固與之是謂㣲明柔勝剛弱勝強魚不可以
脫於淵國之利噐不可以示人二公得之矣
欒城後集卷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