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菴集/卷十四
雜著
[編輯]辨拙修齋四七說
[編輯]說曰。何謂理乘氣而動。人旣具仁義禮智之性。則必有仁義禮智之情。因所感之正。而天命之本體。便乘氣而行。而初非氣使而然也。
辨曰。四端雖是天命之本體。直發出來者。而其感而發之者。則氣也。今謂天命之本體。便乘氣而行。而初非氣使而然。則是似發之之際。此理自動能乘氣而行。而不資於氣也。恐未然。
說曰。何謂氣寓理而發。人旣賦是形以爲生。心之知覺。實寓行於血氣之中。知覺之動。於形氣而出者。莫非此心之從氣而發。不得謂之理發者也。第其發也。氣。未有獨行之時。必寓所以發之理焉。實亦無非此心之流行。
辨曰。發明理之寓氣。而無一句直言天命之本體者。曰。心之知覺。寓行於血氣之中。曰。知覺之動。於形氣而出者。無非此心之從氣而發。曰。氣未有獨行之時。必寓所以發之理。實亦無非此心之流行。此其語意。似以心直爲理也。此於心性之辨。混矣。
說曰。道心者。亦是氣用事後。感於物而生。
辨曰。道心雖感物而生。不可以氣用事爲言。且感物而後。氣用事矣。豈有氣用事後。感於物者乎。
說曰。朱子曰。喜怒。人心也。喜其所當喜。怒其所當怒。乃道心也。又曰。四端。發於理。七情。發於氣。每以四七分人道理氣而言。
辨曰。四端七情。雖可分理發氣發。而若以人心道心分屬。則不可。蓋以七情則是情之大圈。而包四端在中。人心則只是血氣上所發之心。而非包道心在中者也。七情。實兼四端與人心道心矣。何可專以七情。爲人心乎。朱子固有四端理發。七情氣發之說。而本無以人心。專作七情者。今所引喜怒爲人心。當喜當怒。爲道心一段。只是包人心道心於七情中而言者。非以人心直作七情者。而今謂朱子每以四七分人道何哉。朱子之說。元不如此矣。
說曰。喜其所當喜。怒其所當怒。哀懼其所當哀懼者。自當與四端。同實異名。而屬之於理一邊。其發於氣者。特言其能喜能怒能哀能懼。但爲是心知覺之發。而不脫乎氣質粗淺上者矣。
辨曰。以七情爲主氣。蓋以七情之兼理氣善惡者。統以名之耳。然則七情之主氣。固包得中節在中矣。非除出中節。屬之於理一邊。而只以其能喜能怒者。爲氣也。此恐非是。
說曰。程子曰理一而分殊。朱子曰。心之虛靈知覺。一而已矣。而有或原或生之異。夫心之虛靈知覺。一而已矣。則三者之同出於一心。而理之本一者。可知矣。有或原或生之異。則三者之發。其用不同。而分之萬殊者。可知矣。
辨曰。程子所謂理一。以理而言。朱子所謂虛靈知覺。以心而言。今以虛靈知覺之一爲理。一爲同出於一心。爲理之一本。則心性之辨。有未精矣。
說曰。退陶雖不明。以七情爲人心。而發於氣者。自當歸之人心。故推衍說去時。語多拘礙難通。且內出外感之說。以人心雖發於心中。而實外感於形氣。道心雖感於外境。而實本具於心中之意而發。而語意�欠。猝見難曉。
辨曰。退陶曾不以七情爲人心。蓋以人心。不足爲七情故也。今以七情爲人心。作退陶之說。至以退陶內出外感。只以四七言者。亦作人心道心看。此恐失退陶之意。而且人心道心。皆是心事。而主性命曰道心。主形氣曰人心。今以性命形氣。分內外則可。以形氣與心中。分內外則不可。此亦似以心爲性矣。
未發是形而下說
[編輯]朱子曰。易。變易也。兼指一動一靜。未發已發而言。太極言性情之妙。乃一動一靜。未發已發之理。又曰。若以未發時言之。未發卻只是靜動靜陰陽。皆只是形而下者。此以未發已發爲心。而以未發已發上道理。爲性也。
人之未發已發。只是動而生。靜而生之動靜。若太極則在動靜之中。
朱子雖甞以動靜。貼太極說。然又每以此專屬之陰陽。蓋如此說。然後道氣之分。始明。
理與氣二而一。則心之體。卽性之體。心之用。卽性之用。一而二則心之體。非性之體。心之用。非性之用。二義不相妨。但道器終不可混。則心之體上看性之體。心之用上看性之用。可也。只不可離而論也。
未發已發。是形而下。未發已發之理。是形而上。則不但未發上可分理氣也。雖已發處。亦可分理氣也。蓋旣主理而言。則性之用。亦不可雜於心也。
朱子曰。中和。以性情言者。寂感。以心言者。寂感。卽未發已發。中和兼未發已發之理言。
又甞以事物未至。思慮未萌。一性渾然。道義全具。爲言。事物未至。思慮未萌。卽言未發。一性渾然。道義全具。卽言未發之理。
不但寂與中分別言之。而感與和亦分別言之。則其於體用。皆可分別言之者。可見。
曰。感於物者。心也。其動者。情也。情根乎性。而宰乎心。曰。中節情也。其所以中節者。心也。此亦以情爲性之用。而分別於心之感矣。
其未發也。五性具焉。具字。卽心性之辨。
曰。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用。則性情。卽是心也。曰。心者。具此理而行此情。則性情非直是心也。
未發時。則心無所爲。性體自如。故易於分別。已發處則心乃發用。和性而行。故難於分別。然細看則雖是已發處。其理氣之分自在矣。
已發處心性之辨。以靈覺與惻隱羞惡等看。卻易見也。
理在氣中。性在心中。非氣在理中。心在性中。故凡言理氣者。必主氣而言。言心性者。必主心而言。
朱子曰。體用是兩物而不相離。故可以言一原。又曰。理象便非一物。故伊川但言其無間耳。竊謂言理氣者亦然。以理氣爲二。而就其中言不相離之妙可也。以不相離之故。而遂混而一之則不可也。
程子所謂其本也。眞而靜。朱子釋之曰。未發。卽靜之謂也。五性。卽眞之謂也。仁義禮智信。乃未發之蘊。而性之眞也。觀此語意。則以未發爲心。以性爲未發之理者。可見。
渾淪說。則未發卽是中。中卽是未發。然分別言。則未發與中。亦有所別。曰喜怒哀樂之未發。則是爲只言心之未感。而未說到萬理咸備處。到言中然後始爲說得盡心性。
朱子與湖南諸公曰。思慮未萌。事物未至之時。爲喜怒哀樂之未發。當此之時。卽是此心寂然不動之體。而天命之性。當體具焉。故謂之中。自思慮未萌。至不動之體。卽以心而言。天命之性。始指言性耳。
寂感與中和之分以心性。極其細微。而程子又分中與性言之曰中卽性也。此語極未安。中也者。所以狀性之體段。曰若以中爲性。則中與性。不合曰中。止可言體。而不可與性同德。蓋性則是直指仁義禮智之爲物。中則是指性之在乎心。無所偏倚處。所以性與中不能無別也。今喜渾全而厭離析。以寂感與中和。與性情混而一之。則心性道器之分。聖賢之言之旨。有所昏矣。
朱子曰。以能知能覺。所知所覺。言未發已發。而能知能覺。是以心言。則未發爲以心而言矣。
神字說
[編輯]易曰。不測之謂神。
按。須看不測二字。決非理之本體。
太極圖說曰。形旣生矣。神發知矣。〈註〉形生於陰。神發於陽。
按。曰神發於陽。則非以神爲理矣。神知二字。正言心之物事。而心是氣則其非理也明矣。
通書曰。發微不可見。充周不可窮之謂神。
按。曰發微。曰充周。則是以人心之妙用言。非直指形而上者。朱子曰。微不可見。周不可窮。卻是理如此。卻是理如此之理字。亦非專以理之本體言。
又曰。寂然不動者。誠也。感而遂通者。神也。〈註〉本然而未發者。實理之體。善應而不測者。實理之用。
誠精故明。神應故妙。〈註〉淸明在躬。志氣如神。精而明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應而妙也。
按。寂然不動。雖曰是性。感而遂通。雖曰是情。而實以心之體用言。蓋言心之體用。則性情自不外是。故以此謂之性情。然其所主而言者。則心也。然則以感而遂通爲神者。豈是直以理言者乎。看應故妙。應妙二字及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雲者。則神之非專以理言者。可見。朱子曰。指造化而言。忽然在這裏。又忽然在那裏。便是神。問在人言之則如何。曰知覺便是神。觸其手則手知痛。觸其足則足知痛。便是神應故妙。此則直以神爲知覺。而知覺卽心也。心卽氣之精爽也。神非氣乎。以心之知覺爲氣。以神明不測爲心。是朱子定論。則以神屬氣。無可疑也。黃勉齋曰。此身只是形氣神理。理精於神。神精於氣。氣精於形。此說極精而神之爲氣。亦可見也。
又曰。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註〉有形則滯於一偏。神則不離於形。而不囿於形矣。物則不通。神妙萬物。
按。此似以神爲理。然恐亦只是以氣之妙處言。不以氣對言。而以形對言。則其意可見。朱子之解。亦未見其爲直以理言矣。神妙萬物。妙萬物三字。非以理言者。理則下妙字不得。妙字是運用弄得之意。胡雲峯以神明妙宰。訓仁義禮智之智。此爲認氣爲理。則此神字妙字之不可爲理也。亦明矣。朱子曰。神者。此理也。又曰。物者。指形氣有定體而言。然自有一箇變通底。在其中。須知器卽道。道卽器。莫離道而言器。可也。凡物皆有此理。這竹椅固是一器。到適用處。便有箇道在其中。又曰。動而無靜。靜而無動。此言形而下之器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此言形而上之理也。理則神而莫測。此三段。是直以神爲理者。然朱子甞以覺屬知後。以覺專屬之心。而此以神爲理者。與以覺爲性者同。安知非爲未定之論耶。
水陰根陽。火陽根陰。〈註〉所謂神妙萬物者。如此。
五行陰陽。陰陽太極。〈註〉以神妙萬物之體言也。
四時運行。萬物終始。〈註〉以神妙萬物之用言也。
按。周子不以所以根陽根陰者爲神。而直以根陽根陰者爲神。不以所以運行終始者爲神。而直以運行終始者爲神。則非直以爲太極者。可見。
又曰。厥彰厥微。匪靈匪瑩。〈註〉此言理也。陽明陰晦。非人心太極之至靈。孰能明之。
按。此以陽明陰晦。釋彰微。而以此謂之理。則其非直以太極之體言者。可見。且靈字只是虛靈之靈。則是以心言者。非直是理也。而今以此爲理。則其以神爲理者。亦非專以其本體言者。可見。此章則直以靈爲理。而圖說則不直以靈爲太極。此章則以剛柔善惡爲性。而圖說則以中正仁義爲性。周子之言。亦各有所主之意者。可見。太極圖說。惟人得其秀而最靈。註曰。其心爲最靈。有以不失其性之全。此則直曰。其心最靈。曰。有以不失。則是不直以靈爲性。與此註少異。其一從本文語意而釋之者。於此可見。曰。人心太極之至靈。則是於心之靈處。兼太極言。然此與朱子他說。以虗靈。直爲氣者不同。蓋主本文義釋之。故如此矣。
朱子曰。功用。言其氣也。妙用。言其理也。又曰。良能是說往來屈伸自然之理。
按。此亦以神爲理者。然朱子甞曰。二氣陰陽。良能是其靈處。蓋朱子以良能爲妙用。靈爲氣之精爽。而謂之如此。則神之非直是理者。可見。且往來屈伸。自然之理理字。似非專以形而上者言。中庸所謂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體物而不可遺。是言妙用處。而此亦只以鬼神言。則爲以氣而言者。非以理而言者。蓋雖是氣也。而其妙用。則爲無形聲之可言。何可以其無形聲。而直以神爲形而上。與太極混而爲一乎。理無形。氣有形。然以此而爲鬼神之不見不聞。亦是理則不可。心之虛靈知覺。亦無形矣。其可以其爲無形。而以虛靈知覺。直爲之理耶。無形之中。亦有理氣之可分。鬼神之不見不聞。與心之虛靈知覺。卽無形而有氣者。理則形與氣俱無者也。朱子曰。忽然而來。忽然而往。方如此又如彼。使人不可測妙用也。又曰。功用兼精粗而言。妙用以其精者言。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爲言。妙更卽是神。此皆以氣之靈處言妙用也。此豈直以理言者乎。以心言則功用卽知覺。妙用卽知覺之神不測處。若理則是仁義禮智也。其別如此。更詳通書。則直以理之乘氣運用不測處爲神。蓋合理氣之用而言。而以理爲主宰。故直謂之理之用耳。此與以理與神分屬理氣者。不相妨也。
主靜說
[編輯]余於靜中作主靜工夫。工夫到時有見得到處。但乍作乍輟。或至全然廢卻。故輒記其一二所得之語。以爲常目在之之資。
有知覺無思慮。卽是未發境界。
靜中。最忌睡瞌與思慮。振發精明。則昏氣去而睡瞌自退。思慮乍發而亦明則覺。定則靜。二者旣去。則心中自無一物。
定則不亂。澹則不昏。定生澹。澹則靜。
定則明生焉。莊子所謂宇泰。定而天光發。近是。
心不動。卽是未發自然而視。自然而聽。則不害爲未發。
主靜工夫。最忌知覺昏。
心隨視聚。視有定處。心自在。此專一凝會。妙不可言。
閉眼則易昏。遠視則易散。視常在眼。前地不移則神自會。
視法。遠不過席。中不過膝。近則在鼻端。
晝視鼻端白。夜數出入息。
室中。靜坐甚好。會中靜坐。亦好。
可做生底虛靜。不可做死底虛靜。可做白底虛靜。不可做黑底虛靜。
常立脊梁骨。不可做死腰坐。
靜坐時。忽有睡魔。此雖精神之短。然亦志不立之故。
人之做事。專靠精神。精神之長。多在靜中。
氣倦。最害事。
主靜。亦養氣。
靜坐氣像自好。
心定時。氣自肅。心烱處。理自涵。
志立則能靜久。理明則能靜而有物。
主靜。必先明理。不明理則只是禪。
禪者。靜定。與吾一般。但不以理爲主。
禪家主靜。以心別作一物。閃閃然置之目前。要不放去。吾儒主靜。只是此心自存在軀殼裏。常惺惺不昏昧。主一不走作。
吾儒主靜。使性體昭昭不掩。性體昭昭不掩。則事到面前。便自去應接。而不以塊然不應爲事矣。事到面前塊然不應。則是害於理也。害於理則害性體也。害性體而豈有能存心者乎。是則其所存者。不過心之影像而非眞心也。
工夫間斷時。須以主一惺惺等語。拈掇提撕。是似禪家持話頭法。然不過用此語。警覺此心。使此心自存在耳。持話頭法。則借得無意味無義理一箇死底話置念頭。口裏將出此心影像。湊泊寄寓其上。手握一物相似。不放他出去。二者之辨。正在毫釐之間。
吾儒靜坐。澹然無思而已。禪則靜坐求見此心。
應接處。放過不照管。到靜坐處。始求此心。則是以此心。爲別件物事。揣摩想像。欲求得焉。如此用功。秪成落於禪魔。
靜而有動。動而有靜。吾儒之學。靜而無動。禪學。動而無靜。俗學。然禪之靜非眞靜。俗之動非眞動。
理自完全。氣不好。故理隨而昏。主靜只欲退昏氣。振精明。養得好氣來。沛然承用。此理無�欠了。
靜則必利。動養得心氣凝固。故發出來有神。
不主靜。只是閑坐。靜坐與閑坐不同。
靜中看思慮所起。多是日間應接差處。應接時。隨事精察。無有所失。則靜中自減思慮。其昏昧亦緣此心。久爲事物所役。到得稍休歇。便自入魔黑。所以主靜。多在動上用功。
事到目前。而靜坐不應。心便爲靜所動。卻非靜也。捨靜求動。固不可。抑動求靜。亦不可。
夜氣之存。多在朝晝之不牿亡。靜定之力。多在日用間自慊自快。內省不疚。最是主靜養氣第一方。
厭動與厭靜。同。
以靜御動。則動自專。動必聽命於靜。
心無主。則靜而昏。動而錯。
靜有物。動有則。靜有物。故能動。動有則。故能靜。
動處可觀理之神。靜裏可驗理之一。
與人言語遇事酬酢。亦以靜爲要。
靜久。則應事處有力。
靜須久。久則熟。熟則樂。其得力處。不比書冊上得力。
靜味淡然。非志立者。孰能樂。
心靜時。衣帶容貌。自然整齊。
靜久。萬理自會於心。
靜中觀物物益神。靜中觀理理益妙。
靜中看。萬事皆虛。亦覺萬事皆實。
靜坐時。便有脫略事務之心。有此心則天下萬事。皆不足嬰心。便有自大自奇之意。此爲害事。禪家及象山輩。常有此箇意思。
玩心高明。初間有傲意。
羅豫章入羅浮山。三年靜坐。學者須有此工夫。可得力。只是旬月靜坐。意思亦自別。
朱先生曰。人日用間閑言語。省得一兩句。閑人客。省得一兩人。用半日靜坐。半日讀書。如此一二年。何患不進。靜坐又須省閑思慮。讀書又須省閑文字。始得。靜中窮理。窮了靜坐。心理方融而爲一。
靜中常有鳶飛魚躍意思。不是死靜。禪家以雲在靑天。水在甁同之。然鳶飛魚躍。活象。天雲甁水。死象。自不同。
主靜者。必先辨儒釋之分。工夫不差。
人於一切世味澹然。可做主靜工夫。
第一怕一忘字。最上禁卽低陷。所痛抑是客心。
一時敬心存一時。一日敬心存一日。如此積累工夫。便一月敬心存一月。一年敬心存一年。終身敬心存終身。
主靜。是涵養根本法。
淵泉之下。必有活水。靜嶽之下。必起雲雨。
靜一自無閑夢寐。靜久自減閑動作。念慮自靖。言語自簡。胷次自明潔。處事自整方。
靜久則識性昏者自明。記性鈍者自敏。精力短者自長。輕躁者自安重。浮露者自淵沖。自有深沉濃郁意思。自有渾然正大氣像。
呂與叔六月中。緱氏危坐。是心主敬也。邵子之不爐不扇。亦是此意。
橫渠言有法。動有敎。晝有爲。是動也。宵有得。息有養。瞬有存。是靜也。此語甚好。
專於靜則必厭動。厭動則卻害靜。所以程子不言靜而必言敬。敬是動靜俱存法。比主靜。意卻濶然。所謂主靜。非曰偏於靜也。卽動靜俱存。而動必主於靜之意。與上蔡多着靜不妨之說。不同。然則主靜主敬。只是一般。
求中未發。靜中體認。如呂,羅,李有病。然以此而謂靜中全無所事亦非是。要當當靜而靜。以不求求。
濂溪主靜。明道敎人靜坐。伊川只道敬。呂與叔求中未發。是主濂溪,明道。尹和靖敬字鑄成。是主伊川。羅豫章,李延平看未發氣像。自主濂溪,明道來。朱子則主敬。自主伊川來。然濂溪,明道主靜。卻是主敬。朱子主敬。便包主靜。伊川亦見人靜坐。每歎其善學。明道亦多說敬字。不必以明道專言靜。伊川專言敬。然亦不無此箇意思。
尹和靖敬謹醇一。李延平和平精切。二先生有敬者氣像。
和靖赴樂會。聽曲皆知之亦歡然。但拱手安足。終日未嘗動。用一扇畢置架上。凡百嚴整有常。有僧見之雲吾不知儒家所謂周,孔是如何。延平終日危坐。神彩精明。略無隤墮之氣。行二三里路。常委蛇緩步。如從容室中尋常人。去近處。必徐行。遠處必稍急。延平出近處如此。遠處亦如此。尋常人叫一人。叫之二三。聲不至。則聲必厲。延平叫之不至。聲不加於前。又如壁間有字。起頭一看。延平則方其坐時。固不看也。欲看則起就壁下視之。終日無疾言遽色。此皆敬者事。敬者氣像。
和靖主敬但不活。且才短。見得不透。只守之甚謹。如俗語抱得一箇不哭底孩兒。謝上蔡較精彩較發越。和靖之病。當以上蔡救之。是以朱子曰。學者先看和靖文字。後乃看上蔡文字。但上蔡說道理。愛揚揚地。每說話到軒擧處。必反巾䙋袖。掀髯攘臂。以見精彩。胡文定喜其如此。然上蔡欠敬者氣像。學上蔡。不似學和靖謹恪。卻無甚病。學上蔡不善。卻是爲游定夫定夫。是打破敬者。
呂氏求中。程子非之。羅,李體認未發。朱子病之。蓋以工夫爲壓得太重。反害至靜之體也。程,朱說極明白。而王陽明嘗論靜中工夫。謂時時刻刻。正目視。傾耳聽。至如羅整菴所論。亦頗類此。謂人無思慮不作。萬事未萌時節。雖至靜之中。不害有思。但可無邪思耳。與程子纔思。卽是已發。朱子有知覺無思慮之說。一切相反。此皆不知未發者。背於程,朱者。學者不可不知。
衆人似無未發。然孟子言人之牿亡良心。而謂有夜氣。則卽此夜氣存處。是未發也。如盜跖者。鷄鳴而起。孶孶爲惡。則雖謂之全無未發可也。然直謂衆人無未發。則爲不然。聖人以下。未發當以分數多寡論也。然衆人於須臾之頃。心體雖或乍明。旋卽失去。不能立大本。則以衆人之有未發。而幷謂其能立大本不可也。然旣曰有未發。則其未發與聖賢無別。與聖賢有別。則非未發也。
朱子曰。未發之前。不可尋覔。已發之後。不容安排。但平日莊敬涵養之功至。而無人慾之私以亂之。則其未發也。鏡明水止。其發也。無不中節。觀乎朱子此說。則羅,李體認未發之說。未免偏了一邊。
體認之法。性靜者善用之則亦無妨。
知主靜與求中不同。工夫方是不差。
程子所謂靜中有物。思慮不作故靜。知覺不昏故有物。
靜中有物。常使性體昭昭不掩也。〈朱子曰。物只太極。〉
寂寂不起思想。惺惺不入昏昧。靜中工夫。惟此而已。
靜中有物。卽沖漠無眹而萬象森然已具。
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朱子曰。除卻許多閑言語。減卻許多閑安排。只看操則存一句是如何。爲學而不能存心。許多用力。只覺閑是閑。
人當靜而不靜者。以有私慾。心下常閙熱故也。平日若遏欲存理。則此心常澄凈寧泰。豈有不靜之事。是以周子曰。無欲故靜。
不主靜。只管發用。猶不添油。只管挑火。
不主靜。日間所爲。常浮露躁擾。無涵蓄雍容意思。
刻苦中。又須有優游涵泳工夫。敦篤中。又須有寬大舒暢意思。
強抑此心。使之寧帖。心下先覺悶塞無聊。此是操心未熟之病。
心煩時。又須踈暢一番。一向耐煩。卻生病。
敬者常易不活。必須在活潑潑地用工。
胷中好是流轉自在。
主靜工夫。在義理浸灌中。始不枯槁。
不主靜。觀理昏。
學而無根本工夫。窮理只是口耳。飭躬只是邊幅。
主靜無他事。只是靜時敬。只是涵養。
夜半睡覺起坐。意思比日間靜坐時自別。
形如泥塑。心如皦日。
主靜。是骨子。
主靜爲君明理。爲相剋己。爲將心是國。
詩九章
[編輯]晝居虗室白。夜坐子鷄先。境靜羣緣盡。心明一性全。森森萬象會。寂寂七情前。澹定知何似。山中有宿泉。
澄源道所出。捨敬學無頭。莫逐昏魔去。常令意馬休。風光本地靜。鷄犬自家求。昭曠一原上。奇功日日收。
七情苗脈正。全賴本源淸。衆善天機動。良心夜氣生。淺深憑夢寐。出入驗鍾聲。方寸還無物。照以一鑑明。
忽然濂老作。長夜破昏蒙。圖象垂星日。胷襟抱月風。平生主靜事。萬古存心功。兩程門下出。吾道更無窮。
河南一字敬。正類孔門仁。作聖羣言統。存心萬法眞。鑄成和靖輩。釀出晦翁人。佩服此宗旨。工夫要日新。
靜中觀氣像。羅李一工夫。境雜知思際。人迷存省塗。昭昭靈覺在。澹澹念慮無。此是眞消息。請君莫揣摸。
羅氏超然學。枉疑自陸傳。分明心性辨。究極佛儒邊。理氣何爲一。求中更是偏。程朱有定論。遵守莫天淵。
笁法迷英傑。陽明更活禪。主張渾使氣。宗旨只任天。眼裏觀心苦。胷間着靜偏。朱門一蟊賊。邪說久流傳。
百氏定洙泗。羣言伏晦翁。兒童議父母。丘垤侮喬嵩。夫子豈輕重。世儒自𥌒聾。全書空坐讀。孤負李黃同。
自警說
[編輯]惟皇上帝。降此下民。何以予之。曰義與仁。惟義與仁。惟帝之則。欽斯承斯。猶懼弗克。孰昏且狂。苟賤汙卑。淫視傾聽。惰其四支。褻天之明。嫚人之紀。甘此下流。衆惡之委。我其鑑此。祗栗厥心。有幽其室。有赫其臨。執玉奉盈。須臾顚沛。任重道悠。其敢或怠。〈右。尊德性齋銘。朱子爲程允夫作。〉
天地變化。其心孔仁。成之在我。則主於身。其主伊何。神明不測。發揮萬變。立此人極。晷刻放之。千里其奔。非誠曷有。非敬曷存。孰放孰求。孰亡孰有。詘伸在臂。反覆惟手。防微謹獨。玆守之常。切問近思。曰惟以相。〈右。求放心齋銘。朱子爲程正思作。〉
貪生莝豆不知羞。靦面重來躡俊游。莫向淸流浣衣袂。恐君衣袂涴淸流。
十年湖海一身輕。歸對黎渦卻有情。世路無如人慾險。幾人到此誤平生。
不是譏訶語太輕。題詩只要警流情。煩君屬和增危惕。虎尾春水寄此生。
兢惕如君不自輕。世紛何處得關情。也應妙敬無窮意。雪未消時草已生。〈右。朱子宿胡氏客館。觀壁間題詩。與林擇之相和之作。〉
朱子答林擇之書曰。湘江諸人慾心。不知果能便消否。第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耳。答王子合書曰。大抵吾輩。於貨色兩關。打不透。便更無話可說也。
退溪答奇高峯書曰。示諭知深創兩斧之爲害。欲消除防撿。以免於坑塹之辱。此意甚善。顧滉乃是十許年前坑塹中人耳。至於老病摧頹。始得抽身出來。猶且時時有暮歸喜獵之病。常自懍惕。以再見墮落爲戒。何暇爲公謀耶。而況告人之道。必積厚於己。然後其言有力而能動人。安有自身未大相遠而言能動人者哉。然旣以道義相待。不容默然於相䂓之間。敢欲獻忱。亦不須別立話頭。只以今寫去銘詩爲法足矣。蓋知尊德性則必不忍褻天明嫚人紀。而爲下流之事。知收放心則必勉於持敬存誠。防微謹獨。而窒其慾守其身矣。雖然。人慾之險。乃有以柱天地貫日月之氣節。一朝摧銷。陷沒於一妖物頰上之微渦。取辱至此。爲天下詬笑如胡公者。其可畏如此。故朱夫子尙雲。寄一生於虎尾春氷。而常持雪未消。草已生之戒。在我輩當如何哉。言之不盡。請以戰喩。滉之於制慾。如敗軍之將。奮回谿之垂翅。堅壁淸野。枕戈嘗膽。厲兵誓士。而賊自不至。其或遇敵。或多設方略。不與交鋒。而坐銷西羗之變。或不得已。至於用兵。則當鑿城怒牛。一擧而掃蕩燕冦。斫樹發弩。頃刻而蹙死窮龎可也。如公則自負萬人敵之氣。多多益辦之略。居四散四戰之地。日與勍敵相遇。將反驕卒反惰。師律不嚴。或與之盪狎。雖幸克之。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更迭無已。兵安得不疲。氣安得不餒。至此則其爲謀。必出於下策。以爲當持和戰幷用之說。或拔士王畿。以赴戍申之役。或運米枋頭。以濟符丕之飢。則吾恐超乘之勇。蓋未可恃。而隷楚之兵。已入於郢都矣。故爲公計。莫若濟河焚舟。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示士卒無還心。乃可以成功也。
右。奇高峯欲戒色。請敎於退溪先生。先生寫此銘詩以贈之。其答書。語意甚懇切。朱子答擇之書。亦可警。故幷錄之。
周恭叔。自大學早年登科。未三十。見伊川持身嚴苦。塊坐一室。未嘗窺牖。幼議母黨之女。其女雙𥌒。遂娶焉。愛過常人。伊川曰。某未三十。亦做不得此事。然其進銳者其退速。每歎惜之。後數年。周以酒席。有所屬意。旣而密告人曰。勿令尹彥明知。又曰。知又何妨。此不害義理。伊川歸洛。和靖以告。伊川曰。此禽獸不若也。豈不得害義理。又曰。以父母遺體。偶娼賤其可乎。
謝上蔡曰。恭叔只爲立不做。便放了。
胡文定曰。人須是於一切世味。澹薄方好。周恭叔才高識明。初年甚好。後來只緣累太重。若把得定。儘長進在。
朱子曰。周恭叔學問。自是靠不得。
按。酒席一眄。自今視之。不是細故。而程子以下斥之如此。甚可畏也。夫禽獸不若。父母遺體之言。其裁義極精細。垂訓極嚴截。今有欲戒於色者。必以此爲法。然後可庶幾也。不然而只以傷生爲戒。則恐此輕彼重。終不能有所得力矣。雖然。此必其平日窮理工夫深。而見義極精。克己工夫至。而遏慾極果。然後能信得及守之力。不然。未有不以其言爲太過者也。
曺南溟曰。全仁雲者。乃故貳相李彥廸之妓産也。其名曰玉剛者也。彥廸初出身。爲慶州訓噵。畜其母爲房直。故判書曺潤孫時爲慶尙水使。曾眄此妓。因彥廸上京。潛挑而去。彥廸已有娠。潤孫取去七箇月。乃生。名之曰玉剛。
栗谷先生論晦齋曰。居家。不能遠不正之色。
沙溪問於栗谷曰。畜色。晦退均有其過。而先生獨咎晦齋。何也。栗谷良久。答曰。凡觀人之道。當分成德後與未成德前。退溪之失。在於年少時。晦齋旣老而有此失。所以不能無別也。
按。酒席一眄。猶是一時之失。若其家畜則爲害理。至於道學君子。其律身尤與他人自別。而晦退兩賢。俱不能免於此。況後學哉。可畏可畏。然栗谷所論成德前後之說。可謂得當。而此亦論人則然。而自省則不如是矣。今以未成德之前爲可恕。則學者於中年以前。雖不戒色而縱慾自恣。亦可乎。決知其不然也。
靜菴先生姿貌如玉。人無賢愚。見必慕悅。少時出征。夕投店舍梳髮。有一艾亦自京來者。稍近侵昵。流注不去。先生恐夜來投寢。遽撤席。向昏移寓他家。或雲。使之梳頭。情若難制。此則恐非實傳。
靜菴少時。嘗夜坐讀書。有一處子踰墻而來。靜菴據義理責之。撻楚而送雲。
松都妓眞。慕徐花潭。投寢三夜。終不能動得雲。栗谷爲黃海監司。廵到黃州。有妓柳枝者。年未二八。有姿色。以房妓侍之。未嘗有情慾之感。其後先生或以遠接使。或以省姊往來。柳枝在房。有侍寢之願。先生明燭不近。製詞喩情。
按。此可見諸先生之中。惟靜菴資品最高處。學者所可法者其惟靜菴乎。至如花潭,栗谷所爲。則其操守尤可謂過人遠甚。然學者工夫。旣未及此。而遽以此爲法。則其不駸駸然入於其中者。幾希矣。目不視邪色。耳不聽淫聲。自有聖賢之明訓。只當謹守而勿失也。
牛溪先生入城日。適赴松江懸弧之會。先生及階。見紅粉在列。語主人曰。彼紅粉。恐不宜於今日之會也。栗谷先生笑曰。涅而不淄。亦一道也。牛溪遂陞座。
栗谷,牛溪,松江同會李希參家設酌。石介以一時名娼在席。將行酒歌發。牛溪遽起。座上無敢挽止。
按。暢大隱力拒官婢行酒。程子聞而不悅之。以此觀之。則紅粉在列。似爲無妨。然旣請牛,栗兩先生。爲之賓客。則此何等會也。而必用紅粉於座中乎。此則松江之過也。
王陽明曰。初學時。心猿意馬。絟縛不定。其所思慮。多是人慾一邊。故且敎之靜坐息思慮。久之心意稍定。須敎他省察克治。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聽着。纔有一念萌動。卽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方是眞實用功。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
曺南冥謂宇顒,逑曰。天下第一鐵門關。是花柳關也。汝等能透此關否。因戱言。此關。能銷鑠金石。汝輩平日所操到此。想應消散無餘矣。
右說。親切可省。故錄之。
李土亭妙歲。受易於花潭。僑寓隣舍主婦有姿色。促其夫行商。其夫恠之。佯出而瞰焉。至昏土亭明燈讀易。主婦坐其傍戱之。土亭不顧。而戱之不已。土亭據理呵責。主婦久乃垂頭愧泣。其夫夜扣花潭門曰。來此學問之士。眞聖人也。具陳其由。花潭與之偕往聽。不覺竪髮。明日謝土亭曰。公敬德之師。非敬德之友也。而況受業耶。
土亭於芬華聲色。淡然無所好。性喜乘舟浮海。入濟州。州牧聞其名。迎入館。擇美妓薦枕。指倉谷謂妓曰。爾若得幸。當賞一庫。妓異其爲人。必欲亂之。乘夜納媚。無所不至。竟不被汚。且恆居誨子侄。最戒女色。常曰。此而不嚴。餘無足觀。
右土亭所爲。絶異於人如此。竊欲師法。故錄之。
余於物慾上。惟色最患難制。年來頗用力於此。庶幾其免乎坑塹之中。而往往此心闖發。如悍馬銛鋒。無以制伏。誠恐如此不已。則將不得爲人也。乃集程,朱以下諸先生。戒人自警之語。且附愚一得之說。置諸案上。日夕寓目。以爲服膺持循之資。此正君子流俗之分。聖狂舜蹠之幾。則不可不大段着力者也。雖然。此豈草草工夫所可遏捺也。必也於尊德性求放心上。有所得力然後可也。盍於斯焉勉之哉。己丑仲秋。書。
案上四圖
[編輯]余自己丑八月初一日。始欲別立䂓模。爲收放心之學。而因循成習。不能猛下工夫。乃以是月望日。入俗離山中。靜坐一旬。其時自幸略有端緖之可尋。適有事故下山而來。憂患汩沒。酬應膠擾。又復如前。雖或時時警策。要不失在山中時意思。而一日之內。失之者殆十八九。反不及邢七之三點撿。豈不爲可哀之甚也。是用作爲四圖。置諸案上。以爲日夕觀省之資。其亦從腳跟下着實做去。而毋徒爲一塲說話。其可乎哉。九月晦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