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域周咨錄/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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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國[編輯]

琉球國居東海,古未詳何國。漢魏以來,不通中華。隋大業中,令羽騎尉朱寬訪求異俗,始至其國。語言不通,掠一人以歸。後遣武賁良將陳棱,率兵自義安(即今潮州也。)泛海至其都。虜男女五千人還。唐宗時,未嘗入貢。元遣使招諭之,不從。本朝洪武五年,遣行人楊載詔琉球曰:「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臨,無有遠邇,一視同仁。故中國奠安,四夷得所,非有意於臣服之也。自元政不綱,天下爭兵者十有七年。朕起布衣,開基江左。將兵四征不庭,西平漢主陳友諒,東縛吳王張士誠,南平閩越,勘定巴蜀,北清幽燕,奠安華夷,復我中國之舊疆。朕為臣民推戴,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是用遣使外夷,播告朕意。使者所至,蠻夷酋長稱臣入貢。惟爾琉球,在中國東南,還據海外,未及報知。茲特遣使往諭,爾其知之。」其國分為三:曰中山王;曰山南王;曰山北王。皆以尚為姓。遂各遣使入貢。上嘉其至誠,命尚佩監奉御路謙往報禮。琉球王遣陪臣亞蘭匏等來謝。十五年,上令內使監丞梁民賜中山王察度鍍金銀印,並織金文綺帛紗羅共七十五匹。山南王承察度亦如之。亞蘭匏等賜文綺錦帛有差。時各王爭雄,長相攻擊。梁民歸言其故,乃遣使敕中山王察度曰:「王居溟海之中,崇山環海為國,事大之禮即行,亦何患哉!近使者言,琉球三王互爭,廢農傷民。朕甚憫焉。《詩》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王其能罷戰息民,務修爾德,則國用永安矣。」諭山南王承察度、山北王帕尼芝曰:「上帝好生,寰宇之內生民眾矣。天恐互相殘害,特生聰明者主之。近使者白海中歸,言琉球三王互爭,廢棄農業,傷殘人命。朕聞之,不勝憫憐。今遣使諭二王,能體朕之意,息兵養民,以綿國祚,則天必之。不然,悔無及矣。」後又賜三王文綺紗羅冠服。王妃王侄王相亦各有賜。於是王遣其世子及國相之子,皆來受學為諸生。上賜寒暑衣服。有疾,則命醫賜藥。二十六年,諸生乃與雲南生非議。詔令皆治重罪。

三十一年,中山王察度遣亞蘭匏貢馬及硫黃、胡椒等物。世子武寧貢亦如之。初,王嘗遣女官生姑魯妹在京讀書。至是亦來貢謝恩。上賜王閩人之善操舟者三十六戶,以使貢使、行人來往。

永樂初,王師襲主虜脫古思於沙漠。其子天保奴、地保奴俘至中國,上命徒居琉球。其後,每國王薨,世子必告於朝,請封弔祭冊立如朝鮮王。其子弟來學者,例館餼於南雍。卒業,蓋欲便其歸也。然惟中山王通使不絕。其山南、山北二王蓋為所並雲。

永樂三年,琉球遣使以閹者數人貢於朝。上曰:「彼亦人子,無罪而刑之,何忍?」命禮部還之。禮部臣曰:「還之恐阻遠人歸化之心,但請賜敕止其再獻進。」上曰:「諭之以空言,不若示之以實事。今不遣還,彼欲獻媚,必有繼踵而來者。天地以生物為德,帝王乃可絕人類乎!」竟遣還之。

《聖聖相承錄》曰:「臣謂夷狄不可留於中國,亦不可使為閹寺。漢有廢立之禍,唐有殺主之惡。此皆已然之昭鑒。我成祖繼體守成之初,斥而不用。遣還本國,有不忍人之心焉,謹華夷之辦焉,弭異日迷君誤國蠹政虐民之害焉。洞燭興亡,永絕諂媚,豈非防微杜漸之意哉!況五刑之中,宮刑為重。四刑不過殘人肢體,宮刑則絕人種類,其慘克不仁尤甚。成祖哀矜閹寺,可謂重惜人命,不絕人嗣,誠能體天地生物之德者也。

洪熙改元,國王薨。遣正使柴山、副使阮鼎,暨給事中、行人等官往諭祭。並封其嗣尚巴志為王。

宣德二年,獨遣柴山頒詔。

三年,國王遣使修貢。

五年,上命柴山復往勞之。海中感佛光之祥。既至,作大安禪寺於海南岸以答神貺(有碑記)。

《記》曰:「宣德五年,正使柴山奉命遠造東夷。東夷之地離閩南數萬餘里,舟行累日。山岸五分,茫茫之際,蛟龍涌萬丈之波,巨鱗漲馮夷之水;風濤上下,卷雪翻雲,險爨釁不可勝紀。天風一作,煙霧忽蒙,潮門氵奔拜,聲振宇宙。三軍心駭,呼佛號天。頃之,忽有神光大如星斗,高掛危牆之上,耿煥昭明,如有所慰。眾心皆喜,相率而言曰:『此乃龍天之庇,神佛之光矣。何以至是哉!是咸賴吾將軍崇佛好善忠孝仁德之所致也。」迨夫波濤一息,河漢昭回。則見南北之峰遠相迎衛,迅風順渡不祟,朝而抵岸焉。既而奉公之暇,上擇岡陵,下相崖谷,願得龍盤虎據之地以為安奉佛光之所,庶幾以答扶危之惠。於是掬水聞香,得其地於海岸之南。山環水深路轉林密,四顧清芬,頗類雙林之景。遂鑿山為地,引水為池,救之ЙЙ,築之登登,成百堵之室,辟四達之衢。中建九蓮座金容於上,拱南方丙丁火德於前,累石引泉,鑿井於後,命有道之僧董臨其事。內列花卉,外廣椿松,遠吞山光,平挹灘瀨,使巢居穴處者皆得以睹其光焉。此酬功報德者之所為也。且東夷與佛國為鄰,其聖跡海靈鍾秀有素矣。此寺宇之建,相傳萬世無窮,良有以也。後人有原其事者,必指而言曰:此大安寺也。建寺者誰?天朝欽命正使柴公也。遂書以為記。」

八年,又敕福建布政司造舟,復命柴山阮鼎賜衣冠儀物,示嘉勞意。乃重建千佛靈閣(有碑記)。

記曰:「粵自大明開基,混一六合,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聲教迄於四海。凡在遠方之國,莫不捧琛執白而來貢焉。時東夷遁居東海之東,阻中華數萬餘里。水有蛟龍之虞,風濤之悍;陸有丘陵之險,崖谷之危。無縣郭之立,無丞尉之官,樽杯飲,蓋其俗也。雖然,亦累獻所產於朝,永樂之間亦常納其貢焉。洪熙紀元之初,遣正使柴山及給事中、行人等官,奉敕褒封王爵,頒賜冠冕,仍遣祭前王。使其知尊君親上之道,篤仁義禮樂之本。天朝之恩,無以加矣。當今聖人繼登龍馭,率由舊章。宣德二年,復遣正使獨掌其事,蒞臨以詢之。則見其王欽已於上,王相布政於下,其俗皆循禮法,熙熙如也。宣德三年,本國遣使歸,貢於朝。迨夫五年,正使復承敕來,茲重宣聖華。渤海往返,滄波萬頃,舟楫之虞,風濤之患,朝夕艱辛,惟天是賴。思無以表良心,遂倡三軍墾地營基,建立佛寺,名之曰大安。一以報恩之勤,一以化諸夷之善。寺宇既成,六年,卒事復命。迨宣德八年,歲在癸丑,天朝甚嘉忠孝;特敕福建方伯大臣重造寶船,頒賜衣冠文物以勞之。日夜棲跡海洋之間,三軍有安全之歡,四際息風濤之患。或夜見神光,或朝臨瑞氣,此天地龍神護佐之功,何其至歟!於是重修弘仁、普濟之宮。引泉鑿井於宮之南,折造大安千佛靈閣,凡在諸夷,莫不向化。寶閣既成,佛光嚴整。八月秋分,又有白龍高掛,以應其祥,良有自也,遂立碑記以紀其事。使萬世之下聞而知者,咸仰天朝德化之盛,而同趾美於前人。因書之以為記。大明宣德八年仲冬初二日,天朝欽差正使柴山、副使阮鼎立。」   正統八年,遣正使給事中俞忭、副使行人劉遜冊封國王尚忠。   十年,琉球國陪臣蔡璇等數人以方物貿遷於鄰國,漂至廣東香山港被獲。守備軍官當以海寇,欲盡戮之。巡視海道副使章格不可,為之辨奏。還其貲而遣之。國人頌德。   十三年,遣給事中陳傳、行人萬祥冊封國王尚思達。   景泰三年,遣給事中陳謨、行人董守宏冊封國王尚金福。   七年,遣給事中李秉彝、行人劉儉冊封國王尚泰久。   天順七年,遣給事中潘榮(漳州府龍溪縣人)、行人蔡哲冊封國王尚德。   潘榮《中山八景記》曰:「大明統一萬方,天子文武聖神,以仁義禮樂君師億兆。故凡華夏蠻貊,罔不尊親,際天極地,舉修職貢。自生民以來,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天順壬午春,琉球國遣使請立世子為嗣君。上命臣榮、臣哲往封之。癸未夏六月,由閩藩發舟,天風自南,不數日而抵其國。奉宣德意,封爵典禮即行。自國王以下皆拜手稽首俯伏,頌上大恩不已。越仲秋八月,國大夫程均、文達執卷謁使館。請曰:『文達敞居之東,新創有寺,山水頗清奇,命工圖為八景。願請登臨。留題詠以記盛美。』予念去君親客海外萬里,方怏怏於中,奚暇及他事。大夫均請之不置。因與皇華蔡君克智同往觀焉。既至,是日白雲初收,天氣清明,山色秀麗。有松萬樹,所謂萬松山也。登山睹松,蒼然郁然,堅貞可愛。因誦孔子歲寒後凋之語。凡與游者皆興起動心。山之東行一里許,至軒曰潮月軒。軒中四面蕭爽,當天空夜靜之際,開軒獨坐,水月交潔,心體明淨。有志於當時者得不起高山景仰之思乎!軒之左,鑿地為井,井上植橘數株,泉甘足以活人,橘葉可以愈病。程大夫取井之義,是蓋古人之用心也。右則有徑,徑石奇形怪狀,旁列皆佳木異卉,可憩可游。大夫長史諸君各酌酒,奉勸殷勤。禮意至再至三,因飲數杯。上馬至送客橋,士大夫愛重過橋須下馬,於是各相攜手。顧謂大夫曰:『昔子產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謂其惠而不知為政。今均為國大夫,此橋之作,豈特為送客耶!將以濟病涉之民也。』過橋行數里許,至緣江之路。時天色漸暮,漁舟唱晚。但見羽毛之呈祥,鱗介之獻瑞,極目海天,胸次如洗。曾不知窮壤間復有所謂蓬萊也。由是而過樵歌之谷。樵人且歌且樵,熙熙乎,乎,我國家仁恩遍及海隅,太平之象其可忘所自乎!出谷,但聽瀏亮之音,洋洋在耳。大夫進而謂曰:『此即鄰寺鐘也。』因而至寺,老僧率眾十餘人迎拜於道。予既佳其山水之奇勝,且喜夷僧之知禮。因令人扣之曰:『大夫以鄰寺鐘列於八景者,僧知此義乎?』因告之曰:『此鍾晨焉而鼓,夷人聽鍾而起,俾之孜孜為善,無乖爭凌犯之作;暮焉聽鍾而入,俾之警省身心閉門而思過咎。國大夫命景之義,其有益於人如此!』僧唯唯謝曰:『謹當佩服斯訓。』他若山川之勝,景物之善,俱未及暇尋。雖然,程大夫中華人也。用夏變夷,漸染之,薰陶之,提嘶而警覺之,將見風俗淳美,中山之民物皆易而為衣冠禮義之鄉。予忝言官,當為陳之於上。俾史臣為錄之,將以為天下後世道,豈但今日三川景物之勝而已哉!姑書之以記歲月。   成化六年,國王薨。來請襲爵。命給事中丘弘往彼冊封之。弘即受命,未及行而卒(後以管榮代之)。   李東陽文曰:「國家用夏變夷,掃乾盪坤,滌濯萬物,逮於百年,化治功成,五服之內,藩臬郡縣之所治,出賦稅供使令者弗論,以暨於海外,風殊界別,以國稱者萬數。邇者先沾,遠者後被,冠纓推髻,詩書甲冑,梯高航深,四面而至。充中庭,溢下館,禮部繁於奏納,鴻臚勤於奉引,相胥勞於通譯,自有中國以來,無若是盛者。若琉球國在海東南,諸國小大遠邇之間,湮火相望,順飈利舶七日而至。然其始俗,以盈虛為朔望,以草木為冬夏。粵自古昔,未通中國。時雖或窮征黷討,而賓服無聞。我國家號令所列。向風奔附,遂封為中山王,齒於載版圖奉職貢者,日涵月照,潛移暗革,被服冠帶陳奏章表著作詞賦有華士之風焉。成化庚寅,其王世子當嗣封,遣其長史來請命。天子封之中山王,賜璽書冠服,遣正副使二人致命中山。戶科都給事中上杭丘君弘實充正使之選,賜朱衣一襲以行。六科諸給事皆為行餞徵辭。翰林東陽於給事君同年進士,言在不讓。曰:『於戲!給事大丈夫入則居諫爭,出則承使命,誠所願為。今聖天子在位,賢大臣在列,嘉惠於彼外國。中山王謹畏孝順,不墮臣節,以俟我威命,而給事身負荷之。國體之所系,小邦之所瞻,後世之所誦,胥此焉。在給事其克自重,感厲精發,山動海立,以宣達天子威德。國家之典章,式俾陪從,暨於閭巷,明職逆順,保其初心,惟億萬世服事,罔敢ル亦罔敢後。於戲,豈不真大丈夫哉!』給事君起曰:『使者職也,敢不勉於是!』諸給事歡曰:『使哉!』乃遵上供帳,三爵而後別。」   八年,遣給事中管榮、行人韓文冊封尚圓為王。   十五年,遣給事中董、行人司副張祥冊封國王尚真。   李東陽贈詩曰:「琉球東望海門開,聖代提封亦壯哉。萬里風濤才七日,六年天使此重來。麒麟有服真殊寵,薏{艹似}無車莫浪猜。歸憶皂囊封事在,殿前風采尚崔嵬。」   又送祥詩曰:「鯨波淼淼接天遙,海國塵空瘴癘消。貢賦遠通中服地,丹書元自太祖朝。南船去日占風信(凡使海國,以冬至日開洋),北闕歸時望斗杓(海舟惟視北斗為的)。但使行囊無薏{艹似},嶺頭銅柱不須標。」   十八年,遣行人左輔頒詔其國。輔自號瀛海浪仙,詩才清麗,國人悅服。   李東陽送輔詩曰:「尚方新報賜衣成,玉節金書萬里行。嶺外方言通異俗,島中煙火望孤城。由來使者關風化,親見朝廷錄姓名。不用殷勤宣聖德,遠人先賀海波平。」   嘉靖二年,福建提督市舶司太監趙誠奏稱:「六月廿四日,有外夷人八名,在於南門欲行進城。手執小旗一面,內寫稱琉球國人氏。因為收買進貢儀物,於本年五月二十五日至於平海地方。是夜,被風打破船沉,淹死三百餘人,番使六名。僅有十五名復生上岸。」本年八月初三日,又據福州府呈:「本年七月初六日,盤獲夷人三十二名。譯稱各於舊年二月,蒙國王尚真差,隨使者馬三魯等坐駕寧字號船一隻,前往暹羅國收買貢儀,預備朝貢。至漳州外洋,被風打船破,通事頭目人三首余名俱溺水,倖存蔡淵等三十餘名,拾板浮水二十九日,漂至海邊登岸。又據按察司經歷呈稱:「拘土通事林希眸等譯審,得原蒙發下夷稍八人,蔡淵等三十二名俱系同船夷人。但夷情多詐,而近來浙江倭寇紛擾,地境相聯,難照常例區處。該臣會同鎮守福建御馬監太監尚春、巡按御史徐州議,日給夷人口糧,並撥官軍日夜提防。時因倭使宋素卿等仇殺於寧、紹。差給事中劉穆往勘。上即命押付欽差官處,與浙江見監夷素卿等一同審鞠。母輕縱還國,致墮奸計。」   五年,尚真薨。   十一年五月,世子清上表請封。上命給事中陳侃、行人高澄往祭、並封其子清。侃等至福建造船,至十三年造完。先期清遣長史蔡廷美過海來迎。令通事林盛帶夷稍三十人為侃等駕船,在五月初八日解纜開洋。洋中偶值逆風,船不可往,放回數百里。後遇順風,復往。因失針路,漂過琉球國交界地方名曰熱壁山,遂泊於此。尚清聞之,差大臣一員,帶夫四千餘名,駕小船四十餘只至熱壁,將船挽回。五月二十五日方到彼國。尚清即遣儀從及文武隨龍亭迎詔敕諭祭文,至天使館奉安,擇日行禮。六月十六日行祭王禮。諭祭文曰:「惟王嗣守海邦,四十餘載,敬天事上,誠恪不渝,」宜永壽年,為朕藩屏,胡為遘疾,遽爾告終。訃音來聞,良用悼惜!遣官諭祭,特示殊恩。靈其有知,尚克歆服。」七月二十日行封王禮。詔曰:「朕恭膺天命,為天下君。凡推行乎庶政,必斟酌夫古禮。其於錫爵之典,未嘗以海內外而有間焉。爾琉球國,遠在海濱,久被聲教,故國王尚真,夙紹顯封,已逾四紀。茲聞薨逝,屬國請封。世子尚清德惟克類,眾心所歸,宜承國統。朕篤念懷柔之義,用嘉敬順之誠,特遣正使吏科左給事中陳侃、副使行人高澄齎詔往封爾為琉球國中山王。仍賜以皮弁冠服等物。王宜慎乃初服,益篤忠勤,有光前烈。凡國中耆俊臣僚,其同寅翼贊,協力匡扶,尚殫事上之心,恪盡臣藩之節,保守海邦,永底寧謐。用弘我同仁之化,共享太平之休。故茲詔示,俾咸知悉。」又賜新王敕曰:「惟爾世守海邦,繼膺王爵。敬順天道,臣事皇明。爾父尚真自襲封以來,恭勤匪懈,比者薨逝,良用悼傷。爾以冢嗣,國人歸心,理宜承襲。茲遣正使吏科左給事中陳侃、副使行人司行人高澄齎詔封爾為琉球國中山王。並賜爾及妃冠服采幣等物。爾宜祗承君命,克紹先業,守職承化,保境安土,以稱朕柔遠之意。欽哉故諭!」一如儀注行禮。開讀以畢,設宴款留,禮意懇至。   侃等令儀從迎詔敕回館。尚清令通事致詞,欲留為鎮國之寶。侃等猶未允。復令長史捧先朝詔敕來看。侃等始知留詔敕為先朝故事,況已奉有明旨,始許其留。行禮即畢,即欲回,因海中風浪不測,惟順風而後可行。琉球在福建之北,去以南風,回以北風。故至九月二十日方可開船。   計在彼國停泊一百十五日。日有廩餼之供,旬有問安之禮,月有筵宴之設。隨行人役皆給口糧,使之安飽。行時復具黃金四十兩為贐。侃等以在福建時例有金帶銀器等物送用,尚不敢妄受。況外國之物,以大義辭之。仍遣通事林盛帶夷稍十人,為侃等賀船。開船之後,二十一曰晚颶風陡作,將侃等船中大桅吹折,舵亦損壞。舟人皆震恐無措。命工修整,得保生還。十月初二日入福建省城。   侃等還朝復命。疏曰:「臣等切思三代以降,聖王不作,治化陵夷,以文德被海內者,尚不多見,況覃〓海外者乎!若越裳氏之重譯而來,以中國之有聖人耳!琉球國在海外無慮數千里,漢、唐、宋時皆未嘗內附。至元時,遣將伐之而亦不從。至我太祖登極,首先臣附。率子弟來朝,此豈區區勢力所能服哉!要必有所以感之者耳!我太祖悅其至誠,待亦甚厚。賜以符印,寵以章服,遣閩人三十六姓為彼之役,又許其遣子弟入國學讀書習禮。彼亦感激,久而匪懈。迨今皇上御極以來,制禮作樂,聲教四敷,彼知中國之聖人復生,故欲竊餘光以跨耀他國,是以不避風濤之險,貢獻益勤,請封益篤。今日之舉,尤出誠懇,聞欽命,奔迎於海曲見龍亭。匍匐於道周,非但不敢如緬甸之倨傲無禮,而亦不敢如尉佗之較量勝負也。臣等忝與使事,亦竊尊榮,無任感荷慶幸之至!」   國王又遣王親寧古、長史蔡瀚、通事梁梓表謝,並進黃金四十兩酬二使。疏曰:「伏念臣清僻居海邦,荷蒙聖育,封臣為中山王,不勝感戴!除具表謝恩外,今有差來使臣二員,冒五月之炎暑,沖萬里之波濤,艱險驚惶,莫勞於此。臣等小國荒野,無以為禮,薄具黃金四十兩,奉將謝意。此敬主及使,乃分之宜,酬德報功,亦理之常。二使懼聖明在上,堅不敢受,使臣情不能盡,無以自安。謹遣陪臣順齎貢奉,伏乞天語叮嚀,賜彼二使。庶下情盡而遠敬伸,無任激切感仰之至!」上嘉其敬慎,命侃等受之。侃等辭。疏曰:「臣等奉皇上之命遠使,琉球乃素知禮義之國,臣等至彼,正欲敷揚聖德,恪守臣節,為中華增重,安敢受彼非禮之饋!故筵宴之設,必陳方物具書,固卻至再至三,書備於《使琉球錄》中,已塵御覽矣。臨行以金四十兩為贐,堅不肯受。彼心不自安,冒瀆天聽,蒙皇上鑒彼敬慎之心,特下收受之命。但奉使奔走乃臣等職分之常。自揣無功,敢冒兼金之惠。伏乞皇上將此金收儲內帑,或命彼帶回,庶遂臣等之初心,而於君命斯可不辱矣。」疏上,不許辭。   侃等先是撰《使琉球錄》一帙進於朝,疏曰:「臣等奉命往琉球國封王行禮,既畢,因待風,坐三閱月而後行。無所事事,因得訪其山川、風俗、人物、起居之詳,杜撰數言,遂成一錄。錄之意大略有二:臣初被命時,禮部查封琉球國舊案,因曾遭回祿之變,燒毀無存。其頒賜儀物等項請查於內府各監局而後明。福建布政司亦有年久卷案,為風雨毀傷。其造船並過海事宜,皆訪於耆民之家得之。至於往來之海道,交際之禮儀,無從詢問。特令人至前使臣家詢其所以,亦各凋喪而不之知。後海道往來皆賴夷人為之用。其禮儀曲折,臣等臨事斟酌,期於不辱而已。恐後之奉使者亦如今日,著為此錄,使之有所徵而無懼。此紀略所以作也。又嘗念國家大一統之治,必有信史以載內外之事。如《大明一統志》者是已。志中所載琉球之事,所云『落際者水趨下不回也,舟漂落氵祭,百無一回。』臣等嘗懼乎此。經過不遇是險,自以為大幸。至其國而詢之,皆不知有其水,則是無落際可知矣。又雲王所居,壁下多聚髑髏以為佳。臣等嘗疑乎此,意其國王兇悍而不可與言也。至王宮時,遍觀壁下,亦皆累石。國王則循循雅飭,若儒生然。在彼數月,雖國人亦不見其相殺。又何嘗以髑髏為佳哉。是志之所載者皆訛也。不特志書為然,杜氏《通典》、《集事淵海》、《嬴蟲錄》、《星搓勝覽》等書,凡載琉球事者,詢之百無一實。若此者何也?蓋琉球不習漢字,原無志書;華人未嘗親至其地,胡自而得其真也?以訛傳訛,遂以為志。何以信今而傳後?故集群書而訂正之,此質異之所以作也。兼以夷語夷字恐人不知,並附於後。臣等學問粗疏,言詞鄙俚,勉成此錄,實不足以上塵睿覽。但念海外之事,知之者寡。一得之愚,或可以備史館之採擇,是以不避譴責,陡膽進呈。伏惟陛下恕其狂僭,下之禮部,詳議施行,不勝幸甚!」   侃等又心念海神救護,請立祠報功。疏曰:「琉球遠在海外,無路可通。往來皆由於海。海中四望惟水,茫無畔岸,深無底極。大風一來,即白浪如山。舟飄忽震盪,人無以庸其力。斯時也非神明為之默,幾何而不顛覆也耶!臣等往來於海,驚險數次,皆藉神明之助,得保生還。是豈臣等菲德致此,皆由皇上一念精誠,感格天地,以致百神呵護,非偶然者。臣等不敢隱其功,謹歷數為陛下陳之:嘉靖十三年,臣等初去時,將底其國,忽逆風大作,舟遂發漏。於是群呼求救於神,剪髮以說誓。俄而風遂息,舟少寧,得保無虞。使是風更移時不息,舟之沉必矣。此其功一也。回時遇颶風,將大桅吹折,舵葉又壞。忽有紅光若燭籠然者,自空來舟,舟得無事。當風雨晦冥之時,紅光何自而發?謂非神之精靈不可也。此其功二也。時眾皆知舵當易而不敢任,於是請命於神。得吉兆,眾遂躍然,起易舵。風恬浪止,倏忽而定。定後,風浪復厲。神明之助不可誣也。此其功三也。有一蝶飛繞於舟,一雀立於桅,是夜果疾風迅發。臣等懼甚,相與發願,海神救我,當為之立碑。誓言訖,風若少緩。舟行如飛,徹曉已見閩之山矣。此其功四也。有夷舟進表謝恩者,與臣等同行。遇二十一曰之風,漂回本國。至今年三月方到福建。臣等之舟止行八日,直底閩江。不致漂流失所者,皆神之功也。臣等感其功,不敢不厚其報。在福建時,已嘗致齎設醮,修廟立碑矣。但奉聞之言既出於口,不敢有負於心。謹摭顛末,上瀆聖聽。詞若涉於荒唐,心實本於誠懇。伏望下禮部詳議,令福建布政司與祭一壇,庶天恩浩蕩而幽冥有光矣。臣等切思名山大川之神,在舜時已有望秩之祭。我太宗文皇帝時,遣太監鄭和下海,嘗立祠於海濱,時加致祭。況《禮》雲『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今一救援之功,遂保數百人之命。其為大災大患莫此是過。伏惟聖明詳察。」上從其言。命翰林院撰祭文一通,行令福建布政司官致祭一次。   侍讀屠應竣贈侃詩曰:「絕哉天王使,三年諫省郎。星辰傳鳳沼,冠冕授蠻王。蜃氣鴻合,潮聲日夜長。錦帆滄海上,南望有輝光。(其一)南荒饒霧雨,窮島接風濤。下瀨樓船迥,馳封使者勞。夷官趨弁服,海色照麟袍。若道唐虞際,應瞻日月高。(其二)帝遣辭青瑣,乾坤屬壯遊,九霄持漢節,萬里赴炎州。日抱蛟龍躍,天涵島嶼浮。遙憐張博望,銀渚問牽牛。(其三)主事唐順之贈澄詩曰:「天王玉冊頒三殿,漢使星槎下百蠻,鬼國至今通象貢,樓船何處是龍關。海迷南北惟恁日,雲起蓬壺忽見山。壯志不愁經歲去,安流應是計程還。」   陳侃《使事紀略》曰:「嘉靖戊子,琉球世子尚清表請襲封。事下禮部,移文長史司核實,申部上請,差二使往封如故事。癸巳五月,至福州造舶艦如式,以鐵黎木為柁干。閩人不諳海道,方切憂之,忽報琉球國使至,乃世子遣長史蔡廷美來迓予等。長史進見道:『世子遣問意。』又道:『世子慮閩人不善操舟,特遣看針通事一人率夷水手至,代充其役。』看針者,舶中司指南針者也。予等善其來,得詢其詳。初,洪武、永樂間,使海外諸國者二使,預於瀕海之處,經年造二巨舟。中有艙數區,貯器用若干,各藏一空柩,柩前刻『天朝使臣之柩』,上系銀牌,重若干兩。倘遇風波之惡,知不免,仰臥柩中,以釘錮之。舟覆而任其漂泊,欲俾漁人見之,取其物,舁柩置于山島,俟後使者過載以歸。予二人被命,與閩藩三司計一舟所費二千五百兩有奇。若二使各一舟,則不惟倍官費,抑亦非所謂同舟共濟者也。至於藏空柩與上系銀牌,則近來使者無此事。從有之,亦無益也,令有司不設備。甲午三月,舶艦工畢。舶之制與江河間所謂坐船者不同。坐船上下適均,八窗玲瓏,明爽開溪,真若浮屋然。坐其中者,不覺其為舟也,且出入甚便。此則艙口與艦面平,高不過二尺,深至艦底。上下以梯,艱於出入。面雖啟小牖,亦如穴隙。蓋以海中風濤甚巨,艦高則沖,低則避也。艙外前後俱護以遮波板,高四尺許。雖不雅於觀美,實可以濟險。長一十五丈,闊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分為二十三艙。前後豎五桅,大者長七丈二尺,圍六尺五寸余,以次而短。舶後作黃屋二層,上安詔敕,中供天妃。舶中之器具無不備。舵設四具,用其一而置其三,以防不虞。櫓三十六枝,遇風微逆,或求以人力勝之。大鐵貓四,約重五千斤。大糹率八,每糹率圍尺許,長百丈。小划船二,不用則載以行,用則藉以登岸。水四十櫃。海中惟甘泉難得,勺水不以惠人,多備以防久泊也。通舶以紅布為慢。五色旗幟大小凡三十餘。更多儲刀槍弓箭之屬,佛郎機二架。駕舟水手一百四十餘人;護送軍百餘人;千戶一員、百戶二員領之。通事、引禮、醫生、識字人、各色匠役復百餘人。人給以銀十二兩為衣裝費,仍各給工食銀五兩三錢五分有奇。舊用四百餘人,今省十分之一。二十六日,予等啟行,三司諸軍送至南台。是晚,宿於舟中。翼日至長樂。長史舟亦隨行,中途為淺所傷臭,闕載具狀,伏於階下求援。予等欲藉其為前驅,判詞下提舉司,令申海道假緣海衛所禦寇之舟與之歸。適海道與分守都閫諸君繼至,海道亦以王事為急,遂從之。五月朔,予等至廣石,祭海登舟。是日北風大作,晝昏如夕。連日皆風逆,至五日始發舟。不越數舍而止,海角尚淺。八日,始出海口。風微順,波濤亦不洶湧,舶艦與夷舟相為先後。出艙視之,四顧茫然。雲物變幻無窮,日月出沒可駭,誠一奇觀也。九日,隱隱見一小山,乃小琉球也。十日,南風甚迅,舟行如飛。過平嘉山、釣魚嶼、黃花嶼、赤嶼,目不暇接。兼三日之程,而夷舟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後。十一曰至夕,始見古米山。問知琉球境內,夷人鼓舞於舟,喜達家鄉。夜行徹曉,忽風轉而東,進寸退尺,失其故處,竟一曰始至其山。有夷人駕小舟來問,夷通事與之語而去。是日風少助順,即抵其境。十三日,風又轉北,逆不行。欲泊山麓,慮亂石伏於下,謹避之不敢近,舟盪不寧。十四日,至夜聞舟有聲,若欲進裂者,蓋大桅以五小木攢之,束以鐵環,孤高衝風,搖撼不可當。環忽斷其一,眾恐遂折,驚駭喧呶,亟以釘鉗之,聲少息。造舟時用釘少,又黏縫不密,至是海水滲入數寸。以轆轤引水而出,莫能止。眾曰:『不可為矣。』齊呼天妃而號。予與高君徹夜不寢,坐以待旦。忽予家人匐匍入艙,抱予足,口禁不能言。良久曰:『速求神救,船已壞矣。』予二人莫知所出。嘆曰:『各抱詔敕,以終吾事,余非所計也。』是時,惟舵工數人,乃漳人。漳人以海為生,童而習之,至老不休者。風濤中,色不少動。但云:『風不足懼,速求罅縫而塞之,可保無虞矣。』眾亦知其然,然舟盪甚,不能立,心悸目弦,何罅之求?於是有倡議者曰:『風逆則盪,順則安。曷若回舟以從順。衣衤如有備,尚可圖也。』一人執舵云:『不可。海以山為路,一失此山,將無所歸。漂於他國,未可知也。守此尚可以生。』夷通事從旁贊之。然眾戰慄怖畏,啼號不止。姑從眾,以紓其憂。旋轉之後,舟果不盪。執燭尋罅,皆塞之固,水不能入。眾心遂定。翼午,風自南來,舟不可東,又從而北,始悔不少待也。計十六日旦,當見古米山。至期西望,惟水沓無所見。執柁者曰:『今將何歸?』眾始服其先見。傍徨躑躅,無可柰何。予二人亦憂,亟令人升桅以覘,云:『遠見一山,微露如角,小山伏於其旁。』詢之夷人,曰:『此熱壁山也。亦本國所屬,但過本國之東三百里。若更從而東,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山泊焉。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員來,具牛羊酒米瓜菜之物,為從者犒。亦有酒果奉予二人。通事致詞曰:『天使遠臨,世子不勝忻踴。聞風伯犯,從者迷道,世子益不自安。欲躬自遠迓,國事不能暫離,謹遣小臣具菜果將問安之敬。』予二人愛其詞,受之。世子復遣夷眾四千人,駕小艦四十艘,欲以大纜引予舶前。通事白於二人曰:『海中變出不測,豈宜久淹從者?世子不遑寢食,謹遣眾役挽舟以行。敢告艦列左右,各分纜迤邐而牽行。』於海中亦一奇觀也。晝夜行百餘里。十九日,風逆甚,不可以人力勝,遂泊於移山之。所遣法司官率夷眾環舟而宿,未嘗敢離左右。泊至五日,予眾因在舟久,郁隆成疾。求登岸避之而不可得,泣訴於予。予曰:『乘桴浮海,子路喜之。未知浮海之險若此也。』二十三日,世子復遣王親一人,益以數舟而來。風亦微息,始復行。至二十四日,猶未克到。世子復遣長史來,曰:『世子刻期拱候。海中怒風驚濤,恐為從者之憂,謹遣小臣奉慰。』予二人謝之。二十五日,方達其國。泊舟之所名曰那霸港。計發舟至此一月矣。是日登岸,岸上翼然有亭,榜曰迎恩。世子先遣陪臣大小凡百餘員,隨龍亭而至,候於亭下。予二人捧詔敕,安於龍亭。眾官行五拜三叩頭禮。前行導引至天使館。距港約五里。不移時而至龍亭,安於中堂。眾官行禮如初。繼見予二人,亦行禮而退。予二人呼長史問曰:『世子不迎詔敕,何也?』對曰:『洪武禮制,凡天朝詔敕至國,世子候於國門之外。數代相承,不敢有違。』聽之。然世子雖不至館,館中皆官正蒞事,每三日遣大臣一員具酒二壺,果盒二架,酒酌於斗,進予二人,跪曰:『世子令小臣問候起居。』予二人受之飲。復獻牛羊菜果於館。初皆麾之,後見其誠懇,間亦或受。每一饋予二人,亦遍及於從者,館餼無弗均。六月三日,報長史舟至境。又越五日,始抵國都。較之予舟,浹旬始至。詢其故,柁折帆傾。非夷眾熟於操舟,幾何而不葬魚腹也。十六日,行祭王禮。王墓不知所在,寢廟一所在國門外。即於廟祭焉。先迎祭品往廟陳設,後用龍亭迎逾祭文。予二人隨行,將至廟,世子素衣黑帶,候於門外。戚乎其容,儼然若憂服之中也。予二人拱而入。至廟,神主位東西向;予二人位西東向;龍亭居中南向;世子位南北向。宣諭祭文畢,世子出露台,北面謝恩。進廟與予二人交拜,揖至中堂。予二人南向坐定,世子令長子致詞曰:『清處蝸角,辱玉趾遠臨,當匐匍奔迓,有制不敢違越,徒懷斬悚。今又辱賁先人,幽明倍感,敬具清酤二卣,以獻左右,聊用合歡爾。』予二人諾之。酒數行,皆親獻。坐少頃別去。隨遣法司官同長史至館致詞曰:『今日勞從者為先人寵光,小國無以為獻,具黃金十兩為壽。』予二人卻之:『世子知道,乃亦以此浼我乎?』令持去。不從,作書與之。世子得書,不復再饋。七月三十日,行冊封禮。先五日,長吏請儀注習之。是日黎明,世子令陪臣候於館門之外,導引詔敕往國。國門距館三十里,介在山海之間,路險、不平。將至國,五里外有綽禊一座,扁曰中正。自此以往,路皆平,可容九軌。旁壘石牆,亦若百雉之制。世子候於此龍亭前。先行五拜三叩頭禮。導至國門,門曰歡會。門內數步,即王之宮也。宮門扁曰漏刻。門三層,層有數級之階。正殿巍然在山之顛,扁曰奉神。設龍亭於正中。國王升降進退,舞蹈祝呼,肅然如儀。禮畢,導予二人至別殿,復行見禮。眾官亦拜見如初。王暫退,出臨群臣,與一國正始,群臣四拜為賀。臣之尊者親者捧觴為壽,蓋夷俗以此為敬,故君臣之間亦行之。朝罷,別殿設宴。金鼓笙蕭之樂翕然齊鳴。王奉酒,酒清而烈,來自暹羅者,醺人不須一盞。予二人但嘗之而已。籩豆之實,備水陸之珍。然不能自制也,皆假予艦舶庖人為之。蓋夷俗無宴享醵會之事,不知烹飪調和之法,不過假以文其陋耳。獻酬交錯至晡而止。予二人復令儀從迎詔敕至館。王再拜曰:『小國無以為寶,璽書以為寶。先朝詔敕藏之金匱,已八葉於茲矣。今辱賁臨,幸留此鎮國,不爾予小子自底不類,為先人羞。』予二人令啟金匱,驗其留否。既而長史數人各捧詔敕一道而來。遂許留之。王喜甚,重拜而別。予二人至館,王親一人同長史來饋儀物。厲色麾之,長跪不起。不得已,姑各取扇布二物,以答其誠。復與一書。二十日,設宴,名曰拂塵。蓋凡使琉球與他國不同,安南、朝鮮陸路可行,使事既畢,不過信宿遄返。琉球在海外,候北風而後可歸。日久與王不免多會,會多則不免情褻,勢所必至。是宴之設,籩豆尚簡,不復陳方物。但令夷童歌夷曲為夷舞,以侑觴,傴僂曲折,亦足以觀。舞罷,令世子介子執弟子禮奉酒三犖。將行,復親捧玉杯,乃武宗所賜者,引滿勸白。辭以不善飲,一酌而止。二十五日,向昏,颶風暴雨頃刻而至。茅舍皆席捲去,館屋亦撼搖。予寢不能寐,起坐中堂。門牖四壁盪無存者。因念港口之舟,恐不及維。遺人視之,僉曰:『昏黑不辨牛馬,盍少待。』風雨正惡,亦不能強。黎明往視,則王已差法司率夷人數百守於船側矣。詢之舟人,乃半夜時至。法司亦夷官之尊者,路且遙,衝風冒雨而行,不辭艱險。夷之君臣其可感也。夫中秋節,夷俗亦知為美。請賞之,因得遍游諸寺。寺在王宮左右,不得輕易往來。有曰天界寺,有曰圓覺寺,此最鉅者。余小寺不暇記。二寺山門殿宇,各弘廣壯麗,亞於王宮。正殿五間,中供佛像,左右皆藏經數千卷。夷俗尚佛,故致之多。上覆以板,繪以五彩,下用席數重。清潔不可容履。殿外鑿小池,以佳石,池上雜植花卉。有鳳尾蕉一本,樹似棕葉。類鳳尾。四時不改色,諸夏所無者。倘徉容與,塵慮豁然。但僧皆鄙俗,不可相語。彼亦不敢見吾輩。亦曉烹茶之法,設古鼎於几上,水將沸時,杯投茶末一匙,以湯飫之,少頃奉飲,味甚清。是日,王因神降送迎,無暇陪,遣王親侍游。至未刻,邀坐宴,不甚豐,情意款洽。召諸從人至階下,令通事勸飲。旅進旅退,各以班序,至醉而止。向夕回館,月明如晝,海光映白,令輿人緩步。從目所適,心曠神怡,忘其身之在海外也。二十三日,王始至館相訪。令長史致詞曰:『清欲謁左右久矣,因日本人寓此,狡焉不可測。俟其出境而後行,非敢慢也。』予二人亦具核留坐,移時別去。二十九日,請予二人餞行。布筵水亭中,觀龍舟之戲。舟之制與舉棹之法皆效華人,亦知奪標以為樂。但舉棹人皆小吏與大臣子弟,各具彩服簪金花,雖濡於水而不顧,以示誇耀之意焉。九月九日,復請餞。予二人訝其煩,深拒之,懇請再三後行。至則見其食品所列,山蔬海錯,糗餌粉酏,雜陳於前。製造精潔,味甚適口。但止數品,不能如昔之豐也。詢之左右,乃知前此諸設皆假手閩人。此則宮中妃嬪所自製者。臨行,長史捧黃金四十兩。王言:『饋贐之禮,古今所有,非清敢自褻。天使其毋辭。』予二人曰:『王之饋贐,於義可受。但予輩承君命至,受此而歸,是以君命貨之也。惡乎敢!』王愕然。曰:『天使言必稱君,動必遵義。清知過矣。』乃不敢強。持泥金倭扇二束贈曰:『天使遠來,此別不復得會。夏日揮之,或可系清一念耳。』予二人受之。各答以所持川扇。王喜不自勝,因再拜而別。十二日,登舟。官民送者如蟻,皆慕漢宮威儀,有至海濱不忍去者。從泊舟之港出海僅一里,中有九曲夾岸之石,惟風息而後可行。坐守六日,王日使人侍側,且致慰詞。仍命看針通事一員、夷役數人護送。又遣王親長史等官進表謝恩。十八日,風少息,挽舟出海。舟斜倚岸,眾恐其傷於石,大驚。幸前月予二人親督修黏,故不為石所傷。復停海口,二十日始克開洋。夷舟同行。二十一曰,至夜颶風陡作,大桅五木攢者既折,須臾舵葉亦壞,幸鐵梨木為干,得獨存。舟之所恃以為命者,桅與柁也。當此時,舟人哭聲震天。予輩亦自知決無生理,相顧嘆曰:『天意果如此,計·免者得之矣!』是時,舟人無所用力,但大呼天妃求救。予二人亦為軍民請命,叩首不已。果有紅光燭舟,舟人相報曰:『天妃至矣,吾輩可以生矣。』舟果少寧息。翼日,風如故,尚不敢易舵。眾廢寢食以待斃,不復肯入艙。同行夷舟遂相失不知所往。二十三日,黑雲蔽天,風復將作,有欲易舵者曰:『舵無尾不能運舟,風弱尚可支持,烈則將何以救?』不欲易者曰:『當此風濤,去其舊而不得安其新,奈何?』眾不能決,請於予二人。予二人曰:『風濤中易舵,靜則可以生,動則可以死。』惶惑亦不能決。令其請於天妃,得吉。眾遂躍然起舵。舵干甚重,約有二千餘斤。平時百人舉之不足,是日數十人舉之有餘。兼之風恬浪寂,頃刻而定。定後風浪復惡,神明之助不可誣也。舵易,眾始有喜色。二十六日,忽有一蝶飛繞於舟,舟人曰:『岸將近矣。』有疑者曰:『蝶質甚微,在樊圃中飛不過百步,安能遠涉滄溟乎?此殆非蝶也,神也。或將有變,速令舟人備之。』復有一黃雀立於桅上,令舟人飼以米。雀如常禽飛下,啄盡乃去。是夕果疾風暴發,怒濤拍天,巨艦如山,飄蕩僅如一葦。梢後距水不下數丈,水經過之,持舵者衣盡濕。艙中受水可知也。風急,水聲助之如雷,不忍見聞。衣服冠而坐,欲求速溺。相顧嘆曰:『聖天子威德被海外,百神皆為之效職。天妃獨不能相救乎?』言訖風若少緩,舟行如飛。達曉,則已見閩山矣。舟人皆踴躍呼舞,以為再生。稽首於天妃之前者若崩厥角。二十八日,至定海所。十月二日,入城。痛定思痛,凡接士大夫必敘所歷驚怖諸狀,無不為之慶幸。區區二人何能得此?實荷聖天子威福,以致神明之佑,不偶然也。今越旬日,而同行之舟尚未至。或不免漂溺之患焉。嗚呼危哉!嗚呼危哉!因是而有感矣。夫浮海以舟,駕舟以人,二者皆濟險之要也。官之尊者,因非己事,不屑經理舶艦之役;官之卑者,因此難遇,惟思圖利侵克船價為事耳。故造作之間,種種不如法。駕舟之人,皆欲乘便貿易,竄名於籍,而不知操舟之術者。予前所述古米山之險,其明效也。後之使夷浮海者,當先擇委有司二員造舟,約令隨使往來修整。則彼軀命所在,利害相關,始造必不為之苟矣。告之藩臬不從,以請於朝可也。水手貴精不貴多,須擇慣下海善操舟者而用之。如此立法,則可以節國之費,衛眾之生矣。若則蕃王領封之說,則肇自前輩之使占城者。此時正副畏溺,不肯航海,曠持日久,王子不獲,己而至中國,館於海濱。受封后,有司遂乞蕃王。世子遣陪臣來奏請封者,當命使臣齎詔敕駐海濱,侍其來以賜之,未獲俞旨。嘗稽古諸侯嗣立,俱以士服入見天子受封。今之四夷即古荒服諸侯也。雖不克覲天子,俾其於海濱領封亦無不可。蓋不俾中朝之使遠冒乎險以錫命,而小國之君坐享其爵而偷安,尤為萬世可守之法也。故不惜辭煩而為後使者忠告。」   自後琉球商人有漂至瓊州者,執送廣州按察。僉事經彥採為請於朝,撫恤之歸,遠人感德。   三十七年,國王尚清薨。遣使告哀。   三十八年,上命給事中吳時來及行人李際春往行冊封禮。適時來有疏論大學士嚴嵩奸邪狀,嵩言其畏航海之役,故生事妄議。上怒。廷杖時來,謫戍廣西。改命給事中郭汝霖為正使。與副使際春同往。至福建省城造船,遭值連年倭患,阻遲海口,未得開洋。四十一年五月內,海口頗靖,乘隙而出。五月二十八日,在於長樂縣梅花地方開洋。閏五月初五日,行至赤嶼山,阻風三日,漂過琉球山一曰,幸彼處夷人在山哨望,知為封船,乃發華牽引回其境內。至初九日登岸,到於彼國。尚元即遣官及舉國臣民,迎導詔敕至天使館安奉。   郭汝霖《思息亭說》曰:「琉球天使館自門而入,正堂三間。自正堂引至書房三間。余處於東,李君處於西。房之後再三間,官舍輩處之。兩旁翼以廊房各六間,門書輿皂寓焉。暑月蘊隆,促促數步內,琉之人為余弗安也,卜後垣空地,砌土瓦茅豎柱而亭之。余因扁曰:思息。夫人情久相離則思。余馳驅上命,何敢言思?然舍桑梓,涉波濤,遠君親,旅外國,而鴻賓雁弟,玉樹芝蘭,數月各天,寥寥音問,余安能不用情哉!昔謝大傅江海人豪,中年與親知別數日作惡,余嘗寤嘆其懷。陽明子曰:七情之發,過處為多。余又惡夫情之過而惡也!斯亭之登,願少息焉。圖書在前,琴瑟在御,以吟以詠,以弦以歌,庶幾造化者游而忘其身之在異鄉矣!」   汝霖等擇六月初九日行祭王禮。六月二十九日行冊封禮。封詔曰:「朕受天明命,主宰寰宇,凡政令之宣布,惟成憲之是循。其於錫封之典,遐邇均焉。爾琉球國遠處海陬,聲教漸被,修職效義,閱世已久。故國王尚清顯荷爵封,粵逾二紀。茲者薨逝,屬國請封世子元。朕念其象賢,眾心歸附,是宜承紹國統,特遣正使刑科右給事中郭汝霖、副使行人司行人李際春齎詔往封為琉球國中山王。仍賜以皮弁冠服等物。王宜謹守禮度,益篤忠勤,凡國中官僚耆舊尚當同心翼贊以佐,王飭躬勵行,用保藩邦,庶幾無疆惟休。故茲詔示,咸俾悉知。」復賜敕曰:「惟爾先世享有爵封,恪守海邦,職貢罔缺。爾父尚清,事上益恭。茲者薨逝,訃聞,良用嗟悼。爾為家嗣,國人歸心,宜令掌乃國土。特遣正使刑科右給事中郭汝霖、副使行人司行人李際春齎詔封爾琉球國中山王。並賜爾及妃冠服彩幣等物。爾宜服膺君命,圖紹先業,秉禮循義,奠境保民,以副朕懷柔之意。」   封禮既畢,仍乞留詔敕。汝霖等如制許之。十月初九日,登舟。風阻哪霸港口。至十九日,始得開洋。二十一曰,在洋中折舵,既而得全。十一月初二日,歸至福建省城。其琉球國王尚元遣王親原德、長史蔡朝器等另駕一舟,隨同上表謝恩。亦以初十日到於福建海口。汝霖等還朝畢事,疏曰:「臣惟唐虞三代之盛,四夷來王,漢、唐以下,雖有屬國,叛服不常。琉球在海島中,乃能永堅一心,歸化無渝。臣等到彼,供應廩餼,趨走承順,如郡縣然。非聖朝文德漸被之極,何以致此!我皇上十三年既冊其父,茲者又封其子。聖壽萬齡,天威萬里。視祖宗有光而軼唐虞三代,不二矣。臣等雖當海驚風波之險,猶得周旋使事之榮。臣無任感荷欣忭之至!」   郭汝霖重刻《使琉球錄》曰:「嘉靖三十四年六月,琉球國中山王尚清薨。三十七年正月,世子尚元差政議大夫長史等官到京,請乞襲封王爵。禮部以請勘俱系彼國官民,乃不復行勘奏。請如故事,差正副使二員,齎詔敕皮弁冠服往。時科中應行者吳君時來、行人司則李君際春也。命下二月十六日矣,部咨翰林院撰文各衙門造該用儀物。延之三月,終未行。而吳君有戌事,汝霖乃同李君承乏焉。四月初二日也,部中監前畏避之嫌,促日起程。霖等亦以重命不可再緩,遂請詔書易名,改賜品服。初八日慨然解舟南下。七月初,抵江西地方。霖意海警連年,事須巧速。因一面差人至福建布政司,令作速委官伐木造船。九月中,親至閩坐督,刻次年春汛必行。奈地方多事,賊報交馳,當事者已疑不能必往。又皇皇剝膚之災,而視外及為稍緩,管工官亦泄泄,於是船自十一月起工,至次年四月僅完其半。賊報緊急,不俟工完,四月初四日出塢。尹參將令百戶嚴繼先等接至鎮駕守。十一日午刻方至鎮,未刻賊已接踵。相望數里,不為所奪,幸也,亦尹之力也。是年,倭奴輳集福州城外稱數萬。城門閉者三月。余等亦日日上城,同有司巡守。先是戊午冬,琉球世子差來迎迓長史梁玄等住柔遠驛,盡為所掠。六月始得脫逃。七月終,各役奔命者漸復,欲召之行,而風汛過矣。聲息轉聞琉球。三十九年正月蔡廷會等來修貢,傳其國有領封之情,呈文該司。該司以時事艱難,國體所系,遂為轉奏。本下部議,以舊典難遽變,俟海警稍寧,必期渡海終事。時勘合到遲,將屆六月,倭寇伺候海中者又比比。予召漳州火長、舵工等役,中途又為賊阻。各役依山緣徑而來,動經月余,至則又七月矣。前船既有傷損,久住內港,烏念叢生。烏念者,生於淡水,則墜於鹹水;生於鹹水則墜於淡水也。一至海則垂,垂而墜,船板精華俱為所蝕。油灰不能復住,水從罅隙而入,何可止也。余時與諸司議,但挾數十人從夷舟往。夷舟頗小,舉動敏捷。既不為賊覬覦,又可藉以濟事。有司固執以堂堂天朝,為此舉動,何以威臨四夷?若事不易濟,寧修船俟時。無得而論欲從權濟事,亦須上聞。不然他日誰任其咎?余時聆諸君正論,亦不能奪。且念事體重大,人役頗多,又非可一人微服行者。於是內愈熱而情益苦。李君乃曰:『既不能行,毋徒躁動。不若專意修船靜俟,地方事大,非一手可掩,他日當有人諒也。』余然之。火長、舵工等因呈乞有司改造前船。八月再定,至十一月畢工出塢。越嘉靖四十年春二月,予遂召集漳州等處各役,亦先期來。余欲挾之先出海口,而守各役謀以海口風濤難泊,公若往,內各兵船亦往;各兵船往,而內港虛矣。不然探聽消息,有急而行可也。三司諸君亦曰:『既不能出內港,豈能出外洋乎?今歲傳聞賊或不至內地,姑俟之。蓋大船出內港,水淺,必朝平而後行,日不數里。自南台而旺崎,而閩安鎮,而廣石,須十數日,而後至定海梅花開洋之處。滯重逶迤,謀犯之者其力易,及封舟之不能速行為此也。若洋中汪洋浩蕩,予固知他舟不易犯,即犯之,舟封之威可施。夫萬里之外洋,尤可無慮。而數日之內港,乃能阻人,聞者豈能知之。守至四月,忽值內地廣兵之變,即平定,長樂又報福清之賊,既又傳福寧之報。余於是朝而側目,夜而側耳,盼然曰守一日,惟恐報鼓之聲也。五月初六,則有賊二百餘至閩安鎮之下江。時各役告請行糧,余亦牒有司漸次散給。兵道楊君來言曰:『今事急,且不論行。即船將如何守,欲發之閩安鎮駕守,又已近賊。欲行張漢入守,閩安鎮又曠無人。』予曰:『各役已期散行糧,行期旦夕,若復動搖,人心解散,豈能再集。百姓官銀到手,寧不支用,不行而復追之,敲朴日繁矣。』楊君曰:『事果難如是?』予因曰:『君來自部中,莫謂予等有畏避之嫌,今可目睹之。具今乃一小報,前兩年遑遑,時刻緊急,不同何如也!蓋船既重大,不惟行之難,而造之亦難。不惟造之難,而守之亦難。三者惟地方無事者可也。若如己未年,賊旗既到,上下紛擾,雖委造官,皆奔走守城之役。廣中材料又誰複查理?當其時非矛亟於收拾纖毫,豈可望耶!後來改造諸料猶得應用,亦必有自矣。至於守之難者,謂一於用不行者則踐踏震撼,視舟全無愛惜之心。一於用同行者,則水木鬱蒸,行時必多暴露之疾。余不得已,乃參而用之。令其輪班更迭,將就全事。』閩安鎮初六之報,令許嚴等牽船前十餘里,又行張漢與嚴繼先、陳孔成、馬魁道等嚴密偵賊嚮往。又請於軍門劉公,令張漢若有急即自座守。既賊乃從下江口由長樂松下入福清,而船始報安焉。五月十九日,船至長樂取水,與李君二十五日起行。撫按三司餞於南台府縣,別於新港。二十六日辰刻,至長樂。時自二十三日起連有南風,各役以二十九日夏至,恐風尚未定。三司諸君送者乃欲守候。予曰:『天時難測,今已南風。又疑其未定而欲俟其定,何時乃定?且夥長輩皆予所需以決事者,今臨事率不敢擔當,事在一人,信矣。』遂決而行。二十七日至廣石。二十八日祭海登舟,別三司諸君。二十九日至梅花開洋。幸值西南風大旺,瞬目千里。長史梁炫舟在後不能及。過東涌、小琉球,三十日過黃茅。閏五月初一日,過釣嶼。初三日至赤嶼焉。赤嶼者,界琉球地方山也。再一日之風即可望姑米山矣。奈何屏翳絕驅,纖塵不動,潮平浪靜。海洋大觀,真奇絕也。舟不能行,住三日。初六日午刻,得風乃行。見土納已山。土納已山,琉球之案山,洋路從姑米山而入正也。時東南風旺,用舵者欲力駕而東,勢既未捷。至申刻乃見小姑米山。小姑米山在琉球之西,稍過即熱壁山。幸而小姑米山夷人望見船來,即駕小來迎。有二頭目熟知水路,且曰:『既不能從大姑米山入,何可傍內納已山而入,其中多礁。』予等聞之駭。二頭目一面令夷船入報,渠遂躬在余船,道駕從小姑米山而入。且云:『得一日一夜之力,即未據登岸,可保不下熱壁山矣。』予等厚賞賜之,晝夜趕行。初七日未刻,望見王城哪霸港焉。然東風為多,相隔僅五十里不能轍近。世子遣王親問勞,致牲菜酒米,詞恭禮肅。法司官夷舟五十餘集封舟前,每舟一老人,鬚眉皓然。見封船皆踴躍呼拜,欲用先年挽入故事,而風勢方旺。至次日,法司官督眾益嚴,誓以不即挽登岸,倘有疏虞,必先開肚。余屢慰曰:『風豈人力能勝?船已至此,不勞再急。』然竟亦不能行。至初八日午刻,有衝風暴雨。予曰:『可整舟挽而行。』諸人疑之。既而果行。初九日辰刻,遂達岸焉。蓋風旺三日而復暴急,予憶其必將止。若暴先發則旺勢未衰,此理之常,何足疑哉,既抵岸,三日後,有傳賊船從其境上過者,蓋蓬力小,大洋中自不相及。初九日,登岸,迎詔敕,至天使館。世子日遣長史大夫等官參謁。導從巡警俱如中國之儀。三日,遣王親一員同長史大夫問安,廩餼俱仍舊。軍稍行匠人日米一升半,乾魚四兩,略有海菜,外給錢五文買蔬菜。問候之日,俱有豬牛羊等,各官廩給口糧者又差盛。始軍稍疑錢太少,乃查之舊案無增也。夷人篤於守舊,而客者不無厚望。且羸乏不同時,下民豈能儘量?至世子各官這意,則恭而有禮矣。世子又嘗問其臣曰:『今者,天使勞涉,比之往益不同,吾欲先一快睹,以遂仰膽之心何如?』法司等力以舊章止之。六月初九日,祭王。世子敬戚之容,宛乎可掬。王既得諭祭之後,世子仍令其國僧修佛事,以伸追慕。至二十九日,乃行封王禮。厥明,世子遣各官候於館門。自先王廟列儀衛巡警,導引至國門外。世子拜謁,躬導詔敕至王殿。嵩呼拜舞,皆先期習熟。世子見詔敕,儼恪益如,禮儀卒府,亦如原錄所云。群臣將事,無不肅。是日履王位,該國臣民行朝賀禮。余等退居西堂。王率群臣謁叩,設宴,饌盛樂繁。事竣,乞留詔敕。余等令其捧前此聖制來驗,因如旨錫之。王與群臣歡呼拜謝。至七月十九日,設拂塵諸宴。八月中秋,設觀渡宴。作書辭之曰:『蓋聞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霖等欽奉上命前來,佳禮既行,畢筵亦既洽矣。茲又辱過招,無乃大繁乎?敬此以辭。向祭封之日,兼承蹄之惠,雖王中心致敬之誠,而辭受以義,又使人素有成規,而不敢失者也。敢並全壁,伏惟以德相愛,以道相處,共守天朝之大閒。安臣子之大義,而不區區於儀物之末,幸甚!』十八日,王乃躬至使館相訪。亦如舊,略備筵款之,並及群臣從者。九月十九日,王請餞行,亦具黃金四十兩為贐。余等嚴卻之。次日,復使法司、大夫、長史等官持來,辭甚懇側。復作一書,令參隨各官往還之。曰:『封舟瀕行,領宴餞兼惠蹄,已嘗面辭矣。茲辱法司、大夫、長史等復來。夫承筐是將,雖賢王好我之誠,而不愛篤寶,實使人自守之矩。且天朝清議光昭,非禮授受,具有明辟。余雖欲於王,如朝廷之大法何?惟王知所以愛,而克其非所以愛可也。《傳》有之,私惠不歸德,君子不自留焉。王其念之。』王得書,不復令人來強。是年九月十九日立冬,舵工等擬必北風盛發。然數日竟未有。十月初五,巨風發後,乃以九日登舟圖回。往者封船既至。琉人亦招集各島夷船,以觀天使為名,實亦因之滋貿易也。是年則琉人務假防護之名,時雖有商舶一隻,亦逐出之。而各役所帶纖毫行李俱不能售,於是盡舉而歸之琉人。琉人故證而賤之,而各役之情苦矣。登舟之後,方圖舉帆,而風雨驟至。阻於哪霸港口。港口險隘,僅容一舟,稍有偏側,船轍不保。船之兩旁系以大纜。至十五夜,右纜忽斷。陳孔成見之,忙吹號舉炮。夷人二十千餘來加索牽轉,再加新纜,船乃得安。十八夜,天忽朗霽,月光如晝。四更時諸人與夷官稍乃導出港,東北風旺,舟行如飛。二十日午後,忽有黑雲接日,冥務四塞。舟人懼曰『此颶徵也。』頃刻,果颶風至。守之益慎。至夜二鼓,劈烈一聲,舵已去矣。舟遂大顛。吳宗達等遂落大蓬,舉舟哭聲震天,黑夜無措。余乃速止曰:『即如此,命也。哭何所濟?』時陳孔成擇漳人僅五十,將各艙所載重者一面丟拋,一面令李子顯等,倡言舵雖折,尚有邊舵,決保無虞。容某等漸處。』余諗曰:『靜以御變,極是。但舵何時可換,吾不舉大蓬,但張二蓬三蓬,任其漂流,至後可補針也。』陳大韶、曾宏俱向從陳高過洋者,來大言曰:『往年亦如此。然往年船不固,今此船固。往年船發漏,無邊舵,今不漏,有邊舵。往年折舵並折桅,今桅尚存。』余聞其言,心亦頗定。然播盪反側,無頃刻寧。幸而天明,促之換舵,而風勢愈烈。余石、孔成來曰:『事將奈何?』孔成曰:『海中行船,此事所有。但持之,觀明日如何?』至次日,風又不息。余乃口為文,令吏陳佩床前書之。以檄天妃。適一晨刻,風稍定,始得換舵。舵即定,諸人頗有生望。但牽舵大纜兜之,自尾至船首者,又忽中斷。則海水咸厲,繩纜不能久。舵工等又懼舵不能穩,稍擺動,金口開,船分兩片矣。此尤危也。乃用銀重賞一夷人,系其腰,令之下海接之,竟不能接。吳宗達來稟,欲穿二艙三艙,透繩系舵,而不能決。余聞即概然是之。乃鑿而度繩,舵始得安。蓋艙近繫繩,比之兜肚遠者,其力尤大。行之至二十六日,許嚴等來報曰:『漸有清水,中國將可望乎。』二十七日,果見寧波山。歷溫、歷台,閩人未能盡曉,浙中山奧,疑迷莫測,仍懷憂思。至二十九日,忽至福寧,見定海台山,心始安焉。從五虎入。十一月初二日,入省城。追想前跡,為之惻然。士夫相會,真同再世。往讀陳、高使錄,說者皆謂其過,余亦疑之,至是親歷,知其字字不虛。且中間險苦,尚有筆楮不能盡者。嗚呼痛哉!」   霖錄又曰:「是年閏五月初四日,至赤嶼,無風。舟不能行。當畫有大魚出躍,從者謂如一舟然,旁有數小魚夾之。至暮,舟震撼衝擊,莫知其故。自艙上觀之,則風浪靜。而舟之顛危次日愈甚。余與李君目眩心悸,召長年問之,皆謂無風而船如此,事誠可怪。所嘉者,船力勞壯堅固,決保無虞。慰安餘二人。既退,余使人偵之,則皆稽首天妃之前禱矣。中夜顛危益甚,李君曰:『事將何如?』余曰:『造船用人,乃人事之可盡者,此以外豈復能與?且餘二人所捧者朝命也,皇上德被幽明,海神必且效若。』時餘二人既不能安枕,中夜見忽有明光燭舟,舟稍安嚴。百戶舵工等俱得異夢。六日辰刻,夥長舵工請餘二人拜風,且謂有所愛之物可施之。餘思出京時曾有人惠《金光明佛經》,又舵工陳性能作彩舟以禳。余曰:『事無害於義,從之可也。』餘二人官服以拜,口為文以告。道人等用經與彩舟升之艙口祈之,而風忽南來。諸從者尚未回謝天妃之前,咸仰呼曰:『風到風到。』遂滿蓬而行。至初九日,登岸。神明之貺顯矣。又按十月十九日開洋回國,東北風旺。至二十日午刻,忽有麻雀一隻,宛宛來泊艙蓬。陳大韶等見之,即心動曰:『此神雀報信。又往年陳、高二爺回時之兆。倏忽間,黑雲接日,冥霧四塞,冷雨颶風,號呼大發。余令吳宗達等謹備之。行至夜一鼓,舵忽折去,舉舟哭天,而叩天妃。余亦呼天妃告曰:『此華夷五百人性命,豈可易易!』至天明,風連旺不止,舵不能換。二十二日辰時,余眩瞑甚矣。蓋五日不一粒,生死余亦已決肚外,惟是五百人尚不能忘念。乃召書吏陳佩,具筆札床前,余口為文授之,令書以檄天妃。前舟中雞鴨牲口之類尚多,余問之庖人,曰:『不知何時靡孑遺矣,惟一鵝尚存。』余令宰之。告曰:『霖等欽奉上命,冊封琉球,仰荷神。公事既完,茲當歸國。洋中折舵,無任驚惶,惟爾天妃海岳,皆國家廟祀正神,茲朝使危急,華夷五百生靈所系,豈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貶心之行,即請殛之於床,無為五百人之累。若尚可改過而自新也,神其大顯靈威,俾風恬靜,更置前舵,庶幾可以圖全。神其念之,毋作神羞。』既祭後,風稍息。諸人亦求交於天妃,許之。遂易新舵。諸人大發原心,祈修醮典。余亦許歸朝奏請,如例遣祭。舵工陳興珙又善降箕,乃用李君一家僮並不能字者扶之,字皆倒書,曰:『有命之人可施拯救,欽差心好,娘媽保船都平安也。』嗟呼!鬼神冥邈,談者未有不疑。然此四無邊岸之中,宛弱只雀何從而來?易舵之後,又一鳥常據於桅尾。何從而來?孰謂世間事可盡以常理臆決哉!到岸日,凡諸人祈許,余令一一修還。所謂母使行負神明,何敢以險既平而遽忽諸!」   郭汝霖等復新天妃廟於廣石,勒碑為文記之。   霖《廣石廟碑文》曰:「廣石廟,廟海神天妃者也。天妃生自五代,含真蘊化,沒為明神。曆元迄我明,顯靈巨海,御災捍患,拯溺扶危。海風濤緊急間現光明身,著干旋力,禮所謂有功於民,報崇祀典。而廣石屬長樂,濱海地,登舟開洋,必此始。廟之宜舊,傳自永樂內監下西洋時創焉。成化七年,給事中董、行人張祥使琉球新之。嘉靖十三年,給事中陳侃、行人高澄感板異復新之。板上所書,即董、張新廟月日也。皇帝三十七年,琉球世子尚元乞封。上命汝霖充使往,而副以行人李際春。余承命南,一長老多教余致敬天妃之神。弭節閩台造冊,百凡按陳、高使錄行。惟廣石廟遭倭寇焚,乃耆老劉仲堅等聞余至,亦來言廟事。余檄署篆孫通判大慶,考其遺趾,並材料工價值百金。往陳、高捐俸二十四金助,余與李君如之。往從行者各斂銀一星得三十兩餘,今則從行者尚未定名。往長樂民力饒可以鳩工,今則連年有兵務。往劉知縣尹邑久,今孫乃署篆,且未久也。於是七十餘金無從得。余因言於代巡樊公斗山,樊逐標罰贖余成其事。且命通判速工請記於余。不兩越月,廟貌鼎新,巍然煥然,瞻趨有所,人心起敬。他日飛航順便,重荷神貺者,樊之功哉。或因是以鬼神事質於余,余曰:『是說也,薦紳先生難之矣。考孔子曰『敬而遠』,夫謂之敬,必有以也;謂之遠,特不專是以徼媚雲耳。故其『祭神如神在』,『鄉人儺,朝服立阼階』,孔子豈無見耶?而初學小生稍談鬼神,則冒然稱茫昧,避諂瀆譏;及遇毫髮事,轍俯首叩禱不暇。果能知事人等鬼者乎?今夫航海之行,尊皇命也。一舟而五百人在焉,彼溟洋浩蕩中無神司之,人力曷能張主?學者知是說,則知予非惑樊非徇,而是廟之祀,可以勒諸將來。樊名獻科,字文叔,浙縉雲人。其巡閩也,酌時機務省約,而事之關體要者,獨無所惜雲。」《祖訓》中載有大琉球、小琉球之別。小琉球不通往來,未嘗朝貢。則今之奉敕封為中山王者,乃大琉球國也。其國政令簡便,雖非如華夏之嚴,而亦有等級之序。王之下則王親,尊而不預政事;次法司官;次察度官司刑名;次那霸港官司錢穀;次耳目之官司訪問。皆上官而為武職者也。若大夫、長史、通事等官,則專司朝貢之事,設有定員。而為文職者也。王日視朝,自朝至於日中昃,陪臣見之,皆搓手膜拜。尊者、親者則延至殿中,賜坐飲酒,卑疏者則移時長跪於階下。凡遇聖節正旦長至日,王率陪臣具冠服設龍亭行拜祝禮。至於賦斂,則寓古人井田之遺法,但名義未詳備。王及臣民各食分土,故酋長咸遵理,不科取於民。至於有事如封王之類,所用布帛粟米力役以供天使者,則暫征之。不為常例。雖無歷官及陰陽卜筮之流,然亦諳漢字而知正朔。至於作詩,未必盡效唐體。而弄文墨參禪乘者,間亦有之。蓋久漸文教,非復曩日之純陋也。   其俗:男子蟠發,作髻於頂之右。凡有職者貫以金簪。漢人之裔,髻則居中。俱以色布纏其者,黃者貴;紅者次之;青綠者又次之;白斯下矣。王首亦纏錦帕,衣則大袖寬博,制如道服,每束大帶,各如纏首布之色辨貴賤也。足則無貴賤,皆着草履,入室宇則脫之,蓋以跣足為敬。又席地而坐,恐塵污地故。王見神,臣見王及主見賓,皆若是也。惟接見天使,則加冠具履,行揖遜之儀,然疾首蹙額,弗勝其束縛之勞矣。婦人黥手而為花草鳥獸之形;首反無飾,發如童子之總角,在後不知;足而為之屨,男女皆可用也。弟富室則以蘇席襯屨底,少加皮緣,即為美觀。上衣之外,更用正幅,如帷覆於背。見人則手引之前,蒙其首而蔽其面。下裳如裙而倍其幅,褶細且長,取覆足也。其貴家大族婦女出入,則帶箬笠,坐於馬上,女僕三四從之。蓋男未嘗去髭鬚,戴羽冠;女未嘗有布帽毛衣螺佩之飾。亦無產乳必食子衣之事,如《統志》所云也。父之於子,少雖同寢,及長而有室,必異居。食兼用匙箸,得異味先進尊者。子為親喪,數月不肉食,亦其俗之可嘉。   俗以中元節為重。自七月十三日起二十六日,俱晝夜男女喧雜,往來不禁。死者以中元前後日溪水浴其屍,去其腐肉,收其遺骸,布帛纏之,裹以葦草,襯土而殯,不起墳。若王及陪臣之家,則以骸匣藏於山穴中,仍以木板為小牖戶,歲時祭掃則啟鑰視之,蓋恐木朽而骨暴露也。

地無貨殖,故商賈不通。標掠之事間不能無。然其國小、法嚴,凡有竊物者,重則開肚,次則問守別方,犯者故少(志謂其性好標掠)。雖設榜夾之刑,則多不用。朝貢往來俱乘大舶,海邊漁鹽亦泛小艇,未嘗縛竹為筏也。人善泅水,有刳木為舟者,如豬食兜,兩三人處之橫海中,顛風巨浪不懼,水泛則覆出之而後棹焉。俗畏神,神皆以婦人為尸祝,經二夫者則不復用之矣。王府有事,則哨聚而來。王率世子及陪臣皆稽首百拜。所以然者,國人凡欲謀為不利,神即夜以告王,王撲滅之。昔倭寇有欲謀害中山王者,神禁其舟,易水為鹽,易米為沙,旋亦就擒。惟其守護茲土,威靈赫然,是以國王以下人皆敬事之。屍婦名女君,首從三五人,入王宮中遊戲,各戴草圈而攜樹枝,有乘馬者,有徒行者,一唱百和,聲音慘哀,來去不時。惟那霸港等處則不至,以此地人多非良,及家有漢人,故耳。此則真有,而殺人祭禱之事則無也。

郭汝霖曰:「是年封王日,四更時,女君果降,將五更即散矣。凡我通事及庖人聞其聲嗚嗚然。」

國王之宮建於山巔。四圍皆石壁,無有波羅檀洞之名,亦無多聚髏髑之說。門外有石砌,下有小池,泉自石龍口中噴出,名曰瑞泉。王府汲之供飲食,取其甘潔也。道路垣夷,不設塹,插棘以為險。殿宇樸素,亦不雕禽刻獸以為奇。國之山亦無翠麗、大崎、斧頭、重曼四名。形勢卑小不高,林木亦不茂。地方多沙礫,田土薄瘠。民間耕種亦鹵莽,未見糞多力勤者,是以五穀雖生而不繁碩焉。牛羊雞豚之類多瘦削不堪用。氣候亦不常熱,雨過即涼。造酒則以水漬米,越宿令婦人口爵手搓取汁,為之名曰米奇。非甘蔗所釀。其南蕃酒則出自暹羅,釃如中國之露酒也。

陪臣子弟與凡民之俊秀皆令習讀中國書,以儲他日長史通事之用。其餘余但從倭僧學書識蕃字而已。古畫銅器非所好,惟好鐵器與木綿,蓋其地不產此二物。民間炊爨多用螺殼。女工織衽惟事麻縷。如欲以釜甑爨以鐵耕者,必易自王府然後敢用之,否則犯禁而有罪焉。地不產金,亦無黃蠟。通國貿易惟用日木所鑄銅錢,薄小無文,每十折一,每貫折百,殆如宋季之鵝眼錢也。曾聞其國用海巴。今弗用矣。然與其用是錢,孰若用海巴之猶類於貝哉。人甚重財帛,即夫婦亦各私其財。或相忤,則各挾所有而別處,數日乃復其家。男婦唯嗇於衣食,日食不過飯一二碗,略允飢而已。魚肉之類絕少用,故賤而無售者。大抵其俗儉而不勤也。

其山曰黿{辟黽}嶼(國西),曰彭湖島(國西近福四漳泉四郡界。天氣晴朗,望之若霧)。其川日落氵祭(水至澎湖漸低,漁舟多漂不回。錄中謂無此水)。其產:斗鏤樹(似橘,密葉)、硫黃、胡椒、熊羆、豺狼,鳥則鷗鷺、鵒鶉之類,亦間有之。其貢馬、硫黃、蘇木、胡椒、螺殼、海巴刀、生紅銅、錫、牛皮、擢子扇、磨刀石、瑪瑙、烏木、降香、木香。其地在福建泉州之東,自福州視之則在東南。來必孟夏而去必季秋,乘風便也。其貢二年一期,每船百人,不得越一百五十人。其道由福建達於京師。按琉球之承德維藩,雖不克如朝鮮之每歲廷實,而亦恪恭不二。其陪臣之子弟來入太學觀光習禮者,迄今不絕,可謂守王章重文教者矣。萬曆改元,適國王尚元卒。今世子尚永告哀請封。上命禮部照例行勘。則詔使之行,固將有期,而浮海之錄,亦且更新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