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東日記/卷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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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設壇石主為正
[編輯]南軒張先生曰:今州縣祭社,卻是要之,祭時當築一大壇於山下,望山而祭。今立殿宇,已為不經,塑為人像,又配之以夫婦,褻瀆甚矣。以是觀之,宋祭社稷嘗為屋矣,若設壇石主以祭以報以祈。我朝得禮之正,無踰焉。
城隍神
[編輯]城隍神,祀典無之,吳越有之,風俗水旱疾疫必禱焉。有唐乾元二年秋七月不雨,八月既望,縉雲縣令李陽冰躬禱於神,與神約曰:「五日不雨,將焚其廟。」及期而雨,合境告足,縣官與耆老羣吏人自西谷遷廟於山巔,以答神休。此宋宣和中縉雲以陽冰篆書舊文重勒諸石,今尚存。歐陽公則雲當時天下皆有城隍神,而縣則少也。範文甫嘗問於程伊川,到官三日例謁廟。伊川曰:「正如社稷先聖,又如古先賢哲謁之。」又問城隍如何,曰:「城隍不與土地之神,社稷而已。」張南軒治桂林,毀淫祠,諸生日從游雅歌堂,後見土地祠依城隈,令毀之,曰:「此祠不經甚矣。況自有城隍在。」問:「既有社,莫不須城隍否?」曰:「城隍亦為贅也。然載在祀典,今州郡惟社稷最正。」陸游嘗記鎮江府城隍廟,謂自故時祠漢紀信為城隍神,莫知其所以始,因以為為善之報,亦正論也。又嘗雲唐以來郡縣皆祭城隍,今世尤謹,守令謁見,其儀在他神祠上;社稷雖尊,特以令式從事,至祈禳報賽,獨城隍而已。禮不必皆出於古,求之義而得,揆之心而安者,皆可舉也。元吳草廬亦嘗記江州城隍廟云:「江右列郡,以漢潁陰侯灌嬰配食,或者以侯嘗定豫章諸郡而然也。」我朝洪武元年,詔封天下城隍神,在應天府者以帝,在開封、臨濠、太平府、和、滁二州者以王,在凡府州縣者以公以侯以伯。三年,詔定嶽鎮海瀆俱依山水本稱,城隍神亦皆改題本主,曰某處城隍之神。四年,特勑郡邑里社各設無祀鬼神壇,以城隍神主祭,鑒察善惡。未幾,復降儀注,新官赴任,必先謁神與誓,期在陰陽表裏,以安下民。蓋凡祝祭之文,儀禮之詳,悉出上意。於是城隍神之重於天下,蔑以加矣。
于少保文山像贊
[編輯]張遂郎中持文山像求題,上有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書錢塘于謙贊,且雲於公座側每懸置此像,數十年一日也。其辭曰:「嗚呼文山!遭宋之季,狥國忘身,捨生取義,氣吞寰宇,誠感天地。陵谷變遷,世殊事異,坐臥小閣,困於羇繫,正色直辭,久而愈厲。難欺者心,可畏者天,寧正而斃,弗苟而全。南向再拜,含笑九泉,孤忠大節,萬古攸傳。我瞻遺像,清風凜然。」
虞雍公誅蚊賦
[編輯]「江水鄉蚊蚋甚惡,予方窮居,日以為苦,因裒腹笥,得蚊事廿有七。古聖賢無一言之褒,是為可誅也。作誅蚊賦。其辭曰:惟朱明之肇序兮,迨白藏之紀時。火爍金而方熾,露漱玉而易晞。眷羲和之自東,起咸池 【 日所出處】 而徂西。邁崦嵫 【 日所入山也,見離騷】 以頓轡,歸曚汜 【日所宿處也,見選雜體詩】 而匿暉。□羣陰之綽綽,襲夜氣之索索。爰有黍民, 【 古今注號蚊蚋為云云。】 出於廬霍,呼朋引儔,訝雷車之殷殷; 【聚蚊成雷,見前書。】 填空蔽野,疑雲陣之漠漠。 【 梅聖俞詩云。】 利觜踰麥芒之纖,狹翅過春冰之薄。其賦形而至眇,其為害而甚博。豈泰山之能負,【 荀子云蚊負山。】 詎九年之可搏。 【 漢書:搏牛之蝱。】較爾力以何施,念爾欲而甚約。飲不過於滿腹,性無饜而肆蠚。若乃皓魄之亭亭,萬木之欣欣,悼永晝之執熱,徙綠蔭以怡情。遽見□而稍稍,復輕颺以營營。【 白鳥見下註。】 念炎熇之未去,曾須臾而靡寧。伺人於燕息,則東家之夢何緣而見姬旦;嬲 【 宋子京有蚊蝱嬲人之句】人於尊俎,則鹿鳴之燕何繇而娛嘉賓?以是而肆毒於人,何名乎仁?載引其類,載鼓其翅,但知進而忘退,不顧害而貪利。葬仙鼠 【 古今注以蝙蝠為云云】之腹,而莫追莫悔;投秋蟲 【 羅隱賦謂蜘蛛為云云】之網,而自捐自棄。衝鬱攸而致燔,望銀缸而還墜。以此而速禍於己,孰名乎智?仁既不足以強名,智又不足以自蔽,徒肆情以饕餮,競鼓吻而唼噬。宜先哲之永歎,謂通夕而不寐。 【 老子云蚊蝱噆膚,則通夕不寐,見莊子。】慨蠢蒙其何識,亦炎涼而絕義。故有蓀壁琰■〈媲,木代女〉,椒房璇題,疏寮豁其文綺,繡甍煥其陸離。圍鮫綃以雲障,焚椒蘭而霧迷。乃戢翼以遠遯,縱含毒而莫施。以貴嬪之被寵,而不噆不螫; 【 南史孔貴嬪本傳。】 畏長遜之當路,而莫近莫窺。 【 南史長遜本傳。】其或柴扉槿居,蓬室桑樞,方親闈之定省,政黌堂之卷舒。或漂流於覊旅,或迫促於郊墟,乃引利喙以競進,共逞貪心而自腴。致晉室孝子,獨當以身; 【晉書展勤。】 而高郵貞女, 【 高郵有露筋小娘子廟。】莫全其軀。嗟乎蚊乎,貴者要者,既屏息以遠止;貧者賤者,又窮欲而紛如。顧余躬而何較,念爾虐其有餘。其間別種,稟性尤酷,實尖其觜,實班其腹,實細其身,實豐其毒。感變化於天工,載惆悵於羽族。仙禽遠害,必翔於九臯;神鳥覽輝,乃集於王谷。傳信之鴈,目斷而莫至;報喜之鵲,日聆而不足。此固曠然而難見,爾乃頹然而難逐。可憐爾之輕而翾,不恥人之厭且辱也。蓋嘗究厥譜系,考於典集,實蚩尤之餘孽,始涿鹿之誅殛。僅存膚血之遺餘,致滋種類之蕃息。 【見幽冥錄。】 或別派於腐壞,或聚族於幽濕,惟可夜遊,鮮從門入。驟致身於雲臺,而羽翼翾翾; 【 鶡冠子:雲臺之高,而蚊蚋適以翾翾。】遽逞威於河內,而人馬籍籍。 【 古今註:河內有人嘗見黍米許大人馬滿地,取火燒之,皆化蚊蚋飛去。】但類非出於華冑,實盡■〈御,亍代卩〉於毒螫,宜見憎於世俗,夫豈間於今昔。惟小白之昏昏,臥柏寢而悒悒。念白鳥之阻饑,褰翠幮而聽入。 【見金樓子。】 曾醜類之莫去,宜竪刁之僭逼。此鑒既明,汝惡既極,將不復汝容而搏之,特吾一振手之力爾。因又將駈空中之蛂,挫汝之精。 【空中有物,其名為蛂,聞蚊蟲之聲,則挫其精。】 僇江東之鷏,而不復孕汝之形。 【 爾雅:江東呼鷏為蚊母,此鳥■〈蟲土〉蚊故名。】舉所為蚋者,而族烹於秦鑊; 【 秦謂之蚋。】 取所謂蚊者,而築觀於楚廷 【 楚謂之蚊。】永滅蚩尤之裔,庶使天下之為人臣者,得以安其君;大慰勤猛之志,又使天下為人子者得以寧其親。不復使無用之物,無窮之毒,存於世。此誅蚊賦之所以名也。」
「右先太師丞相雍國忠肅公所著也。先公文集,舊刻蜀中,成書未久,焚於兵火。曾叔祖寶慶府君將求而刻之湖南,亦未及如志,而運革內附後,先參政廣求之不能得。眉州故人史公孝祥守興化,聞黃伯固家有之,邈不可得也。集在京師,屬閩教授謝中物色之,來報雲有軍官好書購得此,欲藉手,與集相見,然終不能得之。先參政至淛,從親戚韓大則得誅蚊賦,草於侯頤軒道士處,蓋大德庚子歲也。故人閑上人亦蜀中同出東南之家,以舊故,自吳山訪集臨川山中,問此物所在而視之,則得之三十六年矣。而先參政亦棄諸孤十七年,詩書之緒,不絕如綫,感慨今昔,血涕隨之。偶得此卷,錄送上人,貴得存遺珠於既失,尚故物之可求也。元統乙亥三月二十七日,集謹識。」
「宋之南,其宰執唯虞雍公為最賢,觀其誅蚊賦,所謂『使天下之為人臣者得以安其君,天下之為人子者得以寧其親』,則知公之志誅惡鉏姦者,欲以寧君親也。其以忠孝教天下後世者至矣。伯生世其家學,能於聖時致身西清,被寵眷也殊甚。及閒寂中乃書先太師此賦以贈人,其志亦有所在乎?閑上人再見伯生,其為我諗之,和林魯威叔重父題。」
「因讀誅蚊賦,深憐愛國情。三公登間諜,四海失昇平。早覺文章貴,爭期德業成。雲仍蒙世祿,翰墨負時名。丹丘柯九思賦。」
「黍民肆毒不勝誅,屈宋文章太史書。滄海遺珠留得在,白雲深處伴僧居。洛生王敬方。」
「父作更生佛兒,為命世英。西州暏威鳳,南國剪長鯨,不厭朝廷小,終扶日月明。誅蚊賦重錄,妙墨世從衡。遂昌鄭元祐。」
「觀雍公少年之作,可以豫見報國之志;觀邵菴詳書之意,可以深惟追遠之情。忠孝藹然,萃於一門。嗚呼盛哉!閑上人同是蜀人,故獨得之,當刻石寺中,以傳永久,庶不為他時夜壑舟也。年月日後學蘇大年頓首謹書。」
晦庵答王子令二書
[編輯]予往年在廣中,有均平徭役,痛折豪右不禮答京官,不容生員,虐利膳錢等事,近復來邊,首飭邊牆壕塹數萬丈,次修築屯堡五百餘座,以及黜去贓貪老耄將佐等事,不過瑣瑣効職,亦所以扶植貧窮,保全地方之意。奈何得謗紛紛,莫能止息。雖間見奏牘,亦不能什一敷露,或付之呵呵,不則仰屋切嘆而已。偶讀晦菴答王子令二書,乃知前人亦曾受此苦楚也。書曰:
「示喻曲折,具曉所謂,但區區之意,初見彼間風俗,鄙陋汙濁,上不知有禮法,下不知有條禁,其細民無知,猶或可憐,而號為士子者,恃彊挾詐,靡所不為,其可疾為尤甚。故於此輩,苟得其情,則必痛治之,蓋惟恐其不嚴而無以警動於愚俗。至於廉退好修之士,柔良鰥寡之民,則未嘗以此加之也。細民藉藉,不知此意,妄生恐懼,而彼為士者,亦何遽至畏縮而不敢來相見乎?若果有之,即是其見識不高,趨向凡下,無以異於愚民,為政者亦安能每人而悅之哉!至如經界一事,固知不能無小擾,蓋驅田裡之民,使之隨官荷畚持鍤,揭竿引繩,以走於山林田畝之間,豈若其杜門安坐,飽食而嬉之為逸哉!但以為若不為此,則貧民受害無有已時,故忍而為之,庶其一勞而永逸耳。若一一恤此,必待其人人情願而後行之,則無時而可行矣。且如此間紹興年間正施行時,人人嗟怨,如在湯火之中,是時固目見之,亦以為非所當行,但訖事之後,田稅均齊,里閭安靖,公私皆享其利,遂無一人以為非者,凡事亦要其久遠如何耳。但惜乎此事未及下手,而上下共以私意壞之,使人預憂其擾而不見其利,此則非熹之罪,而當世自有任其責者,尚何言哉!然當時若更施行,則其擾不但土封而已,不知噂沓又復如何也。若便指土封為擾,而謂經界之不善,則如子令者亦未究此利害也。桂林之行亦引此自列,然後得免,後世當有知此心者耳。」
又一書云:「所喻土封事,當時卻無人來論訴,亦無人仔細說及。熹又尋即去郡,故其事不及露,而失於究治耳。但如來諭所云,所費不多,不能與之訟於官府,則其為害應亦不至太甚;但今已不行,無可得說,便且藉此為話端而興謗議耳。若果盡行,則熹自料,雖使更用嚴刑峻法,此等小擾,亦恐終不能免,其謗必有大於此者,而如子令者亦將有番悔青苗之議矣。此可付一笑也。少時見所在立土封,皆為人題作李椿年墓,豈不知人之常情,惡勞喜逸,顧以為利害之實,有不得而避者耳。如禹治水,益焚山,周公驅猛獸,豈能不役人徒而坐致成功,想見當時亦必須有不樂者。但有見識人,須自見得利害之實,知其勞我者乃所以逸我,自不怨耳。子令議漢事甚熟,亦曾看漢高初定天下,蕭何大治宮室,又從婁敬說徙齊、楚大姓數十萬於長安,不知當時是費幾箇土封底工夫,而不聞天下之不安,其於今日事勢何如也?」
及考之與留丞相等數書內,拳拳切切及經界事,而竟以漳州進士吳禹圭等沮而罷。先生所以有伉拙奇蹇,一出而遭唐仲友,再出而遭林黃中,今又遭此吳禹圭,天實為之之嘆。噫!好事難成,固亦久矣。
傳神
[編輯]予自癸未歲廣州病後,切欲圖寫陋容,以貽於家。甲申八月,東朝房每舉以告,知友如姚大章尚書、岳季方翰林諸公,乃各舉所知宛平陳啟陽、揚州史政輩凡五人,稿亦十餘易,無一肖者,已之矣。是年九月,抵宣府,得雲中李芳,始能彷彿一二。諸公嘗雲,貌有不易寫者,聞之久矣。中書舍人東陽吳正希純嘗寫東里楊公坐立像及其諸子隨行像,一一皆逼真。建安公一日見之大驚異,且曰:「吾平生傳神,不啻數十人,無一得真,希純乃能若是!」即躬造希純請焉,希純亦為之屢易稿,卒無一似,此亦事之不可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