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雜疏
○敘
今年五月，友人彭孟公以迎侍至京口，又一月東歸，出一編示餘，則江上所韻之為詩，而筆之為疏若記也。孟公詩故流麗清新，乃北固焦山諸什氣韻更超矣。疏記巧骨冷語，上者劉臨川《世說》，次者蘇長公短劄，洵紀遊雅製也。蓋世稱為遊者，非宦遊則客遊耳。然宦遊也，而畏簡書則有遊資，而無遊晷；客遊也，而困餱糧則有遊晷，而無遊資，既有其晷與資矣。而其人不文江山之勝，能以屐盡而不能以筆留轉虧之間。昔之所徘徊歎吒以為奇絕者，盡付之夢境，而杳然無以舉其景響，是又為有遊名而無遊實。今孟公承尊人之庇處，不宦不客之間，故得腹飽。公庾而目飽私景。其以迎親而遊，則遊而若歸也。其以遊歸而又有是編在，則歸而若遊也。故不居遊之名而巧於收遊之實者，是則孟公之遊而已矣。夫人生世不過百年，其中大半家食，閱歲或一出遊，遊或不及旬日，至有風雨為崇，未達所屆而中返者。憶往歲同孟公遊武林，餘觀濤浙江，孟公病不能從，無何孟公入西山，餘又病不能從。我兩人每語及，輒歎人事靡常，而勝跡易阻，餘今齒近三十矣。乃南武不得至會稽，北武不得逾毗陵。其為誌若九州不足處，而蹤跡則似伏井之蛙，即餘亦自醜而諱言之。昔人閱山水畫而興青鞋布襪之想，則是編也，其彭氏之歸橐，而胡氏之祖醆也夫！
丙申仲秋友人胡震亨孝轅敘
久不至江上，偶家君自秦量移，餘以迎侍復遊京口。時家君未至，以暇遍步江上，諸山蒼翠澄鮮，波濤澎湃，蕩心豁目，枯腸中如得瓊露，慰我渴饑。餘素不善，曲主胸中礧磈，政須以此澆之耳。五月二日舟中記。
夜臥江上，潺湲有聲，梵響鍾音相錯到枕，塵氛都盡，中宵起坐，自覺灑然也。
潤州四面阻山，其左繞而北，孤懸一脈廣可二尺，長數十百武，宛轉若遊龍，至江濱忽回顧南向。峙左右兩翼環抱諸山，自西北來，南轉而東，皆拱揖向之。臥牛石當其面政如印，此確是回龍。顧祖與王猛祖丘絕相似，甘露寺踞其巔，開山者有意也。
雨中步江上，諸山雲水翳然蒼翠，沾人衣袂，若遠若近，倏忽改狀，真令人應接不暇。不久且別，奈何？奈何？午日書。
是日競渡，挽船人駕五色龍舟，甲{髟角}宛然，旌幢紛若人巾服，各如其色，宛轉蹻捷若飛。士庶女婦俱袨服傾國出遊，綠楊萬樹中，紅紫若織，映水盡作絳霞，與雲物相斐，康莊間填委，幾不能步。輕薄少年多窄服雜揉，都無須色，可為風俗一概。
甘露寺有麥幡二掛，纓絡寶珠萬花千葉，色色如鏤，乍見之必以為金縷也。玉山下有人以長縆墜石，測其淺深，凡四十八丈，他處不可曉。
獨坐江幹，莫可與語偶入銀山禪院，有無相老師已七十餘矣。僧臘高潔，出語皆真諦。其上座知休頗好客，翦山蔬施食，食予。又萍蹤者談理，亦玄著且知詩，出手卷索題，為成一律，因設淨水供，為予淨垢蔭長鬆下，久之乃歸。筆此為異日蓮社中一大緣也。
金山南面石塔中，有秀頭陀者閉關精進，已四十年矣。已醜歲曾入山起居，距今八載，而神明彌茂，放參之暇，都無一言，真有道者也。
金山禪堂中有一講師，忘其名，高座說法，若墜天花。偶一孝廉負時名者，首問和尚何為無情有情？和尚言公自見無情有情。山僧不知何者是無是有？孝廉無語，因乘銳問予，心外可有法否？予應聲曰：「外在何處？」講師亦無語。
月夜步江上，澄波萬頃，四山或為有無兼葭，蕭瑟風露，泫然沾衣。因誦坡公兩賦中語，慨焉千古也。
乙未春，潤州民家有牛生麟身，皆作五色龍鱗，遍室火光若晝，以為怪也，椎殺之。一日而蘇，復斃之。識者謂是麟，乃以聞於守，瘞於北固之西南，謂之麒麟塚，立碣其側。
坡公云：「吾平生無他嗜，獨好佳紙筆墨。」予亦有此癖。寄江上日久，索書者頗多，匣中所攜穎生禿盡，買之於市，不堪畫墁，為之愾慨，異日者出遊，當令中書君百輩相隨，毋令緩急乏人也。
潤州山水當以焦山為最，幽曠奇絕，他莫之比。次則金山之巨，麗然頗為俗囂所穢，綿邃杳遠，回互起伏，令人巉然世外，則招隱為勝。北固內賓鐵甕，外控金焦，長江流其下，群山包其前，亦其流亞矣。玉山下瞰江水，怒石突起波麵，坐漁磯可濯足，然非履。巉岩而下幾無足觀。銀山絕頂，獨出南北，一望蒼然千里，然山石癡重可恨。禪院頗闃寂，齋廚亦弘敞，每鳴鍾會食幾百人，僧守戒律可與言，餘每至輒竟日也。鶴林竹院最古，惜圯甚近，稍復之僅辟草萊耳。若壁間斷碣，猶紹聖、元豐所遺，足為諸寺之冠，九華名特勝，故是燕人之樸，其他石壁小院頗多，應不悉品。張王東嶽二廟即壯巨，無奈其溷染何。象山而東，以俟異日。然問之居人，雲過此不足辱遊屐也。
○江上
為道清暉好，江頭坐不歸。柳陰低客帳，山色墮人衣。水落蒹葭闊，天空雁鶩稀。欲將魚蠹擲，長此付漁磯。
江山久別，乍見若得故人。念劉少彝在建鄴，得相把晤，頗足擬也。
三年蹤跡，隔江煙芒，屐重遊掃石眠，但說春潮來。萬里石城，東下更依然。○甘露寺
翠微一逕隱檀林，山外長江千尺深。日落金焦留幻色，風傳鈴鐸湧潮音。僧寮竹樹時相掩，佛首藤蘿半巳侵。忽憶西來仙掌上，白云何地不關心？（時家君自秦還，迎侍未至。）
○獨遊北固山
曆覽寰區勝，長天望不回。雲中百雉斷，水上雙螺來。石澗時留雨，鬆濤忽起雷。千秋如可作，吾欲對銜杯。○雨中步江上
莫問觀濤日幾回，衝泥遊屐亦頻催。林間積雨千村失，江上長風萬里來。當暑冥冥寒乍起，孤帆漠漠濕難開。煙波最是能娛客，不向鄉關首重回。○買魚口號
漁人舉網向江幹，網得鰣魚噴雪寒。幸有詩錢堪入饌，匣中長鋏不須彈。○登玉山寺俄而大風
憑高天際遠，真想自言尊。地脈分王氣，鍾聲斷海門。驚濤翻日月，疊嶺障乾坤。忽見雲如翼，東南徒化鯤。○即事
江幹小女坐青林，看罷龍舟態不禁。分得五絲長命縷，歸來也學綰同心。
新籹到處是家家，共看龍舟出水涯。幸不相逢在邪狹，莫將夫婿向人誇。○京口天中日念家君未至
大江淼渺片帆孤，令節他鄉強自娛。采艾幾人能作賦，辟兵何地擁新符。家家簫鼓調佳麗，處處雲山半有無。競渡歸來天欲暝，不禁翹首在長途。○晚晴過銀山禪堂示知休萍蹤二上人
長林窅窕帶禪關，處處蒼煙逗晚山。斜日依然修竹裏，浮雲無住淥池間。齋時草榻初回定，禮罷蓮台總是閑。乘興盡容來往便，芒鞋不礙紫苔斑。○為{艸}蹤上人題卷
一悟真如性，飄然出世方。水流還自在，日蔭本清涼。浪跡孤雲卷，浮生彼岸長。欲知無住相，大地湧慈航。○銀山參無相上人口占一偈印可
大道本現前，尋求了不得。譬如日月明，如行坐服食。欲以息諸緣，不起自無息。心生分別境，相去千萬億。但持平等觀，安知情想識？灼灼青蓮花，乃生汙池側。願開不二門，破我百重惑。
銀山雄踞，江潯巋然獨出。金山意少遜之玉，山則壞土矣。餘戲謂{艸}蹤山本無情，乃復以物性貴賤生分別大小心耶。{艸}蹤笑謂餘，山何自知，人自分別耳。因成一偈。
鷲嶺西來共渺漫，偶然江上列巑岏。若教了得三般義，萬疊青山自在看。○重登金山
窮崖曲磴倚崔嵬，浮動高寒浴景催。山到海門排地斷，水從巴蜀劃天來。中流丹鷲時孤雨，坼峽蒼虯莽自雷。總為勝遊論王氣，長風萬里上蓮台。
幾從海外指神州，此日登臨共一壞。匹練長寒三島色，層陰不斷四時秋。星河夜靜窗中落，雉堞雲低水上浮。欲問向來翹首處，煙波漠漠晚初收。○焦山寺
扁舟東下大江隈，瞥見叢林入座開。綠樹平分蘿磴去，青天削出石屏來。依微海氣俄成市，滅沒碑銘半是苔。更喜山僧能道客，煙蹤指點不教回。
遙天無際掛斜暉，兩岸風煙接翠微。忽爾千檣看漸杳，翛然三島去還非。雲生白石泉流古（山上有東冷泉，即焦君煉藥處），月出青松鶴影歸。我亦欲從招隱士，手搴薜荔改春衣。
○過鶴林寺古竹院（即李涉，因過竹院逢僧話處也）
古寺荒涼後，相過問昔時。野花依席笑，山鳥向人窺。竹徑非唐院，苔封尚宋碑。逢僧殊愛客，坐語夕陽遲。○山行
層巒一望氣芊芊，到處探奇足可憐。鳥道忽窮開古剎，雞聲遙出隔深煙。參差立石疑無地，遠近蒸霞各異天。但得勝遊常借客，不須歸辦買山錢。○招隱寺
尋幽臨絕徑，苔沒少行蹤。不見山中寺，微聞樹杪鍾。亭依青嶂合，洞有白雲封。更酌雙泉水，餐禪味可供。○月夜放舟江上
澄江月影碧潺湲，望入銀河霄漢間。歸去若攜磯畔石，何人不道泛槎還。
月明如練水悠悠，清露沾衣濕不流。愛殺江風能解意，吹人五月似涼秋。○江上望歸舟
江上望歸舟，嚴程阻且修。違親巳三載，別弟又經秋。情與山俱疊，思將水逆流。不知秦驛使，何地重淹留。○贈知休上人
小時落魄鬥繁華，回首歸來日巳斜。露灑楊枝雲在水，無人知道故危家。
當年拂袖郤情塵，去向恆河學問津。今日蒲團消受盡，到來元得幻中身。○得家弟寄江浦諸詩誌喜
渡江水陸早稱奇，寄我新裁幼婦詞。縱使池塘幽夢好，也應斂手讓吹篪。○江頭對雨念家君未至
寧親何處慰加餐，屈指晨昏歎渺漫。歸況三年頻入夢，客衣五月尚留寒。即看新水兼天下，轉覺孤燈帶雨殘。今夜浮雲迷萬里，空依北斗望長安。○再過竹院
殘碑廢殿鎖煙蘿，作客風塵再一過。欲向山僧征往事，當時修竹巳無多。○即事
吳姬十五駕扁舟，去向莫愁湖上遊。折得芙蕖君試看，與儂秀色更無儔。客江幹日過，曉公蘭若題字頗多，於其行再成一律。
天涯端不少逢迎，日日蓮花好結盟。古寺頻來忘作客，山僧遙見各知名。有時清磬分齋供，每坐長鬆落梵聲。怪得雲堂留業染，手題詩卷石床平。
家君自秦歸，不肖迎侍江上，值梅雨霖霈，不能多貯烹茶，卻成一章自解。
建節西來擁傳年，漢家仙掌尚依然。因貪天畔金莖露，坐失黃梅雨後泉。○撥悶
城下江流若建瓴，水深風急不楊舲。誰能作客無鄉思，豈有當樽愛獨醒。烏鵲繞檣梅雨滑，魚鰕入市晚潮腥。即今非土成潦倒，懶向潺湲夢裏聽。
京口拜瞻家君，命韻短述，因念祖母在家。三年違問寢，今日喜聞詩。健食還加昔，瞻顏隻去時。圖書秦隴橐，節鉞漢官儀。樹倚庭前玉（有妹初婚），蘭抽雨後枝（連得弟侄）。情真酒自薄，歡劇淚翻滋。回首高堂上，倚門有所思。
○京口紀遊上
金山為南北孔道，余嘗四躋其顛。焦山在委流去稍遠，不能取道一遊。丙申夏，迎侍家君僑樓江上，得以暇決策往從。城迤北可四里，過北固之陽，甘露寺巋然出焉。餘雅意亟欲訪焦君，不復至度嶺東北，行人家皆大樹修竹，兩傍木槿籬作翠屏，當晝依然。時方暑，徘徊嘉蔭，覺野香{樸}{速}襲人，循此曲折，可復四里，得平疇。土人謂餘從此涉江頗便，乃迤北至江岸三里許，喚隔洲舴艋渡去，一瞬而達洲，大可千畝。其牛為水田，短垣柴舍，粼粼相次。麥隴如雲，楊堤如織，為之欣然。循畔行可三里，乃入山麓寺，僧出迓。時熱甚，謁焦君罷，憩方丈，適金閶顧君、朱君來，邂逅道合，相與訪舒庵，巳持缽乞食入城矣。乃緣崖登山，翠微間茅庵出焉。稍折而上，即佳處亨，楊石淙閣老題碑記。巳遂攀緣登絕頂，有亭址六角，僧曰：「此古浮圖，風圯易以亭。」顏曰「吸江」，今亦廢。鐵大士四面觀世，危坐亂石中，不知城中長者居士何無一布金也？東望海門，與天一色，依微雲氣間，倏忽變態，其將市耶？金龜西浮水面僅一拳，不敢講敵禮。遍視周山，密{條}蒙茸，蘿徑若斷，大石林出錯雜綠樹間。其北稍降為三詔洞，前有井碑曰「東冷泉」，相傳焦君煉藥所也。凡上下磨崖字，無慮數十百，皆兩宋人及國朝名筆。取他道北行，瘞鶴銘在其下，半臥兼葭中，半覆巨石，伏地可讀，共數得四十餘字。石屏從麵起高三十餘尺，廣十餘尺，斧劈而植，自茲以西，環異爭效，人從石罅間行，若蒼虯者、臥牛者、狻猊舞者、蓮花者、跏趺坐者，方廣若席者，宛然神工琢就。東北一巨石，大方丈高如之，周轉有繩跡，絲縷俱具，深闊各寸許。俗雲「三保係船石」，戲謂「山僧西方聖人」，慣為人解脫六結，豈其一著石間，而千載纏縛若此耶？因相與大笑，然亦奇矣。已折而南，兩小山作雙闕對峙，土人名為繡球。山頗不雅馴，細石淺流，微紋瀠冱，濯足罷復憩水晶庵。庵在南面最勝，坐瞰江流，帆檣乘風，快過象山，近若可超。設樽疊酒一載，行題二詩，大抵茲山以幽邃勝，其後更佳，絕潮滿時，濘不可步，非跣足周繞幾不悉矣。同遊者顧君間道取會亦以至，張帆抵北固灣，顧義和之馭，尚有可待。顧君請為北固之遊，朱君不狎水，亟從臾登陸，從柳岸南里許至山北不可登，石洞深可三丈，高廣殺其半，傍有穴不可測，壁淨如拭。人世敻絕中龕大士像，一僧住錫其中，與之語亦稍解。西行過絕澗，懸崖鬥削，相傳為孫劉走馬澗，非渥窪無皂之奇，恐不能下注也。下臥巨石，或雲試劍石，亦渺茫不可信。稍南得間道，積級而升，鐵浮圖踞門左迴廊，隨山曲折，每折一回，眺一改狀至絕頂。北俯大江，南賓鐵甕，金焦西東湧不啻雙螺，遠近樓觀映帶萬樹，諸山環繞，相向郡治，政得阿堵中，直佳麗之區。出山孤懸一脈，闊五尺許，宛轉而南約百武稍衍，為臥牛石，即武侯與仲謀坐策曹瞞處，令人慨然。上有玄帝宮，老僧作禮迎，指點煙蹤頗悉，自東南孔道下與二君別，絕閱武場歸抵舟中，日已薄。崦嵫啜涼，糜命穎生一錄，且以解煩炎。
○京口紀遊下
次日為招隱諸山之遊，自江口從陸南折數百武入山麓，平疇遠風，垂楊錯植。頃之得長堤，亙大江里許，諸山羅而前，東望鐵甕，百雉鱗鱗，與雲日晃蕩，遊人士女每席堤坐，因徘徊而去。稍西南一高阜，東嶽廟出焉。廟甚宏整，瞻謁罷下阜折而西為張王廟。張王者，本水神，俗所稱祠山張大帝也。居民信奉日為優，賽神囂穢特甚。自此稍東南入山，路傍榜曰鶴林寺，唐故馬素師卓錫其地。寺址幾百畝，其左為竹院，竹幾二十畝，即李博士涉因過竹院逢僧話處也。今寺已廢為民家，丘塚累累，素師塔亦雜其中。院基今為寺，寺之左有竹一畝餘，新結數椽以存舊跡耳。左為蓮池，周濂溪先生觀蓮處。池可方丈，古亦不應爾。爾池上亭亦無穢，覽之淒然增懷古之感。素師碑是宋所遺木榜耳，無書人姓氏，字頗古雅，今亦少。其比壁間殘碑斷碣，猶冠諸寺。米元章昔以聽法時至，因寺中伽榜為素師所逐，與山僧作誓沒為此寺。伽榜今祠在左蕪僧履中，能作致語，出詩扇並墨刻為餉，餘亦題一詩而別。出寺折而西南，萬山環抱中僅容逕，紆回欲絕。久之，煙茫中時見朱欄招隱，榜出焉。寺基故戴淵女所舍宅也。既入寺，樹木皆參天，東西虧蔽不見日月，又數折而始至佛像，莊嚴甃石，皆工巧，甚惜殿字蕪圯，僧寮俱寥落。以地僻，故無布金者，然亦以是得遠俗囂。殿前銀杏樹抱竟五人，雲是齊梁前物，即不然且千年矣，殿之右為鳳凰泉，從大樹折而東為虎跑泉，泉上有亭，重池下注淵，然凝碧池外為流觴數曲，又上為鹿跑泉，視虎跑頗清，而亭特據勝，前俯大江，後臨泉。環視萬山中，一徑起伏蜿蜒若遊龍，則餘向所從望而入山處也。已涉頂四望，金蕉諸山培塿來就稍下，並崖行得招隱洞，洞可容二席，他傍岩異態，往往以洞名，無慮六七，皆嵌空圜轉可愛。西度嶺達九華，俱石磴嶻{山臬}，逕不能盡，受趾則緣木，木且盡則蛇行，凡涉山以十數。九華在池州，故是名勝，不知此何以得名？不憚重足至，乃空山始構，欲為九華行宮耳。令人鞅望，自此而下則孔道直達江口，山皆作青石怒出，即不大峭絕，亦足娛客。沿江而東為玉山、橫山，可數百武，即小且童，不足寓目。禪房頗闃寂，進窮渡頭，怒石突起波麵，金山北亦隱隱可見。漁人藉草萊穴居山下，風日澄鮮，懸網若畫。再折登銀山，特高眾嶺，絕頂一望，城中舍宇魚鱗雜湊，江流一衣帶江，北水田坦然千里，真大觀也。山故有蘭，若後以毀老僧，無相者稍葺復之。講堂清回，徒眾雲集，精勤法事。布金者日廣，幾成一勝區。客江幹多，暇日過從說法，時得解悟。須臾日墮波間，金支翠旗，相擁而去。餘亦別山僧，聽然東歸，路傍黯淡一點青，其蒜山耶？以沮淤不復至，因自幸茲役也，無行旅之苦，酬應之煩，次第躡屐而遍，悉山靈之秘。即異時決策，裹糧來遊，所得當不及此。因援筆為之記，凡上下二篇，且藉以獻之家君，明日擬為《金山之遊》。其他名跡前人誌之已詳，故不復識。
◎跋
嘗鼎一臠，可知其味。窺豹一班，可見其彩。古者稱三不朽：王太傅以德掩其言，韓魏公文章不及永叔，三代而下唯諸葛武侯出師二表與伊訓說命相為表裏。然而偏伯之相，徒有復漢之志耳。若我師繡衣彭公者，其殆兼三立而振千古也乎？公舊按楚，保障吾國，惠鮮吾民，抗親藩之請求，蘇敝賦之悉索，巡方者例期月而遍，而公以四年，蓋非獨監之，實撫之矣。以故方城之眾，沐浴膏澤深不能忘，即窮鄉下里，孺子婦人，無不屍祝而誦公者，其德之入人若此也。城以戊午省試，得出公門下，己未釋褐，又承乏於公之邑，歲朝月旦，趨謁庭階，猶及拜公。尊人昭毅將軍門有萬石之風，巷無一車之貴，益信公之治本諸身，以禦於家邦，靡三代後人所易言也。城以擁帶之儔，每因利病請間於公，未敢泛及文章事。癸亥長至後邑，乘將成搜羅文獻，得公昔所為《江上雜疏》。讀之其敘述景物則風雅之倫也，其寄託胸懷則騷人之歧也。乃更見孝弟之性，而無陫惻之感，知公之文，欲與道德事功並垂，無極而徒工陫悅者，有所不能，幾至於筮仕以來，則又以其才經綸天地而不肯以篇句示人，固其所小者不獨歐陽，而所企者豈徒管樂？請未獲命則姑以俟之，異日聊出，此以與天下窺之嘗之雲爾。天啟甲子元夕，知海鹽縣事黃岡門人樊維城頓首拜，手謹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