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野史/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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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先主姓李,名昪,字正倫。其先唐憲宗之子建王恪之後。祖志授,署為徐州判官,卒於任所。父榮,有器度,不事產業,每交結豪傑為事。屬時離亂,群盜蜂起。朱梁統制天下,而楊行密專據淮南。榮乃感憤,欲圖興復之志。然無少康一旅之眾,數區十里之地。久之,聞賊夏韶之眾甚盛,欲因之以成大事。既往而說韶曰:「僕大唐之後,少失怙恃,遭世多難。先祖基業蕩然,橫流為人所有。自料以高祖、太宗之遺德,宗祧社稷,必未杜絕,其間子孫必有興者。吾雖不調,夙蘊壯志。聞公英雄,士卒勇勁。吾欲因公立事,共取富貴。茍成霸業,古言魚水未足為喻。」韶感其言,於是從之。遂率眾自海入淮,轉掠沿岸郡邑。至濠梁間,眾至數千人,軍勢頗盛。郡邑與戰,多為所敗。行密聞之,因自帥師攻之,數敗,乃為所擒。因捕其家,盡誅之。
時先主方數歲,且異常兒。濠上一桑門與行密有故,乞收養,以為徒弟。後行密大將徐溫出師濠上,見先主方顙豐頥,隆上短下,乃攜歸為己子。先主雖少而天性穎悟,夙敦子道,朝夕起居,溫清左右,承顏侍膳,過若成人。及遇溫戚屬皆能俯躬迎奉。溫婦見之而頗鍾愛,撫養無異。逮十餘歲,溫知其必能幹事。遂試之以家務,令主領之。自是溫家生計、食邑、采地、夏秋所入及月俸料,或頒賜物段、出納府廩,雖有專吏主職,然能於晦朔,總其支費存留,自緡⽦之數,無不知其多少。及四時伏臘、薦祀、特腯、燕饌珍餚、賓客從吏之費,概量皆中其度,逮嬪婢嬖姥、寒燠衣御、紈綺幣帛高下之等,皆取其給,家人之屬且亡間言。
溫之嫡子皆好聘田獵,先主唯習書計,暇則肄射所,所志必精。遂用徐姓名知誥。既長溫為娶其婦,亦能奉蘋藻致柔順之美。
溫嘗臥疾,唯先主躬侍左右,至於糞溺皆親執器,動至連月逾時。扶腑出入,或通宵達曙曾不解帶;或夜聞謦欬,乃率婦往者數四。溫於幃間聞人至則問曰:「汝為誰?」對曰:「知誥在。」斯又問曰:「彼更何人?」對曰:「知誥之婦。」溫見其篤於孝養而復能幹家,知非常品而諸子難及。乃曰:「吁!汝雖異族,吾無親疏。」先主聞之愈謹。未幾,溫起。先主婦卒。溫知其篤孝,為之感嘆久之。溫指侍右一姬謂先主曰:「此必有福。自歸吾家而門戶長益不啻數倍。汝可婦之,奉汝箕帚。」
遂生嗣主及諸王後。溫凡出征討而疑其帳下,故先主常得奉侍,遂習熟武事,因能騎射,起家為偏將。會宣州叛亂。時溫已秉軍政,遂命大將柴再用討之,以先主監軍事。既至,乃帥部下先擊之,賊平,先主功居最,遷昪州刺吏。時諸郡皆以兵甲為務,而先主專尚文儒,延納多士。未幾,會親信饒洞天薦南昌人宋齊丘,一見與語終日,館於門下。諮訪政治,齊丘遂說,宜頒布六條以率群吏,定民科制,勸課農桑,薄徵輕賦,禁止非徭。在位十餘年,民庶豐實,郡邑安堵,禮律修舉,庶位公廉,城郭浚固,軍器充積,兵士輯睦,人樂為用。義父溫聞其完葺,乃以嫡子知訓居廣陵輔政,來自領之。遂移先主刺守京口,未逾期而知訓為大將朱瑾所殺。初知訓秉政,朝廷譽之為昌華相公,因是輕肆驕傲,辟命卿將,鎮戍藩翰,多所不道,瑾頗禦之。瑾為人悍毅勇敢,決烈獨任。唐末屬朱梁篡逆,瑾為郡守,拒命不從,梁師屢征不克。會其兄珙以別郡先降。梁祖親討瑾,乃遣珙於城下,諭令歸順。瑾大怒,乃偽開壁,請與兄語,遂飛刃刺殺珙。梁祖惋歡,攻圍愈急,遂亡歸淮南。
時人壯之,呼其小字為朱湣哥。瑾既殺知訓,乃持其首詣吳主。
主曰:「他有父在,非孤敢聞。卿善自為謀。」瑾乃大呼於市朝,因欲作亂,時無附之者,遂自剄。先主乃率部下渡江以定亂。瑾已死,吳主遂委政先主,遷在僕射,參政握兵權。軍國之事莫不已出。越人寇毗陵,先主以府兵拒之。大戰於無錫,越人奔潰。鄰境之內唯錢氏為仇。因是與之和好,兵甲遂弭。
乃傾意折節,奉上接下,禮待將校,推其慈惠,致之腹心。以寬簡優,柔存恤驍勇,夙將元寮素所跋扈者無不樂從,互與歡飲。士民富實,桴鼓不聞,朝廷頹綱以禮振舉,上下既入,遠邇樂推,呼之為「政事僕射」。大江南北封境之間,二十餘年治平如砥。乃治府署之內,立亭號之曰「延賓」,命宋齊丘為記,以待多士。於是四方豪傑翕然歸之。或因退休沐之暇親與之宴飲,諮訪闕失,問民疾苦,夜央而罷。時中原多故,名賢夙德皆亡身歸順。乃使人於淮上以厚幣資之,既至縻以爵祿。
故北土士人向風而至者迨數十人,羽翼大成,裨左彌眾。或人讒先主於義父溫曰:「軍國大政請以嫡嗣承之,不得假於他人。」先主聞之,乃表乞罷政務,而宋齊丘諫之,請緩其事。迨數日會溫發疾卒,遂止其議。時義弟知詢代嗣父鎮江陵,遙總朝綱,每與先主爭衡。因使說之入朝,遂吳主之命,留而不遣,罷其政權。由是先主始獲專任,朝野歸附,位望日隆。遷侍中、中書令守,太尉都諸軍事,遂襲溫故事,出鎮建康,以長子璟參政,進封先主為齊王,加禮。建齊國,置百官,以宋齊丘、徐玠為左右丞相。遂受吳禪,奉吳主為讓皇,徙居丹陽宮,改吳年號為升元元年,尊義父溫為武皇帝,義弟知證等請歸姓,先主尤懷徐氏鞠養之惠,不忍改之,百官堅請,於是復姓李氏。
立大唐宗廟,祀高祖太宗而追尊四世,祖恪為孝靜王,奉考榮為義祖,封徐氏二子復為王,諸孫男女各為郡縣主,百官進位有差。乃祀郊圜丘,禮畢,群臣皆賀,復上尊號,遏而不行。
郡邑報符瑞者數十,亦止而不書,以丞相宋齊丘為洪州節度使。
將行,請使通好契丹,遂以宮女繒彩珠璣遣泛海而行。明年蕃使亦至。於是交聘往來者不絕。是時江淮無事,累歲豐稔,兵食盈積。而梁宋屢亂。群臣咸言土運中興,宜復先代疆宇之請。
其歲吳越災焚,其宮室府庫甲兵殆盡。群議請其弊,諸將奮勇者頗庶。先主不納,遣使唁之,厚饋幣粟以周其乏。殆將假而率之以入中土。未幾,會先主疾篤,使召宋齊丘受顧命,托以後事,長子吳王璟嗣位,即日殂於正寢。時昪元七年,年五十六,謚曰孝高,廟號烈祖。先主身長七尺,姿貌瑰特,目瞬如電,語言厚重。望之懾人,與語可愛。少遭迍難,長罹兵革。
民間疾苦無細不知。初建康有處士汪臺符,上書陳九患利害之說,皆親閱覽,窮究減否,不恥下問,稟而行之。自登位之後,遣官大定檢校民田,高下肥磽皆獲允當。人絕怨咨,輸賦不稽。
然而仁孝之誠頗動天地,圜丘之祭,天奏月延三刻。是時上旬,月當三更而沒。升壇之際,皎然如日,禮畢而落。時饒州余千民母因抱攜其孫失手墜地,其子怒拔刃斫之。刃且未及,自腰而下忽陷於地。先主遂命作闊刃鏟之。又吉州豪民龍氏鬻穀不售,上神崗禱廟求旱,為震暴所殺。迨末年愨敦慈恕,山林藪澤禁止以時,恩澤渙汗及被吾民。曰:「民各生父母,安用爭城廣地,使之膏血塗於草野乎?」自握王權至禪位,凡數十年止一拒越師,蓋不得已而為之。將終乃謂嗣主曰:「德昌宮凡積兵器緡帛七百餘萬,吾死之後善和好鄰境,以安社稷,不可襲煬皇之跡恃食阻兵,自取亡覆。茍能守吾言,汝為孝子,百姓謂汝為賢君矣。」殂落之日,四方黔首嘆息涕泣而輟其食。初有禪之意,忽夜半寺僧撞鐘,滿城皆驚。逮旦召問,將斬之。
云:「夜來偶得月詩。」先主令曰,乃曰:「徐徐東海出,漸漸入天衢。此夕一輪滿,清光何處無。」先主聞之,私喜而釋之。又天祐中諸郡童謠云:「東海鯉魚飛上天。」東海,徐氏之望,鯉,姓也。天時人事其符有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