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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野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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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清代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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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之侈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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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緒初,恭王奕訢當國,事無大小,皆謹守繩尺,無敢僭越。其時三海雖近在宮禁,自庚申後,不免小有殘破,亦未嘗興修。每當慈安、慈禧率帝、後等幸海時,恭王必從,慈禧輒以言探之曰:「此處該修了。」恭王正色厲聲而言曰:「喳!」絕無下文,慈禧亦不敢再言。慈安則曰:「空乏無錢,奈何?」

  及慈安不得其死,遂內外交相媒孽,逐恭王出軍機,以瞽瞍繼任。於是迎合慈禧,先修三海,包金鼇玉蝀於海中。時閻敬銘為戶部尚書,閻舉庫中閒款無多寡皆冊報。舊例,凡年終戶部冊報僅各項正款,他如歷年查抄之款、罰款、變價之款皆不呈報,一以恐正款有虧,以此彌縫,二堂上及庫官亦於此有小沾潤。閻掌戶部,此等雜款多報出七百餘萬。慈禧大喜,遂有興復圓明園之意。又有人奏言,修圓明園須三千餘萬,不如萬壽山地大而風景勝圓明,估計千餘萬足矣。乃定議修頤和園。設海軍衙門,以每年提出之海軍經費二百萬兩為修園費,又開海軍報效捐,實銀七千兩,作為一萬,以知縣即選,又得數百萬,亦歸入修園費。

  不三年,園成,慈禧率帝后宮眷等居之。自移園後,每日園用萬二千金也。園中設電燈廠、小鐵道、小汽船,每一處皆有總辦幫辦委員等數十人,滿員為多數。

  甲午之敗,李文忠常恨恨曰:「使海軍經費按年如數發給,不過十年,北洋海軍船炮甲地球矣,何致大敗!此次之敗,我不任咎也。」誠然。

  憶光緒二年,予留京應試時,與友人游三海者二次。三海以南海為最,遍海皆荷花,海中有殿曰瀛臺,旁有儀鸞殿。予初遊時,見儀鸞左偏,有人借地燕會,盤辮解衣,高呼拇戰,殿門廊下即砌行灶為庖廚。予與諸友見之,不禁大笑。此亦禁地中亙古未見者也。瀛臺四圍皆水,一九曲板橋通之,壁上帖落皆清初三王真跡,又有成親王寸楷《赤壁賦》一大幅。房闥曲折數十間,頗精雅,即戊戌變政後幽德宗之處也。

載澂之淫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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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王奕訢之子載澂,淫惡不法。載澂病,奕訢大喜,日望其死,雖延醫治藥,不過掩人耳目而已。

  久之,病革,左右以告,王曰:「姑念父子一場,往送其終可耳。」及至澂臥室,見澂側身臥南坑上,氣僅屬,上下衣皆以黑縐綢為之,而以白絲線遍身繡百蝶。王一見,大怒曰:「即此一身匪衣,亦該死久矣。」不顧而出。澂遂絕。

  當澂出入宮禁最密時,王深恐變作,會澂有劫婦事,遂囚之宗人府高牆,意在永禁。無何奕訢妻死,澂請於慈禧,謂當盡人子之禮,奔喪穿孝,乃特旨赦出之。

管劬安之寵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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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劬安者,陽湖人。父營賈業,生計不甚厚。劬安好遊蕩,淫朋狎友,頻年徵逐,累耗父貲。顧其人小有才,面目姣好,且善繪事,工小曲,能為靡靡之音。父以其不可教訓,逐之。

  劬安遂棄父母妻子,隻身隨同鄉入都。會如意館招考畫工,劬安應試,膺首選,遂入館供奉。內廷太監時至館索畫,獨賞劬安。劬安又善逢迎,極意結納,得內監歡,遂受知於李蓮英。

  蒙慈禧召見秘殿,而試之畫,大稱後意,驟升如意館首領。時入宮禁,且以江南淫靡之曲為慈禧奏之,此則北人為有生以來所未聞也。後大喜過望,賞賚無算,命近侍為之置家室,賞居廬於東華門外。劬安亦誓願鞠躬盡瘁以報,不南歸矣。

  十餘年來,積資數十萬,置商業於京師。及老留鬚,遂不恆入宮。當其盛時,宮中園中隨駕往來無虛日,後常以「吾兒」呼之,外人遂訛傳為慈禧乾兒,其實非也。

  光緒季年,京師江蘇同鄉設畫會,劬安在會中,無錫吳觀岱曾見之。美鬚髯,疏眉朗目,頗有風致,令人想見張緒當年。

慈禧之濫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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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例,內外臣僚除內廷供奉如上南兩書房及內務府外,非官至二品,不得賜福字,非年至五十,不得賜壽字。儀徵阮文達歸鄉後,名其居曰福壽庭,志遭遇之隆也。

  乃慈禧不然。慈禧好觀劇,嫌南苑伶工無歌喉,遍傳外班,如譚鑫培、孫菊仙、汪桂芬、楊小樓先後皆入宮演劇。慈禧晚年最喜觀楊劇,每入宮,必攜其幼女同往。一日演畢,慈禧特召楊攜女入見,指案上所陳豬羊及一切餺飥之屬謂之曰:「皆以賜汝。」楊跪地稽顙曰:「奴才不敢領。」問何故,楊曰:「此等物已蒙賞賚不少,家中無處存放,求老佛爺賞幾個字罷。」慈禧曰:「爾欲何字,聯耶?扇耶?」楊曰:「求賞福壽字數幅,即感恩不盡。」言罷,復稽顙不已。慈禧頷之,立命以紙墨進,書大福字大壽字數方以賜之,並前所指案上各物亦並賜之,且云:「此賞汝小女孩可也。」楊乃率女謝恩出。

  嗚呼!一優伶耳,得臣僚所不易得之物,復稱家中無處存放,意若藐然,使臣下言此,即以大不敬罪之矣。且率小兒女以覲九重,即至親至近大臣,亦未易遇此。此等異數不施之於朝士大夫,而施之於伶人,宜乎身死而國亦隨之矣。

毅皇后之被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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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好觀劇,毅皇后每陪侍,見演淫穢戲劇,則回首面壁不欲觀。慈禧累諭之,不從,已恨之,謂有意形己之短。

  後美而端重,見人不甚有笑容,穆宗亦雅重之,每欲親近。後見上則微笑以迎,慈禧即加以狐媚惑主之罪。左右有勸後昵慈禧者,否則恐有不利。後曰:「敬則可,昵則不可。我乃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清門迎入者,非輕易能動搖也。」

  有讒者言於慈禧,更切齒痛恨,由是有死之之心矣。然後無失德,事事按禮,知不欲帝近己,則亦遠帝,慈禧無隙可乘。會穆宗病,慈禧往視,或見後未侍疾,則大罵妖婢無夫婦情。後曰:「未奉懿旨,不敢擅專。」慈禧語塞,更恨之。

  及帝彌留之際,後不待召哭而往,問有遺旨否,且手為拭膿血。帝力疾書一紙與之。尚未閱竟,忽慈禧至,見後悲慘,手拭帝穢,大罵曰:「妖婢,此時爾猶狐媚,必欲死爾夫耶!皇帝與爾何物,可與我。」後不敢匿。慈禧閱迄,冷笑曰:「爾竟敢如此大膽!」立焚之。或曰言繼續事也。順手批其頰無數,慈禧手戴金指甲,致後面血痕縷縷。帝為緩頰,慈禧乃斥令退,不使之送終也。須臾,帝崩。故後以片紙請命於父,父批一「死」字,殉節之志遂決。慈禧之殘忍淫凶無人理如此。

親貴誘搶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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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澂者,宣宗之孫,恭王奕訢之長子,群呼之為澂貝勒者也。年少縱慾,狂淫無度。

  一年復間,率其黨游十剎海。海故多荷,沿岸皆有茶座,賣蓮藉者亦沿岸布地以售。澂見隔座有一婦甚妖治,獨座無偶,屢目澂,一若似曾相識而欲語者。澂見之,命其黨購蓮蓬一束贈之,且謂之曰:「此大爺所贈,欲與爾相會,可乎?」婦曰:「吾家人雜頗不便,請大父擇一地可耳。」澂聞大喜,遂約至酒樓密室相會。從此為雲為雨,已非一日。

  婦知為載澂,澂不知婦為誰也。一日,澂謂婦曰:「吾兩人情好如此,不得常相廝守,奈何?爾能歸我否?」婦曰:「家有姑有夫,勢必不行,無已,惟有劫我於半途可耳。且大爺劫一婦人,誰敢雲爾者。」澂大喜,乃置金屋,備器具,仍約婦於十剎海茶座間,率其黨一擁而上劫之去。道路沸揚,以為澂貝勒搶奪良家婦女,不知其有約也。婦家甚貧,翁在日曾為浙江布政使,辛酉杭城再陷,逃至普陀為僧,而以殉難聞,得恤如例。子即婦夫,闒冗不能自立,雖亦京曹官,然終身無希望者也。逮婦被劫,知為載澂所為,益不敢控告,因忿而癲,終日被髮袒胸,徜徉於衢路間,口講指畫,述其苦楚而已。

  有日,炳半聾與予行西單牌樓間遇之,指謂予曰:「此即載澂所劫婦之夫也。」婦為宗室女,論支派,當為載澂族姑。奕訢聞之,囚澂於高牆,即此事也。蔑倫絕理,行同禽獸,皇室固當如是乎!

皇室無骨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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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祖制,皇子生,無論嫡庶,一墮地,即有保母持之出,付乳媼手。一皇子例須用四十人,保母八,乳母八,此外有所謂針線上人、漿洗上人、燈火上人、鍋灶上人。至絕乳後,去乳母,添內監若干人為諳達,所以教之飲食,教之言語,教之行步,教之禮節。

  至六歲,則備小冠小袍褂小靴,教之隨眾站班當差,教之上學,即上書房也。黎明即起,亦衣冠從容而入乾清門,雜諸王之列,立御前。所過門限不得跨,則內侍舉而置之門內,則又左顧右眄,儀態萬方而雅步焉,皆諳達之教育也。自墮地即不與生母相見,每年見面有定時,見亦不能多言,不能如民間可以隨時隨地相親近也。

  至十二歲,又有滿文諳達教國語。至十四,則須教之以弓矢騎射。

  至十六或十八而成婚。如父皇在位,則群居青宮,即俗呼阿哥所也;如皇崩,即率所生母並妻分府而居焉,母為嫡後則否,蓋子已正位,即奉為太后矣。按:自襁褓至成婚,母子相見迨不過百餘面耳,又安得有感情哉!

  皇女得較皇子為尤疏,自墮地至出閣僅數十面。更可詫者,每公主出嫁,即賜以府第,不與舅姑同居,舅姑且以見帝禮謁其媳。駙馬居府中外舍,公主不宣召,不滿▉共枕席。每宣召一次,公主及駙馬必用無數規費,始得相聚,其權皆在保母,則人所謂管家婆也。公主若不賄保母,即有所宣召,保母必多方間阻,甚至責以無恥。女子多柔懦而軟,焉有不為其所制者。即入宮見母,亦不敢曲訴,勢分相隔,不得進言,即言亦不聽。所以有清一代公主無生子者,有亦駙馬側室所出。若公主先駙馬死,則逐駙馬出府,將府第房屋器用衣飾全數而入於宮中。除屋宇外,其入保母腰纏者,不可考也。大抵清公主十人而九以相思死。

  清之公主子女眾多而又夫婦相得如民間者,二百年來僅宣宗之大公主與其夫符珍耳。

  大公主之初嫁也,有所召,亦為保母所阻,年餘不得見駙馬面,怒甚,忍而不言。一日入宮,跪宣宗前請命曰:「父皇究將臣女嫁與何人?」帝曰:「符珍非爾婿耶?」公主曰:「符珍何狀?臣女已嫁一年,未之見也。」上曰:「何以不見?」女曰:「保母不使臣女見也。」上曰:「爾夫婦事保母焉得管?爾自主之可也。」公主得命,回府立斥保母,召符珍,伉儷甚篤,生子女八人,可謂有清以來,首屈一指。

  可見公主夫婦之相隔,帝並不知之。二百年來之公主,皆無此厚顏,故每每容忍,自傷以死。管家婆之虐待公主尤甚於鴇之虐妓。然宮中不授以照應之權,彼亦不能作惡,特因照應二字,推波助瀾耳。不亦大可畏哉!不亦大可笑哉!吾甚與大公主為女中豪傑也。或曰此二者亦沿明制。

翁、李之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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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忠之督畿輔也,凡有造船購械之舉,政府必多方阻撓。或再四請,僅十准一二,動輒以帑絀為言。其甚者,或且謂文忠受外人愚,重價購窳敗之船械而不之察。故文忠致劉丹庭書有云:「弟之地位似唐之使相,然無使相之權,亦徒喚奈何而已。」按其實,則政府齮齕之者非他人,即翁同龢也。

  同龢本不慊於文忠,因乃兄同書撫皖時,縱苗沛霖仇殺壽州孫家泰全家,同書督師,近在咫尺,熟視無睹。及為人參劾,上命查辦,文忠時為編修,實與有力焉。然亦公事公辦,並非私見也。同書由是革職遣戍。同治改元,始遇赦歸而卒。然同龢因此恨文忠矣。使非文忠有大功於國,使非恭王知人善任,恐亦將以罪同書者羅織而罪文忠矣。

  所以光緒初年,北洋治海陸軍,皆文忠竭力羅掘而為之。及甲午之敗,文忠有所藉口,而政府猶不悟也。當時朝士無不右翁而左李,無不以李為浪費,動輒以「可使制挺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為言。頑固乖謬,不達時務,眾口一詞,亦不可解。至因優伶楊三之死而為聯語云:「楊三已死無蘇醜,李二先生是漢奸。」昌言無忌,不辨是非如此。所以梁鼎芬以劾文忠革職,同年故舊皆以為榮,演劇開筵,公餞其行,至比之楊忠愍之參嚴嵩。其無意識之舉動,真堪發笑。

  可見當時朝士之昧於時局,絕無開通思想也。甲午之役,文忠已許給小村壽太郎銀百萬,令其退兵。小村已允。及小村入京,文忠不料其覲見時,對上言之,上大怒。翁又慫慂謂文忠賣國。附翁者又謂日本小國何足畏,翁聽門生故舊言,一意主戰。臺灣之割,二萬萬兵費之賠,皆翁一人之力也。文忠憤激時對人曰:「小錢不花要花大錢,我亦無法。」

  嗚呼!自古大將盡忠報國,未有不嘗為群小所忌者,文忠猶幸不為岳忠武第二也。

李文忠致謗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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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光緒初元,予以應試進京,但聞人言李文忠,無不痛詈之者,無論上下社會之人,眾口一詞,竊以為怪。

  按:文忠得謗之由,自蘇紳起。當蘇州克復之日,大兵進城,偽忠王府有牌坊一座,上刊頌語,款列眾紳,如翁、潘、彭、汪等名,皆一時朝貴。合肥遣兵數百守之,不使拆。其實與名之人非建坊之人,無賴小紳借大紳之名以媚偽王。合肥不知,以為若輩竟暗通反寇,將窮治之,後察知其實,遂聽其拆毀。然而蘇人竟因此恨文忠矣。所不恨者,潘文勤耳,文忠口無擇言,亦不能為之諱。

  光緒改元,恩科順天鄉試,適文忠因事入覲,公事畢,已請訓辭行矣,因榜期在邇,遂勾留數日以候之。屆期,文忠於賢良寺設筵,邀同鄉顯貴數人,秉燭宵以候報,至天明無一來者。遣人至順天府閱榜,安徽竟無一人。文忠頗怏怏,即大言曰:「咸豐戊午,北闈不中吾皖一人,鬧出柏中堂大案,不要今年又鬧笑話罷。」即登輿出城而去。此言傳於各主司之耳,豈能不恨乎?

  穆宗奉安之年,文忠照例辦皇差。內廷派出大臣有靈桂者,亦大學士也。而文忠之走卒輿夫等,皆以為中堂僅合肥一人耳,又安知京中尚有無數中堂者。至尖站處,靈桂輿夫將靈桂大轎停堂中,文忠輿夫曰:「此我們中堂停輿地,爾何人敢停此!」靈之人曰:「我家亦中堂,且滿中堂,位在爾中堂上。」李之人不服,大罵曰:「非我中堂,爾中堂尚有今日耶!」遂交鬨。文忠聞之,命巡捕官傳語止鬥,且曰:「讓讓他,讓讓他,不要惹動癲狗亂咬人,不是頑的。」此言也,非指靈桂,乃暗指諸御史也。然靈桂聞之,豈有不恨之理。

  夫文忠尚能督畿輔二十年而不遭禍者,一由恭親王傾心相託,二由慈禧尚有舊勛之念,三由文忠每年應酬宮闈亦屬不貲,不然,危矣。予出入京師三十年,逮歸自泰西後,始漸聞京師人有信仰文忠者,然亦不過十之二三耳。

  可笑者,甲午之年,予於冬初到京,但聞京曹官同聲喧詈馬建忠,竟有專摺奏參,謂馬遁至東洋,改名某某一郎,為東洋作間諜。蓋以馬星聯之事,而歸之馬眉叔者。星聯,字梅孫,浙江舉人。癸未以代考職事革捕,而遁至東洋。建忠,號眉叔,江蘇人,候選道,其時為招商局總辦。言者竟合梅孫、眉叔為一人,可笑孰甚。予逢人為眉叔表白,人尚未信。予曰:「眉叔現在上海,一電即來,何妨試之。」及言於丁叔衡太史立鈞,始遍告其同館同年諸人。即黃仲弢太史紹箕亦聞予言,始知眉叔之為人,然猶不深信也。

  至謂文忠為大漢奸,眉叔為小漢奸,觀御史安維峻劾文忠一疏,無一理由,真同狂吠。此等諫草實足為柏臺玷,而當時朝野上下且崇拜之,交譽之。及獲罪遣戍,貫市李家騾馬店為之備車馬,具餱糧,並在張家口為之賃居廬,備日用,皆不費安一文,蓋若輩皆以忠義目安也。閉塞之世,是非不明,無怪其然。故有與文忠相善者,不曰漢奸,即曰吃教,反對者則人人豎拇指而贊揚之。若執《孟子》「皆曰可殺」一語,則文忠死久矣。

  所以然者,文忠得風氣之先,其通達外情,即在同治初元上海督師之日,不意三十年來,僅文忠一人有新知識。而一班科第世家,猶以「尊王室攘夷狄」套語,詡詡自鳴得意,絕不思取人之長,救己之短。而通曉洋務者,又多無賴市井,挾洋人以傲世,愈使士林齒冷,如水火之不相入矣。

  光緒己卯,總理衙門同文館忽下招考學生令。光稷甫先生問予曰:「爾赴考否?」予曰:「未定。」光曰:「爾如赴考,便非我輩,將與爾絕交。」一時風氣如此。予之隨使泰西也,往辭祁文恪師世長,文恪歎曰:「你好好一世家子,何為亦入洋務,甚不可解。」及隨星使出都,沿途州縣迎送者曰:「此算甚麼欽差,直是一群漢奸耳。」處處如此,人人如此,當時頗為氣短也。郭嵩燾之奉使英倫也,求隨員十餘人,竟無有應者。豈若後來一公使奉命後,薦條多至千餘哉!邵友濂隨崇厚使俄也,同年公餞於廣和居,睢州蔣綬珊戶部亦在座,竟向之垂淚,皆以今日此宴,無異易水之送荊軻也,其愚如此。及曾惠敏返國,又遣派十二游歷官,遍遊泰西,朝士始知有外交之一事,又知外洋並不無故殺人。誰之咎歟!時文害之,科名害之也。因述李文忠致謗之由,遂拉雜書之。

安維峻劾李文忠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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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疏既發抄,予錄一通存之。竊怪語多不倫,何以朝野推重如此?誠不可解。觀此可以知當時御史之伎倆,亦可知當時京官之錮蔽焉。疏云:

    奏為強臣跋扈,戲侮朝廷,請明正典刑,以專主權而平眾怒,恭折仰祈聖鑒事:竊北洋大臣李鴻章,平日挾外洋以自重,當倭賊犯順,自恐寄頓倭國之私財付之東流,其不欲戰固係隱情。及詔旨嚴切,一意主戰,大拂李鴻章之心,於是倒行逆施,接濟倭賊煤米軍火,日夜望倭賊之來,以實其言。而於我軍前敵糧餉火器故意勒掯之,有言戰者動遭呵斥,聞敗則喜,聞勝則怒。淮軍將領望風希旨,未見賊,先退避,偶遇賊,即驚潰。李鴻章之喪心病狂,九卿科道亦屢言之,臣不復贅陳。惟葉志超、衛汝貴均係革職拿問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為逋逃藪,人言嘖嘖,恐非無因。而於拿問之丁汝昌,竟敢代為乞恩,並謂美國人有能作霧氣者,必須丁汝昌駕馭。此等怪誕不經之說,竟敢陳於君父之前,是以朝廷為兒戲也。而樞臣中竟無人敢為爭論著,良由樞臣暮氣已深,過勞則神昏,如在雲霧之中,霧氣之說入而俱化,故不覺其非耳。張蔭桓、邵友濂為全權大臣,未明奉諭旨,在樞臣亦明知和議之舉不可對人言,既不能以死生爭,復不能以去就爭,只得為掩耳盜鈴之事,而不知通國之人,早已皆知也。倭賊與邵友濂有隙,竟敢令索派李鴻章之子李經方為全權大臣,尚復成何國體!李經方為倭賊之婿,以張邦昌自命,臣前劾之。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適中倭賊之計。倭賊之議和誘我也,我既不能激勵將士決計一戰,而乃俯首聽命於倭賊。然則此舉非議和也,直納款耳,不但誤國,而且賣國。中外臣民,無不切齒痛恨,欲食李鴻章之肉。而又謂和議出自皇太后意旨,太監李蓮英實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談,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后既歸政皇上矣,若猶遇事牽制,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天下臣民。至李蓮英是何人斯,敢干預政事乎!如果屬實,律以祖宗法制,李蓮英豈復可容。惟是朝廷被李鴻章恫喝,未及詳審利害,而樞臣中或係李鴻章私黨,甘心左袒;或恐李鴻章反叛,姑事調停。初不知李鴻章有不臣之心,非不敢反,實不能反。彼之淮軍將領皆貪利小人,無大伎倆,其士卒橫被剋扣,則皆離心離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制服李鴻章有餘,此其不能反之實在情形,若能反則早反耳。既不能反,而猶事事挾制朝廷,抗違諭旨。彼其心目中,不復知有我皇上,並不知有皇太后,而乃敢以霧氣之說戲侮之也。臣實恥之,臣實痛之。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鴻章跋扈之罪,佈告天下。如是而將士有不奮興,倭賊有不破滅,即請斬臣以正妄言之罪。祖宗監臨,臣實不懼,用是披肝膽、冒斧鑕,痛哭直陳,不勝迫切待命之至。

  奏上,奉旨革職,發往軍臺。時恭王再起秉政,適於是日請假,次日知之,斥同輩曰:「此等奏摺,入字藏可也,何必理他?諸公欲成安之名耶!」眾無言。此足見恭王之有識也。

金梅生之鑽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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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安清,字梅生,浙之嘉興人。少遊幕於南河,由佐雜起家,洊升至兩淮鹽運使。工詩古文詞,尤長於理財。聲色服玩宮室之奉,窮奢極侈。

  當咸豐季年,江南全省淪陷,僅江北十餘州縣地,金以運使駐泰州,督辦後路糧臺,設釐捐以供南北防軍,歲有贏餘。所用綜核之員,其最著者曰杜文瀾,曰宗源瀚,曰許道身。當其開辦之初,傳所派重要各員於內室,詢其月需若干金始不絀。或曰多,或曰少,金頷之。次日授檄,則皆如其言而倍之,且謂之曰:「諸君但計日用,未計有意外事,今得此,並意外事亦足辦矣。若此外更有一文染指者,軍法從事。」眾情踴躍。故以一隅之地而供給數萬大軍,無嘩餉之虞,不可謂非人才也。

  金思大展驥足,包舉一切,非入政府不可。於是輦金入都,首結交劻貝勒。其時劻年甫弱冠,初入政界,為之運動各當道,皆允保薦,內用京卿。軍機中惟文祥不受其賄。一日,文宗顧問大臣曰:「金安清究竟可內用否?」諸人皆極力揄揚,文宗未及答,繼向文祥曰:「爾以為何如?」祥曰:「小有才具,心術不端。」文宗曰:「心術不端,如何要得?」遂罷。未幾,遂有漕督吳棠密參營私舞弊四十餘款,奉旨革職查抄,此同治元年春間事。

  予時年十三,負笈於泰州,借居某宅。居停同寅王姓者,同巷居。忽一日夜半聞叩門聲,甫拔關,則見夫役數十人,舁皮箱數十具入,雲是金宅奇存者,蓋查抄之信至矣,尚未發表耳。王姓者,亦金之爪牙也。如是者不下二十餘處。及旨到查抄,空宅而已。其機警如此。旋奉旨革職,永不敘用,遞解回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金則一肩行李逕往本籍縣署投宿,縣令大異之。金曰:「我奉旨交爾管束者,若不住署,何得謂嚴。」令知其無賴,歲致千金始免。

  乃游說於湘淮諸大帥,求復用。謁曾文正七次,不得見。人問之,文正曰:「我不敢見也。此人口若懸河,江南財政瞭如指掌,一見必為所動,不如用其言不用其人為妙。」同治壬申,增淮南票鹽八十票,從金說也。曾忠襄撫浙時,金往說之,大為所惑,專摺奏保請起用,大受申斥。文正聞之歎曰:「老九幾為其所累。」久之鬱鬱死。

  金性淫蕩,婦女微有姿,無不被污者。凡親黨之寡婦孤女就養於彼者,皆不能全其節。臣門如市,雜賓滿堂,河工鹽商之惡習,兼而有之。在泰州督餉時,軍書旁午,四面楚歌,金之宅無日不歌舞燕會也。同治癸亥,勝保逮問簿錄時,有奩具首飾百餘事,皆有「平安清吉」四字,或小篆,或八分。譬如鏡函,四角包以黃金,則鑿此四字以飾之。馮魯川先生時在勝幕,見之不解。嗣有人謂曰:「此皆金梅生所獻,『安清』,其名也,即所謂欲使賊名常達鈞聽之意。」始恍然。其工於媚術如此。

  然其古文胎息腐迂,詩詞則揣摩唐宋,即筆記小說皆卓然成家。惜乎不以文章氣節取功名,而以側媚巧佞博富貴,其心術人品與其文大相徑庭,此聖人所以必聽其言而觀其行歟!

  杜、宗、許三人者,惟宗能儉約,不尚聲色,杜與許亦竟為姬妾狗馬之奉者。及曾文正東下,製羊裘灰布袍,以為見文正之用。許嘗謂人曰:「吾脫羊皮胎已二十年,不圖今日復用之。」蓋文正東征以來,力戒華侈,減衣縮食,以裕軍餉。故曾軍中無服綢緞者。迨金陵攻克後,始睹黼黻文章之盛。金之著述甚多,凡署名「金坡廢吏」者,皆其手筆。擬之古人,迨魏收、范蔚宗之流亞歟!

強臣擅殺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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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襄勤總督雲南時,以英人馬嘉理游歷內地不受約束,遣人殺之,遂開公使出洋之例,此彰彰在人耳目者也。

  不知英果敏撫皖時,亦殺傳教士二人,至今人不知之,但訝教士失蹤而已。此事在同治丙寅秋,英初升皖撫,督師駐潁州。忽有英教士二人乘淮河船二艘,率通事侍者十餘人至,自言為上海徐家匯總教士所派,來此傳教者,進謁巡撫取進止。果敏立即延見,詞意慇懃,並云:「購地造屋一切,如百姓有阻撓者,我為爾重懲之。」兩教士欣慰無已,口頌賢中丞不置。及送客出,即傳沿河二營營官至,謂之曰:「今有洋教士二人來,汝知之乎?」對曰:「知之,彼二舟即泊營門外。」果敏曰:「甚善。今夜三更,俟兩船人皆熟寢,爾率兵銜枚入,駢斬之,並舟子婦孺皆不留,殺其人,火其舟,埋其屍,天明時須一律畢事,如逃出一人,爾罪死。」兩營官唯唯。是夜即如法炮製,二舟男婦大小四十餘人盡矣。事後,上海教會行查二人蹤跡至皖,皖吏以未見復之。未幾,雲南事發,果敏謂人曰:「使我辦得不乾淨,亦如雲南,國家又不知賠卻若干矣。」嘗以此自鳴得意。或曰,裕庚之謀略也。

  兩教士固冤矣,兩船之合家大小不更冤哉!亂世人命如草芥,信然,然亦不達外情所致也。

場前中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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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豐十年庚申科會試,各省士子到京者不及往年之半,皆以遭亂流離,無力成行也。邊省竟有全無一人者。

  惟雲南有一人曰倪恩齡,字覃園,乃早年留京者。既入場,不能不中,故場前親友皆向之稱賀雲。此亦僅見之事,故記之。

  倪得館選,改編修,後簡授知府以終。光景卿戶部雲。

萬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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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祖制,每日子正三刻,東華門啟扉。首先入門者,布圍騾車一乘,不燃車燈,載活豬二口,車轅坐一老嫗,直入內東華門,循牆而行,不知何往。次則奏事處官員,有圓紗燈一提,隨其後者則各部院衙門遞奏官以及各省折弁,再其後則趨朝各官,蓋皆借奏事處燈光以行。定製,入朝者惟奏事處有燈,講官有燈,南書房有燈。陛見、引見各官員,皆靜候於東華門外,見有一燈來,則蜂擁隨之。

  予嘗詢炳君半聾,紫禁城內何得行車?何物老嫗敢如此?半聾曰:「宮中祭萬曆太后也,每年三百六十日,每日豬兩口,使一老巫主其事。紫禁城東北隅有小屋三椽,供萬曆太后神牌焉,俗呼為萬曆媽媽。」其掌故則當明萬曆間,清太祖攻撫寧,為明兵所擒,囚於獄,清廷賄內監言於太后而釋之,故以此為報。

  餕餘則大門侍衛享之,二百餘年老汁白肉也。不設匕箸,各用解手刀片之。不准用鹽醬之屬,侍衛等以淡食無味,用厚高麗紙切成方塊,以好醬油煮透而曬乾之,藏衣囊中,至食時,以一片置碗中,舀肉汁半盂浸之,以肉片蘸而食之,雲其味之佳,較外間所賣逾百倍。半聾有姪在大門上行走,每逢值班即得食,聞之皆垂涎也。

滿人吃肉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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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滿州貴家有大祭祀或喜慶,則設食肉之會,無論識與不識,若明其禮節者即可往,初不發簡延請也。

  至期,院中建蘆席柵,高過於屋,如人家喜棚然。遍地鋪席,席上又鋪紅氈,氈上又設坐墊無數。客至,席地盤膝坐,墊上或十人一圍,或八九人一圍。坐定,庖人則以肉一方約十斤置二尺徑銅盤中獻之。更一大銅碗滿盛肉汁,碗中一大銅勺。每人座前又人各一小銅盤,徑八九寸者,亦無醯醬之屬。酒則高梁,傾於大瓷碗中,各人捧碗呷之,以次輪飲。客亦備醬煮高麗紙、解手刀等,自片自食,食愈多則主人愈樂。若連聲高呼添肉,則主人必再三致敬,稱謝不已;若並一盤不能竟,則主人不顧也。

  予於光緒二年冬,在英果敏公宅一與此會。予同坐皆漢人,一方肉竟不能畢。觀隔坐滿人則狼吞虎嚥,有連食三四盤五六盤者,見予等皆竊笑之也。肉皆白煮,例不准加鹽醬,甚嫩美。善片者能以小刀割如掌如紙之大片,兼肥瘦而有之。滿人之量大者,人能至十斤也。是日,主人初備豬十口不足,又於沙鍋居取益之,大約又有十口。蓋食者有百五六十人,除三之一無量者,其餘皆老饕也。主人並不陪食,但巡視各座所食之多寡而已。其儀注則主客皆須有冠,客入門,則向主人半跪道喜畢,即轉身隨意入座,主人不安座也。食畢即行,不准謝,不准拭口,謂此乃享神餕餘,不謝也,拭口則不敬神矣。予肉量不佳,嗣是再有他會不敢赴矣。

  炳半聾遷居龍樹院時,亦曾一為之。炳之會慘矣,蓋其家舊有食肉銅器全副,因貧已售於人,收其定銀矣,約期取物。半聾於未屆期之前,設一食肉會,以為最後之舉。是日到者亦五六十人,食肉百餘斤,他用稱是,而售器之資馨矣。為貧而售器,器售仍無補於貧,其曠達玩世如此。此事在予到京之前一年,光稷甫侍御為予言之,笑其不知生計也,因並志之。

費恭人全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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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州巨紳孫家泰為苗沛霖所害,全家皆死,獨一妾居別墅倖免。妾姓費,河南人,美而有才,擅武勇。其父拳師也。

  當同治元年春,欽差大臣勝保率大軍解潁州之圍,氣張甚。聞費氏之美,遣人往劫之。費聞,枕戈以待。勝使至,謂之曰:「大帥左右豈少姬侍,而必辱及未亡人,何也?如不利免,我將挾刃以往,俾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其無悔。」使者股慄歸報,勝乃罷。

  費得守節以終,撫一子為後,膺四品封,故稱之曰費恭人云。

太和門六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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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門之左有明庫六,每年欽派滿大臣二員率司屬人等盤查一次。每查一次,即盜一次。覺羅炳半聾曾隨其堂上官往。

  有一庫皆簾幕衣履之屬,一珍珠帳幔寬長可八尺,皆用珍珠穿就,四圍則以紅綠寶石間之。小者如綠豆,大者竟如龍眼核也。穿線有朽敗處,一抖晾,則珠紛紛落,必一一拾而裹之,記於簿,加印花焉。然所裹皆贗鼎,蓋已為匠役等易之矣。更有宮人繡履七八箱,嵌珠如椒,皆萬曆間物也。

  更有皮張庫,則皆郭矣。又有藥庫,內藏毒藥甚夥,有不知名者,相戒不敢動。更有金庫銀庫,則歷年報空者。此亦前清具文之一端也。

庫兵肛門納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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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初至京師,聞光景卿戶部言戶部銀庫庫兵事,不禁狂噱,竊以景卿之言為太甚,及目睹始知之。

  戶部各差以銀庫郎中為最優,三年一任,任滿,貪者可餘二十萬,至廉者亦能餘十萬。其下司庫書役人等,無不肥美。皆滿缺,無一漢人也。其中尤以庫兵一項為諸役冠,亦三年更替,亦皆滿人,雖有漢人亦必冒滿名,役滿人可餘三四萬金不等。每屆點派時,行賄於滿尚書及尚書左右,一兵須費六七千金。賄託既定,然後滿尚書坐大堂,如演戲然,唱名派充,派畢,眾兵稽顙謝。一兵出,必有拳師數人圍護之,恐人劫也。蓋無力行賄之兵以及地榻等麇集數十人於大堂階下,見兵出,即乘其不備劫之去,囚於家,並不加害,或三日,或五七日,必使誤卯期而後釋。蓋一誤卯,即須另點矣。被劫者,必多方關說,贈以數千金始己。景濂為戶尚時,正點派間,忽一兵為人劫去,景熟視若無睹,不敢發一言也。即退堂傳諭明日重點,蓋為被劫者轉圜地也。每三年一次,僅四十人。既上卯,則逢開庫日即入庫服搬運之役矣。

  每月開庫堂期九次,又有加班堂期多少不等,計月總有十四五次,或收或放,出入累千萬。每一兵月不過輪班三四期,每期出入庫內外者,多則七八次,少亦三四次,每次夾帶即以五十兩計,若四次亦二百矣。月輪三期,亦六百矣,而況決不止此也。庫兵入庫,無論寒暑皆裸體,由堂官公案前魚貫入,入庫後,內有官制之衣褲取而著之。搬運力乏,可出而稍憩,出則仍赤身至公案前,兩臂平張,露兩脅,胯亦微蹭,更張口作聲如鵝鳴然,然後至彼等休憩室焉。所盜之銀則藏肛門中而出。聞之此中高手,每次能夾江西圓錠十枚,則百金矣。予轉餉入戶部時,見庫門前一矢地有小屋一間,裱糊工整,門戶嚴密,距窗二尺皆以木柵圍之。初以為必堂司官休息地,而敦知不然,乃庫兵脫衣卸贓之地,故四圍以木柵護之,防人近窗窺伺也。

  為數既多,其運出之法更巧。蓋京師甚囂塵上,每逢庫期,必備清水灑塵,庫兵乃置夾底水桶,藏銀於中,俟堂官散後,從容挑桶而出。祁文恪世長署戶尚時,忽見一桶底脫而銀出,不能不問,隨即鎖拿庫兵數人,將於次日奏參嚴訊。人謂之曰:「爾將興大獄乎?爾不顧身家性命乎?無論大獄不可興,即若輩皆亡命徒,拚出一人認死罪,而半夜刺公,公何處呼冤者!」文恪乃含糊了事。噫,異哉!

  相傳庫兵之業,各世其家。年少時,須覓嫪毒之具而淫之,繼則用雞卵裹麻油探討之,以次易鴨易鵝,久之門戶加大矣,更用鐵丸塞之,能塞十兩重之鐵丸十枚,則百金不難矣。十枚者甚鮮,六七枚者則普通之塞也。故凡庫兵所盜,皆江西錠為多。江西錠光滑無稜,俗所謂粉潑錠是也。其肛之嫩者,則用豬脬浸濕,裹銀而塞之。故庫兵至老年,無不患脫肛痔漏症,以其納銀太多也。

  予曾見庫兵赤身對堂官時,陰莖隨身而搖動,不禁大噱。竊以為國家事事講體統,此則成何體統!無怪外人聞之,圖於新聞以為笑柄也。前清財政之紊亂,即戶部銀庫可見,庫款出入但有大數而已,無一定確數也。若詢以今日放出若干,應存若干,則張口結舌不能對也。

  外省京餉至部驗收之日,有專司劈鞘之役。其人世役也,無論堅極之鞘,三斧即開,劈至尾鞘,則手法顯矣。第三斧下,則銀四散如噴。蓋尾鞘之銀,所以備補平補色之用,或正項之零數,皆碎塊也。既四散噴出,則其手下人偽為揀拾之狀,悉舉而納之囊中。時予一家丁在側,適一塊飛至足邊,亦俯拾而納之靴中,出而權之得八兩。堂上亦如未見。蓋各省解餉皆有部費,多寡不等,費既納,即小有過失,無人挑剔矣。

  若領餉之費更甚於解餉。予曾代北洋綏鞏軍領餉一次,計十一萬有奇,納費千六百金,庫書允發山西寶銀五萬,俗謂之凹山西。蓋西銀為天下冠,每一寶中有黃金錢許。若不與此千六百金,則潮色低銀盡以付爾矣。庫書之權如此。吾故曰,清之亡,亡於內政之不修,不亡於新政之不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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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野記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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