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二
清江貝先生集 卷第二十二 明 貝瓊 撰 景烏程許氏藏明洪武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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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二
中都藁
巢雲對
淮蘇恆屋於千仭之厓危乎鶴之託一枝而雲氣出入乎
戶牗與野馬絤緼不絶遂號巢雲而處其中凡若干年人莫得
見之者有東呉生渉江而過焉恆方據槁梧讀老子書因介而
進曰甚矣子之好古也自上棟下宇之作以辟風雨寒暑人固
別乎鳥獸巳謂之巢者假也又謂之巢雲者益假也吾甞病世
之假不知好古之士亦必假之物而為名則之困於假者奚
病也抑顯晦之跡既殊而憂樂之情懸絶吾請與子論之可乎
且以觀吾子之所擇也曰可曰通都之中左回大川右屬群山
宛宛下赴欎欎龍蟠甲第是營繚以崇垣椓之約之如跂如騫
文牕洞開朱拱鈎連盤盤囷囷仰不見天以居以寑其居孔安
不火冬熾無氷夏寒其視巢雲為何如對曰楊子有言曰高明
之家瞰其室不能節之以制而侈靡相傾此漢之田蚡梁冀
卒蹈大禍曽不及覆茨之為貴也吾惡為哉曰下隰高原我圃
我樊輦石其間可㳺可觀鑿而成窪壘而成冢錯落星布嵌岩
雲滃或背而崩或環而拱虎豹縱橫駝馬交踵神侔孹華𫝑方
斷隴境與心謀物以機動異卉駢生脩條上竦回飈激芳紅褰
翠涌其視巢雲為何如對曰金谷旣虛而二十四友為禽冝來
者之所戒復忍襲其轍乎曰高臺九層上切星辰俯見百里極
乎八垠洞庭為池浩浩沄沄鳧鷖往來𠉀鴈千群霜降之秋雷
奮之春以宣其壅以泄其煩朝挹義和夕賔結隣其視巢雲為
何如對曰古者國有時臺以望氛祲察其豐㐫若章華姑蘇恆
勞民為之而勢危累棊者君子不予也矧其下者罄千金以奉
一巳樂之所在患必隨之曰鳯吹參差柱促絃張乍抑乍楊移
宮變商楚腰衛頰二八分行曲按回波鸞停鵠翔揚蛾聮娟吐
氣蘭芳良夜何其厭厭未央絶纓繼懽炳燭傳觴其視巢雲為
何如對曰孔子曰鄭衛之音比於慢矣吾自呉之越自越之楚
而息於此耳莊生之天發蘇門之嘯歌顧不愈乎世俗之好
以䘮吾真邪曰結友金張連姻衛霍車馬相過氣熾熏灼恥事
佔畢擊九六𥴮遨遊狹邪宿留平樂百金一擲割鮮野酌杯觀
五湖垤視四嶽其視巢雲為何如對曰鄙哉貴遊子弟席奕葉
之寵矜其驕豪荒滛無度故積之百年之乆而墮於一旦不亦
悲夫曰入黃閣趍垣理萬民總百官令出如流𫝑尊如山門
列霜㦸堂垂曲旃魚鑰初啓鶴蓋雲團左右之人衣襲綺紈祿
周三族國延子孫流光百代比徳前人其視巢雲豈不有間乎
對曰以非常之才處非常之任者吾絜知校能奚翅鵬鷃之相
萬又可以妄顗之邪茍居其位必不克矣曰然則與雲卷舒一
壑一丘擷秀汲清委化而休非幾於㓗身亂倫之流歟對曰生
覩於彼而不覩乎此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雲之為物囿於
天地而有時不足囿也蔵於山澤而有時不足蔵也汎溢如濤
淘乎其不可排也迴旋如雪泯乎其不可執也蔽乎內外為吾
之藩籬也彌乎六合為吾之帷幄也其變不一吾之玩也若狎
而昵吾之友也茫茫然莫知其所止油油然莫測其所如也於
是拉弘景招太白小𬻻廬卑少室逍遙倘佯以永朝夕視彼壯
麗之居非吾之所安閒曠之囿非吾之所適馳騁非吾之所事
聲𠆸非吾之所惑而一時赫赫逺近承風未若終吾天年而守
其寂寂也東呉生恍焉失廼為之歎曰吾子可謂不屈於天
下之物而特假以見其志則凡世之沉溺者惡覩物之過乎前
其猶太空之雲乎遂録其對
蔵六說
秦府奉祠天台王文中題其室曰蔵六客恠而問之曰抑聞北
方之有玄夫乎玄夫泝淮絶江造龍伯於珠宮龍伯見之甚恱
遂引之同載逍遙蓬萊之墟因語曰若雖身被重鎧其中實怯
蹣而行不能興㝷尺波濤而與蛙黽錯居何其志之卑而行
之汙也吾常乘雲往來挾雷雨騁天衢呼吸之間平陸成浸豈
不壯哉始居龍門積石幽絶險阻以為弗稱徙之洞庭又以洞
庭為隘徙之大𤅀海在赤縣神州之外三韓以東百越以廣
袤三萬里皆吾藪也若一觀而願之乎玄夫仰而嘆俯而謝曰
吾安敢同於伯邪或小或大乍顯乍晦上極無窮旁周八荒所
以佐造化澤萬物此神而不物者吾猶不離乎物也安敢同邪
然吾之先當神禹時獻書於洛之汭禹取之則為九疇以傳萬
世循之則治易之則亂又九江之族能逆未至定吉㐫三王以
來俾守宗祧世掌其職其後有為清江使止於豫且遂見夣宋
元王以求脫元王信衛平讒不遣卒爲所刳至今爲大恥吾懲
吾祖故逃之無人之境或伏千仭厓下或游泥塗之中存一氣
出入息之間乆亦不死且至千𡻕固未甞有求於人人亦不吾
求也庶幾免矣龍伯曰下然翼者能飛足者能馳喙者能鳴角
者能觗若所言必當所戰必克苟見辱於支牀孰與爲國大寳
光復前業何爲齪齪如此玄夫蹙然而卻曰斯言過矣爲國大
寳適䘮吾寳也使䘮吾寳又何可寳邪抑又聞古有豢龍氏有
擾龍氏龍非人之所能測亦非人之所能制也以其有欲遂得
飲食之吾恐龍之大欲爲劉累之豢且擾反教吾出而爲寳
若逃厓下遊泥塗黙焉而不言伏焉而不前以全其天故曰深
蔵虛龍伯曰嘻智士也可謂善於謀巳者也世之衒智而媒
禍者多矣幸聞其言盍以玄夫爲法宋蘇文忠公涉歴患難之
餘故有隱龜蔵六之語豈悼所行之非而始悔於後歟客母
恠也因紀其
神監
市有瞽者河南董敬精術數人而質其禍福者滿戶遂以神
監為號衆亦信之無疑或曰人之神寓於目惡有離目而神哉
是又瞽之甚矣廼為之觧曰梏於形者目瞽而神之妙乎物
者神存而廢目可也且目能監物不能不蔽於物察乎小而不
周乎大明乎近而不通乎逺惟神則無不照焉故莫得而蔽之
者此人之所以聖也又奚待於物邪是知神之所監奚趐目之
所監目之所監監於有也神之所監監於無也有者天下之所
同見而無者非天下之所同見也見天下之同見者不足以為
明況一蔽於物則吾之自巳死矣能見天下之所不見然後為
至也嗚呼神豈易言乎今敬必掖之而舉足終日若處暗室中
天地吾不知其廣也日月吾不知其明也太山吾不知其高也
玉雪吾不知其白也威白台吾不知其姣也由弗善於監也
而洞究四聖人書以人生年月日時手布策衍先後天之數凡
大官小吏或通或塞或壽或夭極論於未至之前而悉徵於𡻕
月之後非神之通於造化者乎然敬豈靈於通塞壽夭為神也
神固在於一而不戾乎數也噫瞽而至明雖不見其所同見而
見天下之所不見如此彼有目而昧於見者何其多也吾因之
而有感焉故書以贈之
敬說
抑甞觀夫操舟者乎其噐既俻其工既習以運萬斛之舟濟天
下之險若可恃也而有不可恃者焉蓋險不在於險畏險之匿
於無形也泝洞庭上三峽出龍門過灔澦卒遇洪濤震蕩日晦
無光又束於亂石利侔白刄苟失毫𨤲輙從而溺於是志必壹
力必齊復號呼神明以求其庇幸而𫉬所止薄焉則椎性釃酒
更賀大噱以為脫命於沉冢之巳然其所以能濟者知險之
當戒雖洞庭之廣三峽之怒龍門之峻灔澦之深若覆闈闥之
近歟及其旣出而放乎平波細流天風不作可以一日千里奚
待夫善操者而後能也或覆而不救肉饜黿鼉魚鱉者器非不
俻也工非不習也病於玩肆縱佚不知遇險於至安也使如向
之所經凜乎若險之在前而無時不戒焉又焉及於是哉由是
觀之敬與怠之分而得失之形如此天下莫不知之矣惟人之
常情愼於險阻不通之際而忘於尋常無事之時明於憂患固
辱之中而昧於得志安樂之日故無以善始而善終者非止一
事而巳此予歴考古今而深悼之也四明胡莊字敬徳求予說
至六七而不勌夫敬者徳之聚求諸經可見予何說以復吾子
也嗟乎事無巨細一以敬為主不徒謹於所難而忽於所易其
有不濟者乎敬徳在刑曹三年為太學典膳二年日觀禮儀之
講法度之施敬可知矣尚母蹈操舟之過吾知其處高位享厚
祿無疑也其朂之哉
玉贈樂君玉
論天下之物莫上於玉衆皆知而好之而聖人亦不廢也孔子
曰君子比徳於玉溫潤而澤仁也縝宻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
也垂之如墜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
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逹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山
川地也圭璋特逹徳也苟有其一莫不以爲異矧兼衆羙如此
而魏文帝區區以色差上下惡知玉哉古者朝聘用玉祭祀用
玉至於無故玉不去身使白如截肪黃如蒸栗而其徳不足稱
且同乎珞珞之石棄於抵鵲而巳君子奚取哉文帝於玉蓋有
所未盡也然予又有焉仁也智也義也禮也樂也忠信也皆
徳之在我廓之而配天地者所以可尊可貴也豈玉之一物所
能比而同之邪玉俻是徳故貴於天下之物人或病焉仁弗𩔖
溫潤而澤也知弗𩔖縝宻以栗也義弗𩔖㢘而不劌也禮弗𩔖
如墜也樂弗𩔖其聲也忠弗𩔖瑕瑜不揜也信弗𩔖孚尹也惡
得為君子則可尊可貴者在王而我枵然不及一物巳其天之
鍾於人者嗇而不足抑物之無知而全其質人或𭣭於外而不
能全也乎嗚呼彼産於荒逺之地深山亂石之中翳而弗章閟
而弗發而萬金十城之賈定於未遇之先矧絶倫拔𩔖之才為
人所求者殆過縣𥠖結緑矣徒知好玉而不知自反孰非惑歟
余觀孔子之言𥨸衍其義以自厲臨淮知縣事樂侯君玉粹然
玉也擢於垣烏府無施而不可也洪武八年春秩終朝
京師考其績為諸邑最
上復命還撫其邑人逺近恱之餘辱與之交廼書此為侯厲庶
知巳至而愈不至其進何可量哉
黃國華傳
黃國華字叔文處州麗水人性方巖好禮終日衣冠危坐而施
舎無惓宗族頼焉𡻕歉必賤直糶粟以活民或大雪有不舉火
者輙遺之里中爭者多從直其辭宋徳祐間惡少年群聚為盜
包氏族最彊號包家洞林某能搏虎號林大將刼掠旁郡吏莫
能制惟憚叔文不犯境一日殺牲盟里橋圖為變叔文適過之
衆驚散曰長者得無聞之乎叔文知之廼召與飲喻以禍福因
岀金帛於庭曰汝以貧為不義以此助汝衆慚弗敢取而去廼
追與之元兵下處州諸為暴者率改行老于田里𡻕時相率詣
門羅拜曰向非長者吾厲且盡夷寕復有今曰邪所居之地曰
弱溪初大家右族爭辟患其中重貨山積及聞兵猝至委之而
走居人慾乗時略所有叔文叱止之命左右𭣣貯一室事定召
其主悉歸無遺有何通判者其裝無筭子孫至今猶德之數與
人道其事後年八十六終
貝先生曰昔余預編元史凡朝廷大臣下至巖穴隱逸無不
備録為傳一言一行雖小必見若叔文者仁以周約義以革
暴方亂離中屹然為一境所恃豈不足方古之王彥方乎時
有司弗能訪其事上之使紀載有闕惜哉後七年其五世孫
夣池擢
秦府紀善見余成均言其始末故私筆於冊庶俻異時太史
氏采擇雲
怡怡堂銘
廬陵郭惟琛氏唐汾陽忠武王後也與其弟獻琛同居共事和
奏塤箎名其堂曰怡怡乃為之銘曰
翼翼高堂兄弟居之兄弟孔宐穆乎春熈有酒在壷有琴可鼓
靡朝靡夕唱余和汝惟花有跗鮮鮮敷榮其俯若覆其仰若承
惟木有枝欎欎交布或屈而辟㦯拱而附我有兄弟寔𩔖於斯
我奚弗如感彼無知弗恭厥兄弗念厥父俾親作仇蜀異𧲣虎
嗟郭琛氏忠武之孫上下怡怡餘慶猶存勿間於外勿惑於內
彼之聴䜛徳由而敗我作銘詩匪夸以言爰繼鶺鴒薄者冝敦
吾友㑹稽樓文淵常持誠敬謙謹四字誠敬所以存乎心
謙謹所以施之事也因作箴以貽之
昔熊渠子夜行道逢伏虎引弓射之沒鏃飲羽金石之堅推誠
可通矧乎有知何逺弗從故事神則必假治人則必化嗟時益
偷每設機而尚詐是知治心之要在乎不欺苟內外如一吾又
何為
右誠箴
知伯五賢寔禍之基藍臺一㑹戱康子而侮叚規卒為韓魏禽
遂貽千載之譏是以古人必敬為主苟忽乎秋毫所䘮奚𥙷亦
有冀缺夫婦如賔遂舉於隴畒以佐晉君得失之微榮辱之大
一出一入勉哉無懈
右敬箴
凌人者恆為人尤下人者恆寡吾仇故善有不可爭勞有不可
伐䖏於朝則國和處於室則家恱噫必招損惟卑益尊大易
之言守而勿諼
右謙箴
陟彼太行羊腸九折防其䘖轡遵其𮜿轍既及乎坦途乃騁而
馳車僨馬驚吾傷亦宜嗚呼禍恆伏於至㣲必致謹其所事匪
險之為虞無虞吾焉可恃爰作斯箴永為人規式戒其怠長樂
公是師
右謹箴
䟦陳白雲家乘後
漢王恢議擊匈奴韓安國謂不如和親便時附安國者衆帝遂
從之宋紹興間秦檜議與金平而胡銓上䟽請擊之後敷文閣
直學士陳憲粛公良翰懇懇論其失䇿以漢之強而言擊者不
便以宋之弱而言和者爲失餘切惑焉蓋匈奴之爲邉患乆矣
高皇帝甞困於平城終不與較至武帝慨然有開拓四夷之志
遂與之絶中國之民始騷然不得休息矣安國之議豈不以固
本爲事而合王道之正哉若契丹之於宋造其國虜其主以肆
虎狼之毒神人共憤非若匈奴之宼掠而已也爲人臣者當練
卒選將誓雪大恥以慰天下不得偷生於朝夕也銓良翰之議
爲得春秋之義矣故漢用兵而海內凋耗幾至於危主和者豈
不喻於貪㓛之筭乎宋既通好納幣徒下穹廬之拜而二帝之
梓宮不返疆士曰削委靡不振遂訖於亡則檜之賣國事讎人
𩔖㓕爲禽獸可勝誅邪嗚呼胡銓欲斬檜既斥於前而良翰効
湯思退等復不容於後子故以為宋之人物殆過於漢特屈於
大奸而智略不伸耳朱子狀其行而極稱之公論之不可泯如
此及來
中都識其五世孫公完一日抱家乘見予求志於後因得以論
之雲公完兄弟八人以先府君命舉命後同里之王氏且不忘
所出而詳其世次藏之於家以示子孫其賢於人何如邪君子
於此尚有所考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