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七
| 渭南文集 卷第四十七 宋 陸遊 撰 景江南圖書館藏明華氏活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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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文集巻第四十七
山 隂 陸 游
入蜀記第五
二十七日郡集於南樓在儀門之南石城上一
曰黃鶴山制度閎偉登望尤勝鄂州樓觀為
多而此獨得江山之要㑹山谷所謂江東湖
北行畫圖鄂州南樓天下無是也下闞南湖
荷葉彌望中為橋曰廣平其上皆列肆兩旁
有水閣極佳但以賣酒不可徃山谷雲憑欄
十里芰荷香謂南湖也是日早微雨晚晴
二十八日同章冠之秀才甫登石鏡亭訪黃鶴
樓故址石鏡亭者石城山一隅正枕大江其
西與漢陽相對止隔一水人物草木可數唐
沔州治漢陽縣故李太白沔州泛城南郎官
湖詩序雲白遷於夜郎遇故人尚書郎張謂
出使夏口沔州牧杜公漢陽令王公觴於江
城之南湖其後沔州廢漢陽以縣𨽻鄂州周
世宗平淮南得其地復以爲軍太白詩云誰
道此水廣狹如一疋練江夏黃鶴樓青山漢
陽縣大語猶可聞故人難可見形容最妙黃
魯直宵征江夏縣睡起漢陽城亦此意老杜
有公安送李晉肅入蜀餘下沔鄂及登舟將
適漢陽詩而卒於耒水可恨也漢陽負山帶
江其
小山有僧寺者大別山也又有小別
謂之二別雲黃鶴樓舊傳費褘飛升於此後
忽乗黃鶴來歸故以名樓號為天下絶景崔
灝詩最傳而太白竒句得於此者尤多今樓
已廢故趾亦不復存問老吏雲在石鏡亭
樓之間正對鸚鵡洲猶可想見其地樓榜李
監
石刻獨存太白登此樓送孟浩然詩云
孤帆逺映碧山盡惟見長江天際流蓋㠶檣
映逺山尤可觀非江行久不能知也復與冠
之出漢陽門遊仙洞止是石壁數尺皆直裂
無洞穴之狀舊傳有仙人隱其中嘗啓洞出
游老兵遇之得黃金數餅後化為石東坡先
生有詩紀其事初不雲所遇何人且太白固
巳雲頗聞列仙人於此學飛術一朝向蓬海
千載空石室今鄂人謂之呂公洞蓋流俗附
㑹也有道人澶州人結廬洞側設呂公像其
中洞少即石鏡山麓麤頑石也色黃赤皴
駁了不能鑑物可謂浪得名者由江濵堤上
還船民居市肆數里不絶其間復有巷陌徃
來憧憧如織蓋四方商賈所集而蜀人為多
二十九日早有廣漢僧世全左緜僧了證來附
從人舟日映移舟江口回望堤上樓閣重複
燈火歌呼夜分乃已招醫趙隨為靈照視脈
三十日黎明離鄂州便風掛㠶㳂鸚鵡洲行
洲上有茂林神祠逺望如小山洲蓋禰正乎
被殺處故太白詩云至今芳洲上蘭蕙不敢
生梁王僧辯擊邵陵王綸軍至鸚鵡洲即此
地也自此以為漢水禹貢所謂嶓冢導漾
東流為漢者水色澄澈可鑑太白雲楚水清
若空蓋言此也過謝家磯金雞洑磯不甚髙
而石皆橫裂如累層甓得縮項鯿魚重十斤
洑中有聚落如小縣出鱘魚居民率以賣鮓
為業晩泊通濟口自此入沌沌讀如篆字書
雲水名在江夏過九月則沌涸不可行必由
巴陵至荊渚
九月一日始入沌實江中小夾也過新潭有龍
祠甚華㓗自是遂無復居人兩岸皆葭葦彌
望謂之百里荒又無挽路舟人以小舟引百
丈入夜財行四十五里泊叢葦中平時行舟
多於此遇盜通濟巡檢持兵來警邏不𥧌達
旦
二日東岸葦稍薄缺時見大江渺瀰蓋巴陵路
也晡時次下郡始有二十餘家皆業漁釣蘆
藩茅屋宛有幽致魚尤不論錢自此始復有
挽路登舟背望竟陵逺山泊白臼有莊居數
家門外皆古栁侵雲
三日自入沌食無菜是日始得菘及蘆服然不
肯斸根皆刈葉而已過八疊洑口皆有民居
晩泊歸子保亦有十餘家多桒柘榆柳
四日平旦始解舟舟人云自此陂澤深阻虎狼
出沒未明而行則挽卒多為所害是日早見
舟人焚香祈神雲告紅頭須小使頭長年三
老莫令錯呼錯喚問何謂長年三老雲梢工
是也長讀如長㓜之長乃知老杜長年三老
長歌裏白畫攤錢髙浪中之語蓋如此因問
何謂攤錢雲博也按梁冀能意錢之戱注云
即攤錢也則攤錢之為博亦信矣過綱步有
二十餘家在夕陽髙柳中短籬曬罾小𦩘往
來正如畫圗所見沌中之最佳處也泊畢家
池地勢爽塏居民頗衆有一二家雖茅荻結
廬而䆫戶整潔藩籬堅壯舎旁有果園甚盛
蓋亦一聚之雄也與諸子及二僧步登岸遊
廣福永固寺閒然無一人東偏白雲軒前橙
方結實雖小而極香相與烹茶破橙抵莫乃
還舟中畢家池蓋屬復州玉沙縣滄浪鄉雲
五日泊紫湄
六日過東場並水皆茂竹髙林隄浄如掃雞犬
閒暇鳧鴨浮沒人徃來林樾間亦有臨渡喚
船者使人怳然如造異境舟人云皆村豪園
廬也泊雞鳴
七日泊湛江
八日早次江陵之建寧鎮蓋沌口也晉王澄棄
荊州別駕郭舒不肯從澄東下乃留屯沌口
陳侯安都討王琳至沌口皆此地也阻風大
魚浮水中無數凢行沌中七日自是泛江入
石首縣界夜觀隔江燒蘆場煙焰亘天如火
城光照舟中皆赤
九日早謁后土祠道旁民屋苫茅皆厚尺餘整
潔無一枝亂掛㠶拋江行三十里泊塔子磯
江濵大山也自離鄂州至是始見山買羊置
酒蓋村步以重九故屠一羊諸舟買之俄頃
而盡求菊花於江上人家得數枝芬馥可愛
為之頽然徑醉夜雨極寒始覆絮衾
十日阻風雨遣小舟橫絶江面至對岸買肉食
得大魚之半又得一烏牡鷄不忍殺畜於舟
中俄有村翁持茭萌一束來餉不肯受直遣
人先之夔晚晴開船䆫觀月
十一日舟行望西南一角水與天接舟人云是
為潛軍港古嘗潛軍伺敵於此遙見港中有
兩㸃正黑疑其逺𣗳則下不屬地久之漸近
可辨蓋二千五百斛大舟也又有水禽雙浮
江中色白類鵝而大楚人謂之天鵝飛鶱絶
髙有弋得者味甚美或曰即鵠也泊三江口
水淺舟行甚艱自此遂不復有山太白詩山
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蓋荊渚所作也
十二日過石首縣不入石首自唐始為縣在龍
蓋山之麓下臨漢水亦形勝之地杜子美有
送石首薛明府詩即此邑也泊藕池
十三日泊柳子夜過全證二僧舟中聽誦𣑽語
般若心經此經惟蜀僧能誦
十四日次公安古所謂油口也漢昭烈駐軍始
更今名規模氣象甚壯兵火之後民居多茅
竹然茅屋尤精緻可愛井邑亦頗繁富米斗
六七十錢知縣右儒林郎周謙孫來湖州人
遊二聖報恩光孝禪寺二聖謂青葉髻如來
婁至德如來也皆示鬼神力士之形髙二丈
餘隂威凜然可畏正殿中為釋迦右為青葉
髻號大聖左為婁至徳號二聖三像皆面
予按藏經駒字函娑羅浮殊童子成道為青
葉髻如來青葉髻如來再出世為樓至如來
則二如來本一身耳有碑言邑人一夕同夢
二神人言我青葉髻婁至德如來也有二巨
木在江干我所運者俟鄯行者來令刻為我
像已而果有人自稱鄯行者又善肖像邑人
欣然請之像成人皆謂酷類所夢然碑無年
月不知何代也長老祖珠平軍人寺後有
廢城髣髴尚存圗經謂之呂䝉城然老杜乃
曰地曠呂䝉營江深劉備城蓋玄德子明皆
屯於此也老杜曉發公安詩注云數月憩息
此縣按公移居公安詩云水煙通徑草秋露
接園葵而留別公安太易沙門詩云沙村白
雪仍含凍江縣紅梅已放春則是以秋至此
縣暮冬始去其曰數月憩息蓋爲此也泊弭
節亭馴鷗低飛徃來竟日不去
十五日周令
縣本在近北枕漢水沙虛岸摧
漸徙而今江流乃昔市邑也又雲縣有五
鄉然共不及二千戶地曠民寡如此民耕尤
苦隄防數壞歳歳増築不止晩攜家再遊二
聖寺衆寮有維摩刻木像甚佳雲沙市工人
所爲也方丈西有竹軒頗佳珠老五祖法
演禪師初住四面山子然獨處凡二年始有
一道士來問道乃請作知事又三年僧寶良
來與道士朝夕㕘叩皆得法於是演公之道
𡫏為人知而四方學者始稍有至者雖其後
門人之盛稱天下然終身不過數十衆珠聞
此於其師卍菴顔禪師荊州絶無禪林惟二
聖而已然蜀僧出闗必走江浙回者又已自
謂有得不復參叩故語雲下江者疾走如煙
上江者鼻孔撩天徒勞他二佛打供了不見
一僧坐禪
十六日過白湖𣺌然無津拋江至升子鋪有天
鵝數百翔泳水際日入泊沙市自公安至此
六十里自此至荊陸行十里舟不復進矣
老杜詩云買薪猶白帝鳴艣已沙頭劉夢得
雲沙頭檣幹上始見春江闊皆謂此也
十七日日入後遷行李過嘉州趙青船蓋入峽
船也沙市堤上居者大抵皆蜀人不然則與
蜀人為婚𡛸者也
十八日見知府資政殿學士劉恭父珙通判右
奉議郎權嗣衍左宣教郎陳孺荊圖經以
為楚之郢都梁元帝亦嘗都焉唐為江陵府
荊節度今因之然牧守署衘但云知荊
軍府與永興河陽正同初無意義但㳂舊而
已
十九日郡集於新橋馬監監在西門外四十里
自出城即黃茅彌望每十餘里有村疃數家
而已道遇數十騎縱獵獲狐
皆繫鞍上割
鮮藉草而飲雲襄陽軍人也是日極寒如窮
冬土人云此月初已嘗有雪
二十日倒檣竿立艣牀蓋上峽惟用艣及百丈
不復張㠶矣百丈以巨竹四破為之大如人
臂予所乗千六百斛舟凡用艣六枝百丈兩
車
二十一日劉帥丁內艱分迓兵之半負肩輿自
山路先歸夔州是日重霧四塞
二十二日五鼓赴能仁院建㑹慶節道場中夜
後舟人祀峽神屠一豨
二十三日奠劉帥母安定郡太夫人卓氏劉帥
受吊禮與呉人同
二十四日見左朝奉郎湖北安撫司主管機宜
文字牛達可右奉議郎安撫司幹辦公事湯
衡右朝奉郎安撫同幹辦公事趙藴
二十五日右文林郎知歸州興山縣髙祁來
二十六日修舡始畢骨肉入新舡祭江瀆廟用
壺酒特豕廟在沙市之東三四里神曰昭靈
孚應威惠廣源王蓋四瀆之一最為典祀之
正者然兩廡滛祠尤多蓋荊楚舊俗也司法
參軍右迪功郎王師㸃録其叔祖君儀待制
訟卦講議來君儀嚴州人師事先大父精於
易然遺書不傳講義止存一篇而已然亦其
少作也
二十七日解舟擊鼔鳴艣舟人皆大噪擁堤觀
者如堵墻泊新河口距沙市三四里蓋蜀人
修船䖏
二十八日泊方城有嘉州人王百一者初應募
為船之招頭招頭蓋三老之長顧直差厚每
祭神得胙肉倍衆人既而船戶趙清改用所
善程小八為招頭百一失職怏怏又不決去
遂發狂赴水予急遣人拯之流一里餘三沒
三踴僅得出一招頭得喪能使人至死況大
於此者乎
二十九日阻風
十月一日過𤓰洲壩倉頭百里洲泊沱㴩皆聚
落竹𣗳鬱然民居相望亦有村夫子聚徒教
授羣童見船過皆挾書出觀亦有誦書不輟
者沱江別名詩江有沱禹貢岷山導江東別
為沱是也㴩則爾雅所謂春秋夏有水冬無
水曰㴩也
二日泊桂林灣全證二僧陸行來雲㳂路民居
大抵多四方人土著財十一也舟人殺豬十
餘口祭神謂之開頭
三日舟人分胙行差晩與兒輩登隄觀蜀江乃
知李太白荊門望蜀江詩江色緑且明為善
狀物也自離塔子磯至是始望見巴山山在
松滋縣泊灌子口蓋松滋枝江兩邑之間松
滋晉縣自此入蜀江枝江唐縣古羅國也江
陵九十九洲在焉晉柳約之羅述甄季之聞
桓玄死自白帝至枝江即此地也歐陽文忠
公有枝江山行五言二十四韻蓋文忠赴夷
陵時自此陸行至峽州故其望州坡詩云﨑
嶇幾日山行倦卻喜坡頭見峽州灌子口一
名松滋渡劉賔客有詩云巴人淚應猨聲落
蜀客船從鳥道回
四日過楊木寨蓋松滋有四寨曰楊木車羊髙
平稅家雲泊龍灣
五日過白羊市蓋峽州宜都縣境上宜都唐縣
也謁張文忠公天覺墓殘伐墓木橫道㡬不
可行天覺之子直龍圖閣茂已卒二孫一有
官病狂易一白丁也𥘉作墓江濵已而不果
葬改塟山間今墓是也而舊墓亦不復毀啓隧
道出入中可容數十人坐有道人結屋其旁守
之道人出一石刻草書雲莫將外物尋竒寶
須問真師決永鈆寄八瓊張子髙鍾離權始
自王屋遊都下弟子浮玉山人來乞此字今
又將西還丹元子再請書巻之末紹聖元年
仲冬望日權即世所謂鍾離先生子髙即天
覺丹元子即東坡先生與之醻倡者後有魏
泰道輔跋雲天覺修黃籙醮法成浮玉山人
謂之曰上天錄公之功為須彌山八瓊洞主
宜刻印謝帝而佩之天覺不以為信故浮玉
又出鍾離公書為證後丹元子又為天覺求
書巻末又有徐注者跋雲天覺舟過真州方
出謁有布衣幅巾者徑入舟中索筆大書閑
人呂洞賔來謁張天覺十字擲筆即去而天
覺適歸墨猶未乾注真州人云親見之墳前
碑樓壁間有詩一篇雲秋風十驛望台星想
見氷壷照坐清霖雨已囘公旦駕挽鬚聊聽
野王箏三朝元老心方壯四海蒼生耳已傾
白髪故人來一別卻歸林下看昇平蓋魏道
輔贈天覺詩後人所題者唐立天舍人亦有
一詩末句雲無碑堪墮淚著句與招魂宜都
知縣右文林郎呂大辨來泊赤崖
渭文集巻第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