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有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二
牧齋有學集 卷第二十二 清 錢謙益 撰 薑殿揚 撰校勘記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甲辰初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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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齋有學集卷二十二
序
贈谷愧莪序
客有問於余曰穀子愧莪游於子之門久矣穀子何
如人也余曰其爲人也易子諒好學強記不吐不
茹齗齗偘偘如也縱橫䓪儻口有觹而筆有玦排難
解紛急人之阨甚於已當夫函矢交攻水火薄射辨
者詘勇者困穀子揚眉抵掌片言立解巳而掉頭徑
去不復返顧穀子之去今人遠矣殆古之奇士也客
曰信斯言也穀子當經奇自命胡以少爲書生老而
不少休尋行數墨螢乾蠧朽古之奇士固如是乎余
曰居吾語汝古之爲士者以經天緯地則奇以守先
待後則奇以謀王斷國則奇非謂夫矯尾厲角四目
兩口嶄肰自異而目爲奇士也官守職士守道士之
有經學也猶耕之有畔織之有幅也良農不失畔紅
女不失幅士羣萃而州處習而安焉不見異物而遷
焉是故士之子恆爲士士服舊德工用高曾四民各
得其所敎化行而風俗美恆由於斯穀子則旣爲士
矣環堵之室一畝之宮離經而辨志讀書而纉言循
其所以爲士者而老焉磨硯將穿退筆成冢丹鉛甲
乙著書滿家求其所以爲奇者而不可得也此穀子
之所以爲奇也且穀子之說詩也不但勾稽訓故爲
帖括之先資而巳發凡起例大書特書一曰天子採
詩之意二曰諸侯貢詩之意三曰太師陳詩之意四
曰國朝廟歌詩之意五曰夫子刪詩之意六曰吾
人誦詩之意循覽風雅櫽括始終兎園之冊蠅頭之
卷三才五行之道隱約具焉穀子而不奇也烏乎奇
穀子吳人也而家舊京於論鼓鐘于樂辟雍三百年
人文禮樂於穀子之書有餘思焉詩曰豐水有𦬊武
王豈不仕貽厥孫謀以燕翼子百世之仁也穀子而
非古之奇士也其將不得爲豐𦬊之周士乎哉穀子
曰琳也欲乞言於夫子久矣微客之抨我也無以發
子之緒言請書之以爲贈
贈別施偉長序
宋行都在臨安陳同甫訪辛稼軒酒酣扺掌縱談東
南形勝同甫霑醉解廐中駿騎馳去不復執別英雄
聚首歷落俊邁之氣可以想見野史流傳謂同甫把
持稼軒語厚有要取此奴婢市儈之語豈足道哉司
馬德操語龎德公妻子徐元向雲當就我德公談
不知三人所談何事諸葛孔明每至德公家獨拜牀
下吾謂三分籌䇿彼三人當促膝及之而諸葛得聞
其緒言惜乎班荊畫灰之語未有能傳之者也今年
中秋棲虎丘石佛院僧牕隱几日抄首楞嚴數紙吉
州施偉長不遠千里過訪映門窺之鬚眉落落照人
坐而與之談知其奇讀卭竹數編籠挫天地鉤索物
變抑塞磊落光怪側岀則益奇退而自惟少壯輕俠
屈指三國人才洎辛陳輩流輒掉舉思出其間今敗
絮𫎇頭煨飯折腳鐺邊偉長經奇男子視我如雞窠
中老人撫摩歎息不亦傷乎偉長投筆從戎佐中湘
戎幕指揮能事崎嶇嶺嶠突冐鋒刃身世鈎瑣心跡
盤牙輪囷離奇悉於詩文發之越裳䍧抲作我綸邑
日入之部歸日出至夫豈其度滄蘭爲他人乎南枝
北戸彳亍前卻何其憂煩鬱紆促數詘詰也崑銅告
我曰施偉長今之孔北海陳龍川也余嘗謂孔北海
論盛孝章書援引公羊大齊桓公之文磨切魏武異
時論漸廣此爲質的墓門征西寢舜禹之事文舉之
功偉矣龍川之書葉水心所謂夫子使執政召問何
處下手者至今炳烺天地間彼所論趙九齡次張之
徒得其一士可以方𮜿橫騖而況於同甫乎狂鳥冠
而似鳳脩蛇角而似龍士不覊之才値搶攘之運
其與夫纎兒怪魁詭銜竊轡者誠何以霜降水落金
銷石泐茫茫禹跡是有北海輩流挽仰撐柱耳偉長
行矣聘名𩦸於脩途何所不至自今以往使輇才諷
說之士謂天不足於東南地不足於西北而私憂竊
歎者皆偉長輩之恥也秋風蕭肰魚龍寂寞遊子何
之老人仍入雞窠中矣於是遂筆敘言抗手而別乙
未歲九月朔日虞山年家𫎇叟錢謙益奉贈蕪湖沈
昆銅南昌徐巨源皆偉長一流人也岀吾言眎之以
爲何如
贈別胡靜夫序
往余游金陵鬍子靜夫方奮筆爲歌詩介茂之以見
予予語茂之是夫也情有餘於文而言若不足於
志其學必大非聊爾人也爲序其行卷期待良厚別
七年再晤靜夫其詩卓肰名家爲時賢眉目余言有
徵矣今之稱詩者掉鞅曲踴號呼呌囂丹鉛橫飛旗
纛竿立撈籠當世詆讕古學磨牙鑿凶莫敢忤視譬
諸狂易之人中風疾走眼見神口吞水火有物馮
之懵不自知巳而晨朝引鏡淸曉卷書黎丘之銷
亡演之頭具顯試令旋目思之有不啞肰失笑乎
靜夫屏居靑溪杜門汲古不役役於榮利不汲汲
於聲名翛肰退肰循牆顧影其爲詩情益㴱志益足
蜜邇自娛望古遙集視斯世喧豗訾謷非有意屏之
道有所不謀神有所不予也嵇叔夜曰非淵靜者不
能與之閒止劉子曰客情旣盡妙氣來宅靜夫其將
進於道乎不徒賢於世之君子也靜夫屬余序其近
詩且不敢自是乞一言以相長余聞之古之學者莫
先於不自是不自是莫先於多讀書余自䘮亂以來
舊學荒落巳丑之歲訟繫放還網羅古文逸典藏弆
所謂綘雲樓者經歲排纉摩娑盈箱挿架之間未遑
於雒誦講復也而忽巳目明心開欣如有得刦火餘
燼不復料理蓬心茅塞依肰昔我每謂此火非焚書
乃焚吾焦腑耳南海陳元自恨不學晨夕陳五經拜
之久之忽能識字蓋聖賢之神理與吾人之靈心熏
習傳變所謂如染香人身有香氣非人之所能與也
多讀書㴱窮理嚴氏之緒言也請以長子雖肰兎園
村夫子腐談長語古今神奇靈異不出於此非吾靜
夫弗敢以告也𧼈與靜夫言別聊書此以附贈處之
義少陵之詩曰靑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
吾之有望於靜夫者遠矣它日將重序其詩文無累
書不敢恤也則請以斯言爲徵
贈程穆倩序
新安程子穆倩能詩能草書能𦘕能篆刻蕭森老蒼
迢肰有異眉宇㴱古視下而念沉處治不媒進處亂
不易方余語穆倩吾行天下求見一異人不可得子
殆其人歟穆倩曰還何敢當異人葢嘗見異人者也
少貧病憂遇異人於天目之巓摩頂慰我旣壽而
昌且有千人口六譯七譯晉王之記中年得右軍金
剛六譯石本康強生子夫子目我有異殆爲是歟余
告之曰所爲異人者以其異於凡人也彼旣異乎凡
人矣凡人安得而見之凡人而得見異人則亦未可
謂之凡人也閻浮提世界臭氣上熏於天八萬餘里
凡人啄腥吞腐沈浮尿屎獄中應眞靈仙自在人世
彼安得而見之子之面目不爲閻浮提臭穢所抑沒
故異人亦得而見子子之爲異人不爲凡人也審矣
雖肰吾將有以開子子於般之緣熟矣故異人以
六譯七譯𢌿子而懸爲之記子之能詩能𦘕種種世
智皆從般智海中流出子能以是種種世智𮞉向
般則種種世智皆㴱重般也華嚴法中圖書亦
正敎量印璽亦是現量何言智慧輕薄哉異人者知
般宿緣故以緣記弄引市兒以千金寳珠博摶黍
之飯人爭笑之康強多子人世間摶黍之飯而般
尊重豈但千金之珠異人之䜟其不以此易彼亦明
矣昔人王烈持洞章茫肰不能讀韓退之文其詞
曰我自屈曲住世問安得隨汝巢神仙夫以般之
尊重七寳牀黃金牒之所守護子旣不請而得之矣
顧乃茫肰羅縷比於下界之洞章可不惜哉凡吾所
言者皆異人懸記之所未及或引而不發懸其緒言
以待我也余凡人也身不得見異人而能知子之爲
異人又能發異人之所未言以開子肰則世之凡人
亦多矣安知其中遂無異人也耶
贈愚山子序
愚山子非地師也而以地師遊人間人有與語地理
則應嘉定侯廣成久殯未克葬愚山子歎曰安可使
忠臣之骨暴露原野躡蹻二千里相視吉壤絮酒𡘜
奠而去旣訪余小閣中指烏目山來脈瞻仲雍齊
女葬處不及他語余乃布席函丈而告之曰茫茫堪
輿有大地理當明者二焉子知之乎華藏娑婆洋在
佛典其近而有徵者南贍部四國也傳稱南印度爲
象主東脂那爲人主西波斯爲寳主北獫狁爲馬主
吾𢑱攷之唯南東二主而巳他非與也阿耨達池之
水自香山南大雲北流爲四河波流地下出積石山
爲中國之河源循雍南北徼與地絡相㑹���並
行而東爲中國之南河北河印度爲梵天之種佛祖
之所生脂那爲君子之國周禮之所化南曰月邦東
曰震旦日月照臨禮敎相上波斯輕禮重貨獫狁獷
暴忍殺區以別矣安得曰蔥嶺以西竝屬梵種鐵門
之左皆曰 鄕旣指蕃例爲國將梵亦濫 名南
國之鄰於西也南之𤯝也九州十道並爲禹跡燕代
迤北雜處 厥後茹血衣毛奄有中土 竹
咸事剪除皆馬國之雜種幽冀之部落東之偪於北
也東之刦也南居離位東屬震明爲陽國西北則並
陰國今儼肰稱四主焉何居陰疑於陽必戰易之所
以有憂患也此大地理之當明者一也唐一行謂天
下山河之象存乎兩戒北戒自三危積石負終南地
絡之陰乃至東循塞垣抵濊貊朝鮮是謂北紀所以
限 也南戒自岷山嶓冢地絡之陽乃至東循
嶺徼達東甌閩中是謂南紀所以限 也自晉以
前秦雒爲中夏淮楚爲偏方南紀微而北紀獨尊自
晉以降幽并則神州陸沈江東則一州御極北紀潰
而南紀猶在雲漢升降之氣㑹地絡而交列宿者其
乘除是異與晉天文志十二次分野始角亢者以
東方蒼龍爲之首也唐十二次始女虛危者以十二
支子爲之首也日月五星起於斗宿古之言天者由
鬥牛以紀星故曰星紀則星紀爲十二次之首而斗
牛又二十八宿之首我國家鍾祥受命實星紀鬥牛
之次塗山玉帛之後數千年來貞符在茲武中詔
修淸𩔖分野書以鬥牛吳越分爲首而尾箕幽燕之
分盡遼東三韓最居其後以是爲雲漢末派龜魚之
所麗而北紀之所窮也聖有謨訓明徵定保傅所謂
北戒爲燕門南戒爲越門者不益㴱切著明與此大
地理之當明者二也昔者帝命䜿亥步自東極至於
西極君子大其事文中子作元經書陳亡而具五國
曰江東中國之舊也君子與其志子之於是二人也
其將安居愚山子仰視河漢笑而不答客有識之者
曰此南城徐芳仲光也其爲人也蒼蒼涼涼行孑
立有崖山柴市之忠而不爲將相有西臺眢井之節
而不忍稱遺民作爲文章奇詭感盪以李翶張籍自
命而就正於吾子徒以地誌星盤雜肰扣擊焉則固
矣余亦笑而不答於愚山子之行也書其言以爲別
送南昌丁景呂序
萬曆中南昌丁公守太倉招致名士鏃礪其子伯勉
師邵茂齊友黃經甫姚孟長吳人至今傳之今年春
伯勉弟時之持詩文卷謁余讀其贈從子景呂之文
曰虞山先生今之昌黎廬陵也子適吳爲我過而請
焉余爲慙沮齒戰不能句稍定進曰先兄伯勉之子
也奉其父之墜言思納屨門下久矣孟冬景呂至摳
衣奉手如其父叔之雲爲余言伯勉從茂齊諸人譚
余童年事甚悉不啻連袂接席也伯勉偕經甫屬文
竟日成十章余心少之日中而援筆如其數茂齊曰
子才足兼二子吾猶欲子之移時驕二子之移日𧼈
封題詒伯勉景呂言伯勉晚猶藏弆篋衍時時出示
子弟以吾童稚時拋磚涴璧之餘猶爲人矜重如此
自顧其聰明不逮老將至而耄及淹畱無成爲可惜
也昔者蘇子瞻目歐陽公爲天人而謂人之稱巳或
以爲勝之或以爲似之者皆妄古之君子推前哲而
跂踵焉者有師匠焉有分齊焉非苟爲傾挹而巳其
有趾高目長而易視古人者非狂則愚也余以膚陋
末學猥當昌黎廬陵之目每一念及中𤍠毛𥪡嘗執
簡以序時之之集愧汗刺促掣筆而中止者數矣今
於景呂之文亦肰江右二十年來徐巨源席㡌書生
屍盟文壇時之獨能與之馳騁上下巨源沒景呂以
渥窪家駒挾轂相佽助父子間才華光氣燄燄牛斗
旁而余方遲暮學佛撥棄文字引而自廢固其所也
於景呂之行也不能無一言以復於時之爲道其所
以不克爲序之故以自解焉朔風飄蕭解裝把酒爲
時之道余老態間搜伯勉遺笥故𥿄漫墨包褁珠絲
中相嚮而笑是夫人童𫎇而白髦今所謂高文典冊
災木而黔石者皆篋中之餘波也聞譽而駭如爰居
之聽鐘鼓不亦宜乎旣而曰繼自今吾黨學子母或
以昌黎廬陵爲口實虞山之行也載此一言以反爲
不徒矣
送方爾止序
崇禎辛未爾止謁余虞山別十四年而有甲申之事
今年癸卯自金陵過訪又二十年矣爾止初謁余甫
弱冠才氣蠭涌獵纓奮袖映蔽坐客餘年五十罷枚
卜里居天下多事意氣猶壯今爾止蒼顔皤髪巋肰
爲遺民宿老余衰殘荒耄病臥一榻執手欣言可
極𫆀余向苦半聾今特甚用稚孫書版畫字如隔重
譯因語爾止楊子雲方言記生而聾者爲聳雙聾者
亦爲聳聳之甚爲𦘍吳楚之外郊凡無耳者亦謂之
𦘍聳者無所聞常聳耳也𦘍者言一無聞者也老人
掩耳不欲側聞世事聳耳之雲吾知免矣刑天之神
以乳爲目以臍爲口猶能操干戈而舞吾之無耳也
庸何傷爾止笑顧稚孫酌酒引滿觀其意未嘗不愀
肰閔余也家貧不能留千里客爾止將卒卒別去古
之人莫重於離別行者曰何以贈我居者曰何以處
我爾止之訪余也告於其友其友孫豹人賦詩以張
之今其還也余可無言乎竊怪䘮亂以來詩壘日盛
隋珠崑玉所在抵鵲獨於爾止詩目開心折以謂得
少陵之風骨㴱知其阡陌者一人而巳定嵞山詩
一卷貯吾炙集中爾止視而笑曰針師之門故不妨
有賣針兒也余益自信爲不誣矣往者奉先生長者
之緒言有志別裁僞體採詩之役小有題評晚耽空
寂漠肰如喑雁啞羊矣而世之過而問者南箕北斗
旣虛相薦樽左獶右虎又互相排笮譬之軍疲馬
當四戰之衝致師摩壘者交發迭肄雖復㴱溝高壘
猶未能解甲堅臥也今將奉爾止爲渠帥淮陰建大
將旗鼓出井陘口㧞趙白幟樹漢赤幟反覆手耳
自今以往余可以仆旗臥鼓壹意於禪燈貝牒之間
豈不幸哉人亦有言虎帥以聽誰敢犯子爾止行矣
文章自有定價無多讓中原豪傑將有捧盤而致胙
者以余言爲乘韋其可也余無耳之人也與聞盛事
猶能執干戚而舞又何恤乎子雲老不曉事以聳耳
相訾謷哉
馮亮工六十序
吳門馮君亮工以博士弟子從事中丞幕府故中丞
閩中鄭公待以殊禮用年勞敘題福建游擊今不書
書文學貴之也何貴乎馮君君少以純孝聞刲股療
父母至再經明行修兼通法比在幕府常引大體多
所匡正制府議辟五十人力請覆案平反幾半巳亥
秋京口潰宵人密上變告吳人翻城謀叛法當屠主
者且恚且懼刃將斬矣君泣血扣頭白狀以闔門百
口力爭事得解又四年君年六十家姪素昭同事㦸
門具知本末歎美其子孫多賢食報未艾請余爲祝
嘏之辭生辰祝壽之文非古也如君之爲不可莫之
表也余聞之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天地之心也是
以好生而惡殺殺者非他也殺吾之心而巳矣殺天
地之心而巳矣殺一生卽自殺一心殺兩生卽自殺
兩心殺百千萬億生卽自殺百千萬億心心心相刃
剎剎相劘化其身爲百千萬億身化其生爲百千萬
億生累世歷刦以償之而業報不可終窮彼一人也
以方寸之管尺幅之𥿄欲盡殺吳城百千萬億之生
命吳城之生命未必盡於其手而彼之自殺其心也
則巳累世積刦而不可償矣君子之爭是舉也良不
忍自殺其心非望報也而天地神其捨諸乎史稱
何比干與張湯同時用法仁恕數與湯爭所濟活者
以千數天帝使老嫗賜䇿曰公有陰德帝賜䇿九十
九枚子孫佩印綬當以此算袁安父沒訪求葬地道
逢二書生言葬此地當世爲三公後爲楚郡太守案
楚王英反獄條岀無明騐者四百餘家子孫世爲宰
相如書生言老嫗賜比干䇿於後書生指安地於前
其仁恕好生爲上帝所佑助則一也孔子曰仁者壽
書曰作善降之百祥佛典廣言因果吾儒經史臚列
詳悉豈待觀地獄之變相肰後使屠兒擲刀耶余祝
馮君以漢何袁二氏爲左劵覽斯文者可以旌潛德
誅隱慝導天心迎生氣聳善抑惡較之春秋亦舊史
載筆之所有事而非以爲佞也
贈覺浪和尚序
余老歸空門麄涉敎典根器鈍劣了不知向上一着
一時尊宿開堂𥪡拂都不叅請自笑如城東老姆獨
不見佛有目余不喜宗門作夜郞主崛強者不復置
辨頷之而巳今年孟夏會覺浪和尚於武林數年相
聞握手一笑觀其眉宇疎疎落落如有一往氷雪之
韻沁入人心腑間退而繙其書得其與吾友梅長公
問答一則快讀一過殘燈明沒霍肰如電光得路愈
讀愈快亟呼自釀椹酒澆之乃就寢長公常問和尚
如此世界壞極人心壞極佛菩薩以何慈悲方便救
濟請明白提醒勿以機鋒見示和尚以手作圓相曰
國初之時如一錠大元寳相似長公疾呼曰開口便
妙了速道速道和尚曰這一錠銀十成足色斬碎來
用卻塊塊是精的人見其大好乃過一爐火攙一分
銅是九成了也九成銀還好用再過第二手又攙一
分是八成了八成後攙到第三第四乃至第七八手
到如今只見得是精銅無銀氣矣長公曰肰則如何
處之和尚曰如此則天厭之人亦厭之必須一併付
與大罏火烹鍊一畨銅鉛錫鐵都銷盡了肰後還他
國初十分本色也長公曰如此則造物亦須下毒手
也和尚曰不下毒手則天地不仁造物無功而天地
之心亦幾乎息矣長公與李孟白諸老相顧歎息曰
不知吾輩還能跳出此造化一番罏錘否嗚呼長公
不可作矣有情世界巳經大火輪猛利烹鍊神焦
爛邈肰如昆明刦灰矣長公與和尚問答公案尚在
𥿄上如見鬚眉如聞歎息長公精靈男子目光如炬
安知爾時不在天宮寳地中奮髯捋鬚與八十老人
挑燈酬酒相春應和乎和尚又嘗示諸門弟子曰天
地古今無空闕之時無空闕之人無空闕之事無空
闕之理自古聖人不違心而擇時不捨事而求理於
天下之事是吾本分中事以古今之事是吾當肰之
事所以處治處亂處吉處凶皆是心王游衍大中至
正之道今人動以生不逢時權不在我爲恨試問你
天當生箇甚麽時處你纔好天當付箇甚麽權與你
纔好我道恨時恨權之人皆是不知自心之人故有
悖天自之恨又安知生生死死升升沉沉皆是已
業力哉你不知自心業力強弱不看自巳種性福德
智慧才力學行造詣機緣還得中正也無卻乃恨世
恨時恨人恨事且道你天生你在世間所作何事分
明分付許多好題目與你做你沒本事自不能做如
世間庸醫不恨自己學醫不精卻恨世人生得病不
好天當生箇甚麽好病獨留與你醫成你之功佛祖
聖賢將許多好脈訣好藥性好良方好製法留下與
你你自心粗不能審病診脈量藥裁方卻怪病不好
治豈神聖工巧之醫哉你不能醫則當反諸巳精讀
此書㴱造此道則自肰神化也果能以誠仁信義勉
強力行向上未有不造到聖賢佛祖地位向下未有
不造到英雄豪傑地位今夫果知有此則自不敢恨
生不逢時權不在我自爲暴棄之人也和尚此一番
𤍠喝痛棒與凡人聞之言下不汗下心死死而不能
復甦者此則風痺不知痛癢與人無異者也世人
眼孔如針聞說睦州陳尊宿將一草鞋掛城門止巨
寇之兵鄧隱峰擲錫空中解吳元濟兩軍之鬬舌吐
不能𭣣以爲都無此事我觀和尚此番提唱便可使
大地平沉虛實粉碎睦州之鞋隱峰之錫便當從舌
根筆尖上取次湧出始懸崖撒手人實有此理人實
有此事非爲現通非爲表法人自看不到信不及耳
和尚攜新刻諸書眎予命爲著語余於是中信手拈
岀作爲贈言或掛壁間或鑱木上使見者聞者身毛
皆𥪡皮膚脫落庶不負和尚師子一吼亦不余與
和尚覿面相對一片婆心也或曰和尚嚢括宗敎叅
同儒傳多文廣義浩如煙海今之所舉者非其要也
譬諸市兒之博易輕金錢而重摶黍不巳傎乎余曰
善哉是言非吾所能及也此義文長付在來日姑先
書之以復於和尚
贈雙白居士序
余每觀慧遠法師念佛三昧詩序西方誓文迢肰飄
雲衣汎香風悵津寄之末由去年腳氣作苦繙沙門
抗禮五論兼與桓玄往復書問愾歎其抵突凶渠榰
柱名敎爲著論以剖之而未詳也太元中遠公考室
廬阜授詩義於周續之雷次宗又與次宗講䘮服傳
論詩考禮蔚爲儒宗旣而劉遺民宗炳張野之徒不
命景集息心誓期卓其金口木舌㳒音雷震要以忠
孝爲根本迨乎元興𫎇塵永始逆三辰五常懸
一綫肰後抗詞奮筆大書特書於五論之末簡千載
而下樓煩之春秋凜於秋霜而諸賢之志義亦與之
俱白嗚呼忠孝佛性也忠臣孝子佛種也未有忠臣
孝子不具佛性者未有臣不忠子不孝而不斷佛種
者遠公以此爲師諸賢以此爲資故曰君諸人並爲
如來賢弟子也柴桑望古遙集不忘三畏荊軻之志
康樂送心正覺終抱子房魯連之恥忠孝一如水
行地中洑流旁涌初無異派而俗士以聞鐘種蓮爲
口實不已愚乎雙白居士老困逢掖身爲遺民好從
靈巖遊棲一瓶拂之下羮藜啖葛終巳不顧余老書
生不知佛㳒竊以謂居士忠孝人也是有佛性不斷
佛種人也委心靈嵓不惜布髪掩泥師弟子之間淵
源稟訓必有不愧於先古者余固無從而扣擊也哀
哉今之師弟子亦談宗亦說戒戲鼓排塲尋薌慕羶
白衣幅巾授記付拂之徒眠娗譠謾嚜尿姡獪皆偷
兒市駔所不屑爲而軒肰自喜曰佛性如是也禪機
如是也一切解脫鑊湯罏火不煑般也莊生言儒
以詩禮發冢今宗家師弟子以佛㳒發冢大儒臚傳
曰東方動矣事之何若法界昏墨久之顧瞻東方未
有精色金椎控頤懵無畏忌其將何吾㴱幸居士
之免於是也並爲其師幸焉癸卯中秋居士六十初
度諸士友請余文稱壽聊書此以復之山牕柳池中
秋光如水我宿東坡肉君沽東林酒相向醉飽頽肰
放歌顧問童子向𥿄上殘墨云何雲巳拭膿涕久矣
牧齋有學集卷二十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