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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席放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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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席放談
作者:高晦叟 北宋
宋高晦叟撰。晦叟仕履無可考。所紀上自太祖,下及哲宗時事,則崇寧以後人也。是書《宋史·藝文志》不著錄,惟《文淵閣書目》載有一冊,世無傳本。今散見於《永樂大典》者,尚可裒緝成編。謹採集排綴,厘為上、下二卷。書中於朝廷典章制度沿革損益及士大夫言行可為法鑒者,隨所聞見,分條錄載。如王旦之友悌,呂夷簡之識度,富弼之避嫌,韓琦之折佞,其事皆本傳所未詳,可補史文之闕。特間加評論,是非軒輊,往往不能持平。又當王氏學術盛行之時,於安石多曲加回護,頗乖公議。然一代掌故,猶藉以考見大凡。所謂識小之流,於史學固不無裨助也。

卷上

宋初循舊制,節度使班綴在卿監之下,太祖命升於龍墀內。今官至觀察使則禮秩與待制等,而元戎位列六曹尚書之次,居翰林學士之上,得其宜矣。唐制,文武雜任作節度使,還朝為省監長貳者間有,如顏魯公自江西回充刑部侍郎,段成公涇原還領司農卿之類是已,亦一時之良矩也。初,外戚罕有建節者,太祖時杜審進以元舅之尊窮老才得節度使。宋朝之制,節度州為三品,刺史州為五品。蓋五品州則軍事也,而命官乃為防禦使,則以防禦團練使領刺史州,蓋本唐制。至節度州則非賜旄鉞不以命之,若觀察使蓋與節度使相須觀察系州,節度系軍,節度可以兼觀察,觀察視節度則降殺矣。

神宗鼎新官制,建尚書,分六曹以蒞事。制落成之日,命左右僕射赴都省禮,上依唐制,百官致恭以見。王禹玉、蔡持正為二揆尚書,拜於副階之上而答拜。御史中丞諸行侍郎以下拜於庭中而跪於堂上以受其參。上即聞之,翌日登對語及,訝不如儀也。厥後登庸者,亦不復沿襲矣。

故事,知制誥待制權發遣三司使事賜金帶。韓玉汝以待制分畫河東地界事畢,陳睦以校理使高麗還進職修撰,亦各被賜。近時梁材叔、胡師文、黃師是之徒皆待制並賜雜學士帶,亦優禮也。

舊制,公卿士大夫引年者隨其品秩高下例進散官致仕。內外制雜學士前執政官帶職名,前宰相帶使弼致仕,自熙寧、元豐始也。

石表之以前參知政事自資政殿大學士吏部侍郎太子少傅致仕。田宣簡後以樞使罷事觀文殿學士尚書左丞乞致仕,亦除太子少傅,職仕雖殊而恩秩一等。前後失於比凝耶?輕重系於當時耶?

神宗朝王公帶觀文殿大學士在金陵府,及生日,有旨契勘有無所賜禮物。樞密院具到,宰臣樞密使帶平章事並使相,生日則賜進呈特令依在外使相例賜。昔趙獻拜守太師,西京養疾,國朝故事,非帶同平章事無生辰賜物例。太宗以普故相,特示異數,遣使就賜。是時自當舉此以聞,不知何以遺忘之也。本朝舊相不帶平章事,生日錫之以禮物,唯二公爾。本朝小使臣供奉官而下,皆隸宣徽院,院使之□□禮遂同二府而班在樞密副使之上。至雍熙中置三班院,專領小使臣授任,而宣徽使如舊,其後班綴下榻副矣。為使者不勝計賜重金笏帶,唯王君貺爾。

舊令,郡守監司通判隨其服色借紫或緋而不垂魚。按,唐制借緋即佩銀魚,借紫即佩金魚,亦人銜位書之,其法似可襲矣。

哲宗未親政日,宰相呂大防委更先朝官制,事極不經,以左右字分有無出身人,則右職者分當贓汙而不足怪責矣。何其不思之甚也!朝廷之士弗聞一言論其疏舛,出於畏附而然耶?果以為中理而無說耶?至上獨攬權綱,方命有司復行故典而斥去謬舉,天下韙之。班固謂霍光曰:不學無術。大防豈非其儔乎?凡詔書德音,立後建儲,行大誅討,拜免三公宰相樞密使,命將日,制並用白麻紙,不使印,百官立班宣讀,故謂之白麻,亦曰宣麻。杜子美有詩云:「紫誥追三代,黃麻似六經。」(按,杜甫《贈張垍》詩:「紫誥仍兼綰,黃麻似六經。」此作「追三代」,未詳所本。)黃麻不睹所出,蓋唐貞觀以詔敕多蠹,始用黃麻紙書寫爾。名與白麻相類,而事則殊矣。

公式,舊唯中書門下,今唯尚書省發敕書曰故牒,諸州出補牒亦稱故牒,自餘省臺寺監支移皆云謹牒,不易之制也。獨夔州路轉運司公牒輒書故字,諸道監司文檄未嘗有類是者也。前後主者但相承行無顧條理而更革者。

近時上官復謁屬僚,刺字多雲起居某官,避參之卑也。夫參辭上下通行之制,所為起居者,其禮至重。嫌輕而增重,誠為倒置,得非循襲其常弗之思乎?

唐京師錢陌八十五,自河而南八十五。燕代皆以八十為陌。漢王章建言官司出錢陌減其三。今則凡官私出入悉用七十七陌,謂之省陌者是已。獨封贈錢輸官帑陌猶用八十,乃唐時餘制也。

太祖召陳圖南對便殿,恩禮甚渥,問曰:「昔堯舜之為天下,今可至否?」對曰:「堯舜土階三尺,茅茨不剪,其跡似不可及。然能以清凈為治,則今之堯舜也。」上善其對。清凈之言起於老莊,世多以為道家虛元之說,其源蓋出於乾坤易簡之道。堯舜繇之,修己以安百姓者也。希夷舉之以答睿問,可為仁人之言,其利溥也。豈高引遠遁方外,泛泛之流可攀企哉?太祖嘉納,帝道日隆,聖政日躋,偃武修文,函夏奠枕視唐虞無間然矣。

太祖嘗下詔:「吏員繁而求事之治,俸祿薄而責人以廉,甚無謂也。與其冗員而重費,不若省官以益俸。」非獨垂一時之訓,足以為萬世之制。

仁宗臨軒清問賢良之士,蘇轍策略曰:「陛下近歲以來,宮中貴妃已至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坐朝不聞諮議,便殿無所顧問。」從官奏曰:「陛下恭儉,未嘗若是。轍言狂誕,恐累盛德,乞行黜落。」帝曰:「設制科本求直言,蘇轍小官,敢言,特命收選。夫人主言動,轍雖妄說,果能誑天下之人哉?」置而不論,仍嘉其能賁以恩寵。容諫納善,堯舜禹湯無以過也。

章聖嘗謂輔弼曰:「諸州長吏或廉而肆虛,或察而滋擾,或掊斂以為公,或曠職以為恕,此何由致治?四者世人不獨不非,而反獲休譽多矣。安得廉而弗厲,察而弗擾,公而弗優,恕而弗廢之士與上共理邪?」

田宣簡昔有言,「士君子修身起家易,始終盡善難;始終盡善易,世德相繼難。」噫!士當窮時艱勤自奮,往往能之,暨其志得欲充,喪其素操,蓋亦弗稀。或己克終而子孫殞家聲者多是,公語足以為士大夫之良規也。

楊文公嘗雲,「人之操履無若誠實。」此曾子平日三省其身之道,而孟子所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者也。君子允蹈,其可後乎?

王沂公嘗雲,「是非曲直在聽斷之審。請以藥物喻之,醫方謂藥物有相使相反者,如甘草為國老,以性能和眾藥,放湯齊中,不論寒溫多用之。而斑貓有毒,相反,若用之則致害人。」時以為名論。噫!攻疾者投藥相反,患止一身。經國者用人相反,弊及天下,弗可忽也。李谷有言,壯年仕宦,忌於太速,肌體患於太豐。早速早豐,莫能致遠,物禮自然也。而斯乃分定,匪系乎人。雖不速豐有可得耶?若謂爵祿用巧心強力必能駛取則誤矣。蓋有經營而即如其意者,是亦命也。適與幸會焉。

蘇文忠有言,「人之仕宦,但只作郎官典郡,自無患害也。蓋位高貴重,常近顛躓,理自然耳。正人居要路則忘身許國,知其必為群小側目乘伺間隙,邪人知重權則營私罔上,言者抵罪。貫盈難掩,終致發揚,邪正不類,皆所以貽禍也。」公言約而旨深矣。

龐潁公嘗雲,「大臣尤當只畏繩墨,豈可自恃貴重亂天子法?」此談足以為鉅人藥石也。嘗思法非為君子設,世之君子冒而弗憚,將何以禦中人之下者哉?士大夫有審顧憲章不少逾閑者,人或嗤以為拘出矩度,以肆放而無所恤者。或推以為才,果其然乎?若人知法之可虞,則世無招尤速累者矣。若舉皆勿避於法,則世無能保厥躬者矣,系所自處也。先賢雲,上順公法,下順人情,故稱循吏。可不謂之才乎?

趙中令舉官訓,人有見其故槁但雲,「某當公事如私事,愛惜官物如己物。」誠簡切也。世之從仕者,多汲汲然營私謀己,心惟恐後,治公事豈嬰思慮,主官物弗人顧盻,第務因循,茍且以度歲。時而僥幸,襲以成風,恬莫怪也。能如公所舉,則州邑必無稽違,帑廩寧有侵蠹矣!推士者往往為過情溢美之談,曲相藻飾,是非可否,未免失真,視中令得無愧乎?

孫宣公一代之名儒也。久在經筵,嘗取《無逸》篇繪圖以進德廟,援唐明皇時故事爾。夫《無逸》,周公所以戒成王,欲知先業之艱難而罔可怠豫。王道之持盈,守成而致長久,安寧之道也。宜其常置左右,起居出入觀瞻念慮焉。寇萊公以將相穹崇,歷鎮方,面諭擯紹者。遇有過客造請,常以同年小錄與參狀俱呈,若其人聯榜而年在己上者,雖州縣小官亦展茵席以敘拜禮,惇舊如此。近時同年事分一空,得公之仿佛者,可以厚浮俗而為佳語矣。冠萊公當國,契丹入境,河朔戒嚴,朝論二三,未知適從,獨公勸上親幸澶淵,得以振士氣。章聖面諭擘畫邊事及駕起與不起至何處者,準條四事以對,曲盡機要,其狀右語奏云:「陛下睿智淵深,聖猷宏遠,固以坐籌而決勝,尚猶虛己以詢謀。兼彼契丹頗乏糧糗,雖恃甲兵之眾,必懷首尾之憂,豈敢不顧大軍乃圖深入?然亦慮其凶狡,須至過有防虞。」由是宸衷決從其策不惑,鑾輿順動,敵兵北歸。議者以寇公之公烈崛然第一,信不誣矣!

寇公性尚華侈,夏英公亦然。夏嘗語門下客曰:「萊公自奉豪奢,而世弗非者。至某則云云者多,何也?」客對曰:「舊傳寇公在鎮,暇日與僚屬出郊園,坐席上,聞馱鐸聲,遣介問之,乃一縣令代還行李經由。公即召同席,從容宴,賞侍中。今待入京士大夫與出都之人禮數已自加損,況其他歟!宜乎物論之不同矣。」竦默然久之。夫虛心下士,弗論高卑疏昵者,無賢不肖悉皆推尚,曲意輕重,欲收人情者譽未必至,而毀亦莫可逃也。

李文定年四十方登第。陳康肅守鄞時,猶在場屋,多與之遊,每題壁則書布衣李迪捧硯。其後李相國,而陳方建節,升沉淹滯蓋叵測也。

劉溫叟,嶽之子也。以父名嶽,終身不聽樂。李文正一代之賢人也,嘗云:「禮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劉不登嵩華諸嶽則可矣。而諱嶽不聽樂,無乃過矣。夫嶽與樂比其他嫌名異矣。耳聞管弦愉樂之音,冒父之嫌名而弗顧,人子安乎?禮以義起,豈必須典制顯禁,然後避也?緣人情論之,未為過爾。

楊文公在翰林,母處外被疾。請告,不待報即去。上遣中使賜禦封藥洎金帛以賜,謂輔臣曰:「億,侍從官,安得如此自便?」王文正對曰:「億,本寒士,先帝賞其詞學,置在館殿,陛下矜容,不然顛躓久矣。然近職不當居外地,遂除太常少卿分司。」夫近侍輕事而聖君優假,大臣又善為之地,真幸遇矣。

王文正公宇量鴻曠絕倫,在相府日未還等間。上遣中使錫禦酒十器,方逾閫內,厥兄亟令人詣國封首取二壺。其婦云:「此上賜也,俟相公歸視即持去。」兄怒,挈挺擊壺皆碎,醞流盈地。夫人惡之,不令卻掃,公歸見之,問其故,左右具道所以然。徐語國封曰:「人生光景幾許時,其間何用校計。」余無他言。兄與國封默愧也。

張文定守江陵,歲大旱,田稼將敗,民憂艱食。公自府宇率僚佐炎日中拖紳端笏徹蓋徒步至承天寺弗舍匄雨,升殿焚香,祀拜才終,甘澤飄零,霈然霑足。邦人舞泳,遂獲有秋。故老尚能傳道其事以相語,至誠感格如是之駚也。王沂公罷政柄,以相節守西都,屬縣兩簿尉同詣府參,公見之,將命者喝放。參訖,請升階啜茶,二人皆新第經生,不閑儀,遂拜於堂上。既去,左右申舉非儀,公卷其狀,語之曰:「人拜有甚惡?」噫!大臣包荒固非淺丈夫之可望也。呂文靖當國,一日歸自中書,欲發奏牘,令子弟開堂,印莫知所在,家人駭顧,公默然,但命緘扃如故而已。翌日至政事堂用印,印在如故,蓋主吏時或竊用,自是防察謹嚴,奸勿能措。若即暴揚窮治,則非惟貽中外訊笑,而牽連抵罪者亦多矣。世皆服公之識度絕人遠甚也。

呂文靖慶曆在相府久病,昭陵手詔云:「古人言髭可療疾。雖無痊驗,今朕剪髭與夷簡合湯藥,表予意也。」昔白傅詠唐太宗剪髭燒藥賜功臣李勣,嗚咽思殺身,其渥儷矣。君臣之間至恩如此,雖殺身詎足以報?況勣之阿諛但為謀身之地哉!白傅之言不亦過歟?

范文正公賢高一代,踐更貴仕,至登政府,常務周賑宗族以逮孤遠。薨之日家無餘貲,窀穸有期,素相厚善者韓、富、田、裴諸公各出金帛之助。狄武襄常在麾下,早被知鑒,時位樞席,賻贈倍腆於諸公,敻然有古風概,悠悠之交非其比也。

范文正公,王佐才,世所高仰弗逾,大用未究所蘊而亡,時論悵惜。後三十餘年,子純仁自同知樞密院事拜相,搢紳多以為宜,非如前輩英聲茂實,實在人耳目中屬望以相天下者也。蓋文正位弗稱才,公議未契。一旦嗣續登庸輿情慰厭爾,與魯人慾臧孫達之有後幾矣。

卷下

哲宗嗣統,宣仁權同聽斷。蔡持正以故相典安陸。暇日偶作小詩數篇。朝散郎吳處厚守漢陽,鄰封也。平日深嫌蔡秉政,時不相推引,購得詩本,輒以己意曲加註釋,以為意在怨訕,如其私說飛驛上聞。禍起不測,遂竄嶺外。時上相呂大防等居輔弼之地,皆緘默顧忌,無所論辯,奉行而已。惟右揆范堯夫奏疏理列,又與王正仲簾前再三為之辯解,不克,回已行之制。而二公亦各罷去,天下士論靡不賢其人也。噫!人臣效情與夫媮合者臨事則可見矣,可弗察哉!

範文正殿餘杭時,有一近臣同路宴公於堂,以其家聲樂相娛,繼出俳優,男女紛揉,褒語交至。怪而問其男女誰何,主人答云:「兒曹爾。」公不懌,避席即去。王荊公具書其事於策,真可謂直筆矣。

富文忠、楊隱甫皆晏元獻公婿也。公在二府日,二人已升貴仕。富每詣謁,則書室中會話竟日,家膳而去。楊或來見,坐堂上置酒從容,出姬侍奏弦管、按歌舞以相娛樂。人以是知公待二婿之重輕也。二婿之功名年位亦自不相倫矣。

富文忠公以累朝舊相出鎮河陽,龍圖韓贄自西京被召孟洛,相去不及百里。雖非入都。正驛而迂行止一舍爾。韓未戒行,馳書於公,欲因而假道三城以通典謁。公報拒之,意謂侍從被召不當曲程,先展私覿,慮招物議。大臣於事避慎如此,飛謗其能及乎?

富文忠卜宅洛陽,勝偉寇於西都王君貺相繼起第,又復過之也。然而富公年七十即上印綬乞骸致政,優佚自善,家居十期。太原公雖嘗暫止其間,老猶任事,擁節旄殿方,面亟匄歸甚切,未俞而終於鎮,名圃廣廈,虛設爾。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者也。

韓忠獻、富文忠立朝傑然無出其右,真社稷之衛,邦家之光也。仁宗雖任之政府,未幾皆出,久流於外,四海士民系望以為相者久矣。上亦終諒其賢,嘉祐間相繼秉鈞軸,簪緌列辟林麓潛夫拭目延頸競欲觀聽弛張,遲遲未有聞見。或切語而私怪,逾年行祫享大禮,於赦文中列廢置者數十事,皆興利蠲害之端,人同慶幸,視其措畫可知其故也。世方知二公不即變更,蓋有待焉。因肆赦而推惠者,非獨使編氓比戶曉然歸恩於上,又免郡縣數數遵承之煩,莫不嘆誦其德業不群也。豈非君子之道昭然日彰而宰相自有體者乎?

韓魏公未相時,自政府出,更歷方而久之。建節判相州,鄴臺,公松楸所在也。上謝表云:「鋪排牛酒,燕故老於里中;羅列旌幢,拜先臣於墓下。」一時之盛事也。人子致位若斯來臨鄉社,所謂以顯父母者也。

韓魏公在相府。嘉祐中畿邑多蝗,朝廷遣使分行督捕。時一朝士還闕見公,面白縣雖有蝗,全不食稼。公識其言之佞也,遂問有遺種否,佞者不期問此,遽對遺種不無。公曰:「但恐來年令嗣不及尊君。」其人慚而退。

韓魏公秉鈞時,王陶遊其門,公亦素器之。累歷從官,及為中丞,未登二府,怏怏有望於公。因撫細故奏疏詆公,由此出守轉郡。謝上表,尤肆狂訐,詞皆浮實,至舉丁朱崖以況公,悖妄弗顧於理甚矣。忿欲攻人失其所禦,一旦至於是也,由此大失望公。後雖復用於朝為計相,竟不躋丞弼之列,足為躁人鑒矣。

潞公嘉佑中位元臺時,上偶違豫二府,同宿於內。一夕,有人款禁闥告變,公即命礱墨於盎,呼其人至前,濃塗面目,驅出斬東華門外。翌日,都下帖然,雖左右亦莫知其上變者誰何也。倉卒之間處非常之事,如是足鎮服中外,絕人遠甚,誠社稷之衛也。

程康穆帥高陽,北使過部稱疾,遣人白公欲著帽以見,公拒之。報曰:「疾則可無相見,見當如禮。」使人沮伏莫能為辭,深得鎮禦之方也。

范蜀公皇祐中知諫院。陳恭公為相,嬖妾笞殺一婢,御史奏論排斥不知所謂,遂誣公私其女。景仁上言朝廷設臺諫官,使除讒慝,非使為讒,果如其言。執中可斬,不然則言者亦可斬。御史怒,共劾其阿宰相,范弗顧,力論其不然。熙寧初,歐文忠在政府,言官亦誣其私子婦吳氏,惟沖鄉以己女嘗辯於文疏,餘無一言為明其罔蔑。景仁之心豈持私於相國,蓋欲為朝廷別枉直、惜事體爾,何其似之者鮮焉!

蘇子美年二十一,上疏極為切至,後以祠會棄躓不振,未五十淪亡,良可嘆惋。然而是亦韓文公所謂柳子厚少時不自貴重顧惜者也。

侍郎郎廉叔清風峻節,聞於一代。嘗師朱頔沈天錫,既顯皆均俸及之,每置書不稱官,上雲門生。二人既沒,又周其子為畢婚嫁,告老還鄉未有居第,漸治園廬,號「武林居士」。其賢高矣。

宋莒公再入政府,景文時以端明殿學士守成都,輒系金方團笏頭帶,言者上聞。朝論欲究然否,公白上云:「臣久備位二府,累蒙賜帶,曾寄遺祁。兄弟之心,覬其早被進用,不期遂佩服爾。」事即中寢,可謂善為辭也。

宋莒公晚年,景文奄謝諸侄成服,公惡其縗縷太粗,命易去。有一門客自言素辱恩遇,願請以衣,當日都下人多傳笑。近時有相國誕辰,馳至賓次薦紳,跪籠放生祝壽之人相埒矣。噫!士迷深利,喪失廉恥,莫知自賤者何獨斯焉!古傳為要人或特溺器,或驗便液,蓋不誣矣!

夏文莊豪俊之流也,然操行多疵,清論寡與。慶曆中,自前執政拜樞密使,言者排之不已。即罷,時石守道進《聖德頌》,其序雲,皇帝命得象,殊為丞相,竦樞密使。次雲用御史諫官十一疏追竦白麻,又除襄為諫官,天地人神昆蟲草木無不喜躍。皇帝退奸進賢發於至誠,奮於睿斷,見於剛克。公怏怏銜之,深歲設水陸齋,常旁設一位立牌,書曰:「夙世冤家石介。」人以謂益彰石之讜言勁節而重自暴其醜也。豈非忿懣內懷勿能制而未之思乎?

神宗在御,李端願納節以少師致仕,特給節度使俸之半。曹佾拜中書令,特贈公使錢一萬貫,朱衣雙引。皆近朝待戚裏之殊禮也。

曾子宣、呂吉甫同為內相,與客啜茶註湯者頗數。客云:「爾為翰林司,何故不解點茶?」吉甫即云:「翰林司若盡會點茶,則翰林學士須盡工文章也。」意譏子宣,緣此遂相失矣。與武元衡在院中食瓜驅蠅事頗不遠焉。哲宗紹隆丕構拓大提封劉舜卿帥熙河出兵塞外,破戎壘,擒囚領鬼章,至庭下,倨悍不拜,竟弗能屈,反善遇之。識者以謂若因其慢,即時出於不測,斬首以徇,揚威示武則類必沮勢喪氣,乘機足以掃蕩也。此正閫外之事,專之可也。雖罪擅誅何避焉?舜卿庸才,不能建偉然之事,區區畏首畏尾圖全之策,執俘以煩朝廷,謬矣。人君何賴焉?魏文帝云:「文人相輕自古而然。」翰墨之流,貴己忽人,其源久矣。無深怪。惟自視有餘裕者不然,如韓退之未嘗弗推子厚,杜子美未嘗弗稱太白,豈區區務取勝也。

江南李後主善詞章,能書畫,盡皆臻妙絕。是時紙筆之類亦極精緻,世傳尤好玉屑箋。於蜀主求箋匠造之,唯六合水最宜於用,即其地製作,今本土所出麻紙無異玉屑,蓋所造遺範也。

王元之詞學器識度越當代。大宗深所器異,而天資忠勁。知無不言,言無所徇,殆以知制誥坐事貶商州團練副使。還朝,上曰:「王文章俊穎,人罕偕者,但性剛直,不甚容物。」命宰相召戒之後,又繼被貶斥,皆以論議也。嘗為《三黜賦》云:「一生幾日,八年三黜。始貶商於,親老且疾,兒未免乳,呱呱擁樹。六百里之窮山,唯毒蛇與贙虎。歷二稔而生還,幸舉族而無苦。再謫滁上,吾親已喪;几筵未收,旅襯未葬。泣血就路,痛彼蒼穹安仰,移郡印於淮海,信靡監而鞅掌。旋號赴於國哀,亦事居而送往。明四人於液垣,何寵祿之便蕃。今去齊安,發白目昏。吾子有孫,始笑未言。去無騎乘,留無田園。羝羊蠲藩,老鶴乘軒。不我知者猶謂乎郎官貴而郡守尊也。於戲!令尹無慍,吾之所師。下惠不恥,吾其庶幾卞和之刖,吾乃完肌曹沫之敗。吾非輿屍,緘金人之口,復白圭之詩。細不宥兮過可補,思而行兮悔可追。慕康侯之晝接兮茍無所施,徒錫馬而胡為?效仲尼之日省兮茍無所為,雖嘆鳳而奚悲?夫如是屈於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謫而何虧?吾當守正直兮佩仁義,期終身以行之。」公之志斯可識矣,然而直之為行而悔而弗可恃。臯陶所謂直而溫,叔向以直及難是已。

元之表啟精緻,如:「諸縣豐登,全無公事。一家飽暖,盡荷君恩。三神山上,曾陪鶴駕之遊;六學士中,獨有漁父之嘆。」人多傳誦。知制誥被謫,未幾復職。謝牘「階前。藥樹重吟謝客之詩,觀裏桃花免動劉郎之嘆」,比句尤微婉也。田宣簡公天資寬明忠厚,海□□□帥平涼日置灑與僚屬相集,路分都監雍元規者酌飲逾常,言色失度,曳裾離席而遊,詰旦方悟。愧畏不勝,即馳詣公,深自咎謝。公溫然軟語以存慰之。既去尚慮其內,弗安也。後數日諭副帥范恪宴兵官於西池,席半贈以詩曰:「醒時莫憶醉時事,今日休言昨日非。池上風光宜共釂,勸君不要半酣歸。」元規幾於感泣方寧處矣。論者莫不嘆公之德量足以容物大過人也。宣簡嘗過箕山,望潁水有詩云:「先生嘗此傲明時,綠岫清波萬古奇。應有好名心未息,灘頭洗耳欲人知。」帝以天下讓,若自得而無待於外,則遜避而已,烏用「洗耳」哉!「洗耳」乃欲暴揚其高風於四方萬世也。公能探其情矣。

宣簡初登大科,通守金陵日,有李琵琶者本建康伶人,國除時十餘歲,逮茲近八十。因宴席呼出,猶能飲巨觥。陳敘平昔,歷歷可聽,辭容不甚追愴,若無情人。又雲後主喜音藝,選教坊之尤者號「別敕都知」。日夕侍宴,自稱父喜琵琶,名冠別選。王帥圍城未陷間,後主猶未輟樂,但雲甚述。公有詩卒章曰:「曲終甚喜詢前事,自言本是都知子。當時此地最繁華,酒酣不覺恣矜誇。若使斯人解感傷,豈能終老愛琵琶。」誠如所謂矣。以其無情所以道往事奏舊曲而不悲,淪落泥塗而長年也。古詩云:「寡慾罕所關,味薄真自幸。」又曰:「多情真薄命,容易即回腸。」噫!於物味濃而情勿遷者,未嘗不為身之累焉!亦賤分致然,己莫能而取捨爾。若李琵琶在人間,幸未必不多而命未必不厚也。

楊文公入省校試,天下士既出,真廟問云:「聞卿都堂簾中鬨笑何故?」對曰:「有舉人上請堯舜是幾事。臣答以有疑時不要使,因此同僚皆以為笑。」上為之動容。范蜀公嘗書於簡,在南唐時已著斯事矣。侍郎楊鑾乃國相湯悅之妹婿,問悅曰:「堯舜不知幾件事?」答云:「如此疑事不要使。」噫!荒唐之流多矣,何獨子耶?

富文忠當軸,殿帥闕,進擬除授。上謂公曰:「張茂實久次何不與選?」對曰:「茂實雖可任,曾同臣北使,恐致物議,故不敢引用。」上曰:「朝廷公舉何恤人言?」遂被擢御史中丞。韓絳不知所以,奏論其事,果如文忠之說,彈其非公。丞相即日家居拜章,引咎云:「觀絳所言皆中臣病,無路可逃於斧鉞,胡顏再覲於宸旒?」蓋上自知本末不假剖析爾。終由是請去,猶堅乞出。又歐陽永叔時為內制,批答云:「事緣暖昧,語涉中傷,遽罷憲司以釋群惑。雖朕之不明不敏,能為卿而辯之。而卿亦何嫌何疑,遂將去朕而不顧。避辭已確,敦喻亦勤,其體予於懷,復安厥位,使天下曉然知朕任賢而無貳也。」君臣相與至矣,然而非歐之筆,亦莫能發揮人主之誠意如此之著切,而使大臣釋然感通也。

韓、富二公功與夫當世人望,不啻古之王佐也。天下無賢不肖稱韓富二公亦素相厚,韓嘗寄詩文忠云:「二州連結子孫契,十載同馳忠義名。」治平間,韓位元臺,富為樞相,舉錯之間事有矛盾,由是失歡而弗顧,相繼而去位。音問慶吊亦皆闊略。所謂勢疑則隙生,力侔則亂起。豈虛言乎?名賢尚爾,況庸人哉!

馮當時為舉子時,卷中《詠溫泉》雲「他如冰雪爾如湯,他學安流爾沸揚。人事如今貴和合,莫將寒暑苦參商。」(平生多可少怪,於物無忤志,見於良篇矣!)

文潞公守成都,獻燈籠錦於溫成宮中,都下傳其新異。代還輔政,繼而宰國。唐子方為言官舉貢錦事,廷斥其奸,詞甚鯁,忤天子震怒而不懾。左右之人靡不為之惴惴,坐是竄逐嶺外。李師中有詩送行云:「真誠自許時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載重如山。並遊英俊顏何厚,未死奸諛骨已寒。天意若思安社稷,肯教夫子不生還。」人有易未字作尚者,蓋有所謂爾。當時義夫志士非獨欽唐之孤節勁氣,而亦重李之銳然樂善成美矣。日後子方聲問寢揚,祿位益顯,為御史中丞,俛默以養譽望而無所建明,不若前時之國爾忘家也。李遂貽書誚其故,索取昔年所送之詩,可謂直諒之友焉。噫!士之微時以忠義自處奮振身名,一旦踐更要地冒榮固寵為私己之謀,勿變其操者鮮,可責止於唐歟!王荊公《登庸謝表》云:「念善俗之方姑務徐徐而改革,思愛日之義又將汲汲以施為。」公之志於是可見矣。世之言者謂公得君專天下之政,施張庶務峻切而弗以漸,致異論蜂起,果知公乎?

荊公在政府鼎新百度,真大有為也。有小詩云:「金明池道柳參天,投老歸來聽管弦。飽食大官猶昔日,夕陽流水思茫然。」此乃失意無聊者語也。公方君臣相遇,謀合計從,不應有此句,識者頗怪之也。其後去國久居閑地,遂如所詠爾。荊公深知呂吉甫,力薦於上,遽位要津。不數年同在政府,勢焰相軋,遂致嫌隙。呂並不安,謂人曰,惠卿讀儒書只知仲尼之可尊,看外典只知佛之可貴,今之世只知介甫之可師。不意為人讒,失平日之歡,且容惠卿善去。」人有達其言於公者,公聞之,語其子元澤曰:「呂六卻如此使人不忍。」其子答云:「公雖不忍,人將忍公矣。」公默然。夫父子天資厚薄相僚,宜其道之至妙莫能相傳授也。

五代僭亂之國十,竊帝號而不奉正朔者七,江南楊溥、李昪,蜀王建、孟知祥,南漢劉陟,閩中王延鈞,河東劉崇耳。宋元憲、歐文忠皆言得錢鏐時封落星石為寶,應山制稱寶正六年。疑錢氏亦嘗改元稱帝而後諱之也。歐公又云:「閱吳越與諸國往來書多,皆無稱帝事,切意當時稱帝改元獨施於境內,不見於四方焉。不然則安得全無旁見之跡也?」

太原劉氏舊城雖已殘廢,而余址巋然,形勢山聳。當時匝合及四十里,氣概雄壯可想也。周世宗征之不克,祖宗相繼親禦六師方縶頑童,以區區一隅之力抗中原全盛之鋒,非恃金湯雄壯,安能遷延歲月耶?關陲要地,今雖壁壘整固,或寢增大能與彼相類,則非惟足以待寇之來,寇亦自潛戢矣。

章聖卜地建玉清昭應宮,望氣者密,以語人其地當出二天子,人未然之。不久宮災,鞠為殘燼,即其廢址作睦親宅,以居宗室。永厚、永裕二帝降生邸中,相繼潛躍以福蒼生,術士往日所占,果不妄矣。

文靖長於知人,世能道其事者。王仲儀,故相子,待制年未四十,一日謁公,簪紳騎從華奕,公二子窺之,相與羨慕,公知而語曰:「汝輩何愛王某?」對云:「以其少年榮達耳。」又告之曰:「爾曹皆當遠過斯人。」二子者,晦叔、寶臣,一宰相,一樞密使。鑒裁之精如此。

丁晉公竄朱崖到海上,遇異人頗道嚴生,休咎有驗。又云:「公但無慮,非久當復北歸,以壽終。」公叩其由,答曰:「公食料中尚有羊數口,食之未既爾。」後果來,旋以正卿分司,然後逝。人之飲醊可肆心而越分乎?

王逵為湖南轉運使。永州何仙姑者曾遇異人,得道術,跡甚奇怪,士大夫多訪其居。王行部至永,要詣舟中留宿數夕。魏瓘帥長沙與之不協,遂聞諸朝,云:逵取無夫婦人宿於船。由是罷。魏所言雖險妄,而逵為使者,舉措殊弗遠嫌,取人指目亦未得無罪焉。古人於寡婦之子非見焉,不與之友可弗念哉?

賈文元未及誕彌之月,母夢人遺之一冠。既寤猶記其形制,繪以示人,乃貂蟬冠也。後公位躋侍中,告薨。王荊公作《挽詞》云:「天上貂蟬曾夢賜,歸魂應侍紫陽宮。」述其事也。

張鄧公在相位喪閨女,几上書薄福字。趙悅道止一子守成都,日化去,得訃,寫冤家字於書背,制服哀慟。已而無復悲思,茲亦近時宗工中之達者也。

王元之淳化中在禁從,八月晦日夢賦詩上前。既悟,惟記一句云:「九日山中見菊花」,莫喻其然也。翌日,授商州團練副使,孟冬初抵官所,菊紛盈於目,神先告乎?竟淹徊於翰林,坎坷於外,弗逾大用而亡。亦詩讖爾,豈偶然哉?

富文忠甲辰年丙寅月丙午日癸巳時生,韓忠獻戊申年庚申月庚申日庚辰時生。昔有善術者云:「富命可及九分,韓不及一二分,功名祿位弗相上下。」論者莫以為然。厥後忠獻薨時才年六十,文忠還政優遊自適,十年方捐館,壽八十。始信術之精微也。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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