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典故紀聞/卷五
守太寧都督僉事商皓言:「見儲糧粟,大寧三十一萬石;松亭關五十八萬石;會州二十五萬石,足供數年邊用。」太祖謂左右曰:「守邊之計,足食為先。今皓言儲糧足用,邊郡之民可免挽運之勞矣。」
太祖謂侍臣曰:「人亦豈能無好?但在好所當好耳。如人主好賢,則在位無不肖之人;好直,則左右無諂佞之士。如此則國無不治。苟好所不當好,則正直疏而邪佞進。欲國不亂,難矣。故嗜好之間,治亂所由生也。」
洪武二十年八月,詔民年二十以上者,不許落發為僧,二十以下請度牒者,俱令於在京諸寺試事三年,考其廉潔無過者,始度為僧。
太祖嘗因論兵政謂諸將曰:「國家用兵,猶醫之用藥。藥以治疾,不以無疾而服藥。國家未寧,用兵以勘定禍亂。及四方承平,只宜修甲兵,練士卒,使常有備。蓋兵能弭亂,亦能召亂。若恃其富強,喜功生事,結怨起釁,適足以召亂耳。正猶醫家妄以暝眩之藥,強進無病之人,縱不殘體殞命,亦傷元氣。故為國者,但當常講武事,不可窮兵黷武。」
國朝之制,每衛設指揮使一人,指揮同知二人,指揮僉事二人。又設前後中左右千戶所,以分領士卒。後指揮不肯入署理事,遇有責成,互相推避。洪武二十年,始命指揮使掌印,同知、僉事各領一所士卒。有武藝不訓練,器械不堅利者,皆責所領之官。」
太祖嘗諭吏部臣曰:「為國任人為本。作奸者不以小才而貸之,果賢者不以小庇而棄之。奸者必懲,庶不廢法。宥過而用,則無棄人。前諸城知縣陳允恭以簿書之過,謫戍雲南,近有言其治縣時能愛民者,夫長民者能愛民,雖有過,可用也。」召復其官。
御史凌漢鞫獄平恕,人有德漢者遇諸途,邀漢飲,厚報以金。漢告曰:「子罪當爾,非我私子。酒可飲,而金不可受。」固拒之。太祖廉得其事,擢漢副都御史。
洪武二十年,青州旱蝗,民饑。有司不以聞,有使者奏之。太祖謂戶部臣曰:「代天理民者君也,代君養民者守令也。今使者言青州民饑,而守臣不以聞,是豈有愛民之心哉!其亟遣人往賑之,就逮治其官吏。」
洪武時,嚴交通外夷之禁。永嘉民有買暹羅使臣沉香等物者,為里人所訐,按察官論當棄市。太祖曰:「永嘉乃暹羅所經之地,因其經過,與之貿易。此常情耳,非交通外夷比也。」釋之。
洪武間,令天下都司衛所輪班赴京較試武藝,其射牌高大與人齊,射三百步外。乃後的在百步內,而牌高至二丈餘。嘉靖中,言者言:「射的高大如此,天下豈有二三丈之虜哉?」可發一笑。
太祖一日召試官陳宗順等至武英門賜食,諭之曰:「今日觀《列子》鄰子竊鐵之事,因思人之疑信皆生於心。信心常出於忠厚;疑心必起於偏私。夫信其所好,疑其所惡,乃人之常情,是不可不察也。君之於臣,好而信之,讒言雖至而不入;惡而疑之,毀謗不召而自來。苟能以大公至正之心處己待人,則自無獨信偏疑之私。其或反乎公道,而不得好惡之正,未有不流於一偏者也。」因給紙筆,今諸儒著《信論》。
太祖謂侍臣曰:「朕昨觀史,見前代帝王好聽讒言者必致敗亂。蓋國有讒佞,忠賢之害也。賢者之事君必以正,初若落落難合,終實有益。讒佞之人憸巧,善承人主之意,人主不察,多為其所惑,始若無害,終實可畏。其妨賢病國可勝道哉!是以人君圖治,須保賢哲而去讒佞。」
洪武時,太平府民有兄弟相訐者,刑部請罪之。太阻曰:「兄弟骨肉至親,豈有告訐之理?此因一時愚昧,或私妻子,爭長競短,怒氣相加,遂至此耳。然人心天理未至泯滅,姑繫之獄。待其忿息,善心復萌,必將自悔。」明日,二人果哀求改過。遂釋之,合好如初。
洪武二十一年,敕刑部都察院,凡罪人當籍其家者,如謀叛、奸黨、造偽鈔之屬,則沒其貲產丁口。餘者止收貲產而不孥,仍以農器耕牛還之,俾為衣食之本。
太祖謂戶部臣曰:「曩者山東歲歉民饑,蓋素無蓄積以備不虞故也。今歲山東夏麥甚豐,秋稼亦茂,爾戶部可運鈔二百萬貫往各府州縣預備糧儲。如一縣則於境內定為四所,於居民叢集之處置倉,榜示民家,有餘粟願易鈔者,許運赴倉交納,依時價償其直。官儲粟而扃鑰之,就令命富民守視。若遇凶歲,則開倉賑給,庶幾民無饑餓之患。」
太祖念軍士艱苦,為將領者不知愛恤,乃述始終之際,艱難之故,與夫撫綏愛養之道,通上下之志,達彼此之情,直說其辭為護身敕,頒示將士。
太祖謂兵部臣曰:「曩因武臣有違法厲軍者,朕嘗著《大誥》昭示訓戒,格其非心,開其善道。今思其子孫世襲其職,若不知教,他日承襲,撫馭軍士,或蹈覆輒,必至害軍。不治則法不行,治之又非保全功臣之意。蓋導人以善行,如示之以大路;訓人以善言,如濟之以舟楫。爾兵部其申諭之,俾咸誦習遵守。」
太祖謂五軍都督府臣曰:「養兵而不病於農者,莫若屯田。今海宇寧謐,邊境無虞,若使兵但坐食於農,農必受弊,非長治久安之術。其令天下衛所,督兵屯種,庶幾兵農合一,國用以舒。」
太祖嘗與侍臣論守成之道,曰:「人常慮危,乃不陷危;常慮患,乃不及患。車行險峻而仆於平地者,慎於難而忽於易也。保天下亦如御車,雖治平何可不慎!」
洪武間,儒士有起自田間而驟至峻擢者,或言非愛爵之意,太祖曰:「朝廷爵祿所以待士,彼有卓越之才,豈可限以資格?朕但期得賢,爵非所吝。若曰起自田間不當驟用,如伊尹在莘野,孔明在隆中,一旦舉之加於朝臣之上,遂至建功立業,何嘗拘以官職。」
太祖嘗謂吏部侍郎侯庸曰:「人之成才至難,自非聖賢,鮮有無過者。若有過能改,則志於善矣,可以錄用。比歲受祿之人及民間子弟,久居學校,教養有成。或因小過罷黜者,悉許自新,仍錄用之。」
太祖嘗與兵部尚書沈溍言:「興治之道,當進君子退小人。」溍對言:「君子小人,猝未易識。」太祖曰:「獨行之士,不隨流俗,正直之節,必異庸常。譬如良玉委於汙泥,其色不變;君子雜於眾人,德操自異。何難識也?」
給事中有薦士堪牧民者,曰:「其人才高年少,勇於敢為。」太祖曰:「才高者多過中,勇敢者少循理,遽使牧民,未見其可。夫素操刀者,乃可使割;善製錦者,乃可使裁。素未學而遽使入政,可乎?後生少年,未嘗歷練,恃才輕忽,用其血氣之勇,鮮有不生事擾民者。且令就學以養其德性,變化氣質。俟學成用之。」
太祖謂兵部尚書茹瑺等曰:「朕虛心待人,汝等當思盡言,不宜容默。天下之事,一人慮之不足,眾人計之有餘。苟惟依阿承順,無所建明,非有利於天下也。」
太祖嘗令諸犯法者輸粟北邊以自贖。因謂學士劉三吾者:「善為國者,惟以生道樹德,不以刑殺立威。」
太祖見朝陽門外有隙地,因命種桐、棕、漆樹五十餘萬株。歲收桐油棕漆,以資工用,省民間供應。
太祖謂侍臣曰:「朕嘗命發庫藏中古鏡十餘,以鑒容貌多失真。召工人問之,言:『模範不正,故鏡體偏邪,照人失真』。朕聞之,惕然感悟。夫鏡一物耳,略有偏邪則不可鑒形。人君主宰天下,辨別邪正,審察是非,皆原於心,心有不正,百度乖矣。正心之功,豈可忽乎!」
太祖嘗諭太子、諸王曰:「人君有天下者,當法天之德。天之德剛健中正,故運行不息。人君體天之德,孜孜不倦,則庶事日脩。若怠惰侈肆,則政衰教弛。虧損天德,而欲常保天位者,未之有也。」
國初,官員到任多無馬,或假借於人,或乘驢。太祖諭兵部曰:「禮莫大於別貴賤、明等威,今布政司按察司皆方面重臣,府州縣官,民之師帥,聞多乘驢出入,甚乖治體。其令官為市馬,布政司、按察司二十疋,府減其半,州縣又減府之半。一馬率十戶飼之,歲終則更其役。」
洪武二十四年,定文武官員封贈例,一品封贈三代,二品三品二代,四品至七品一代。又因宋制,母以子貴,令庶母亦依所生子之秩封贈。
太祖謂六部臣曰:「天下事體,皆有至當之理。但人識見不同,決斷之頃,各執一偏,故難盡善。惟揆之於理,則無此弊。自今凡有政令,必會官詳議,所論僉可,然後施行。欲事皆善,必當如此。卿等其各盡乃心,母阿比以為同,母矯訐以為異,久執厥中,以副朕所託。」後之會議始此。
洪武二十四年敕令:「各府州縣寺觀雖多,但存其寬大可容眾者一所,併而居之,勿雜處於外,與民相混,違者治以重罪。親故相隱者流,願還俗者聽。」
洪武間,令郡縣官朔望詣學謁先聖,然後升堂,師生敘揖。學官侍坐,諸生東西立,比次講說經史。考課既已,學官率諸生送出學門退。
洪武間,既定公服之制,令文武官於早朝奏事及侍班見辭謝恩則服之,遇雨雪則易便服,今不然矣。
太祖謂大理卿周志清曰:「大理之職,即古之廷尉。歷代任斯職者,獨漢稱張釋之、於定國,唐稱戴胃,蓋由其處心公正,議法平恕,獄以無冤,故流芳後世。今命爾為大理卿,當推情定法,毋為深文,務求明允,使刑必當罪,庶幾可方古人,不負朕命也。」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命刑部侍郎李似初、都察院僉都御史張構與閣門使、觀察使同侍班,以備顧問。百司奏事有闕遺者,隨事規正。
太祖謂刑部尚書楊靖曰:「善與惡異趨,廉者必不同貪,公者必不濟私。然惡或誣善,事雖可白,不免受辱,宜嚴禁之。繼今犯法者,不許誣引良善。違者,所誣雖輕,亦坐以重罪。」
太祖諭群臣曰:「構大廈者,必資於眾工;治天下者,必賴於群才。然人之才有長短,亦猶工師之藝有能否。善攻木者,不能攻石;善斲輪者,不能為舟。若任人之際,量能授官,則無不可用之才矣。卿等宜為朕廣求賢才,以充任使,毋求備於一人可也。」
太祖謂侍臣:「凡人有善,不可自矜,自矜則善日削;有不善,不可自恕,自恕則惡日滋。」
洪武中,都禦史袁泰言:「御史胡昌齡等四十一人,緘口不言時政,昌齡等非不能言,但心懷譎詐,不肯言耳。使在位皆效其不言,於國政何補?」太祖曰:「人臣進言於君,必有關於國之利病,民之休戚,亦豈得容易?若遽以心懷譎詐罪之,此何異腹誹之法?」
太祖嘗諭五府臣曰:「天下衛所分兵屯種者,咸獲稼穡之利,其令在屯軍士,人樹桑棗百株,柿栗胡桃之類,隨地所宜植之,亦足以備歲歉之不給。」
洪武二十五年,詔:「自今凡傳制遣使持節等儀,皆由東階出入,無得徑由中道。」
洪武間,鎮南衛卒造官船,擅伐民樹木為樓櫓,民訴之。太祖曰:「輦轂之下尚如此,其他可知。」命斬其為首者一人示眾,餘杖之,謫戍甘肅。
洪武時,僉都御史凌漢、大理寺丞曹瑾、應天府尹高守禮、府丞馮克昭祭先師孑卜子,既迎神而後入班,為御史魯德所劾。太祖曰:「祭祀不謹固當罪,然既與祭,但後時耳,姑識之。」
洪武間,兗州曹縣主簿劉郁,因事逮繫,耆民楊德等詣闕言其廉勤愛民。太祖喜曰:「為政不難,得民心為難。主簿有善政及民,故民愛之。」即命復其官,因謂廷臣曰:「自古人君所患者,惟憂澤不下流,情不上達。今民以主簿之賢,來言於朕,朕宥之,仍與治其民,上下之情,無所壅蔽矣。」
鎮國公傅友德請懷遠等縣官地九頃六十餘畝以為田園。太祖曰:「爾貴為上公,食祿數千石而猶請地,獨不聞公儀休事耶?」友德慚而退。
洪武二十五年三月,罷民間歲輸馬草。凡軍官之馬,令自芻牧,各衛軍士馬匹,則令管馬指揮千百戶務擇水草豐茂之所,率所部卒及其妻子屯營牧養。
太祖與侍臣論治道,曰:「為治之道有緩急,治亂民不可急,急之則益亂;撫治民不可擾,擾之則不抬。故烹鮮之言雖小,可以喻大;治繩之說雖淺,可以喻深。」
太祖嘗謂廷臣曰:「四民之中,士最為貴,農最為勞。士之最貴者何?讀聖賢之書,明聖賢之道,出為君用,坐享天祿。農之最勞者何?當春之時,雞鳴而起,驅牛秉耒而耕,及苗既種,又須耘耨,炎天赤日,形體憔悴,及至秋成,輸官之外,所餘能幾?一或水旱蟲蝗,則舉家皇皇無所望矣。今居官者,不念吾民之艱,至有剝刻而虐害之,無仁心甚矣。」於是命戶部臣備錄文武官大小官晶,歲給俸米之數,以米計其用穀之數。又計田畝出穀之數,與其用力多寡而為之書,至編成,賜名曰《醒貪簡要錄》,頒示中外,俾食祿者知所以恤民。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北平行都司奏:大寧左等七衛及寬河千戶所今年屯種所收穀麥,凡八十四萬五百七十餘石。夫都司所收軍餉且如此,何今之不然也?
國初,士人因過罷黜者,不得舉薦。安慶府知事周昌以為言。太祖謂吏部臣曰:「良工琢玉,不棄小玼,朝廷用人,必赦小過。故改過遷善,聖人與之,棄短錄長,人君務焉。苟因一事之失而棄一人,則天下無全人矣。昌言誠是。其令有司,凡士人因小過罷黜及遷謫遠方者,如其才德果優,並聽舉用。」
洪武二十五年,詔五軍都督府諭各都司,以軍馬糧儲之數,及關隘要衝、山川險易、道里遠近,悉繪圖以聞。
國初,京師百福寺隱囚徒逋卒往往易姓名為僧,遊食四方,無以驗其真偽。於是命僧錄寺造《周知文冊》,自在京及在外府州縣寺院僧名,以次編之,其年甲、姓名字行及始為僧年月與所授度牒字號,俱載於僧名之下。既成,頒示天下僧寺,凡遊方行腳至者,以冊驗之,其不同者,許獲送有司,械至京,治重罪。容隱者罪如之。
刑部尚書趙靖逮一武官,將鞫之,門卒檢其身,得大珠一顆,持以獻。僚屬方駭愕,靖徐曰:「安有許大珠!此偽物。」命槌碎之,始以上聞,太祖嘉歎。
洪武間,湖廣孝感縣言民饑,請發預備倉糧以貸之者。太祖謂戶部臣曰:「朕嘗捐內帑之資,付天下耆民糴粟以儲之,正欲備荒歉以濟急民也。若歲荒民饑,必候奏請,道途往返,民之饑死者多矣。爾戶部即諭天下有司,自今凡遇歲饑,則先發倉廩以貸民,然後奏聞,著為令。」
洪武二十六年秋,選秀才張宗浚等,俾隨詹事府左右春坊分班入直文華殿侍講畢,進說民間利害、田裡稼穡等事,間陳古今孝弟忠信文學材藝諸故事,日以為常。」
洪武二十七年,詔僧道不許奔走外方題疏強求人財,有於崇山深谷脩禪學真者,止許一二人,三四人者勿聽。仍毋得創庵堂,有妻妾者,許諸人捶逐,相容隱者罪之。亦不許收民兒童為僧,違者並兒童父母皆坐以罪。
太祖因退朝,謂學士劉三吾曰:「朕歷年久而益懼者,恐為治之心懈也。懈心一生,百事皆廢,生民休戚係焉。故日慎一日,惟恐弗及。如是而治,效猶未臻,甚矣為治之難也。自昔先王之治,必本於愛民,然愛民而無實心,則民必不蒙其澤。民不蒙其澤,則眾心離於下,積怨聚於上,國欲不危,難矣。朕每思此,為之惕然。」
太祖謂侍臣曰:「人主聰明,不可使有壅蔽,一有壅蔽,則耳目聾瞽,天下之事,俱無所達矣。」學士劉三吾曰:「人君惟博採眾論,任用賢能,則視聽廣,而聰明無所蔽。若信任憸邪,隔絕賢路,則視聽偏,而聰明為所蔽矣。」太祖曰:「人君以天下之耳目為視聽,則是非無隱,而賢否自見。昔唐玄宗內惑於聲色,外蔽於權奸,以養成安史之亂。及京師失守,倉皇出幸,雖田夫野老,皆能為言其必有今日者。玄宗雖恍然悔悟,亦已晚矣。夫以田夫野老皆知,而玄宗不知,其蔽於聰明甚矣。使其能廣視聽,任用賢能,不為邪佞所惑,則亂何從生哉?」
太祖謂侍臣曰:「毀譽之言,不可不辨也。人固有卓然自立不同於俗而得毀者,亦有諂媚狎暱同乎污俗而得譽者,夫毀者未必真不賢,而譽之者未必真賢也,第所遇有幸有不幸耳。人君能知其毀者果然為賢,則誣謗之言可息,而人亦不至於受抑矣。知其譽者果然不肖,則偏陂之私可絕,而人亦不至於倖進矣。問君子於小人,小人未必能知,君子鮮有不為所毀;問小人於小人,其朋黨阿私,則所譽者必多矣。惟君子則處心公正,然後能得毀譽之正。故取人為難。而知言為尤難也。」
太祖嘗念民艱,恐饑荒無措,令工部諭民,但有隙地,皆種植桑棗及綿花,率蠲其稅,仍歲終具數以聞。
太祖謂唐鐸曰:「帝王之於天下,體天道順人心以為治,則國家基業自然久安。朕思前代亂亡,未有不由於違天道逆人心所致。天之愛民,故立之君以治之,君能安妥生民,則可以保茲天眷。卿與朕共事久,凡朕之事天,子民有弗至者,卿即以為言,使知所警,勿謂己安不以為意也。」
太祖嘗諭宋國公馮勝曰:「朕命卿子出鎮西鄙,近以家人不從所役來言,朕察言觀色,良由不得其所故耳。然小人略無怨言,誠可愛惜。自今以後,所從役者,使得從容足衣食,俾無窘迫,自然效力無怨咨,則家道昌矣。」
太祖謂侍臣曰:「昔楚莊王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而有憂色;魏武侯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夫一喜一憂,得失判焉。以此見武侯不如楚莊也。夫喜者矜其所長則志滿,志滿則驕,驕則淫泆,敗日至矣。憂其不足者則志下,志下必能虛心以愛人,則人孰不樂告以善道?故莊王卒伯諸侯以興楚國,武侯侵暴鄰國而魏業日衰。以此觀之,人君當遜志以納善,人臣當直道以事君,君臣各盡其道,則事無不濟矣。」
洪武間,日照縣民江伯兒以母病,割脅食之,不愈,乃禱於神,如愈,請殺子以祀,母果愈,遂殺其三歲兒以祀神。有司以聞,太祖大怒曰:「父子天倫,百姓無知,乃殺其子,滅絕倫理。」遂捕伯兒,杖之百,謫海南。仍令,自今割股臥冰者,不在旌表之例。
撒馬兒罕國有杯,光明洞徹,照之可知世事,號曰「照世杯」。
太祖定正書傳,詔諸儒臣錢宰等至,開扃翰林院,命學士劉三吾總其事。因謂之曰:「朕觀天象,自洪武初有黑氣凝奎壁間,奎壁乃文章之府,朕甚異焉。今年春暮,黑氣始銷,文運當興。爾等宜考古正今,有所著述,以稱朕意。」時禮遇諸儒甚厚,各賜以綺繒衣被等物,又御製詩,命次韻和之。朝參則班於侍衛之前,宴享則次坐殿中,時酒樓初成,又賜鈔,宴其上。
洪武二十七年,敕天下衛所屯田將士,以時耕作,毋怠其事。每歲秋後,遣人上數京師。
洪武間,有司有剛直有為廉潔自守被誣逮者,得伸理後,往往賜衣鈔諸物,或賜宴,或升秩。如沐陽知縣周質升山東參政,衡山主簿紀惟正升陝西參議,潞州知州劉士源升陝西參政。諸如此類,不可勝紀。
國朝最重門禁,洪武間,太祖自定法令,凡守衛皇城四門,自指揮至軍士,各依其伍,全隊上直,不得使人代替。如一所數缺,則以別所全隊易之,勿以不足之伍分豁補數,違者處重刑,有告言者賞。不依原伍因而縱令,在衛者指揮以下杖一百,各遞降調邊衛,受賄者治重罪。軍土當直,有死喪疾病嫁娶生產諸事者,准所告。父母病,無丁男者,許侍疾,不限月日。妻病無男女者,亦如之。親戚慶弔,不出百里外者,許給假,留難及不實者,治以罪。若本身暴疾,不准所告,致病甚者,本管官治以罪。其力弱,子侄願代者,聽。凡上直各守本門,不許從別門往來,違者執獲,雖國戚,亦聞奏區處,執獲者賞。凡朝參,先放直日都督將軍及帶刀指揮等官,然後文武百官以次而入,不許攙越。凡內官內使火者,出鬚比對銅符,無符輒放行者,守門官軍治重罪。有公差帶金銀假疋出者,憑勘合照驗,仍明白附寫往某處公幹及記所服衣服顏色件數,回日照對,有不同者,即時聞奏。工匠人等出門有夾帶鈔物者,許執奏。惟官民軍人有事入奏,不許阻遏及問其事情,違者坐罪。
上元典史隋吉言:「農民中有一文一婦者,當耕種時,或不幸夫病,而婦給湯藥,農務既廢,田亦隨荒。及病且愈,則時已過矣。上無以供國賦,下無以養室家。請令小民或二十家或四五十家團為一社,每遇農時有疾病,則一社協力助其耕耘,庶田不荒蕪,民無饑窘。」太祖善其言,諭戶部臣曰:「古者風俗淳厚,民相親睦,貧窮患難,親戚相救,婚姻死喪,鄰保相助。近世教化不行,風俗頹敝,鄉鄰親戚,不相周恤。甚者,強陵弱,眾暴寡,富吞貧,大失忠厚之道。朕今置民百戶為里,一里之間,有貧有富,凡遇婚姻死喪疾病患難,富者助財,貧者助力,民豈有窮苦急迫之憂?又如春秋耕獲之時,一家無力,百家貸之,推此以往,百姓安有不親睦者乎?爾戶部以此意諭民知之。」
洪武二十八年,以侵暴屯卒誅東勝衛百戶吳信,因遣使諭邊將曰:「昔漢趙充國征討西羌,所用芻糧,未嘗仰給朝廷,由其勸課,撫綏有道,遂成大功。朕因中原之民艱於供給,故緣邊列衛,立屯田之法以代民力。柰何將校不能撫綏,又困擾之,如東勝百戶吳信,不恤士卒,侵其賞賜,貪淫無厭。使守邊者皆如信,田土何得而治,糧食何得而充?今遣人往諭,爾等其恪遵朕言,毋如吳信也。」
洪武二十八年,太祖敕諭文武群臣曰:「朕自起兵至今,四十餘年,親理天下庶務,人情善惡真偽,無不涉歷。其中,奸頑刁詐之徒,情犯深重,灼然無疑者,特令法外加刑,意且使人知所警懼,不敢輕易犯法。然此特權時處置,頓挫奸頑,非守成之君所用常法。以後嗣君統理天下,止守律與《大誥》,並不許用黥刺腓劓閹割之刑。蓋嗣君宮中生長,人情善惡未能周知,恐一時所施不當,誤傷善良,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處以重刑。」又曰:「自古三公論道,六卿分職,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漢、唐、宋因之,雖有賢相,然其間所用者,多有小人專權亂政。我朝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庶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當。以後嗣君,並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處以重刑。」又曰:「皇親國戚有犯,在嗣君自決,惟謀逆不赦,餘犯輕者,與在京諸親會議,重者,與在外諸王及在京諸親會議,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許法司舉奏,並不許擅自逮問。」
太祖嘗詔國子生曰:「孔子作《春秋》,明三綱,敘九法,為百王軌範。脩身立政,備在其中,未有舍是而能處大事決大疑者。近諸生治他經者眾,至於《春秋》,鮮能明之。繼今宜習讀,以求聖人大經大法,他日為政,庶乎有本。」
洪武間,有道士獻道書者,太祖謂侍臣曰:「彼所獻,非存神固形之道,即煉丹燒藥之說,朕烏用此!朕所用者,聖賢之道,所需者治術,將躋天下生民於壽域,豈獨一己之長生久視哉!苟受其獻,迂誕怪妄之士必爭來矣。故斥之,毋為所惑。」
太祖頒《祖訓條章》於內外諸司,因敕禮部曰:伯古國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以後子孫,不過遵守成法以安天下。蓋創業之君,起自側微,備歷世故艱難,周知人情善惡,恐後世守成之君,生長深宮,未諳世故。山林初出之士,自矜己長,至有奸賊之臣徇權利作聰明,上不能察而信任之,變更祖法,以敗亂國家,貽害天下。故日夜精思,立法垂後,永為不刊之典。如漢高祖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者不王」,以後諸呂用事,盡改其法,遂至國家大亂,劉氏幾亡,此可為深戒者。朕少遭亂離,賴皇天眷命,剪除群雄,混一天下。即位以來,勞神焦思,定製立法,革胡元弊政,至於開導後世,復為《祖訓》一編,立為家法,俾子孫世世守之。爾禮部其以朕訓頒行天下諸司,使知朕立法垂後之意,永為遵守。後世敢有言改更祖法者,即以奸臣論無赦。」後更《祖訓》為《皇明祖訓》,但更《箴戒章》為首章,目仍舊。
洪武二十八年閏九月,太祖謂戶部尚書郁新曰:「朕今子孫眾盛,原定親王歲祿各五萬石,今天下官吏軍士亦多,俸給彌廣,其斟酌古制,量減各王歲給,以資軍國之用。」於是定親王萬石;郡王二千石;鎮國將軍一千石;輔國將軍八百石;奉國將軍六百石;鎮國中尉四百石;輔國中尉三百石;奉國中尉二百石;公主及駙馬二干石;郡主及儀賓八百石;縣主及儀賓六百石;郡君及儀賓四百石;縣君及儀賓三百石;鄉君及儀賓二百石;皇太子、次嫡子、庶子既封郡王,必俟出閣,然後歲賜,與親王子已封郡王者同;女俟及嫁,然後歲賜,與親王女已嫁者同;郡王嫡長子襲封郡王者,歲賜比始封郡王減半支給。
洪武間,朝參官皆賜食。太祖御奉天門或華蓋、武英等殿,公侯一品侍坐門內,二品至四品及翰林官坐於門外,餘五品以下於丹墀內,文東武西。叩頭就坐,光祿寺以次設饌。食罷,仍叩頭而退。至二十八年十月,以供給為難,始罷之。
太祖聽侍臣講《無逸》篇,曰:「自昔有國家者,未有不以勤而興,以逸而廢。勤與逸,理亂盛衰所係也。人君當常存惕勵,不可少怠,以圖其終。成王之時,天下晏然,周公輔政,乃作是書,反覆開諭,上自天命之精微,下至生民稼穡之艱難,以及閭里小民之怨詛,莫不具載。周公之愛君,先事而慮,其意深矣。朕每觀是篇,必反覆詳味,求古人之用心,嘗命儒臣書於殿壁,朝夕省閱,以為鑒戒。今日講此,深愜朕心,聞之愈益警惕。」
太祖嘗命儒臣歷考舊章,上自朝廷下至臣庶,冠婚喪祭之儀,服舍器用之制,各有等差,著為條格。書成,賜名《禮制集要》。其目十有三,曰冠服、房屋、器皿、傘蓋、床帳,弓矢、鞍轡、儀從、奴婢、俸祿、奏啟本式、署押體式,頒布中外,使各遵守。
太祖觀《唐書》,至宦者魚朝恩恃功無憚,謂侍臣曰:「當時坐不當使此輩掌兵政,故恣肆暴橫,然其時李輔國、程元振及朝恩數輩,勢皆極盛,代宗一旦去之,如孤雛腐鼠。大抵小人竊柄,人主苟能決意,去之亦有何難?但在斷不斷爾。」又曰:「漢末之時,宦官雖號驕縱,尚無兵權,故凡所為,不過假人主之名,以濁亂四海。至唐世,以兵柄授之,馴至權勢之盛,劫脅天子,廢興在其掌握。大抵此曹只充使令,豈可使之當要路,執政操權,擅作威福?朕深鑒前轍,自左右服役之外,重者不過俾傳命四方而已。彼既無威福可以動人,豈能為患?但遇有罪,必罰無赦,彼自不敢驕縱也。」
太祖以功臣之家不循禮,往往奢侈自縱,以致覆亡,雖屢加戒飭,終莫之省。乃命翰林儒臣取唐宋舊制及國初以來所定禮儀,參酌損益,編類成書。凡勳舊之家,墳塋碑碣丈尺,房屋間架,及食祿之家貨殖禁例,皆有定製。命曰:「稽古定製,頒功臣之家,俾遵行之。」
太祖諭侍讀張信、侍講戴德彞曰:「官翰林者,雖以論思為職,然既列近侍,旦夕在朕左右,凡國家政治得失,生民利病,當知無不言。昔唐陸贄、崔群、李絳之徒在翰林,皆能正言讜論,補益當時,顯聞後世。爾等當以古人自期,毋負朕擢用之意。」
太祖因朝罷,與侍臣論民間事,曰:「四民之業,莫勞於農,終歲勤動,稍得休息。時和歲豐,數口之家,猶可足食。不幸水旱,年穀不登,則舉家饑困。朕一食一衣,則念稼穡機杼之勤。爾等居有廣廈,乘有肥馬,衣有文繡,食有膏梁,當念民勞。大抵百姓足而後國富,百姓逸而後國安,未有民困窮而國富安者。爾等其思佐朕裕民之道,庶幾食祿無愧。」
太祖嘗諭晉王、燕王以備邊十事,內一款:「今年屯種,自東勝至開平,開平至大寧、廣寧,須於五月一報禾苗長養何如,七月再報結實何如,十月又報所收子粒若干。一歲三報,不惟使朕知邊儲虛實,而屯軍亦不至懈力矣。」按聖祖之留心屯政如此,今何獨不然?
太祖嘗命楚王、湘王帥師征古州洞蠻,敕之曰:「尊居王位,安享富貴,宮室衣服輿馬之奉,皆民力所供,而不能為民禦災捍患,則鬼神必怒,百姓必怨,福祿將薄矣。若能奮威武除民患,山川鬼神亦將助順,福祿庶可悠久。」
太祖嘗諭晉王等六王曰:「爾等受封朔土,藩屏朝廷,吾今略與爾謀。或今歲,或二三歲,大軍未會,止是本護衛及都司行都司軍馬多不過一二萬,倘遇胡馬十數萬寇邊,不宜與戰。或收入壁壘,或據山谷險隘之處夾以步兵,深伏以待之。彼見我不與之戰,必四出抄掠,俟其驕怠分散,隊伍不嚴,我以馬步邀截要道,破之必矣。若一見胡馬,輒以三五千或一二萬輕與之戰,豈特不能勝之,必至失利。」
太祖諭群臣曰:「凡人所為,不能無過舉,但當平其心,則可以知其過矣。其心本公,所為之事或繆,此則識見未至,致有過誤。若緣私意而所行有謬戾者,此特故為耳。君子小人之過,於此可見。然君子之過,雖微必彰;小人之過,雖大弗形。蓋君子直道而行,固無所回互;小人巧於脩飾,固多所隱蔽。人君苟不察其微,則君子小人莫能辨別。」又曰:「朕觀往昔,議論於廷有忤人主之意者,必君子也;其順從人主之意者,必小人也。以忤己而怒之,以順己而悅之,故小人得幸,而君子見斥矣。人主取人,權衡在己,當兼取於眾論,不可以一時之喜怒為進退。」
洪武三十年敕戶部,凡天下積年逋賦,皆許隨土地所便,折收絹布金銀等物,以免民轉運之勞。
太祖於奉天門見散騎舍人衣極鮮麗,問製用幾何,曰:「五百貫。」責之曰:「農夫寒耕暑耘,早作夜息,蠶婦繰絲緝麻,縷積寸成,其勞既已甚矣。及登場下機,公私逋索交至,竟不能為已有,食惟粗糲,衣惟垢敝而已。今汝席父兄之庇,生長膏梁紈綺之下,農桑勤苦,邈無聞知。一衣製及五百貫,此農民數口之家一歲之資也,而爾費之於一衣,驕奢若此,豈不暴殄?自今切戒之。」
洪武間,行人高稹陝西巡察私茶回,備言道路人民疾苦。太祖喜曰:「古之使者,以覽觀風俗咨詢民情為務,今稹亦可謂能利國富民矣。」擢鴻臚寺丞。」
太祖以山東、河南民多惰於農事,以致衣食不給,乃遣人材分詣各縣,督其耕種。仍令籍其丁男所種田地與所收穀菽之數來聞。」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太祖享太廟畢,步出廟門,徘徊顧立,指桐梓謂太常寺臣曰「往年種此,今不覺成林,鳳陽陵樹,當亦似此。」因感愴泣下。又曰:「昔太廟始成,遷主就室禮畢,朕退而休息,夢朕皇考呼曰:『西南有警。』覺即視朝,果得邊報。祖考神明昭格在上,無時不存,爾等掌祭祀,務齋潔以安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