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齋亂稿/卷二

益齋亂稿
卷二
作者：李齊賢
1698年

詩

雪

朔風捲地暗河津。塞雲作雪愁行人。兩儀洪荒盪元氣。萬物陸離含古春。初疑倒瀉銀河空。轉恐壓折靑山峯。天女霓衣戲鸞鳳。海仙具闕翻魚龍。馬蹄凌兢鞭不動。身上氈裘百斤重。令人卻憶孟襄陽。驢背吟詩忍飢凍。逆旅主人眞可人。爲我一發浮蛆甕。誰能興盡到門廻。席暖且與貍奴共。君不見吳中朱生畫稱絶。〈姑蘇朱澤民。善畫山水。嘗爲我作燕山曉雪圖。〉短幅曾掃燕山雪。河橋老柳不棲鴉。小店閉門煙火滅。客子驅車欲安適。應被名韁牽鼻裂。豈知瓦油衣下黑。甜鄕一天歲月無炎涼。畫中之境今自蹈。畫中之意不可忘。白頭更有相逢日。握手披圖感嘆長。

忙古塔_萬山嶺名

密雪壓空谷。萬木寒無聲。征人戒長道。迨此東方明。襟袖生鐵甲。鬢鬚絡珠纓。路窮馬蹄澁。卻立心爲驚。棲禽亦安往。拂翼時一鳴。

雪用前韻

去年此日楊子津。雪華濛濛愁殺人。浮玉山前駐歸楫。百錢徑買金陵春。酒酣豪氣薄雲空。走尋北固登翠峯。海天上下同一色。日月東西迷六龍。長風掉鞅欲驚動。萬木含枚若持重。冥搜興逸太素前。援筆題詩愁硯凍。擁楬南窓夜色明。半輪霽月暉鐵甕。神淸宛在廣寒宮。勝賞只恨無人共。今年此日大愁絶。匹馬關河三尺雪。室韋草木冷蕭條。碣石雲煙杳明滅。向夕前程問幾何。酸風如刀面欲裂。君不見百年身在夢魂場。一年年去增悲涼。亦知銷金帳下淺斟低唱有餘樂。亦知淮西夜半提軍縛賊功難忘。日高閉門臥不起。冣有袁安興味長。

次韻白文擧尙書見贈

交友誰如子。通家匪自今。同眠直廬雪。共飯旅床霖。弟畜工書宋。〈宋翰〉朋從嗜酒金。〈光秀〉芝泥分日掌。桂醞趁宵斟。意外高遊散。胸中往事森。關山尤杳杳。歲月苦駸駸。謫遠非其罪。貪榮豈此心。每懷知我鮑。見許齒諸任。伐木義何改。拔茅情更深。撫箏悲謝傳。投杼惜曾參。邂逅顏初破。綢繆膝並侵。興隨雲北去。話到日西沈。爲命推東里。論才敵上林。安能久高臥。早晚拜綸音。

感懷

旅枕雞號夢易廻。征鞍欲拂思悠哉。霜風浙瀝貂裘弊。星月闌干畫角哀。淸渭卻思浮葉去。玄都非爲看花來。孟嘗賓客皆珠履。豈必三千摠俊才。

枕肱茅店夜三更。矯首金臺路幾程。苦節頗同彈鋏客。芳年已過棄繻生。窮通有命悲親老。緩急非才愧主明。畢竟行藏誰與問。滿窓霜月獨鍾情。

半世雕蟲恥壯夫。中年跨馬倦征途。杯盤草草燈花落。關塞迢迢曉月孤。華表未歸千載鶴。上林誰借一枝烏。有錢徑買澆腸酒。莫使詩班入鬢鬚。

長卿去蜀曾題柱。鄒子遊梁得曳裾。奔走無功合投劾。交遊似夢惜離居。未拚蓑笠盟鷗鳥。已分圖書養蠹魚。一望鄕關時自笑。百年天地亦蘧廬。

冬至

昔從燕城向松京。道邊高樹聞蜩鳴。火雲燒天口生土。空歌滄浪思濯纓。豈料地中陰已萌。轉頭一葉驚秋聲。拙婦功裘猶未獻。履霜竟致氷崢嶸。今從松京向燕城。往來七▣▣虧盈。律調黃鍾斗揷子。短晷南至一陽生。最憶吾家弟與兄。齊奴豆粥咄嗟烹。〈東人冬至必烹豆粥〉舞綵高堂獻壽觥。人間此樂難爲名。顧予劫劫欲何營。此日悠悠獨遠行。安坐無由報知已。簡書況復催歸程。群邪詘兮賢彙征。衆陰消兮世文明。早晚春風遍四瀛。坐看萬物自生成。

十一月十五日

松巒龍盤擁明堂。威鳳樓前千步場。先王遺風及子孫。每年此地宴群臣。蹇予仄足蛾眉班。天語曾聞咫尺間。宮花露濕月中廻。仙藥風飄雲外來。上王〈忠宣王以國禪於元子。國人號之曰上王。〉垂簾許同覩。大平盛事無前古。夜深更講家人禮。和氣融融仍洩洩。上有好者下卽傚。君子盡孝民興孝。此日繁華應似舊。至樂還如舊時否。遼海燕山路四千。奉觴上壽知何年。陰雲低空集微霰。獨立蒼茫淚如線。

望海

早聞觀水在觀瀾。測管洪溟得一斑。白日九跳呼吸裏。靑天轂轉激揚間。不隨鵬翼搏千里。誰見驁頭冠五山。可惜區區精衛鳥。一生銜石不知難。

黃土店_{聞上王見譖。不能自明。}

世事悠悠不忍聞。荒橋立馬忽忘言。幾時白日明心曲。是處靑山隔淚痕。燒棧子房寧負信。翳桑靈輒早知恩。傷心無術身生翼。飛到雲宵一叫閽。

咄咄書空但坐愁。式微何處是菟裘。十年艱險魚千里。萬古升沈貉一丘。白日西飛魂正斷。碧江東注淚先流。滿門簪履無雞狗。飽德如吾死合羞。

寸腸氷炭亂交加。一望燕山九起嗟。誰謂鱣鯨困螻蟻。可憐蟣蝨訴蝦蟇。才微杜漸顏宜赭。責重扶顚髮已華。萬古金縢遺冊在。未容群叔誤周家。

明夷行

楊朱曾哭路多歧。魯叟亦嘆麟非時。荒雞未鳴夜何其。喪狗獨立迷所之。憶昔吾君初入相。兩扶紅日上咸池。功成不退古所誡。坐令西伯玩明夷。式微胡爲寓旄丘。已老曷不營菟裘。古聞驂乘致芒背。今悟曲突賢焦頭。唐虞揖讓冠千古。有城底事名堯囚。滄浪水淸耳不洗。羞向塵編對許由。

烏頭白送朴仁幹

烏之生兮黑如漆。人之見兮心共嫉。可憐解爲燕丹羞。一昔含冤成白頭。我嘗怪汝日中處。又怪金毋常使汝。今乃知啾蹌萬類中。一點丹心無汝同。啞啞飛來復飛去。反哺林間受辛苦。入爲孝子出忠臣。嗟哉汝是禽頭人。世人與汝誰能伍。願把襟裙換毛羽。

在上都。奉呈柳政丞_淸臣，吳贊成_潛。

去年怪事不忍聞。稷蜂肆毒蠅止樊。一封譴勅下天門。白日洶洶雲雷屯。三韓主父〈趙武靈王。傳位於子。國人謂之主父。出史記。〉外孫。一去萬里投西蕃。界天雪嶺逋崑崙。魍魎晝嘯黃河源。廻頭卻望楡塞垣。痛哭淚盡雙眸昏。衣冠縮縮疑排根。百鍊繞指愁劉琨。孤臣孑立無攀援。守株舊轍瞻歸軒。信音漸稀空斷魂。天光那肯照覆盆。緹縈獻書悟至尊。好生仁化霑無垠。況今嗣王躬朝元。一言庶得蠲煩冤。豈料下車席未溫。鬩墻謗讟蛙蟈喧。葛藟誰令庇本根。四維蕩若風中幡。緬懷神聖起鐵原。櫛沐風雨饑忘飧。創垂蘿圖裕後昆。四百餘載流風存。邇來事大義彌敦。世承禁臠榮諸藩。過如曰靑何足論。有信尙可羞蘋蘩。桑穀生朝錫祉繁。法星退舍由片言。君臣之分父子恩。造次顚沛不可諼。至誠若能感乾坤。悔禍產祥猶掌翻。二公德馨逾蘭蓀。輔漢盛業推楊袁。故投苦語代叫閽。勿倚絲輕芹暄。

至治癸亥四月二十日。發京師。_{上王時在西番。將往拜。}

主恩曾未答丘山。萬里驅馳敢道難。彈劍不爲兒女別。引杯聊盡故人歡。五雲廻首籠金闕。片月多情照玉關。唯念慈親鬢如雪。數行淸淚灑征鞍。

涿郡

美壤每每接大行。東秦右臂北燕吭。劉郞卻愛蠶叢國。故里虛生羽葆桑。

白溝

誰將督亢餌強隣。空費金繒歲結親。尺水區區遏南牧。可能臥榻不容人。

馬上

驅馬上丘原。黃塵滿征鞍。嘉禾槁已盡。杲杲升朝暾。豈爲去鄕國。悲歌行路難。願言得甘霔。維以慰黎元。

隻輪載家具。夫婦相挽推。行行日數里。就食南州來。民生苦與樂。造物已安排。顧予是何者。對之獨傷懷。

日午汗如濯。小立溪聲中。飛塵欃馬過。氣若烈火烘。鳴蜩悅美蔭。倦鳥思深叢。何時紫霞洞。欹枕聽松風。

傴僂驛中卒。顚倒身上袍。移床拂簟席。卮酒慰我勞。致君媿無術。旅食驚二毛。區區欲何爲。亦來煩爾曹。

相州夜發

宵征圖避暑。淸興亦難窮。星斗蒼茫外。山川寂寞中。滿衣芳草露。拂面綠槐風。此夜華堂月。還應夢轉蓬。

舊遊眞一夢。浪跡又飄蓬。故國飛雲下。征途畏景中。野平山隱地。村遠樹浮空。愧負平生志。非求汗馬功。

鄴城

漢月依依照露盤。金人獨自淚闌干。須知鄴下筍文若。永愧遼東管幼安。

又

聖人有所爲。爲民非爲台。君看唐虞事。先天天不違。毫釐涉人慾。顧眄生禍機。如何魏公子。盜蹠方仲尼。物理喜自反。典午已相欺。爲龍笑蟒蛻。捕蟬忘雀窺。箕山臨穎水。千載想風規。

童童路傍樹。翠葉含淸飆。下馬成野酌。酒盡還小留。來牛與去馬。窮達各▣求。悠哉百年內。誰肯死前休。

端午

旅食京華十過春。西來又作問津人。半生已被功名誤。久容偏驚節物新。萍梗羈蹤靑海月。松楸歸夢泰封塵。旗亭且飮菖蒲酒。未用醒吟學楚臣。

覃懷

塵埃十日眼長昏。路入覃懷頗慰魂。槐樹薰風吹麥壟。竹根流水繞柴門。大平閭井群蜂綴。何限峯巒陣馬奔。聞說先朝留轍跡。野人猶頌感皇恩。

孟津記事

驅車轔轔到河洲。沙深水落不可舟。西山白日落欲盡。黑祲漫空天爲愁。忽驚疾雷如堆墻。裂缺亂掣金蛇光。馳雲攫霧送飛雨。萬騎銀槍來洛陽。大風知從何許來。擺弄乾坤勢莫廻。揚沙振瓦豈足道。欲捲孟津生劫灰。腐儒閉門對孤燈。駭汗洽背心氷兢。天公高居鬼神惡。怳惚怪事從誰徵。呼童吹燈且安眠。禍福豈不懸蒼天。夜深萬竅收怒號。星月炯炯流淸躔。

王祥碑_{在洛陽南三十里}

有扁路傍石。上有王祥字。臥氷得泉魚。饋母此其地。嗟我事宦遊。連年負慈侍。區區望雲心。甘旨遠難致。何嘗報前鬟。僅足同齧臂。載讀孝子碑。茫然放淸淚。

新安站

有蕃僧撾殺站吏

西域桑門世所師。頭戴烈火語嗢咿。逢逢打鼓雜鉢螺。說有祕術能降魔。有徒寔繁蟻慕膻。餧肉嗽醪稱福田。來承金帛去馳傳。十十五五如奔電。新安站吏亦何辜。毒手一飽僵路隅。風吹日灸蠅蜹集。妻子相看空雪泣。

崤陵行

秦穆公擧五羖於牛口。不以卑賤棄。取由余於西戎。不以疏遠疑。及崤之敗。悔不用蹇叔。而思黃髮之言。誓不替孟明。卒獲焚舟之效。古所謂捨己從人。立賢無方者。穆公有焉。秦之能服山東。無敵於天下。蓋好賢之餘力。向使商君。不變法趣利。亦足爲有道之國。以克永世矣。

牛鳴絳柩師期報。鄙鄭功虧乘韋犒。崤陵山高鼓角悲。萬騎東來如電掃。墨衰禦敵責有歸。素服迎軍義彌邵。追懷元老謝前非。不棄纍臣收後效。龍驤千艘作飛灰。鼠竄一境無橫草。秦強知在好賢心。百二山河非我寶。

函關行

夫子曰。三人有我師。十室有忠信。孟嘗之客蓋三千焉。豈無二賢智奇謀之士。而獨賴鷄鳴狗盜者。然後脫身於孤秦乎。抑其好客。有類於葉公之好龍。而簪玉履珠者。亦似龍而已耶。鷄鳴狗盜。枝之賤者。二客能處衆而無愧意。旣成功而無矜言。固自有過人之量。其處卑自汚。投機致用。豈以此矯衆客之浮誇。而激孟嘗之汎取耶。是則未可知也。

孟嘗賓客三千少。連鑣結軌臨淄道。大冠如箕劍柱頤。然諾相傾泰山倒。咸陽塵土令人老。天涯去夢迷芳草。孤鶴投籠不自由。猛虎得肉寧辭飽。馮驩無魚空自歎。雍門有琴且勿彈。冀闕天深函谷遠。誰膏吾車度千山。張陳應慙養卒口。毛薛亦讓屠兒手。丈夫有志無賢愚。莫惜黃金鑄雞狗。

題華州逆旅

日腳初昇玉女扉。嵐光欲染羽人衣。誰能引我丹梯去。手摺蓮花駕鶴歸。

題長安逆旅

車馬函關道。風塵季子裘。轍環天下半。心逐水東流。萬事唯呼酒。千山獨倚樓。靑雲有知己。未用嘆悠悠。

倦客重遊秦樹老。佳人一去隴雲賖。愁聽杜叟三年笛。悵望張候萬里槎。夢裏家山空蕙帳。酒闌簷雨落燈花。宦情已似秋雲薄。胸次唯餘一寸霞。

海上箕封禮義鄕。曾修職貢荷龍光。河山萬世同盟國。雨露三朝異姓王。貝錦誰將委豺虎。〈謂伯顏豆古〉干戈無奈到參商。〈謂曹頔使兄弟不和〉扶持自有宗祧力。會見松都業更昌。

早信忠誠可動天。孰雲仁聖竟容奸。雞竿曙色開暘谷。鳳闕春光到雪山。讖雨池蛙喧欲鬪。〈謂奸營徼功者〉唳雲皐鶴倦思還。〈謂閔漬，許有全二老。以忠宣王事上書陳乞。而有沮之者。二老不能久留。將歸國也。〉區區吳薛何爲者。自鼓嚨胡徹帝關。

鄭莊公墓

先王樹懿親。欲使庇本根。京叔固違道。鄭莊亦少恩。遂令群公子。繼亂殘斯民。革面事三主。鄙哉蔡封人。

許文貞公墓_魯齋

魏公懷粹德。倔起際風雲。絳灌雖同列。唐虞欲致君。辟雍方繪像。泉路久修文。慕藺嗟生晚。荒涼馬鬣墳。

道見月支使者獻馬歸國

西極山高天駟遊。下顧龍媒生騕褭。彌山蔽野盡兒孫。草軟泉甘無扎夭。騅駰驒駱魚騮騵。赭白驪黃騂綠縹。胡兒考牧如理軍。類聚群分不相嬈。視其害者而去之。亦如農夫耨茶蓼。就中一族獨絶倫。骨骼淸雄氣深眇。低徊豈願困泥途。奮迅應思跨雲杪。紫髥君長相戒言。倔強吾非魋髻趙。大元盛德冠百王。一劍撥亂邦基肇。更聞嗣皇膺寶籙。神機整頓乾坤了。越裳白雉黃支犀。眩人馴象能言鳥。爭來作貢混文軌。可獨懷安煩介紹。請持此馬進天閑。得與多方瞻日表。靑絲絡頭不敢騎。牽出國門心悄悄。朝經懸度躡嵌空。暮過流沙凌浩溔。行及兩年方至朝。語憑重譯粗堪曉。受金祕府帶圓牌。錫宴華堂厭淸醥。人知感義面欲黎。馬解承恩首頻矯。尻脽分張怒虎蹲。目焰逆射流星皎。屹立風生禁禦深。長鳴志在天衢杳。勅令大僕備法駕。習步芳園浴靈沼。和鸞綴轡搖令令。𦋺錦幪鞍垂嫋嫋。涼淀北巡秋塞晴。柳林南獵春原燎。脫免驚鴻爭後先。衛公孫叔愁輕蹻。文帝九良徒飫蒭。秦襄駟鐵猶驂蓧。因思漢武占發書。識得蒲梢來有兆。燉煌塞邊選車徒。貳師城下揚旟旐。縱然內廏致權奇。其奈中原足流莩。方今欲慕舜衣垂。服遠不貴用干敽。但嘉絶域子來心。豈謂良駒天下少。百川流水注滄溟。萬丈孤松掛蘿蔦。物無巨細知所歸。矧我大邦能字小。寄聲使者報爾君。更獻眞龍先學擾。

關龍逢墓

英名萬古感人心。泰華山高河水深。杜口圖生應不億。誰將齒髮到如今。

漢武帝望思臺

漢皇好奇士。江充來犬臺。舌端寄毒螫。肚裏藏禍胎。狺狺吠舊主。全趙飛驚灰。茂陵自英武。將相多賢才。胡爲不絜矩。利祿崇奸回。天倫化豺虎。戾園空草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