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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谷達意稿/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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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之十七 石谷達意稿
卷之十八
卷之十九 

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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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慶壽圖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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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慶壽圖》者,副使劉君洪壽其父封監察御史公而作也。君既為此圖,持以示通,且告之故。其言曰:「家君,忠信人也,敦樸無華偽,處已接人皆然。雖處貴如平素,以醇德篤行著稱鄉黨間。弘治丁未,洪為雲南道監察御史,遭逢憲宗皇帝尊崇母后,上徽號封群臣之父母,洪父琮遂蒙封秩如洪官階文林郎,蓋特恩也。今年甲寅,家君壽七十。八月十有八日,其誕辰也,先期奉迎就養於官,庶以天祿展孝養之誠。家君來甫逾月,又以少子婚嫁多未畢,即命舟欲歸。洪百方留之,不可得也,夙夜籌之,莫知所以,自致吾情者,乃命工繪杭之山川景物,可以遊心,自悅吾親者,為此圖,請諸同寮列大夫各賦詩詠其意,又取封敕中『服此休嘉』『益綿壽祉』兩天語大書扁於官舍之中,庭曰『嘉壽之堂』,擇吉張於中庭,率四小子稱觴以為壽,歌詩以侑飲,預致慶祝之意焉,惟圖不盡意,詩不盡言,願先生序以申之。」余既許諾,久無以應命,或謂余曰:「韓子有言所謂事親以誠者,盡其心不誇於外,先乎其質,後乎其文者也,希範事親當以誠,奚為乎是哉?」余曰:「不然,退之之意蓋謂徒誇於外以為悅,而不盡其心薄於質,而徒厚於文,則為類於欺不可也,非謂盡其心則不必得乎外,有其質則無事乎文也。故事親者,苟盡其心,而先乎其質,則孝之本立,如是而得乎外者,驗也。乃其福之自致,而其修乎文者,禮也。尤其養之不可闕者也,有其本斯有其驗,而養之之禮,又罔闕,然後事親之本末具希範前之得乎外,以為親榮者,盡其心而得乎天,與君之明,驗也,非多福之自致乎?今之修乎其文,以為養者非徒飾乎禮儀之末也,所以文其質求以樂乎其親而已,非其事之罔闕乎?昔有弄雛戲采,欲親之喜者,君子猶稱其孝焉,況夫名位尊榮之樂,山水圖繪之玩,與夫以其飲食旨甘供養之道以悅於親,視色衣稚羽之娛孰重?而反不得為孝子。禮曰:『君子之養老也,樂其心,不違其志,樂其耳目,安其寢處,以其飲食忠養之。』希范,蓋兼得焉。不謂子更疵之。」或乃憮然曰:「吾過矣,先生言真得人子之心。」因書以為序,且為本諸圖意賦四言詩四章繫之以先群玉焉。

太淑人江母陸氏慶八十壽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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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太淑人陸氏,故山東大參江公之配,今翰林侍讀文瀾君之母也。初,公以名進士給事黃門,忠直有聞。蓋淑人內助之益居多,故其考績也,朝命錫敕褒寵之及其配。於是有孺人之封。迨文瀾君繼登進士,入翰林為編修,又以文學鳴。其考績也,朝命推榮其親,故孺人復得從夫官,品受誥封,進今號。蓋服薦恩三十有餘年矣。而其進如月之恆,如川之方至,如松柏之茂,相承而猶未已也。今年太淑人年登八十,其誕辰五月十有六日也,侍讀君雖不獲就養左右,然皇恩許分祿以養,而其兄澄濙,弟深溥,洵皆學於詩禮,知孝敬,篤子道,故太淑人樂焉,不以離為憂,年彌高而自彌健焉。浙士大夫與侍讀君遊好者,大方伯楊公,憲長閻公,都閫張公,暨同官諸公,皆喜太淑人之躋高夀而饗盛福也。預相與繪為《王母蟠桃》圖,各賦詩以致祝願之意焉。將至其旦,獻以為壽,而屬余序。余不得辭也。

惟《詩·國風》二南,詠文王修身正家之化也,每驗於天下女歸之賢。《書·洪範》九疇,演人君建極錫民之福也,則首於天下人民之壽。余嘗誦其詩、讀其書而考焉。蓋文王之時,內之後妃,外之諸侯夫人、大夫妻及其民間婦人女子皆薰於德而賢,是文王意誠心正而身修,故其化行於家,治於國,而漸被於天下然也。若夫下之民皆壽富康寧,而好德以考終命,則又豈非人君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而天下皆蒙其福澤以致然乎?昔在堯舜之世,其民多仁壽。而虞周之盛,鳥有鳳者,來儀於庭,鳴於岐;獸有麒麟,游於郊藪。蓋雖一羽毛之瑞,猶足以彰天地之至和而昭帝王之至治,況夫人為萬物之靈而善人又人之瑞乎?若太淑人者,其德行之善,壽福之久,豈非人瑞而足以昭我皇明祖宗列聖道化之深、德澤之廣哉?蓋淑人之生歲在乙未,為永樂中,去洪武之盛未久也。維時太祖高皇帝再辟乾坤,肇建人極之餘序,正彝倫,申明綱常。太宗皇帝又善繼述之,其道化之弘敷,德澤之悠遠,博厚漸涵,熏煦於天下,如天地春生夏長,人物發育滋長。其時者,宜其多賢善,而皆壽考也。

嗚呼盛哉!淑人之賢相厥夫君,化行家邦,視詩人所詠,夫人大夫妻之善無愧,而成其子姓之才,享祿養壽考之隆,真皇極五福之民也。是豈非國家之一瑞乎?又況即一人,而千萬人可知;即一家,而天下可知乎? 嗚呼!淑人之賢而壽,其所從來遠矣。諸公歡欣交慶,形諸詩歌宜哉!余故推其本,而歸諸國家之盛。

湖山別意圖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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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東南山水之區也。其西湖南山風物之妍華,浙江東海潮汐之雄猛,名天下舊矣。至於今士大夫游居於杭者,於親友賓客往來饗會燕別,或泛湖覽物,或登山觀潮,相與賦詠,以為樂其散也。又必圖其景象以紀勝焉,用寄其情。余妹夫松溪劉君惟健,與余同里居,讀書敦行,以孝友遜悌有聞於鄉,性篤好詩作,雖不甚工而得諸名家,其收卷軸甚富。以乃翁竹坡先生樂隱處,而伯兄梅澳已仕於時,重違養不忍一日去其親左右。今年幾知非矣。以父命來送女歸於淮教舍弟之子華,禮成渡江,而南訪余於浙台。因游目西湖南山間,以償平昔山水之願焉。愧余中暑病足,方以不獲追陪為歉。而君興闌,西望白雲,浩然謝去。同寅諸大夫以余故,追餞於湖山之間,與別意猶未已也,爰繪圖以壯其行。諸公作詩,余為序,筆諸圖上下。序曰:

天下山水之美,可樂如杭希矣。然人之取樂於山水者,為類大有異焉。故上焉有得其理於象外,感於心而形於言。如夫子川上之歎者,至矣!其次,有得於聲色之間,以為吟詠之助。如康樂會稽之遊者,則多。下焉者,則恆人俗子登涉臨泛,食慾歌舞,以恣酣放之欲者,比比。然群至遝來,辱山水矣。較其雅俗美惡,奚翅什伯千萬相去哉?夫子嘗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蓋言天下有道者之於山水也,隨其德性不同,一動一靜,人心物理,兩相妙契,而喜好形焉,此古今天地間真樂也。德充乎心,自契於外,理形於物,自會於內,非真機本一曷由然邪?夫子體仁知之深者,狀其喜好,歆以其效焉。蓋將於人人同其樂也。

嗚呼!有心哉其言乎,異時於贊易也,每致意焉。凡卦之有艮、有兌、有坎者,必示學者以體象進德之方,如思不出位,取於兼山;講習討論,取於麗澤;多識畜德,取於山中之有天;擬議德行,取於澤上之有水。其言君子之學,一知一行,皆欲其於山水乎效法焉如此。蓋深發物理,以啟人心,何其惓惓哉?余嘗學於易,觀其象,玩其辭,竊有得焉。然後知夫山水之有妙理,而自昔知仁之人之樂之也。蓋德性之會,自相悅懌耳,非有慕於外也,夫子之言之也諄諄若是。

嗚呼!有心哉惟健嘗承教於父兄而知學焉,固非不可與言者也,序湖山別意圖詩,進而與之言,在惟健不自棄,庶茲圖茲詩茲序作非無益也。

西湖別意圖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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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別以言,其來尚矣。圖以贈別,古未之聞也。其昉於近世乎?然圖必繫之以詩者,圖不盡意也。詩必弁之以序者,詩不盡言也。序以序詩不盡之言,詩以詠圖不盡之意。鄭重再三,必歸於德。其亦古仁人之遺意與?莆陽余君世祥,同寮世征僉憲之季弟也,家壺山之翠峰,受世征進士業,迄成矣。以世征宦遊於外,而先塋松楸不可無主,母封太安人又垂白在堂,重違祀養,不忍復謀仕,棄而居學,修子道焉。又恆念世征官浙台,每瞻雲輒相憶。世祥,誠敦孝弟人也。今夏初,遂稟慈命,千里來省其兄。既至,以名果贄見。台中諸公,咸集賀焉。世征合燕於其廨,初歌《棠棣》,再歌《伐木》,以樂飲,其情甚歡洽。翕處甫逾時,世祥慨定省之曠,告於世征以歸,憲長閻公曰:「古同寮,有兄弟之誼焉。世祥於吾輩,猶兄弟也。茲別也,可無贈乎?」乃分日餞之。又命工畫者繪為圖,名曰《西湖別意》,各賦詩一章。方伯楊公維高,舊憲長也,亦賦一章。賦者十人,退。余為序以贈。余惟圖以西湖名紀,離別之地也。夫西湖山水之清妍,風物之佳勝,固已有足以使人悅慕繫戀,而不忍舍者矣。況世征兄弟之戚,手足之情,乃骨肉之別乎?又況諸公於世祥,有猶兄弟之誼。賓主之禮,乃交遊之別乎?則送歸之際,登山臨水,溯風感物,其情何如?能遽恝然相捨去否邪?圖以狀之,詩以詠之。宜其意有不盡者矣,推而發之不在序乎?蓋重同氣之愛,則必思及其所生。故其別也,撫景興懷,則鴒鴻之聚散,可傷也;椿萱之榮悴,可念也。此世征之意也,世祥能異是乎?重同寮之好,則必愛及其所親。故其別也,感物興心,則摶沙之放手,可嗟也;轉蓬之隨風,可歎也。此諸公之意也,世祥寧無是意乎?夫不忍別其弟者,友也;不忍去其兄者,悌也;兄弟相與思其父母者,孝也;不忍別其交遊之若兄弟者,誼也。四者皆性之所有,而發乎情者也,皆禮義之著也。然則世征處兄弟之間,諸公於朋友之交,其行事贈言,皆發乎性情,而依於禮義,如此古之道在是矣,是其可書也,故不辭而序之。

湖山別意圖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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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山水之佳麗,多在江南。而江南山水佳麗,惟金陵、錢唐為最。錢唐之儷美金陵者,蓋其山水奇秀,不出城郭而兼有之。山,有峰、有嶺、有松竹、有煙雲。水,有江、有湖、有魚鳥、有菱荷,又有樓閣、有舟楫,可登、可泛、可風、可濯,俯仰泳飛,陰晴變化,萬象森著,萬籟響答,天機物理之妙,足以怡心悅神。不但可為銜杯酣飲之助耳,故士大夫之游居於杭,往來於杭者,飲會燕別,必於西湖南山間,無事乎遠出郊野焉。同寮憲副劉君希范之父,封監察御史。公,荊襄耆碩人也。忠朴敦裕,雅尚文術。居游常在江湖間,於山水登臨之樂,蓋厭飫而癖好之者,每以未獲一游吳越為歉。邇者,適希範自內台出副浙台,迎致公就祿養於官。公欣然航江湖而來,來未數月,又以尚平婚嫁未畢為慮,翩然起歸思。同僚苦為希範挽之,不能留也。於其行,乃相率醵以奉公出泛西湖,登南山,燕於淨慈寺之望湖閣。罷,復登舟至湖口,舍棹與公別,目送公赴行舟,希範獨侍焉。先期憲長閻公以為斯別也,不可無紀。爰命工繪為《湖山別意圖》,與諸同僚各賦詩書於左右及下方,而虛其上,屬余序焉。余不得辭。因慨:

夫人生天地間,出處無定時,無定處,不能無離合聚散。其合而聚也,不能不歡;其離而散也,不能不悲。而況夫父子之親,朋友之交,其離合其聚散,為情之悲歡,豈不為尤切哉?蓋父子之愛,天性也;朋友之交,義合也。惟天不容偽,而義也者。固亦人心之天,非自外至者也。道列於五倫,於離合之際,烏能無情哉?今公父子與吾輩十數人者,遭逢聖人在上,天下安寧無事之時,冠裳賁躬,祿食有位,聚處湖山清勝之境,燕飲歡會,其樂何如?然在公雖貴而無位,則可以留心家事;在希范則王事靡盬,不遑將父將母忠孝慈義之間事,蓋有不能兼得者,其心能不內顧而傷悲邪?而吾輩十數人者,又或靡怙恃而永感,或偏侍而不獲就養,於公父子離合之際,懷蓼莪之戚,興屺岵之思,其情之悲感,豈不為尤深哉?雖然,父子之愛,朋友之交,其離合悲歡之感,皆所謂人情之私也。若君臣之義,則天下之公也。君子之事君也,先公而後私,所謂恩義有相奪焉者,故在公得顧其私,在希範與吾輩,不可以不知所先後也。序故詳焉,若夫湖山景物之勝,詩多及之,序雖略可也。

慶張母太宜人榮壽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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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百福,皆天所以佑善也。而凡百善,皆天理焉。人而為善,則動順天理,往吉,無不利矣。是天佑之也,非百福攸萃與?故曰:「天之所助者,順也,天何心哉?」昔者,禹嘗有謨曰:「惠迪,吉。」惠迪,順道也。道固善,可由者也。伊尹亦有訓曰:「作善,天降之百祥。」又曰:「德惟一動,罔不吉。一德,其善之純粹者乎?」至於箕子序疇,又以好德為五福之本。夫子贊易,亦以積善為余慶之基。其言若殊,要皆以明順天理,而天佑之,其意一也。千載而下,周子出焉,圖太極以示人,天理之大,原終則曰:「君子修之,吉。」蓋前所謂道,與德,與善,皆天理之別名也。而太極其本原,統會焉,修之之吉。即順道,一德之吉,作善之百祥,好德之多福,積善之餘慶也。古之人之於道,於德,於善,皆先窮其理,以致吾知而明之。然後誠其意,正其心,體之以應萬事,以基萬化。故行之身,而修推之家,而齊施於國,而治達於天下,而平天地以位,萬物以育,夫安往而不吉哉?故百祥降焉,余慶流焉,其福也多矣,斯皆天之所佑也,然以位有窮達,事有大小,故有一身之福焉,有一家之福焉,有一國之福焉,有天下之福焉,隨感而應善立,而百福從之,有不期然而然者,自古天固未嘗或僭也,而豈僭於今哉?故嘗驗之天下,則為善獲佑於天者多。猶古也若慈谿張氏,其諸積善之一家與?張氏有才子曰韶,字九成者,實始興張氏。溯其所自出,蓋其母章氏,乃鄞川宦族女,自少有淑德,來歸於張,配其君子晦之。晦之,良士也,夙好善。既得賢內助,而善益弘於是篤。生韶,韶長而知學,以立身舉進士,仕為刑部主事,以簡修被恩,推封父如己官,封母章氏為安人。寵敕鸞章,錦衣珠翠,輝生門庭閭里,積善之慶兆矣,而未艾也。今年安人壽躋七十矣,又以韶官庫部正郎,考績最,進封太宜人。予誥渥恩薦寵,倍有榮焉。

於戲!君恩彰善之典,天命佑善之徵,合符於張氏,如此吉與祥,亦大矣哉!其為福何如也?謂非順道之所致乎?非作善積善之所招乎?非一德好德之所感乎?又非克修太極之明驗矣乎?太宜人與其子克迓承乎?此其亦有以哉?然此猶一身一家之福耳,九成行當出牧大藩,入佐明主,則所謂一國與天下之福,人將有望焉,其必有以大慰人心矣。九成既拜寵,遂乞歸寧,將躬捧錦軸,趨拜高堂,致稀年之慶,期頤之祝焉。其歸也,道杭,大方伯楊公、憲長閻公,與寮佐諸公,相與歡欣交慶,謂邦域之中有福人,而帝恩天命,光照於其治境也。將走使稱賀於其家,命僚末川北吳伯通執筆為文。文字,余職也,不得辭,故獻其俚言焉。

吳山送別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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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賦下,下之供上,皆誼也。故常賦而逋民,迨誼也。趣之匪疚也,趣以誼也。然賦之逋也,為類蓋有異焉,已輸而逋,逋非民也,受輸者逋也,誼不可以不趣也,未輸而逋者,民也,為類又有異焉,趣不可概也,無故而輸後期,民慢也,誼宜趣也。或災而逋民,實歉也。有司者,蔽而不以告,告而緩於勘焉,則有司之欺也。或赦而放免,上實惠也,有司者每歲未征而預以征報焉,故例以為已輸弗與免也,亦有司之欺也,斯二者上非失信也,民非怠誼也,官其事者,或欲以賈譽,或苟以緩罪焉耳,豈復顧其壅德澤於下,叢怨尤於上哉!是所謂逋賦而趣,或以病民者也。

噫!俗焉弊也久矣。則凡逋賦,豈皆民然哉?天下亦豈獨浙然哉?古之有天下者,財用恆足,蓋有大道焉,見於曾氏之傳;有政事焉,見於孟子之書。得之得人,則政事舉,大道行。財用不足,非所患也,是故其本則仁賢,苟非其人,二欺不去,民病其能有瘳乎?此世之通患也。浙,古今財賦之區,國家之所仰給焉者也。昔在宣德正統間,文襄周公被命巡撫,此最久,惟經理近有道而二欺絕焉,故當其時,民和國裕,上下相安,晏如也。安有逋賦積弊如今日哉?近山東秦公起為南都戶部尚書,盡心國計,慨然於東南財賦之積逋,思得人以祛其弊。乃奏選於其屬,以庶尹大興王君至善使閩浙。君至,躬蒞郡邑,取其籍,稽考勘當,得其情,知逋賦之在民者少,有亦多有司之欺,以累民者,趣非所宜亟也,或注措以代償之,其逋在長,受輸者十常八九,則悉逮其人懲之,以趣其完,而貫其罪又移於藩省之分司其事者,趣之如方而之閩焉。比其還也,則逋賦凡若干萬皆以完報,蓋自冬徂春,時猶未逾夏也。

嗚呼!賦之逋而趣之上,豈棘其欲下,豈迨於義哉?官恆以欺,又不能辨,治其淑慝。是故,多逋以貽累上下雲爾。君一行,而積十餘年之逋賦隱於受輸之長者,悉歸國用,而良民釋逋累,如沉屙之一旦去其體,何其快也!信矣,國之虛實,民之貧富,繫於仁賢若此哉?君將覆命於朝,以行告方伯楊公維高,憲長閻公參甫與諸同寅,相率奉餞吳山之比館。酒行,各賦七言近體詩一章,歌以侑飲,讓余為序。余繫官於此也久,憫民窮而憂世患,徒常蒿目而已,序故先君所事,不覺覼縷。蓋君每懷靡及者也,而亦余心焉。皇華使歸,諮諏之獻,其肯後此乎?若夫離別之情,非文夫所懷也,故略之。

方洲先生文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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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其無極之真英,二五之精華乎?無極,理也,無妄故真。二五,氣也,不貳故精。理為之主,而氣為之經緯,錯綜真精妙合,而英華髮焉。文章著矣,三才一也。《易》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記》曰:「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是皆天地真精之發於英華者也。其諸天地之文章乎,其在人也有聖賢焉,蓋稟天地真精之會,以生者也,故其德性蘊諸心,而英華之發,著之身為行,施之事為功業,見之言為辭命。其文章猶天地,然而足以經緯乎天地也。在昔上古聖神賢哲多矣,達有五帝三王之君臣,窮有孔顏曾思孟之師友,其為道化德業之敷,植六經四書之作述,非其真精之發於英華者乎?文章之盛,秦漢以降,不復可及也已。是故語道德而非聖,語事業而非王,語辭命而非經,所謂物外奇寶,世蓋多有之,求其有補世用,有益生民,足以贊天地化育之功者鮮矣。蓋至於五星聚奎,而濂洛關閩諸大儒出焉,天地真精之會,始全於人,夫然後聖學傳王道明,而聖經賢傳始大發其蘊,鄒魯之文章,始續而垂法萬世。

吁!盛矣惜乎,其可施於事者,弗大試於時,世之不復,三代其命也與?浙在天地東南之區,山川奇秀,湖海泓涵,天地之真精多於此焉,萃故其英華,著於人物,文章之盛,自古已然,而於今為尤盛。國初,諸老先生其文章傑然,皆天下之望也。繼之者,若海鹽方洲張先生,其一人也。先生才德之純,茂得於天地山川者,既真且精,其學於文也,義理一本,於聖賢之經傳,而古今事變得失,又傳極於群書。自其盛年,即以行誼重於鄉,而其見於言者,已蔚乎其文,秀出等夷矣。及持以出,與一方天下士群,試於有司,進對於大廷,皆袖然居高第,擢官諫垣,則忠言讜論,上當帝心,出使外邦,則德華辭采,克撝帝命。其施於事者又兆,足以行矣。不幸英皇上賓見忌,時宰一麾出,守海邦其澤專而不能,咸且柅而不獲聘,未幾而歸。於是,先生之文章始一於言焉,發之矣。

吁!其亦豈非命與?其言積之,之久而富,至於為卷四十,而猶未已也。其為類,有對,有議,有表,有奏,有賦,有頌,有詩,有辭,有書,有文,有錄,有箴,有銘,有志,有碑,有狀,有傳,有序,有論,有說,有解,有辨,又有榜文,有彈章。其為體,或典實,或條暢,或鋪張,或簡當,或質樸,或頓挫,或從容,或剛勁,或精緻,或開爽,或詳閑,或寡約,或清新,或顯著,或舒徐,或該洽,或詳審,或妍麗,而一根於理,不惟各得古人一體之妙,蓋又兼有諸作之美焉。其英華之發於言,亦盛矣哉。今先生幾老而傳矣。而襲書香者,尚未有人。同寮伍公宗誠與先生厚善,懼其稿之散逸也,命先生故人子許清氏彙集入梓以傳,而請余序諸末簡。余初官於朝,嘗獲從先生。後仰先生立朝風節之偉秀,起班行蓋翹然,儀庭之鳳,其鳴允協咸韶也。及官於浙,尚幸獲與先生游。仰先生居鄉風,致之高夐出流俗,蓋超然漸逵之鴻,其羽可用為儀焉。凡先生之文章著於身,見於事,本末可觀,余皆得於目,不獨只服其言焉耳。

嗚呼!謂非其所得,真與精積諸中,則其發外,有是英華哉?夫子嘗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夫言之可以知人,非以生於心乎?純真而精神,足以發之,其言必一,於是而罔失,苟汨其真者,言雖文,必不能精於理,況其本諸身,欲如聖賢焉。有天德而施諸事,可語王道難矣哉?蓋其之能言而用違,卒以禍世者,多坐是亦有幸而未敗者,奚獨荊舒而已哉?先生今之陸賢也。蹇於時,跡頗與宣公□□慨也,其文集與奏議可並傳無疑,後之賴之者,能即是以知先生之為人,則其□□也。亦深矣,其以余言為譽否邪?先生名甯,字靖之,方洲其別號也,故以名其集焉。

石谷達意稿卷之十八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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