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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谷達意稿/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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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之二十 石谷達意稿
卷之二十一
卷之二十二 

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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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先考塋域圖記﹝辛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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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古所未為而以義起,發於人心天理之所不能已者,則雖小而有可以感人心激衰俗者存焉,亦君子所不訾也。若周均盡善所繪《厥考塋域圖》是已。盡善,世家臨江之新淦,為人敦樸闓爽而和易,頗涉獵書史,豈亦商隱者歟?厥考諱迪,字自啓,別號為樂琴先生,潛德未仕,性溫厚以柔。讀書明於理,道尤工詩,旅遊所止,麗明而好賢,篤友誼,斯盡善以告予者也。先生壯歲則聞蜀山川景物之盛,足遊觀之美,心恆慕焉,乃拏舟溯江西抵賨城,遂舍舟而陸走,探邃谷,窮荒山,憩足越山之隈。越有崇岡修嶺,茂林回溪,可登可眺,可樵可漁,足以盤旋棲跡而遠世紛。於是卜築以居,若將終身焉。賣田數十畝,躬耕以自給。秔以炏,黍以釀,樹畜焉。以帛有餘能推之以賙鄉之貧乏疾患者,居人多德之。而一時隱逸高尚者咸樂與之遊而結社焉。當春晴秋霽,東作西成之餘,或相攜酒尋幽谷上高山,步深林臨清流,且薪且釣,一觴一詠,笑傲俯仰之間,恍然不知身之寄異域也。已而,盡善慨念父子之各天一方,久違侍養,遂以母氏之命至將侍,先生以還。而先生疾作矣,盡善博求濟於醫師之良,竟弗能起,哀毀之過,行道為之心惻焉。欲扶柩歸而孑然天涯,形影相弔且阻險巇,滯鯨波情莫之遂,乃蔔葬越山之陰,三年之喪畢,復以倚門興思,治裝於征,傷九泉之永隔,痛千里之莫從。顧望封樹,徘徊塋域,景物之美尚在,臨眺之跡已陳,而音容不可睹矣,爰求畫師繪為此圖以寄哀思,庶幾後之子孫或思反葬焉。亦有志而弗忘也。

嗚呼!狐死正丘首,仁也。先生之心豈狐之弗若哉?而卒違其願者,天也。寓死反葬,禮也。而盡善之困於力,豈得已哉?春秋常事不書,盡善此事在昔盛時亦常事爾。自大道隱而風俗頹,人生不顧父母之養,死而棄之者蓋有矣,況能冒險難相尋於千萬里之外乎?況能竭志畢慮謀葬於客死艱難之日乎?則盡善之事亦世之所難能也。況斯圖之繪事雖小而發於人心天理之所不能已。為可書以勵俗焉。若夫宅兆之向,方風水景物之佳麗,則有圖與夫諸詩人之題詠在,故略。

餘慶堂記﹝壬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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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慶堂者,處士吾賨張仕興隱居之堂也。處士世為州之省元里人,家渠水之西叢山之隈,俯瞰澄江,環而待者,巍巍乎左右;前後繞而流者,洋洋乎其下。自處士之父好學翁說而定居焉,好學翁讀書敦士行,嘗教州之社,學為鄉人弟子師,處士夙承庭訓,尚詩禮,喜吟詠,平生尤雅愛與章逢士遊,每過訪者必具酒饌,延之終日。俾諸子問業焉。性不樂仕,因拓先業而考槃其間,此堂之所以作也。堂成,處士長子時瑞時為州庠生,受學涪陵張先生,先生素重處士,知處士之先及處士之身,積之也厚,而處士諸子又皆恂恂尚文。術試之,其將然計其慶之必延也。因請扁其堂以今名。蓋取諸《易·坤》之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也。」且為敘其意以歸之。歲壬辰,時瑞以從事勤勞拜恩闕庭授冠帶入銓籍,待次以歸,過余言別,爰以處士命屬記。余忝處士同鄉,嘗承處士之款,於其子時泰又同遊橫序,不可辭,則推涪陵之意記之。

蓋余嘗讀《易》矣,始於文言,此語竊有疑焉,以謂人生吉且福皆天,實命之。夫天莫之為而為非人所能必也,聖賢往往有必然之論,豈為世多怠於為善者而姑為是語以激而動之邪?及博觀諸經史傳,見其中所載自有典籍,來迄於今,王侯之世,其傳之修短絕續,士夫之家,其後之盛衰榮落。驗之善之必吉,其應雖有大有小有遲有速,如耕而獲,如菑而佘,歷歷可指,有不容毫髮爽者,然後歎曰:「聖賢不我欺也。」蓋至處士,吾之所聞與所見,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古今同符矣。則重歎曰:「聖賢豈欺我哉?」夫善不與福慶期而福慶緣之以致,此必然之理也,然古之聖賢其為善也,夫豈覬覦於福慶而為之邪?故性之者出乎其自然也,身之者行乎其當然也,皆非有所為而然也。處士之先自好學翁已有及人之善。處士克承其志而益弘之,蓋亦有甚顯者。夫吾鄉之人其有才智如處士者乎?則挾之為機變,如狐鼠之依城杜攘竊鄉人之利者不少也,亦有居積如處士者乎?則投之為鉤鉺,如漁佃之於山澤以釣獵鄉人之利者,抑又多矣。處士有一於是乎?至其承先志以延家祀,啟後昆以需時用,忠孝大者亦無愧焉,宜其從容太平無凍餒勞苦之虞,書之所列當壽康寧,蓋庶幾矣。時瑞已沾國恩,駸駸乎通顯;時泰方將以儒術舉鄉薦登進士以揚名顯親於久遠。諸子若孫,森森滿前是,豈非餘慶之已兆而可必者乎?蓋涪陵命名之意至是有徵矣而未艾也。

嗚呼!為處士後者,尚勉之,則張氏之慶其有窮已乎?姑書此以俟。

湯陰縣儒學重修號舍記﹝戊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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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初奉命,督學政於中州,巡視至湯陰縣,覽其廟學,皆閎麗,獨諸生讀書之舍猶庳隘。其覆以茅,敞暗弗稱,思一易之。適縣乏長吏,惟主簿涿郡楊君勇署其事,遂以屬焉。而詢縣藏,無絲毫蓄。勇以材力所出為請。予因語之曰:「自古長民者之興事有作,苟以為民,孰不取諸民乎?顧處之有道,民樂趨之,而功易成焉。爾今為學校,以教民子弟,將俾悉知禮義,以淑其身,而為才且賢,以昌其家,而善於其鄉邑,此為民乎非邪?」第延民之耆碩,諭以某意,勉其效貲力,以畢茲役。事出禮義,必無不從者,若但董其役,勇如言行。士民果爭輸財,悉力攻之,不逾時而事遂。集號宇一新,規制弘敞。諸生就學者,始有所藏息,乃相與謀,彰其鄉人之善於不泯,請予言,紀其實。予時方考業他郡,雖許之,未暇也。及重至,師生已礱石以俟,乃不辭而為之言。 在昔大儒嘗謂人之性本善,而其情莫不好善。夫事凡歸諸禮義者,莫非善也。而人情之所好在焉。順而率之猶導流水就下也,其孰能御之?世之為政顧多昧焉。往往咈人情以從事,及怨愬生則曰「今之人概不古也。」

於戲!若此者其誣斯人也厚矣。今夫佛家者流,將壯麗其宇以矜炫世人而肆其欲,非有勢位以驅斯人也。然亦豈特持冥禍之說以懼之哉?其言曰:「佛者覺人為善,善則佛能福之。」夫善固人情之所好而福亦豈非人情之所欣得者乎?因其情而誘之。是以其教雖偽,世爭趨之助之,視其財與力有不足愛者,亦其情然也,況為其徒者忘其身之貧苦為之已有足以動人者矣,而其聚眾財也毫髮不敢以私其身,逮其事之成也,則又侈其功德,主之以眾而已。不與焉勒之金石以壽其美,人之樂趨之也,何怪哉?君子於此亦憫其愚而已,洪惟我祖宗列聖相繼為天地鬼神民物之主,而統理之裂土為州縣,建官以司其治,為之堂墠祠廟以奉祭祀,為之廳宇廨室以居官屬,為之學校以教人才,為之庫庾府藏以儲錢谷甲兵,為之橋樑次舍以通賓客往來,凡以為民耳,則孰非禮義孰非事之善者哉?豈若彼之聚淫慝以惑俗而蠱其心者邪?而長民者乃不能仰體德意以善牖民使之知方凡有所興作其役民也,勢迫之耳,其取民也,計愚之耳用寡而斂繁,公費其一而歸於私者,殆什伯及其成也,穹碑大書據為己能而民罔功焉。

噫!雖愚而神民豈可欺乎?則其興怨致愬誰實為之,而概以不古,尤吾民不亦誤哉?茲一率以禮義而民樂從之,長民者推是以往,苟以善牖其民,使皆知方而所為公平正大,又有以感於其心而悅焉。於以先民,民孰不忘其勞而何怨之有哉?此一事也,而足以見人性之皆善易與為義,長民者何以鑒焉。又足以勸人心使其篤於為善,故為書使知縣事裴君倫刻之石並列士民名姓於陰以視方來。 倫,幹人也,以鄉進士官於茲土。初,政有可觀者,亦因以警之。

嗚呼!方來無窮,斯言苟長,存覽之者,必將皆有感焉。

聖德昭應記﹝戊戌,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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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一理也,盡乎人以格天而天昭應之,此理之必然也。昔雖一士夫之微一言行之善,猶能動天地,況父母天地而為之。子者,體其塞性其帥而與之合德者乎?世傳真武神者,即北方玄帝之神也。神以帝稱,蓋天之主宰也。天之為天,理與氣而已。有是理必有是氣,氣有陰陽,變化以生五行,播於四時造化萬物,理賓主宰之。於是乎有帝之名,然五行之生各異其質,各居其方,各司其時。故其行木,其方東,其時春,其色青,則其神曰青帝。其行火,其方南,其時夏,其色赤,其神曰赤帝。其行土,其方中央,其時四時之季,其色黃,則其神曰黃帝。金行時秋,白色其方曰西,是為白帝。水行時冬,玄色其方,曰北,是為玄帝。帝一而已,兼統五行,分居五方,流行乎四時,變化既成,萬物無乎不在,其居無跡,其妙莫測,茲帝之所以為神也。然天包地外,而其氣常行乎地之中,則其神之靈必嘗於其氣之所聚,高明秀異之地發焉。武當之山周回四五百里,峰嶺秀拔中有三十六岩之盛,去嵩嶽為甚近,是亦天地之中,五行清淑之氣之所鐘,蜿蜒扶輿磅礴而鬱積者,則玄帝之神於是焉。著其靈異亦其理也,帝豈可以方所求哉?故昔人建祠茲山以祠之歷代相襲不革。我朝太宗文皇帝克慎在位,昭受上帝申命之休,既嚴郊社之禮,遍望之儀,復於茲山因往跡更新神宇以極其崇奉之典,宮殿嵯峨,金碧照耀,蓋振古所未嘗有也。皇上紹承大統,為天地民物之主,懋昭大德,盡仁孝誠敬之心,肆致道行化洽邦家,輯寧風清俗美,遠近悅服,聖心欣慰,以謂皆自天之佑,惟神之貺也。於是思答帝休,益隆崇奉。乃成化戊戌秋八月,鑄銅為神像一,從神像四,香鼎幾,花瓶幾,皆飾之以黃金,承之以白石。簡命近臣太監陳某奉而致之山之紫霄宮,令守臣祗祀之,將至,守土太監韋貴暨藩臬郡邑諸臣僚迎奉入宮,協心致齋,設醮以妥之。設醮之日,瑞光層見疊出,諸臣仰惟聖德感格,帝心煥發其祥,皆不勝歡忭。既具實以聞,以某銜命有事荊襄,亦嘗快睹其盛,謂宜有言以記垂示無極,伻來見屬,誼不可辭。

伏惟天地以生物為心,帝即天地之心,主宰生成者也。其在北方司冬令,則其職在凝固太和,以斡造化生長之仁也。物終於此,復始於此。帝之仁復萬物,其有窮乎?皇上祗承於帝,所祈者上延慈壽,下昌聖嗣;內和家邦,外寧海宇,以遂萬有之生成。皇上之心,亦帝之心也。然皇上克體帝之心使承而行之者,弗克仰體皇上之心,則德澤將壅於下流矣,何以致民物乂安而神罔時怨恫哉?今諸中貴臣皆知畏天之靈遵國之度,不倚神而奸,不倚公而私,不倚勢而虐,可謂克體皇上之心,疏導德澤而覃及民物矣。此神所以日監在茲,歆悅於上,故彰其靈異而降祥也歟?斯其可記也。故謹書以勸而繫之以辭,辭曰:

峨峨武當,玄帝攸宮。報祀有典,盛始太宗。
於皇肅穆,纘承大統。象帝於宮,益隆崇奉。
維帝有神,享於克誠。洋洋如在,瑞光疊呈。
惟茲臣庶,於焉快睹。稽首嵩呼,紛其屢舞。
僉曰於皇,一德格天。有感則應,效斯昭然。
臣時被命,撫臨勝境。只謁椒庭,躬逢其盛。
嗟惟中貴,克廣皇仁。民康物阜,帝悅神欣。
勒辭貞瑉,庸紀其事。智者鑒焉,或識余意。

龍門渡浮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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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安,古賨國也。今為州,州城東枕長江,江流瀠洄繞城,足折而東南馳。當涉處廣幾四百步,深不可測,昔號龍門渡。蓋要津也。凡使旅溯峽,舍舟夔萬以趨成都,及振策錦城以指瞿塘者,必道賨。賨之人出而于田於商,入而或賦或役。於州蓋涉者,日無虛時,冬春病寒,夏秋病漲,雖有司舟之,然人之往來無窮,而舟有限,以有限濟無窮,宜其不時而有逗留之患,況有司禁或少馳舟,人乘急以規利,則近出及貧無齎者,每被難或厚邀而重載,則又恆有覆溺之虞,其弊也久矣。成化癸卯冬十有一月,居巢王公輿奉朝命來知州事。公學邃於春秋,知重民者也。初知浙之崇德,以異政薦試御史,直道不偶時好復出,知蜀之內江,方盈考以憂去服闕,改知山東平原所至參政,皆有聲。如崇德三考績,最明陟為守於茲,蓋公久於外更涉民事熟矣。始入境。即斥陽鱎而進,所謂魴者,詢民所利病而罷行之諮諏所及,首得前弊,其心惻然,遂議造舟為梁以濟之眾,或以費鉅工繁難之,公以為佚道也,雖勞且費,民孰怨焉。乃奮然破群議而為之履任,日即以義勸閭右之輕利者,得白金若干鎰,又詢於眾得民之才可任者舉金付之,俾市材於渠得大木以歸,又令訟者入釘灰油諸料,鳩工治,以為舟計五十艘,凡閱二時而橋成。甲辰歲之十一月也,公率僚屬落之而合觀焉。則往來行者不絕若線,如履平地,無復需於沙者,公欣然樂,眾乃舉酒為公壽,退則屬余記之,以無忘公德而為來者勸。


通,州人也,愧非立言者,而職在文字,不可辭。

惟天地以生物為心,則生物者天地之所能也,若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天地化育蓋有所不及焉,而贊之恆有待乎人人也者,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元亨利貞之德,生生不窮而已。人得之為性,曰仁義禮智,是心在人矣,故夫人之所為無非贊天地之事者。昔在上古,天地既辟,物生日夥矣,而莫之能遂。人有聖神者出為天地立心,然後有以裁成,輔相之而遂其生生之功,蓋惟其大德合天地,而仁育義正,禮齊智臨,既足以正民德矣。至於尚象制器,則網罟以佃魚,耒耜以耕耨,棟宇以宮室,絲麻以衣裳,釜甑以爨,杵臼以鑿,城郭以居,門柝以警,弧矢以威,棺槨以藏,舟車以通,橋樑以濟,金木水火土穀,六府修而民用利,民生厚矣。前創後述君令臣承化育流行,無處無時不然。蓋天地於穆之命所以不已者如此,是雖人之所為而其所以為之者何?莫非天地之所為哉?粵自三五,逮我皇明聖神繼出,上承天地,下理人物,眾建百官以代天工而廣天心備物致用立成器以利天下,其製作盛矣,顧諸臣僚所以仰承而代終者,有德有否,故天地之心或流或閼,而生物不與被者多矣,可勝歎哉?觀公此舉諮諏民所利病而悉知其情智矣。知之惻然思濟之仁矣。群議紛綸,能酌其可而斷之義也。行之從容不迫而有節焉,禮也。一念之動,一事之興,四德並用而萬民咸利焉。天地之心沛然矣,推是心而達之,庶政悉平庸詎止於利澤一方,行道而已乎。

於戲!安得今內外在位者皆是心哉。亦安得嗣來在位者常皆是心哉?誠如是也,將天地之心融暢流行無間隔無止息,舉一世無一物不得其所矣。豈惟一世哉?人定勝天將萬世永利,雖戌玄天且不老物終不閉矣,生生寧有窮乎?

於戲!來者吾不得聞,遠遊之賦,昔人之意,蓋先獲我心矣,來者尚念之哉。

甘棠書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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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家有塾,黨有庠,州有序,國有學,蓋無地無人不學也。先王之治與俗斯其所以隆美而不可復及歟?國朝內自京都,外達府、州、縣,以至里、社,亦皆有學,循古制也。雖家熟之制未舉,而亦未嘗若寺觀然。私創有禁也,然有禁者,世人爭竭力為之,其多至不可勝紀。聚淪滅三綱之人而豢養之,而無禁者乃天性人倫何由以明者也?或乃莫之為此,何故邪?正學不明而邪說橫流,惑人心術深,一至此也,可悲矣!

成化癸卯冬,余自汴台輟提學事,奔先君喪以歸,甫祥,而母氏復見背,薦罹閔凶,苟存不死,廢書久矣。再期而祥,而遠近學徒稍稍有來者,以情事未平,未能與縱觀諸經。姑取禮可讀,相與講習之。已而來者頗眾,因買田墓前,以資祀養。適有隙地,背山而水,可廬。爰夷其垤而補其坳,謀作家塾,其上以居諸生,將即其中,教以學焉。

先是,督蜀學僉憲潘公考藝過道於郡,便道吊予山中,因見其學者焉,公狀勵之而進其可者於大學。於斯舉也,因皆感奮,以貲相予首事。而郡守居巢王侯輿聞予有作,惠然捐所收羨錢,不隸藏籍者若干佐其役,又去僧寺之私創者,籍其木瓦以歸予。而洪都秦侯升自諫垣貳守吾郡,方承檄掌縣政於渠,亦以日給余米來食其匠,且致材木焉,資其缺乏。經始於丙午之秋七月,逾四旬而訖其功。中為堂三間,左右翼以兩齋,為間六,前為門一。堂後鑿磴而上為小堂,堂後又累磴而上,有丘坦然亢爽,復為祠,以祀先賢。於是僅取聖賢教人為學之要,揭名以訓。堂曰一要之堂,齋左曰敬、曰靜、曰明、曰動、曰公,右曰義、曰虛、曰通、曰直、曰溥。此周元公所示學聖之要訣也。謂:「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易至,必自敬始。始則欲寡,寡之又寡,以至於無,則此心純一矣。」小堂曰儼若思,祠曰崇德之祠,而總名之曰甘棠書院,雖以地而名,亦因以紀二侯之遺愛也。然後手書先師文公先生《白鹿洞規》於石,刻置壁間,以為學則。凡學於此者,蓋亦不待他求,而為學之則,常在目矣。惟顧諟不忘焉,必主敬以存其心,寡慾以養其心,使其純一不雜,靜虛動直,而能明且通,能公且溥,則無極之真、兩儀四象之本,皆不外於此心,而作聖有基矣!又循其規而進,以廣其業。於凡君臣之義、父子之親、長幼之序、夫婦之別、朋友之信,皆無極之散見。而吾人所當然而不容已者,必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而行之也篤。言必忠信,行必篤敬,忿必懲,欲必窒,見善則則遷,有過則改,以修之身,一處事也。必正其誼,不謀其利;必明其道,不計其功;一接物也。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必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己。則其學也,內外兼盡,本末不遺,如是而患不至於道者,未之有也。道有諸己,推以及人,裕如矣。若夫科舉文詞之習,所資以進者,義理既明,踐行己實,則其發於文詞以應有司之求者,將見其言,澤如也。至其得失,命也;窮通,時也。吾安以俟之而已。因記創建端原,並述所感與所聞,以告同志而相與勉焉。

渠縣重修琅琊四橋記﹝丁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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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古邑也,地介夔、梓之間,而隸於果,凡溯沿三峽往來於蜀者,或舍棹於萬而西上,或振策自益而東下,必道渠。渠亦蜀之要衝也。其東崇山綿亙千里,自北而南,渠江循山西十里與並馳山中之水破山傍出西走而奔注焉。官道出江山間,故多涉溪澗。入渠境凡涉溪四,琅琊其大者,每山雨則湍流澎湃,怒號而激撞。橋輒環阻溺,震駭沾濕行道病焉。成化丙午春,洪都秦侯自諫垣出貳守廣安,道出於茲,目橋之圮,閔行之難,其心惻焉,思濟其艱。下車未幾,適承檄往攝渠治,視篆之日,選於眾舉義官邵君本幹及吳某以作橋事,委之侯膚敏,闓爽樂易近民,敷政聽訟。既明且恕,務不拂乎?人情浹旬彌月,渠人翕然順之,而邵等忠勤幹固克濟,其謀悅以先民而鼓舞之,相與捐資鳩工,伐石於山,治以為梁,琅琊功大費博。其上下三小溪,省三之二,肇功於夏五月及農隙也。不逾時,而四橋成,侯率邑文學偕往落之喜,邵等之亟於趨事,以能有成功也。賦詩獎之,其首尾云:隱隱虹橋臥急湍,平平官道雨初幹。行人慾問經營事,白髮烏紗兩義官。蓋不有其功而歸諸下,可謂有功而不德能謙君子也。邵不敢居捧詩謁予山中為道顛末,且曰:是役也,勞心者我侯,勞力者我民,吾輩受命率眾以終其事,勞何有焉?願為記之,以彰我侯之德,我民之良,能相與以濟,此遠圖將鐫之石,使後行之人視其言以永無忘今日也。

夫子嘗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吾聞其語矣,今見其人也,安可無言?《易》曰:「天施地生,其益無方。」蓋天地之交,陰陽之應,一施一受,氣通德合,故萬物以成。君臣,天地也;上下,陰陽也。君施臣承,上令下從,相交相應,志符道洽,故萬事以成。凡父子夫婦之相與以成厥家,皆是理也。明乎此而行之謂之學道。是故以上則愛,以下則順,侯之愛一生於心,遂發於事,克承君施而且能令學道之功不可誣也。田野之民初未嘗學一令之以道其順上用命,以共成其事,乃如此道在人心。信其固有而非遠也,獨恨無以啟之者,則凡違令,豈皆民之罪哉?方今聖君大德猶天施至溥也,慨夫臣工有學焉,有弗學焉,或學焉而不知道,鮮克順承而致之,民以牖其心,使知順上之道。故政事日隳,而上貽國家之憂,此豈有他哉?利慾汩起心耳。夫臣人惟利之懷,則獵取漁奪,何所不至,至於怨愬並興,猶昧自反,而概曰民玩忿疾橫加焉。於是民喪樂生之心,災害作矣。

嗚呼!俗焉弊也久矣,可勝言哉?蓋吾見亦夥矣。若侯是舉殊異常事,真可以愧衰俗而振厲之也。據春秋重用民力法,當得書而事可訓,又不可不書,故書。侯,南昌人,名升,字叔熙,乙未進士,刑科給事中,以言事謫官,出貳吾郡雲。

重修聖果寺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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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州治東北四十里,渠江之濆有山,曰榮階,截然方整,如層台然,屹立獨出。諸山之表四圍皆絕壁,惟一逕自山麓鑿梯而上,凡一百二十有餘級。山椒寬平,周遭可千餘步。書台一山峙乎其前,鳳凰諸山擁於其後,左洪遠右石船,形勢之勝,景物之奇,他山莫與爭秀者,而聖果寺在焉。寺建於宋紹聖二年,歲久碑字湮泐,以後興廢皆無考。國朝宣德初,里人廖升家山之下,視其寺,佛殿僧舍,木瓦半腐壞,肖像皆剝蝕,頹然風雨中。為之惻然興心歸而遣其子廣度祝髮為僧。往居焉,以主香火,名曰祖純。純性剛毅篤,誠有立志於為善。事趨之甚,武且堅肆,因殿宇廓屋之舊,葺其頹壞,易其腐朽,而漸完。治之神像,始有所庇,而四方緇流,稍稍歸依焉。又辟常住之地,墾田二十有五畝,以食其徒。蓋積募緣之資,累耕獲之利,幾三十餘年,始克重建。佛殿為間四,楹塑佛像三尊,後擁三大士,左右繪十地菩薩,諸天羅漢,棟宇崢嶸,金碧尡耀,入者竦然生敬矣。時景泰七年丙子冬十二月也。又三十年為成化丁未,純念老矣,以為寺重建顛末非文莫記以垂後。乃礱石為碑,具事因。因吾老友松庵張侯來請文將刻之。予因深有感焉,故不辭而記之。

惟天下之事,常成於有志而多隳於無志,然自古有志者少,無志多。此凡事所以成之難而隳之易,成之寡而隳之眾也。夫人剛則有志,而惟無欲者為能剛。蓋無欲則超然,常伸於萬物之上不為物揜持。此志也以往雖水火可蹈,金石可透,而況乎立事,事有不成者哉?純得於天者剛,而學於釋氏,克守其戒,根塵不染,庶乎無欲以病,其剛矣!故志一立而不渝,此寺之所以興於百年。既廢之後,與古之人始乎為士進而希賢,而希聖,而希天,其德崇矣!本乎修身,推而齊家、而治國、而平天下,其業廣矣!視今所成其事大小,是非何如哉?然皆成於有志耳。使純之志不用,於釋氏而用於吾道,又使吾黨之士學於孔氏者,皆有純之志,德業之成,當不在古人之下,而吾道焉有不興,而斯人焉有不幸耶?有志者,迷溺於彼,其從事於此。又類無志者,吾道之哀否,其機端在於是。是得不深有感於吾心乎?文諸石以告,凡後之人其亦將感於斯文。

石谷達意稿卷之二十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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