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達意稿/卷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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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疏

河南等處提刑按察司僉事臣吳伯通謹奏

為陳言學政事

臣猥以凡庸，叨居台察，慚非摶擊之才，恆以瘝廢為懼，乃者伏蒙聖恩，畀以提學之柄，明命自天，敕諭諄至，只受以來，夙夜競惕，深懼無以仰塞聖明簡任之意，巡視所部，隨事屢省，切深憂感。蓋不惟臣之愚昧駑鈍，無以振興學政，表率生徒，起其昏怠，而成其俊乂。而竊觀夫人才之已効於用，或列職郡邑，或備官學校，其所以教養之政，訓迪之方，與夫士子之所以學者，亦未見其果能有以上當聖心，而仰副委託作養期待之盛意者也。臣伏念此實關職分，有所見聞，庶或裨益，輒忘蕪陋，謹具條奏區區犬馬之誠，不覺辭之繁複。伏望聖明府垂省覽，倘有可采，即賜施行，如不可用，乞寬誅斥，幸甚！為此具本順差承差親賚，謹具奏聞。

計開：

一選師儒以育賢才

蓋人才之未用也，養之貴有道。考於三代之隆，賢才之多，雖關氣化之盛，要亦先王所以作養者，得其道也。昔宋盛時，有大儒程顥者嘗言於朝，謂治天下以得賢才，正風俗為本，宜先禮命近侍賢儒及百執事，悉心推訪有德業充備，足為師表者，其次有篤志好學材良行修者，延聘敦遣萃於京師朝夕相與講明正學，其道必本於人倫明乎物理，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修身孝悌忠信周旋禮樂，其所以誘掖激勵漸摩成就之道，皆有節序。其要在於擇善修身，至於化成天下，自鄉人而可至於聖人之道，其學行皆中於式者，為成德取材識明達可進於善者，使日受其業，擇其學明德尊者為太學之師，次以分教天下之學其論學制最為有本，後來大儒朱熹讀之慨然發歎，蓋以此也，臣伏讀欽奉聖諭，謂學校無成，皆由師道不立，且以今之教官賢否不齊，俾臣察考其德行文學皆善者禮待之，其疏淺及怠於訓誨者誡勵之，又條示學者讀書為學作文之方欲其講明體行聖賢言語，敦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之行，無務口耳之學，又欲其主敬以收放心，窮理以精義利。公私之辨庶趨向不差，他日出仕，名節事業可觀，又以舉業亦窮理之事，謂能精通經書便會行文，不可記誦僥倖。又欲其作文務典，實平順說理詳明，不可浮誇怪誕。臣伏思惟大哉皇言，其意蓋將俾士之遊學校者，一崇聖賢之學皆成真才，上者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以佐太平於當時，開來學於無窮，其與程顥之議，今古同符。蓋皆聖賢遠識，洞見治本之有在也。顧臣庸愚素昧此道，欽承明命，切深感悟，遍巡所部宣佈德意，警告師生不敢少怠，切見教官出自科目與歲貢上等者，雖或學未聞道猶能講解經書撰作文字訓誨生徒，從事舉業，奈何中間科目選授者少，他途雜補者多，察其德行則質老，日用不知，與田野凡民一致，其慧者則利慾是營，與市井販夫同流，所行若是何望其能立標準，胥教誨以進諸生於道哉？考其文學，則上者，或解作蕪陋之詞，或省記陳腐之語；其下者，則或文體之未詣，或字義之不識，所學如此，何望其講明義理，論撰文詞，以進諸生於藝哉？是以諸生才質近上者類能自奮然已，不多得其中才以下待教而興者，往往因無師資，淪胥下達，鮮有成材，深負朝廷作育之意，究其所以至此，其本有原。蓋亦師儒之官其選太輕又且淹滯，故出自科目者，率不樂就不免取諸他途聊以承乏故耳。比年以來，言者屢及於此教職簡拔之例，雖稍復其舊，然猶過於靳惜而人之獲選者不多，教官會試之例雖微開其端，然猶限以歲年。而士之遭者有數，況當天下熙洽之時，人情日誌於貴富而鮮安於貧賤，彼其義理之心未足以勝其外慕之念，但見學校之官寂寞沉滯寡於勢利而進士之途取榮勢為徑，有司之官，得貨利為饒則其奔趨於所欲，如就下之川，孰能止之哉？夫不易乎世者，上智之難而從欲以流者，中才以下皆然也。方群心熙熙攘攘，奔逐於勢利之日如波頹草靡，然不思有以挽而救之，而或者猶偏守因循之說，以破天下之議，則人心何由而正？賢才何由而出？風俗何由而美？天下何恃以長治邪？臣雖愚昧竊懼非計之得也，如蒙伏望聖明遠采前哲之議俯納愚臣之言，禮命近侍儒臣及百司執事悉心推訪，如顥所云「道明德尊」之士，延聘萃於京師，特置尊賢之堂，處以為師之職，擇太學與天下學校之士及官員子弟，凡民俊秀材識明達有志向道者，使日受其業，學成上者以教國學，其次亦以分教天下之學，庶幾教官類有真儒，學者得聞大道之要，足以仰副聖明崇正學求真才之意，其次會試舉人正榜乞照永樂年間多取四五百名副榜，亦取一千名進士，照今例內外並用，各府及武學教授有缺將三甲進士仍帶本俸或帶京職，除掌教授事學正教諭、訓導仍舊將副榜舉人選授三年，考滿教授有功績者與進士除推官知州、知縣者一例取升京官，學正以下或三年、六年、九年，聽各該提學官考察學行有進職業克修者，起送會試，不中依期還任，九年考滿，簡其功績應升者與聽選監生一體入選考試，升除府佐州縣正佐等職，其監生考選教職者，非精通舉業者不許如此，則亦庶幾教職有超遷之路而人情知所願慕，教官無闒茸之流，而生徒有所師資。人有定志而奔競，榮利之心息。士有成德而崇尚道義之俗興，賢才日盛，治化日隆矣。

一嚴考試以舉賢才

蓋賢才之方進也，取之宜至公。古者選舉必由於鄉里，賓興必擇其賢能。有司不得售其私，不才不得廁其選，故得人之盛致治之隆不可及也。洪惟聖朝為治，法古求賢，養之於學校，取之於科目，其法至詳，其道至公，與成周鄉舉里選之制蓋異法而用意，殊途而同歸也。奈何奉行或值非人，積久不能無弊。或有司徇情而明取勢要之子，或試官受賄而陰取富貨之人，故私門漸辟而公道未彰，賢者或遺而非才幸進，此弊不禁，久將益滋。蓋徇情之弊，肆然行之，人莫敢議；受賄之弊，則預通言於道路之間，暗藏號於文字之內，如前人「丕休哉」之類，尤為詭祕難知。若非內外互相糾察，未易遽革而幸進者終不能無也。

如蒙乞敕該部並都察院通行天下，凡遇鄉試之年，簾外兩司提調監試官及百執事官從巡撫巡按推舉平昔存心公正、制行剛方者，方許入院，各專其事，毋相侵越。聘舉考官，雖從巡按御史會官推舉，但聘請之際，必須密封公文，差人齎赴所在，巡按御史處投下仍取會彼處提學官審實，所聘教官學行堪充考官，方聽差來人往請，若或不堪就，許公同別舉學行堪充者往應其聘。如此，庶考官皆得其人，其鄉試鎖院三試之日，監臨等官不許獨行下號及與生員相接傳說主意，因而作弊其試卷，彌封謄錄，對讀已畢，仍要監臨等官一一看過，中無私記，方與封入其簾內，去取已定，臨將出榜，先期二日，許監臨監試等官入簾，從公將各房取中式卷每房一一詳看，中無私弊，用關防印記，才令次第開填上榜。若文義不純，必有記號，即便黜落，別行取補。若開榜之後，中式舉人內有不厭人望者，許提學官弔取墨卷硃卷，較勘劾發，追究違者，事發連坐。如此，庶幾人知警懼，不敢營私。私門既塞，公道方行，而所取庶皆實才。不肖者無由幸進矣。

一汰冗濫以清仕路

臣聞古者，官人以才，爵人以德。其選舉由於鄉里，賓興必有賢能。公卿大夫士之選，悉此焉出。而府史胥徒，執役終身焉。此仕路所以清，風俗所以美也。

洪惟我聖朝稽古建官，任人圖治，科貢兼行，儒吏並用，蓋慮下有遺才故也。方宣德、正統間，職制之設，尚為簡寡。仕進之途，猶未壅滯。監生滿歷，即入銓除。胥吏執役，艱得進取。學校之士，無久滯羈窮之歎。小大之官無亟去貪黷之謀，延及年來，承平日久。法制漸弊於因循，臣工多憚於怨讟。科貢選士，乃取什一於萬千，而吏胥考試僅去什一於千百，正途尚隘而捷徑太寬。監生入仕，坐見淹留。胥吏盈考，輒得冠帶。選曹待銓之士，斑白居多；州縣省祭之官，庸流太半。況又利路傍開，仕途益滯。道路往來之費，不免需求；羈旅館食之供，全資借貸。遂使士喪恆心，而廉隅毀頓，人懷私計；而貪黷浸淫，龍鍾昏聵，猶在官使，鄙陋顓愚濫居，民上識者病此，遂議增官，數行考察。然而人懷亟去，益萌無賴之心。官為數更，亦有不勝之患。凡此皆職仕路不清，人才久滯之故耳。將以救之非斷以大勇，裁以至公，不為身謀，不恤眾怨，未易能也。

如蒙乞敕廷臣集議通行天下，巡撫、巡按等官公同將司府州縣大小官嚴加考察，但猥鄙庸耄者放回，狡黠污濁者革黜，未仕各項監生及吏胥冠帶者在京乞敕重臣會同吏部都察院及六科十三道官嚴加考選，在外依親聽選監生、省祭聽選官吏，亦聽巡撫等官公同就近考選監生，但年老猥鄙、文學政事不諳者，俱與冠帶吏員，但身言書判不備者，悉皆罷黜。俱閑住吏為民，今後吏員仍照依正統年間精選嚴考，不復輕授。如此，庶幾仕途不至濫壅，人才不至淹滯，賢能皆及時奮庸而恆心不喪，國家長得人任用，而大業無疆矣。

一廣科目以通仕路

臣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於天地之常經，則有因而無革，於古今之通義，則或革而或因，蓋制度文為之間非因時制宜，則無以扶偏救弊。《易》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此理勢之，自然唯聖人識變知化，因而順之，是以自天佑之，動順民宜吉無不利也。

洪惟國家以綱常為治，列聖相因不易。至於法制未嘗不因時損益，以善治焉。如科目取士，其一也。往時，各處鄉試，止是府州縣儒學生員及山林儒士入試惟順天府兩京鄉試，乃有監生人等入試。故其解額比之各布政司獨多監。舊制也，皇上御極，博愛士民，慮有窮困，或阻於道路，不能赴試兩京，下詔有司，許在外依親，監生於本布政司鄉試，大開賢路，恩及困窮至渥也。經今五科監生感奮中式已多，但各處鄉試解額仍舊未蒙開廣。臣愚以為各布政鄉試所取舉人原有定數，且監生中舉，不作教官功績，大凡取中監生一名，不免黜落生員一名，而兩京赴試監生既少，解額尚寬，雖雲不禁，監生赴試，然人情樂於就近，憚於涉遠。今內不加少，外不加多，事理未均，輿情偽愜，宜有損益以平厥施。至於進士之科，得人往往為盛，蓋其法無年，資之局限，惟文藝之為取士之出。於是者，多年力方強，氣節亦壯，且名第芳馨，舉世榮重，士獲與選，不敢自輕，故其列官中外，多能舉職，雖瘝廢墨敗，時或有之。終是絕少顧其所取名數，比之永樂年間，猶為未廣。況今天下學校之士，荷蒙聖明作育之久，比之往時文風日興，人才日眾，重以歷科會試。副榜舉人少就教職，積滯尤多，則通融之策惟有開廣科目為宜也。如蒙乞敕該部計議合無如臣前項所陳，今後會試照永樂年間多取正榜，每科或四五百名，照今例不拘內外選除五品以下，七八品以上正佐官及帶俸帶職，除掌教授事，任職之後，果有政績，不分內外一體，取擢陟用，以勵賢能。其各布政司鄉試亦宜量人才眾多去處稍增解額，若仍舊額去處，有取中監生或三名五名俱於舊額名數之外，另行作數。其監生出學一二年中鄉舉者，仍作曾經受業教官。功績如此，庶幾事體適均輿情允愜，科目益隆，賢能奮勵矣。

浙江等處提刑按察司副使臣吳伯通謹奏

為陳情乞恩休致事

臣自天順八年，叨恩賜同進士出身，除授大理寺右評事，歷右寺副，升河南按察司僉事提刑。三年，以薦蒙恩，改提學。將六年，丁憂去任。又六年復任，五月三考滿。又蒙恩升今職，奉敕巡視提督浙江等處學校。內外歷官凡三十年，未嘗有過。是臣不能激昂勖忤時俗，有所建明。臣之非才蓋可知已。濫竽官使，因循積久，日月浸逝，年齒向衰，今五十三歲矣，雖勉竭駑力，從事不專，考較諸生文藝高下，時與講明正學，以趨正道，求效涓埃之報，圖塞簡任之意，夙夜罔敢怠遑。但臣愚直成心，弱軀多病，不能俯仰奔走，形勢以幹名譽，動輒得咎，譏讒攸萃，憂畏薰心不安於其位，邇者沙汰，遭逢聖治清明，幽黜明陟，幸獲保全。然詆毀已形，臣雖愚昧，以事理十之一，身進退盛衰，幾先動矣。若不早見豫，求避退，至於群誹眾詆，然後曳輪晚矣。臣雖一芥草茅，既微且眇，然平昔在官，守義遠利，知恥自重，亦嘗齒於善類，臣身進退，亦有關係，極知盛明之世，堯舜在位，皋夔滿朝，必不使讒鄙之夫得藉勢行私中傷善類，以快怨仇。臣懼孤蹤去天日遠，誹詆或行，卒難自辨，揣分度才，義當引退。況臣實早衰，百病侵迫，不堪驅馳，幹當職事。求退避賢，固其願也。抑臣此請，不知臣衷者，必以臣為勢壓，積薪心生憤忮，臣雖愚，嘗學問頗知義命，躁動弗獲，怨天尤人，臣不為也。所為乞去者，誠欲保身於清明之朝，以完平生，無使讒詆得行，好修起害以上累明時，下沮善俗。此臣惓惓之本心也。如蒙聖明察臣之愚，憐臣之病曲，賜保全，將臣放歸田裡，休養病軀，苟犬馬餘年，未即溘先朝露，尚當優遊里塾，講明舊學，以淑鄉人子弟，使知孝弟忠信萬一，尚有裨益盛世，遐方風俗，此又區區之至意也。臣自少入官食祿，殆老荷國厚恩，同天罔極，臣誠不忍言去，訾病交加，勢不容已興心衋然，臣無任宸懼懇惻之至，為此力疾供職，具本令養男吳抱齎。謹具奏聞。

石谷達意稿卷三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