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神髓/第六章

第四章 社會主義之主張 第五章（缺）

社會主義神髓 第六章 社會黨之運動 作者：幸德秋水 中華民國元年（1912年）9月1日 1912年9月1日 公布於東方雜誌1912年9卷3期 譯者：杜亞泉

　　曰一切生產機關之公有。曰富財之公平分配。曰階級制度之廢絕。曰協同社會之組織。舉此種種而實行之。誠一大社會的革命也。然則社會黨。其革命黨乎。社會黨之運動。其革命之運動乎。曰、然。

　　雖然。怯懦之貴族。畏葸之富豪。輕躁之有司。乞勿恐。今之社會黨。非欲投爆彈於公等之車馬也。非欲濺鮮血於公等之邸第也。但欲公等同沐大革命之德澤。被大革命之恩惠而已。

　　夫古今何時無革命。世界何邦無革命。社會之歷史。革命之記錄也。人類之進步。革命之功果也。試思英國若無克林威爾之崛起。美國若無獨立之戰爭。法國不建共和之制。日耳曼諸州不成聯合之業。意大利不奏統一之功。日本不行維新之政。則今日世界人類。果爲若何之狀態乎。現時之文明。果從何處發見乎。公等以革命爲可怖。而不知公等現時所謳歌之文明與進步。實過去多數之大革命所以賚賜公等者也。

　　社會之狀態。常代謝而不已。猶生物組織之進化而不已也。其進化也。其代謝也。若一旦休止。則生物與社會。皆將絕滅。故永久之生命。必常川進化。決無停滯之時。社會之狀態。必新陳代謝。決無常住之理。特其進化代謝。至爲微渺。人不之覺耳。而此微渺之進化代謝中。畫然爲明顯之大段落。以宣示新紀元者。則革命是矣。譬之歷史。如一串之數珠。平時之進化代謝。其小珠也。革命。其小珠中之大珠也。進化代謝之連續。同時亦革命之連續也。

　　拉塞爾曰。革命者。新時代之產婆也。予更下一轉語曰。革命者非產婆。乃分娩物也。蓋革命非偶然之事。實進化的過程必然之結果。而舊時代旣去。乃生新時代。新時代旣去。更有他之新時代。繼續而去。與人類之分娩。子子孫孫。百世無窮者。初何以異耶。

　　但分娩有難易。革命亦不能無難易。分娩時母體有罹於非常之危險者。革命時亦何獨不然。

　　故診母體之組織發達如何。以保其健康。使其易於分娩者。產科醫及產婆之職務也。察社會之組織狀態如何。依進化之大勢而利導之。期爲和平之革命者。革命家之識慮也。而今之社會黨。則實以社會的產婆產科醫。引爲己任而已。

　　然則革命者。天也。非人力也。可利導而不可製造者也。其來也。人無如之何。其去也。人亦無如之何。雖恐怖而嫌忌之。然決不可逃避者也。則亦惟利導之助成之。以期其成功之容易與平和而已。社會黨之事業。其大要若此。曷嘗以殺人叛亂平地揚波爲快耶。

　　蓋前世紀之初。社會黨之崛起者。在英爲羅伯阿維。在法爲加頗多、桑西門、費理、路易白蘭。在德爲華德靈格等。其指摘當時制度之弊害。頗爲痛切。而其著手於理想之實行。亦極具熱心。雖然。當時社會主義之發達。爲日猶淺。硏究未精。故其所企圖者。每陷於烏託邦之一種空想。彼等或起共同生產之工場。或拓共同生活之殖民地。遂欲以自己之模型。改鑄社會。以爲其理想之世界。不難一旦出現也。殊不知彼等但從人道上立論。而未明科學之基礎。但知從事於建設。而未依自然之進化。其前後接踵。相繼失敗。固其所矣。

　　是以瞥見當時之歷史者。動輒曰。社會黨之運動。一時之狂熱而已。其所企畫者。烏託邦而已。終無達其目的之一日。故其消滅。可計日而待。嗟乎。爲是言者。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夫狂熱可以冷卻。空想可以消散。若眞理則豈永久所能埋沒者耶。近世之社會主意。實由是等之烏託邦死灰中。復燃而發生者。

　　自一八四七年麥克斯與其友安格爾。發表共產黨宣言書。詳論階級戰爭之由來歸趣。以呼號萬國勞動者之同盟以來。社會主義。遂儼乎爲一個科學之敎義。而非舊時空想狂熱之比。社會黨亦明乎社會爲一種有機體。而無復僅從理想以企圖改造之者。蓋彼等已深信歷史進化之理。知革命之成功。決非旦夕可期之事也。

　　彼等有見乎小組合之共同生活。必不免爲社會全體競爭所蹂躪。而與世界形勢隔絕。全憑理想。僅域於一地方之建設。終不能不歸諸失敗。是以彼等決不破壞社會全體之調和。惟着着擴張其主義勢力。從歷史自然之進化。徐徐實行其所持之政策。得寸則寸。得尺則尺。期達其理想之完成焉。夫彼等所持之術。果何如哉。

　　彼等非無政府黨也。其運動不爲個人之兇行。而爲團體之聯合。彼等非虛無黨也。其方法不爲激烈之戰爭。而爲平和之行動。蓋彼等之武器。惟有自由之言論而已。團結之勢力而已。參政之權利而已。於是乎萬國之社會黨。皆向政治方面開始其運動。試思社會主義。果爲世界輿論所傾向。則社會人民之多數。皆爲社會黨黨員。依普通選舉之制。當有參政之權利。夫使社會黨黨員。占各國議會代議士之多數。而其他市府行政之機關。町村自治之團體。皆依社會黨之運轉而進行。則彼等着手於社會組織之改良。亦易易矣。

　　但各國人文之程度、歷史之結果、社會之狀態互殊。則改造之順序方法。亦不能不因之而異。故當衡其事之緩急。物之輕重。與夫其人其時之適宜與否。雖細目不能豫爲決定。而參政權之分配與多數人民。與夫婦孺之保護。無料之敎育。勞動時間之限制。勞動組合之公許。工場設備之完全。實爲第一著之事業。而或從一部分。或從一地方。或關於資本及土地。漸次減殺少數階級特占之權利。與夫壟斷之利益。移爲社會人民全體之用。由漸而進行之不已。一旦舉一切生產機關。盡歸社會所公有。豈難事哉。

　　社會黨運動之方針如此。其實際之功果成績。固可刮目而待也。勒薩爾氏曾興嘆曰。『嗚呼。此闇愚之勞動者。其昏睡果何時醒耶。』此言僅在四十年以前耳。而四十年後之今日。德國之社會主義者。已有二百五十萬人之數。其中之爲代議士者。七十餘人。而法國之社會主義者。亦達百五十萬人之多。且有百三十人之代議士。英國議會。雖自稱爲社會黨者尙少。而其國之二大政黨。近時已競採社會主義之政策。若各都市之行政。則大抵依社會主義之指導者也。其他歐洲列國。北米諸邦。苟在近世文明之地。無不有社會黨之發生。則夫社會黨勢力之發達。主義之擴張。蓋有如火之燃泉之達。而莫可或禦者矣。

　　夫使文明之邦立憲之治之下。社會之輿論。一歸於我。而政治之機關。亦在吾握中。則兵馬之力。警察之權。將如我何耶。彼富豪之階級。亦將陷於無可如何之運命。而社會主義之大革命。於是堂堂正正。用平和的秩序的方法。將資本家制度。一掃而除之。麥克斯所謂『新時代之誕生』。蓋有水到渠成之態矣。」嗚呼革命。如此而來。如此而去。而其所以賚賜於吾人者。乃爲平和、爲進步、爲幸福。予爲社會百年計。但見其可忻可敬而歡迎之助成之。未見其可驚可駭而恐怖之嫌忌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