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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俠隱記/第1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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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續俠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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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阿拉密問道:「達特安!你想的什麽?為什麽微笑?」達特安道:「我想起來,你從前當火槍手的時候,你常常想做教士,現在你進了教堂,當了教士,你好象是後悔為什麽不當軍人?」阿拉密道:「你說的倒有點對。人性是無常的。我現在當了教士,心裏常想去打仗。」達特安道:「我看你房裏的陳設就曉得了,什麽刀劍都有。我現在比劍的本事還是從前一樣的麽?」阿拉密道:「我現在比劍的本事,也有你從前一樣,還許好些,我天天練習。」達特安道:「你同誰練習?」阿拉密道:「我們這兒有一位頂出名的比劍教師。」達特安道:「你們這裏為什麽有個比劍教師?」阿拉密道:「我們耶穌軍的地方,什麽樣人都有。」達特安道:「如果馬西拉王爵只是一個人,身邊沒得二十多人,你是要把他殺了?」阿拉密道:「那是自然。就是他人多,我也是不饒他的。不過我恐怕他們認得我/」

達特安想道:「他的喀士剛脾氣比我還重。」隨即說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事來找你麽?」阿拉密道:「不然,我並沒問你。我等你講。」達特安道:「我來獻個機會,叫你去殺巴西拉王爵。」阿拉密道:「等等,你想什麽/」達特安道:「我要你趁機會。每年有一千個柯朗同一萬二千個利華,你錢是有了。」阿拉密道:「不然,我還是窮得很。你如果現在看看我的口袋,我恐怕連一百個畢士度都沒有。」達特安想道:「他說有了一百個畢士度,還說是窮;如果我口袋裏常有這些錢,我覺得是很富了。」隨即大聲說道:「阿拉密!你有大志麽?」阿拉密道:「有。」達特安道:「我告訴你一個富貴的路子。」

阿拉密那時臉上神色略變一變,登時過去了,同平常一樣。達特安卻看出了。阿拉密道:「請你說。」達特安道:「我先要問你一句,你現在還留心國事麽?」阿拉密道:「不留心了。」達特安微笑說道:「你既然不用伺候什麽大黨魁,我要同你商量一件事。」阿拉密道:「也好。」達特安道:「你難道不回想我們少年時過的日子,天天吃酒打架麽?」阿拉密道:「我時常想從前過的日子是真快活。」達特安道:「我們為什麽不去重新過起從前的日子來/只要我們願意,就辦得到。有人叫我來找你們,我先來找你,你是我們四個人隊裏的靈魂。」阿拉密鞠躬,卻沒什麽踴躍的意思,靠了靠椅背,說道:「又去結黨相爭麽?達特安!你看我現在過的舒服日子。你曉得的,我們替闊人辦了許多事,闊人還是把我們都忘了。」達特安道:「你說的不錯。但闊人也許現在後悔了。」阿拉密道:「既然如此,又當別論了。好談國事的,現在機會是到了。」達特安道:「你若是不留心國事的,你怎麽曉得這個情形/」阿拉密道:「我自己是不來的。我的朋友卻是最留心國事的。況且我無論戀愛,或是作詩,我常常同沙拉星在一處,他是康太的同黨。我又常同倭阿卓在一起,他是幫主教的好朋友。我又常同博羅巴在一處,他自從前主教死了之後,不專歸一黨;不論那一黨,他都去。我同他們來往,自然是曉得點國事了。」達特安道:「我猜著是這樣。」

阿拉密道:「你卻不要以為我歸隱之後,不問國事,全是耳食。我曉得,現在馬薩林主教看見國事不好,天天著急;我也曉得,他的權力遠不如從前的立殊理。不論怎麽講,前主教確是個有本事的人。」達特安道:「你這句話,我是不駁的。我現在的官,還是他保舉的。」阿拉密道:「我起初以為現在的主教還好。我常對自己說道:凡做大臣的,叫人喜歡他,是很難的。但是現在這一位卻有本事降伏他的仇人,叫他們佩服,不敢反對。我看這樣,比叫他們喜歡還要緊。這是我起初的意思。不過我閱曆很淺,自己也不敢過於自信,我也不敢自以為是,就從別人打聽。」達特安道:「打聽得怎麽樣?」阿拉密道:「打聽了,才知道我起初的意思全不對。」達特安道:「是麽?」阿拉密道:「是的。我從各黨派的人打聽,我才曉得這個人沒甚本事,我起初全想差了。」達特安道:「是麽/」

阿拉密道:「他算不得什麽樣。他從前原是秉狄和紅衣主教的跟人,用了許多詭計爬上前的,是個無名小卒。現在得意了,衹顧自己。他將來要把所有的公款飽他的私囊。前任主教最肯花錢;現在的主教都要自己藏起來。將來上至國家,下至百姓,都要吃他的虧。我聽說他出身微,並非世家。你認得他麽?我卻沒見過他。」達特安道:「你說的話,也有對的。」阿拉密道:「我聽見你有點同我表同情,我甚高興。我雖然不在官裏混,倒同你的意見有點相同。」達特安道:「你說的都是他的品性,卻沒談到他那一黨的情形。」阿拉密道:「我曉得,他同王后一黨。」達特安道;『這是要緊的。」阿拉密道:「但是王上同他不對。」達特安道:「王上不過是個小孩子。」阿拉密道:「再過四年,王上就成丁了。」達特安道:「我談的是現在。」阿拉密道:「就是論現在,議院同百姓都不喜歡他,他們是管財權的;世爵同王室的親支也不喜歡他,他們是管兵的。」

達特安聽見阿拉密說得很有道理,一時想不出話來答,在那裏搔頭摸耳。阿拉密說道:「我的好朋友!你看我這番話還有點理路、有點見解麽?我原不該同你這樣開誠布公的說,我曉得你有點偏護主教的。」達特安道:「我偏護主教麽?沒有這麽一回事。」阿拉密道:「你說有差使的?」達特安道:「我說過的麽?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說,現在的情形不好,不久就要鬧大亂子的,我們倒不如投到王上的一黨,主持公道。我們還是重新同心合力的再幹些大事。我們雖然離開,我們的心還是同的。這一趟,我們將來所得的好處,不止一個金剛鑽戒指了。」阿拉密道:「達特安!你說得不錯。我的主意不如你多。然而你只要把你的主意說出來,我就覺得是個極好的。不論什麽事,都要有膽子、有閱曆的人才能辦。有人同我商量過好幾次了。我們從前所辦的事體,許多人都曉得的。我不妨告訴你,我們的幫主教已經同我談過了。

達特安道:「什麽?你說的是幹狄,馬薩林的仇人麽?」阿拉密道:「他卻是王上的朋友。我們幫他,就是幫王上,是應做的義務。」達特安道:「但是,王上同主教是很要好的。」阿拉密道:「王上面子上也許是這樣,但其實不能表同情的。現在反對王上的,就是用這個法子去叫王上上當。」達特安道:「據你看來,是要內亂的了。」阿拉密道:「打仗還是拿王上做題目的。」達特安道:「王上帶兵,是同主教在一起的。」阿拉密道:「但是,王上的心還是在波孚所帶的軍隊裏。」達特安道:「波孚麽?他還關在威英桑監裏呢。」阿拉密道:「我說波孚麽?橫豎不是波孚,就是王爺。」達特安道:「但是王爺也在王上的軍隊裏,他同主教是一鼻孔出氣的。」阿拉密道:「沒一定的,他們現在意見有點不大對。無論怎的,不是王爺,就是幹狄。」達特安道:「幹狄麽?我聽見說他快升主教了。」阿拉密道:「主教也可以帶兵的,你看我牆上掛的四位都是帶過兵的。」達特安道:「幹狄是個駝背的。」阿拉密道:「披了甲,就藏過了。況且亞曆山大是個蹩腳漢,尼波是個獨眼。」達特安道:「你同這一黨表同情麽?」

阿拉密道:「王室親支都在這一黨。」達特安道:「王上的政府不以他們為然的。」阿拉密道:「議院同叛黨卻都幫這一黨的。」達特安道:「只要把王上同王后分開了才好。」阿拉密道:「也許辦得到的。」達特安說道:「這事必辦不到。安公主深曉得自己的性命富貴,一切無一樣不是靠著這位小王上的。他寧可離開馬薩林,跑到叛黨軍營裏去,是萬不肯同王上分開的。你昌曉得的,內裏還有許多緣故,他不肯這樣做的。」

阿拉密想了一想,說道:「你說的也不錯,我還是不入黨罷。『達特安道:「你不要入他們的黨,入我的黨。」阿拉密道:「不能。我什麽黨都不入。我是個教士,不必管國事。我不甚喜歡念經也是有的;我卻同教裏的朋友很談得來,他們很講交情的,還可以常常同美貌女人在一起。他們兩黨越相爭得利害,我自己所做的無益的事,越沒得人留意了,他們可以做,用不著我,我何必混在裏頭。」達特安道:「你這一番道理,我是極以為然的。為什麽我心裏就有了這些不相干的意思?我的薪俸很夠我過安樂日子的了。我將來總可以望補特拉維統領的缺。我一個鄉下窮漢,做了統領,就同做了大將一樣。只要好好的過日子,得幾個安分錢用用,也就罷了。我衹好不干預國事,還是去找頗圖斯,在他田上打打鳥罷。頗圖斯有了田產了,你曉得麽?」阿拉密道:「我曉得!他有了一百里的樹林同低濕的地,常同那榮的主教打官司。」

達特安想道:「原來頗圖斯在披喀狄地方。我曉得了,很好。」隨即大聲說道:「我聽說他現在用他的真名字,叫做杜威朗了。」阿拉密道:「還添了一個名字,叫德巴禮。因為那是他的產業的地名,原是個男爵的采地。」達特安道:「頗圖斯將來不久就是個男爵了。」阿拉密道:「無疑的了,那位男爵夫人是個很闊的人了。」兩個人大笑起來。達特安說道:「你不入馬薩林的黨麽?」阿拉密道:「你不願意入王爺的黨麽?」達特安道:「我們不必入黨罷。只要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們不必混入主教黨,或是擲石黨了。」阿拉密道:「都可不必!我們還是當火槍手罷。」達特安微笑,說道:「我們不如做個火槍手的小會罷。」阿拉密道:「做個小會,倒很有趣。」達特安道:「我要走了,請了!」阿拉密道:「我的好朋友!我不留你了,我這裏沒得床,除非你同巴蘭舒同床。」達特安倒了一鍾酒,說道:「不必費心了!這裏離巴黎不過三十里路,馬已歇夠了。不到一點鍾,我就可以回到客店。」

達特安舉鍾說道:「飲一鍾,作從前的記念。」阿拉密歎氣道:「人生如白駒過隙,已去的日子不再來了。」達特安道:「好日子還會來的。你如果要找我,我住狄奇堂街諧華禮客店。」阿拉密道:「你要找我,就到這裏。從早上六點鍾至晚上八點鍾,是從大門進來;從晚上八點鍾至早上六點鍾,是從窗子進來。」達特安道:「請了!」阿拉密道:「我不能讓你這樣走,我要送你幾步。」達特安想道:「你要看我真是走開了。」

阿拉密喊巴星,原來巴星吃飽了,睡得很著。阿拉密把他搖醒了,巴星搓搓眼睛,伸伸腿,好容易站起來。阿拉密說道:「你犯了睡魔了!還不趕快去拿梯子來。」巴星打了一個大嗬欠,說道:「繩梯還懸在窗外。」阿拉密道:「我要園丁的木梯子,你不曉得麽?達特安從繩梯爬上來很不便當;再爬下去,更不便當了。」達特安正想說可以爬繩梯下去的話,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就忍住不說了。巴星歎口氣,走出去,拿了一把結實木梯來,擺在窗外。達特安道:「這才算是把梯子。就是女人,也可以爬上爬下了。」阿拉密聽他這句話,很看了達特安一眼,象是要看到他心裏的。達特安做出不理會的樣子,從梯子第一級走下去了。巴星站在窗邊,阿拉密說道:「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就回來了。」

兩個朋友向小房子走,巴蘭舒看見他們來了,牽出兩匹馬來。阿拉密道:「這才是好跟人,不象那個巴星,自從他到了教堂,就變了很沒用。我陪你走到村口。」於是兩個人向前走,談了許多話。到了村口,阿拉密說道:「我不遠送了。運氣是還有的,你卻不要失了機會。你要記得,運氣好比女人性情,是無定的,你要有法子對付才好。我衹好就在這裏,埋沒一世罷了。請了!」達特安道:「你是打定主意不入我的黨了?」阿拉密道:「我原是很喜歡同你在一起的。不過,我是無長性。我今天不喜歡的,明天也許會喜歡;我今天喜歡的,明天也許不喜歡。我是不能打定主意去辦一定的事體。我不同於你,你是個最有決斷的。」

達特安想道:「你這個光棍!你同我扯慌。你是個最有決斷的人,想辦什麽事,總想出法子辦到的。你的意思卻從來不叫人窺破。」阿拉密道:「請了!你這趟來約我,我很感激你。你來探望我,引起從前的記念來,我實在喜歡。」兩個人於是分手。巴蘭舒先上了馬,達特安已騎在馬上,擺擺手辭行,拍馬向巴黎去了。阿拉密站在街中,動也不動,看不見他們才走的。

達特安走了二里多路,勒住馬跳下來,把韁交把巴蘭舒,把手槍取出來插在腰間。巴蘭舒害怕起來,問道:「又是什麽了?」達特安道:「他雖然是詭譎,我卻不讓他瞞過我。你就在這裏不要動,站在路那邊等我。」

於是達特安跳過一道溝,在村口的田上走。他看見朗維勒夫人住的房子同那所大寺,中間隔了一片大地,有籬笆圍住。假使是早一點鍾,他是不會找得著的。好在這刻月亮出來了,雖然有點浮雲略為蓋住,還可以看得見路。找到了籬笆,他就躲起來。看看大寺阿拉密的窗子還有燈光,他就曉得阿拉密尚未回去,並且曉得阿拉密回去時候,還有一個人陪他。

等了一會,果然聽見腳步聲,有人說話聲,那些人仿佛是在籬笆那一邊。達特安躲要小樹最密的地方,一條腿跪下了,仔細一看,原來是兩個男人,不免詫異。再過一會,聽見說話很柔脆,才曉得內中一個是女人改扮男裝的。有一個聲音很脆的說道:「我的寶貝!不要害怕,那種事不會再有的了。我已經找出一條秘密地道來,只要把大石搬動了,就可以出入自由了。」那個人說道:「我可以發誓,假使為的是我一個人的性命,並不是你的名譽,……」達特安一聽,知道這是阿拉密聲音。那個女人接住說道:「是的,我曉得你是最有膽的,不過你不獨是我的人,還是我們黨裏的人,你要小心才好。」阿拉密說道:「你的柔脆聲音分付我的話,我一定聽的。」說完了,捉住女人的手來親。女人忽然喊道:「哈!」阿拉密忙問什麽事?女人道:「你不看見,一陣風把我的帽子吹掉了。」阿拉密趕快去拾帽子。

達特安從小樹林中偷看那女人。這個時候恰好月亮從去裏出來,達特安看得很清楚,認得那個女人就是朗維勒夫人。阿拉密拾了帽子,一面笑,一面走回來,兩個人向大寺走。達特安從躲藏的地方出來,說道:「我明白了!阿拉密!原來你是擲石黨,戀愛朗維勒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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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區,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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