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俠隱記/第6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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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阿托士深知道達特安是足智多謀的,隻要逗出一點意思,他自然會想法子,就同一塊膏腴之地,隻要播了種,自然就長出五穀來。阿托士隻說了救駕一句話,以後就不說了,改了話頭,談洛奧爾。

天黑的時候,到了瑣克士地方。那些兵丁們如何防守王上,他們四個人裝做不理,另外住在一所房子。恐怕有人來攻,四個人住在一間房裏,把後路都安置好,要緊的地方,派了跟人把守。吉利模鋪些幹草,睡在房門口。達特安不大說話,心裏不曉得想什麽,一會從床邊走到窗口,走來走去,一麵走,一麵嘴裏吹哨。頗圖斯是個不識意思的人,常常的問他話,達特安唯唯否否的答他。阿托士同阿拉密兩個人,在旁邊看得很有趣。那一天,他們是很乏了,卻也奇怪,惟有頗圖斯一個人睡得著,不問有什麽大事,他都是能吃能睡的。

翌日早上,是達特安頭一個先起來,阿托士、阿拉密隨後起來,頗圖斯還在那裏睡。到八點鍾又動身向前走,次序還是照昨天一樣。惟有達特安一個人在前頭走,同葛洛士說話。

葛洛士昨天晚上,受了達特安和句恭維話,心裏非常的高興。達特安對他說道:「我找著一個人,能夠同我講本國的話,我非常歡喜。我的同伴杜威朗,滿肚子不高興,不肯說話,一天沒得四句話。那兩位俘虜是更不必說,他們現在那裏有閑心說話呢?」葛洛士道:「那兩個一定是著名的王黨。」達特安道:「是的。我們把查理捉了,他們自然是很不高興,很恨我們。我看不久,查理就要到公堂受審。」葛洛士道:「可不是,我們送他到倫敦,就為這件事。」達特安道:「你們自然是看守得很嚴密的,一刻也不離開他。」葛洛士道:「那個自然。你看我們有多少人守管著。」達特安道:「白天他是不會逃走的,但是晚上……」葛洛士道:「到了晚上,我們加倍的嚴密。」達特安道:「怎麽樣的嚴密?」葛洛士道:「他的房裏有八個人把守。」達特安道:「這是嚴密極了,房外另外還有人把守麽?」葛洛士道:「房外用不著,兩個人手無寸鐵,怎麽樣能夠敵得過八個拿了兵器的人。」達特安道:「你不是說兩個人麽?」葛洛道:「王上同內侍,隻有兩個人。」達特安道:「原來我們讓內侍伺候王上。」葛洛士道:「是的。查理先同哈裏生商量,哈裏生答應他的。做過王上,穿衣脫衣都要人幫忙的。」

達特安知道這位武官是很受恭維的,說道:「甲必丹,你說法國話說得實在是好,我越聽越詫異。你說在巴黎住過三年,我若是在倫敦住一世,我說英國話還沒得你說法國話一半的好。你從前在巴黎做什麽?」葛洛士道:「我的父親是個做生意的,他有個經理人在巴黎,把我送在經理人家裏,經理人把自己的兒子送在我們家裏。這樣的事,生意人家是常有的。」達特安道:「你喜歡巴黎麽?」葛洛士道:「我喜歡不過。你們法國人也應該造反,同我們英國現在一樣。不過你們造反,不必同王上為難。你們的王上不過是個小孩子,他們要同你們王後的情人馬薩林為難。」達特安道:「我很同你表同情。我們隻要有幾位有膽子、有決斷的人,同你一樣的,自然也要動手的。我們把馬薩林捉來,開堂審他,同你們將來開堂審王上一樣。」葛洛士道:「我以為你是馬薩林的人,替馬薩林送信給克林維勒大將軍的。」達特安道:「我們原是法國王上的人,辦因聽說要派專使到英國,我自己請行。因為我很想見你們大將軍,故此馬薩林叫我同杜威朗幫英國忙,我們是極願意的。」葛洛士道:「是的。我看見你們很替毛唐出力。」達特安道:「是的。我們兩個人,一個在他左麵,一個在他右麵。毛唐真能打仗,你看見他把伯父一劍斬死麽?」葛洛士道:「你從前認得毛唐麽?」達特安道:「認得。我們一路從法國過海來英國的。」葛洛士道:「你們叫他在布朗地方很久的等。」達特安道:「我們沒得法。我們同你們一樣的,也要看守王上。」葛洛士道:「你說的是那個王上?」達特安道:「我說的是法國王上,路易第十四。」

達特安一麵說,一麵脫帽。葛洛士也脫帽,問道:「你們看守了多少夜?」達特安道:「三夜。過得熱鬧。我至今還想。」葛洛士問道:「你們的王上,大約是很有趣的。」達特安道:「王上睡覺。」葛洛士兵道:「這是怎麽講?」達特安道:「我同兵官們、火槍手們過的好日子,吃酒鬥牌。我們法國人是很開心的,最好熱鬧。」問道:「你們看守的時候不打牌麽?」葛洛士道:「從來不打牌。」達特安道:「你一定覺悟著悶得很。」葛洛士道:「到了晚上值班的時候我就害怕。晚上沒得事體,難熬得很。」達特安道:「同愚蠢守兵在一處,那是無謂得極了。若是擲骰子鬥版,晚上是很容易過,同一場好夢差不多。難道你不喜歡賭錢麽?」葛洛士道:「我最喜歡的。」達特安道:「你好鬥牌麽?」葛洛士道:「我最好。我在巴黎的時候,天天晚上頑的。」達特安道:「你到了英國之後呢?」葛洛士道:「牌也沒有摸過,骰子也沒有擲過。」達特安裝出可憐他的樣子,說道:「你實在可憐。」葛洛士道:「我想出一個法子。」達特安道:「什麽法子?」葛洛士道:「你曉得我明天值班。」達特安道:「看守查理麽?」葛洛士道:「是的。你可以來陪我一夜。」達特安道:「我不能來。」葛洛士道:「為什麽不能來?」達特安道:「簡直的不能來。」葛洛士道:「到底為什麽?」達特安道:「因為我同杜威朗天天晚上鬥牌,有時我們鬥通宵,今天天亮我們才散的。倘若我不在家同他鬥版,他一定是不高興的。」葛洛士道:「他打得好麽?」達特安道:「我見過他輸二千個畢士度,他還是高興得很。」葛洛士道:「為什麽不約他同來?」達特安道:「我們的俘虜叫誰管?」葛洛士道:「可不是,你們的跟人管不了麽?」達特安道:「萬一跑了,不是頑的。」葛洛士道:「你們這樣小心,那俘虜一定是闊人。」達特安道:「是的,一個是某處的貴族,一個是也極闊的人。他們已經說好了,到了法國,他們拿二千鎊來贖。故此我們不肯叫跟人去看守這樣的闊人。我們一捉著他們,就搜他們的口袋。我同杜威朗天天晚上打牌的錢,都是從俘虜身上出來的。也許他們把值錢的東西,如金鋼鑽之類藏起來,也未可知。我們兩個人輪班看守,我睡著的時候,是杜威朗看守。」

葛洛士道:「原來這樣。」達特安道:「你明白了我為什麽不能來,你既然一番好意請我,我地裏有不來的道理?況且天天同那一個人賭,也是沒趣,賭來賭去,不會有什麽大輸贏的。」葛洛士歎氣道:「沒得賭,更難受。」達特安道:「是的。」葛洛士道:「你們的俘虜凶麽?」達特安大笑,說道:「一個因水土不服,大發燒;那一個同小姑娘一樣的。我們把他們身上的小刀、剪子,都搜出來,拿去了。」葛洛士道:「很好,把他們也帶來。」達特安道:「當真的麽?」葛洛士道:「當真的。我有八個人,四個人看守你的俘虜,四個人看守王上。」達特安道:「這倒不錯,但是未免太費事了。」葛洛士道:「不算什麽,你隻管來,我布置得很好的。」達特安道:「那是一定的。你這樣的人,我閉住眼也肯跟你走的。」

葛洛士聽了這幾句話,高興得很,大笑起來。達特安道:「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麽今晚不動手?」葛洛士道:「動什麽手?」達特安道:「打牌。」葛洛士道:「為什麽不能?」達特安道:「今天晚上,你到我們那裏來;明天晚上,我到你們那邊去。我們的人卻是王黨,你若是不願意見他們的麵,隻好罷了。不管怎的,我們姑且快活一夜。」葛洛士道:「這個主意很好。今天晚上,我到你們那裏,明天晚上,我們在查理的房間會,以後再輪。」達特安道:「以後我們到了倫敦,我們不論在什麽地方,都可以過幾夜熱鬧的。」葛洛士道:「碰見如你這樣的法國人,是不會寂寞的。」達特安道:「你還不曉得,我的朋友杜威朗,他這個人最有趣。他是個擲石黨,有兩趟幾乎殺了馬薩林。他們很怕他,不能不給他一點事體做。」葛洛士道:「他的臉很好。我雖然不認得他,我看我們可以相處得來。」達特安道:「你不同他熟,是不會曉得他的。他的興致最好。你且等等,他正喊我。我們兩個人最相好,不能長久離開的。請了,晚上再見罷。」葛洛士道:「晚上在你那裏見麽?」達特安道:「是的。在我們那裏相會罷。」兩個人見禮分手。

達特安跑回自己的地方,頗圖斯道:「這個粗俗英國人,你同他有什麽說的。」達特安道:「你不能這樣說。葛洛士,他是我的好朋友。」頗圖斯道:「這個專一殺鄉下人的人,是你的好朋友麽?」達特安道:「頗圖斯,你別響。我曉得他性子太躁,不過他還有兩種好處:第一件,他是個呆子;第二件,他不知自量。」

頗圖斯聽了,睜大眼。阿托士、阿拉密兩個微笑,他們兩個人是深知達特安的,知道他的話裏有深意。達特安道:「你不久就曉得他了。」頗圖斯道:「這話怎麽講?」達特安道:「他今天晚上來打牌,你就可以會了他。」頗圖斯很高興問道:「他有錢麽?」達特安道:「他的老子是倫敦著名的富商。」頗圖斯道:「他會鬥牌麽?各種鬥法他都會麽?」達特安道:「他是無一不會。」頗圖斯道:「我們今晚一定很熱鬧了。」達特安道:「明天晚上更熱鬧。」頗圖斯道:「怎麽講?」達特安道:「今天晚上是我們請他,明天晚上是他請我們。」頗圖斯道:「在什麽地方?」達特安道:「我隨後告訴你,當下我們要想好怎樣的請他。我們今晚到搭比,摩吉堂要先走,先把酒買好了,晚飯交給他辦。阿托士,你不能同我們吃夜飯,因為你發燒。阿拉密,你也不能吃,因為你是個教士,很不舒服。我們晚上賭錢吃酒,你們聽見麽?」頗圖斯道:「我聽是聽見了,不過你的意思,我卻不懂。」達特安道:「你隻好留心看、留心聽罷,別的我不能說了。」阿托士說道:「我的朋友,你歡喜怎樣做就怎樣做。我曉得你所做的事都是有益處的。」達特安道:「阿拉密,你表同情麽?」阿拉密道:「是的。」

達特安道:「你們兩位都相信我,我高興極了,同你們兩位辦事是最好的。頗圖斯這個人,是不肯迷信的,他一定要看得見摸得著才算。」頗圖斯裝出不老實的樣子來,說道:「我是不輕易上人當的。」達特安拍他的肩膀,一麵走,快走到吃早飯的地方,彼此不交談。到了下午五點鍾,摩吉堂先去買酒,卻不會說英國話,他看見吉利模一句話也不說,隻會打手勢,什麽東西都買來。摩吉堂也學他。摩吉堂同白來索先行。四個人走到大街,看見白來索站在一個門口,知道房子是已經弄好了。那一天,他們都不走近王上,恐怕犯疑。昨晚是同哈裏生吃飯,今晚是分開自己吃。

到了時候,葛洛士果然來了。達特安當他是個老友,很歡迎他。頗圖斯上下的打量他,打量完了,很得意。他心裏想:葛洛士雖然一拳幾乎打死柏裏的兄弟,恐怕還不是自己的敵手。阿托士、阿拉密兩個人,裝假裝得很象,到了半夜,兩個人都去睡覺了。達特安跟進房,隻剩頗圖斯同葛洛士打牌。葛洛士輸了五十個畢士度把頗圖斯,頗圖斯因此很同葛洛士要好。葛洛士要報仇,告訴達特安,明晚再會。

翌日並沒會麽異樣舉動,達特安同葛洛士說了幾句話,隨後跑到哈裏生那裏;隨後又回到自己朋友隊裏。常人看見達特安,看不出什麽來,不過同平常一樣。惟有阿托士同阿拉密,看他同向來不同,很有點不安靜。阿拉密道:「他不曉得又有什麽妙計。」阿托士道:「不久我們就可以知道。」頗圖斯不肯語,隻把贏來的擼弄得很響。

當天晚上到了羅士頓地方,達特安同他的朋友商量,這個時候卻是滿麵發愁。阿托士抓阿拉密的手,說道:「動手的時候到了。」達特安聽見了,說道:「是的,動手的時候到了。我的朋友,我們今晚救王上。」阿托士跳起來,兩眼冒火星,說道:「達特安,你不是說頑話麽?」達特安道:「阿托士,你怎樣能夠疑心我是開頑笑?一個王上的性命,豈是頑的!我再說,我們今晚救查理。你原叫我想法,我想出一條法子來了。」頗圖斯聽了,滿臉都是稱讚達特安的意思。阿拉密全是盼望成功的神情。阿托士臉色白了,身上發抖。頗圖斯道:「你說。」達特安道:「葛洛士今晚請我們,你是曉得的。」頗圖斯道:「是的。我給他機會,讓他報仇。」達特安道:「你可曉得,他今天晚上在什麽地方請我們?」頗圖斯道:「在那裏?」達特安道:「道?在王上那裏。」阿托士道:「在王上那裏麽?」達特安道:「是的,葛洛士今晚看守王上,請我們陪他熱鬧一夜。」阿托士道:「請我們四個人麽?」達特安道:「是的。我告訴他,我們不能離開俘虜。」阿拉密道:「我明白了。」達特安道:「我們要帶劍,阿托士同阿拉密隻好帶小刀子。你們要曉得,我們四個人要打八個兵,一個兵官。頗圖斯,你看怎麽樣?」頗圖斯道:「這是很容易的。」達特安道:「我們要把王上改裝,穿上葛洛士的衣服。摩吉堂、吉利模、白來索三個人,在街邊牽馬等我們。到了天亮,我們離開這裏有一百多裏了。阿托士,你看這個法子好不好?」

阿托士抓住達特安的手,說道:「你真是個異人!我們日夜要想法子救英王,想來想去,想不出妙法。我們看你不關心的,很不高興你。誰知道還是你一個人想出這條妙計來!我們都感激你。」頗圖斯道:「這條計極容易的,為什麽不早點想出來。」阿拉密道:「據我看來,我們先要把他們殺了。」阿托士放下臉來。達特安道:「我看怕是不能不殺的了。我想來想去,隻好這樣的了。」阿拉密道:「一不做,二不休,隻好殺。我們還是商量怎樣下手。」達特安道:「我有兩個法子。」阿托士道:「我們先聽第一個法子。」達特安道:「譬如我們四個人都齊了,我一說暗號,你們兩個人就拿小刀,將最近的兩個守兵刺死,我同頗圖斯殺死兩個,算是去了四個。他們還有五個對我們四個。這五個人也許不動手就降了我們,我們拿布塞住他們的嘴,把他們捆起來。倘若他們不降,同我們打,我們隻好殺了他們。倘若葛洛士先改了意思,不讓兩個俘虜進來,我同頗圖斯自然是要多做兩倍的事,時候也要多耽擱,還要吵得利害。但是你們聽見我們這裏吵,你們趕快跑進來。」阿托士道:「萬一你們兩個之中,有一個打倒了,怎麽辦?」達特安道:「這是萬不會的。他們好吃皮酒的人笨得很。頗圖斯,你要記得,刺喉嚨,死得快,又不會喊。」頗圖斯道:「這個殺得利害。」阿托士道:「可怕可怕。」達特安道:「這是你們的心太軟了。假使在戰場,你多殺兩倍的人,你不動心。如果你們想為王上的一命,值不得去殺這些人,我立刻就送信給葛洛士,說我有點不舒服,這件事就完了。」阿托士道:「我叫你不高興,是我的錯,我們隻好照你的法子辦去。」

說到這裏,門開了,一個兵跑進來,說法國話道:「葛洛士兵官請達特安、杜威朗兩位過去。」達特安道:「到什麽地方?」小兵道:「到王上那裏。」阿托士用英國話回答,說道:「告訴兵官,我們就來。」小兵走了,達特安分付跟人,先備好八匹馬,在街角上等,離王上住的房子,有個二十多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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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區,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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