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通史/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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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鄭列傳[編輯]

  連橫曰:臺灣固海上荒島,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長育子姓,至於今是賴。故自開闢以來,我族我宗之衣食於茲者,不知其幾何年。而史文零落,碩德無聞,余甚憾之。間嘗陟高山、臨深谷,攬懷古跡,憑弔興亡,徘徊而不能去。又嘗過諸羅之野,游三界之埔,田夫故老,往往道顏思齊之事。而墓門已圮,宿草茀焉。烏乎!是豈非手拓臺灣之壯士也歟!而今何如哉!故余敘列傳,以思齊為首,而鄭芝龍附焉。

  思齊,福建海澄人,字振泉。雄健,精武藝。遭宦家之辱,憤殺其僕,逃日本為縫工。數年,家漸富,仗義疏財,眾信倚之。天啟四年夏,華船多至長崎貿易,有船主楊天生亦福建晉江人,桀黠多智,與思齊相友善。當是時,德川幕府秉政,文恬武嬉;思齊謀起事,天生助之。游說李德、洪陞、陳衷紀、鄭芝龍等二十有六人,皆豪士也。六月望日,會於思齊所,禮告皇天后土,以次為兄弟。芝龍最少,年十八,材略過人,思齊重之。

  芝龍南安石井人,少名一官,字飛黃。父紹祖,為泉州太守葉善繼吏。芝龍方十歲,常戲投石子,誤中太守額。太守擒治之,見其狀貌,笑而釋焉。居無何,落魄之日本,娶平戶士人女田川氏,生成功。

  思齊既謀起事,事洩,幕吏將捕之,各駕船逃。及出海,皇皇無所之。衷紀進曰:『吾聞臺灣為海上荒島,勢控東南,地肥饒可霸。今當先取其地,然後侵略四方,則扶餘之業可成也。』從之。航行八日夜,至臺灣。入北港,築寨以居,鎮撫土番,分汛所部耕獵。未幾而紹祖死。芝龍昆仲多入臺,漳泉無業之民亦先後至,凡三千餘人。

  五年秋九月,思齊率健兒入諸羅山打獵,歡飲大醉,傷寒病數日篤,召芝龍諸人而告曰:『不佞與公等共事二載,本期建立功業,揚中國聲名。今壯志未遂,中道夭折,公等其繼起。』言罷而泣,眾亦泣。思齊死,葬於諸羅東南三界埔山,其墓猶存。卒哭之日,天生議舉一人為主,眾曰可。乃奉盤鍉割牲而盟,以劍插米,各當劍拜,共約拜而劍躍起者為主。至芝龍而劍躍出地,眾乃服,推為魁。然大權仍歸衷紀。衷紀亦海澄人,最桀驁,芝龍猶陽奉焉。

  六年春二月,芝龍謀出軍。召諸部計議曰:『夫人惰則弱,眾合則強。今臺灣庶事略備,勢可自守,宜為進取之計。吾欲自領師船十艘,前赴金、廈,若乘其虛而據之,則可為臺之外府。公等以為如何?』衷紀曰:『善。』乃命諸部。以芝虎、芝豹為先鋒,芝鶚、芝豸次之,芝彪、張泓為左軍,芝獬、李明為右軍,芝鵠、芝蛟為衝鋒,芝莞、芝蟒、芝燕、衷紀為護衛,芝麟、陳勳為游哨,芝麒、吳化龍為監督,楊天生、洪陞為參謀。每船戰士六十,皆漳、泉習水者。既定,以林翼、楊經、李英、方勝、何斌等十餘人留守。三月初十日伐金門,十八日伐廈門,官軍莫能戰。已而薄粵東,沿海戒嚴。朝議招撫,以蔡善繼習芝龍,為書招之。芝龍感激,歸命。及降,善繼坐軍門,令芝龍兄弟泥首。芝龍屈意下之,而一軍皆譁,竟叛去,復居臺灣,劫截商民,往來閩、粵之間。

  崇禎元年春正月,泊於漳浦之白鎮。巡撫朱之憑遣都司洪先春擊之。鏖戰自晨及晡,未有所敗。會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龍陰度前山,繞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身被數刃。芝龍故有求撫意,乃佚先春。又趣中左所。中左所者,廈門也。督師俞咨皋與戰敗,又佚之。中左人開門納之。於是芝龍威名震於南海。七月,泉州太守王猷遣人招撫,芝龍從之,率所部降於督師熊文燦,授海防游擊。

  當是時,衷紀在澎湖,勢稍弱,為海寇李魁奇所殺。魁奇惠安人,素習水,力舉千斤,集漁舟,劫商舶。既殺衷紀,遂據之。二年夏四月,魁奇犯金門,泊遼羅。芝龍擊之。魁奇亦善戰,終被殺。三年,以平粵盜、征生黎、焚荷蘭、收劉香功,遷都督。於是成功在日本已七歲矣,芝龍屢遣人請歸,不能得。乃使使者齎金幣,圖寫芝龍為大將秉鉞軍容烜赫之狀,幕吏受賄歸之。

  北京破,福王立江左,改元弘光,封芝龍南安伯。二年,鄭鴻逵、黃道周共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晉同安侯,加太師。昆仲亦多封。芝龍幼習海,群盜多故盟,或在門下。就撫後,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往來。每舶例入二千金,歲入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自築城於安平,舳艫直通臥內。所部兵自給餉,不取於官。凡賊遁入海者,檄付芝龍,取之如寄。以故鄭氏威權振於七閩。

  既而成功陛見,帝奇之,賜姓朱,改名成功,封御營中軍都督。芝龍以擁立非本意,日與文臣忤。又以偏安一偶,不足以拒清師,密有反顧意。時招撫江南者內院洪承疇,招撫福建者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與芝龍通音問。及兩浙敗,關門不戒,帝議親征,芝龍亦以不出關無以壓民望。十二月,命水師先鋒副將崔芝齎書至日本請兵,別以書貿甲二百領。日本幕府不從。

  當是時,清軍已迫福建上游。芝龍乃分兵為二,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以鴻逵為元帥,出浙東;鄭彩為副,出江右。帝倣淮陰故事,築壇郊送之。既出關,疏稱餉缺,駐不發,詔書切責。不得已踰關,行四、五里而還。二年春三月,帝親征。六月,晉芝龍平國公、鴻逵定國公、成功忠孝伯。芝龍疏請航海,拜疏即行,遣使止之,不及。武毅伯施福撤關兵歸,駕陷汀州,成功走金門。方清軍之未至也,芝豹入泉州,大索富民餉,不應,立梟之。抵暮,得數萬金。俄而貝勒博洛及韓固山猝至,乃走,田川氏不去,伏劍死,成功大號,悲不自勝。

  芝龍退保安平,軍容甚盛。以洪、黃之信未通,猶豫未敢迎師。博洛命泉紳郭必昌招之,芝龍曰:『我非不忠於清,恐以立主為罪爾。』會固山兵迫安平,芝龍曰:『既招我,何相逼也?』博洛乃檄固山,離三十里而軍,以書邀之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不勝天,則投明主而事,乘時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時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愛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提督印以相待。吾所以冀將軍來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召成功計事。成功泣諫曰:『父教子忠,不聞以貳。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龍曰:『喪亂之天,一彼一此,誰能常之?若幼惡識人事。』鴻逵亦力諫,不聽。遂進降表。過泉州,大張文告,艷投誠之勳。至福州,見博洛,握手甚歡,折矢為誓,命飲酒三日夜。博洛知成功雄,俟以俱行,久而不至。芝龍歎曰:『此子不來,清朝其道敝乎!』夜半,忽拔砦,挾芝龍以北。成功遂起師,清人莫敢侮。永曆八年,清廷遣使至泉州,欲封成功海澄公、芝龍同安侯。成功不從。於是置芝龍於高俎,成功不顧。十五年,克臺灣。十月,清廷棄芝龍於柴市,子孫在北京者皆被殺。成功聞之,大慟曰:『吾固知有今日也!』令諸部舉喪,設位以祭。

  連橫曰:西人有言,中國人無冒險進取之心。烏乎!如思齊者,豈非非常不羈之士哉?成則王而敗則寇,固猶不失為男子。若夫芝龍以一游俠少年,倔起而至通侯,亦足豪矣。而末節不彰,稽首再拜於異族之馬下,抑足羞焉!始如脫兔,終如處女,人之度量何自反也?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寧靖王列傳[編輯]

  寧靖王,名術桂,字天球,別號一元子,明太祖九世孫遼王後也。始授輔國將軍。崇禎十五年,寇破荊州,術桂偕惠王及宗室避湖中。十七年,北京破,帝殉社稷;福王立南京,改元宏光。術桂與兄長陽王入朝,晉鎮國將軍,令隨長陽守寧海;翌年夏,浙西復亡,長陽率眷入閩。時鄭遵謙從紹興迎魯王監國,未知長陽存沒,乃以術桂襲封。既而鄭芝龍保閩,尊唐王為帝,改元隆武,術桂奉表賀。帝亦如監國封。嗣聞其兄尚在,已襲封遼王,乃具疏請以長陽之號讓兄子,不許,改封寧靖王。仍依監國,督方國安軍。五月,清軍渡錢塘,術桂奔寧海,乘海舶出石浦。監國亦自海門來會,同至舟山。十一月,鄭彩率舟師迎,偕監國南下。歲暮抵廈門,而帝已陷汀州,芝龍亦降清去矣。

  當是時,芝龍之子成功起師安平,進泊鼓浪嶼,勢頗振。鄭鴻逵亦迎淮王於軍,請術桂監其師。遂會成功,伐泉州,不克而還。鴻逵載淮王至南澳,術桂從焉。先是粵東故將李成棟奉桂王之子即位肇慶,改元永曆。術桂入揭陽,帝令居鴻逵軍中。二年春,復命兼督成功師。四年冬,粵事又潰。越年春,與鴻逵旋閩,取金門。是時成功已開府思明,禮待避亂宗室,術桂遂居兩島,成功待以王禮。

  十八年春三月,經奉術桂渡臺,築宮西定坊,供歲祿。術桂見臺灣初闢,土壤肥美,就萬年縣竹滬墾田數十甲,歲入頗豐,有餘則賜諸佃。已而元妃羅氏薨,葬焉。術桂狀貌魁偉,美鬚眉,善文學,書尤瘦勁,承天廟宇匾額多所題,至今寶之。三十二年,聞降將施琅請伐臺,鄭氏諸將無設備,輒暗自痛哭。

  三十七年夏六月,清軍破澎湖,克塽議降。術桂自以天潢貴冑,義不可辱,召姬妾而告曰:『孤不德,顛沛海外,冀保餘年,以見先帝先王於地下。今大事已去,孤死有日。若輩幼艾,可自計也。』皆泣對曰:『殿下既能全節,妾等寧甘失身?王生俱生,王死俱死。請先驅狐狸於地下。』遂冠笄被服,同縊於室,是月二十有六日也。於是術桂大書於壁曰:『自壬午流寇陷荊州,攜家南下,甲申避亂閩海,總為幾莖頭髮,保全遺體,遠潛外國。今已四十餘年,六十有六歲。時逢大難,全髮冠裳而死,不負高皇,不負父母。生事畢矣,無愧無怍。』次日,冠裳束帶,佩印綬,以寧靖王印交克塽,再拜天地、列祖、列宗之靈,招耆舊從容飲別。附近老幼皆入拜,各以家財贈之。又書絕命詞曰:『艱辛避海外,總為數莖髮。於今事畢矣,祖宗應容納。』遂自縊死。侍宦二人亦從死。臺人哀之曰:『王孫與北地爭烈矣!』自是明朔遂亡。越十日,葬於竹滬,與元妃合,不封不樹。而姬妾別葬於承天郊外桂子山,臺人稱為五妃墓。五妃者,袁氏、王氏、荷姑、梅姑、秀姐也。術桂無子,以益王之後儼鉁為嗣,方七歲。清人入臺,遷於河南杞縣。

  初,成功克臺,優禮宗室。魯王世子朱桓、瀘溪王朱慈曠、巴東王朱江、樂安王朱俊、舒城王朱著、奉南王朱熺、益王朱鎬等,皆先後入臺,待之如制。及施琅至,奪其冊印,遷於各省。

  連橫曰:余如竹滬,竹滬人多朱氏子孫。每年六月,祭寧靖王甚哀。余又謁其墓,徘徊而不忍去。悲哉!夫王以天潢之貴,躬逢亂世,避地東都,終至國破家亡,毅然抱大節以隕。明社雖墟,而王之英靈永存天壤矣。

諸臣列傳[編輯]

  連橫曰:明亡久矣,我延平郡王之威靈,尚存天壤。而一時忠義之士,奔走疏附,間關跋涉,以保存故國者若而人。以吾所聞諮議參軍陳永華,尤其佼佼者也。永華以王佐之才,當艱危之局,其行事若諸葛武侯,而不能輔佐英主,以光復舊物,天也。然而開物成務,締造海邦,至今猶受其賜,偉矣。顧吾觀舊志,每衊延平大義;而諸臣姓名,且無有道者。烏乎!天下傷心之事,孰甚於此?清同治十三年冬十月,福建將軍文煜、總督李鶴年、巡撫王凱泰、船政大臣沈葆楨始從臺灣紳民之請,奏建專祠,春秋俎豆,以明季諸臣配。詔曰可。於是從祀者百十有四人。而潛德幽光,乃揚東海矣。是篇所載,僅舉其名。而林圯之開拓番地,林鳳之戰沒海隅,竟不列於祀典,豈一時之失歟?若夫沈、徐諸公,禮為上客,分屬寓賢,故別傳之。

  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路振飛。

  東閣大學士曾櫻。

  尚書唐顯說。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徐孚遠。

  兵部侍郎總督軍務王忠孝。

  太僕寺卿沈光文。

  兵科給事中辜朝薦。

  兵科給事中謝元汴。

  御史沈佺期。

  南京主事郭符甲。

  諮議參軍陳永華。

  舉人李茂春。

  定西侯張名振。

  定南伯徐仁爵。

  仁武伯姚志倬。

  閩安侯周瑞。

  懷安侯沈瑞。

  平西伯吳淑。

  興明伯趙得勝。

  崇明伯甘煇。

  中書舍人陳駿音。

  浙江巡撫盧若騰。

  監紀推官諸葛斌。

  內監劉九皋。

  內監劉之清。

  戶官楊英。

  惠來縣知縣汪匯。

  吏部主事攝同安縣知事葉翼雲。

  同安縣教諭陳鼎。

  參軍柯宸樞。

  參軍潘賡鍾。

  建安伯張萬禮。

  建威伯馬信。

  忠振伯洪旭。

  慶都伯郝興。

  五軍都督張英。

  五軍戎政陳六御。

  征北將軍曾瑞。

  總練使王起鳳。

  督理江防柯平。

  戎旗鎮林勝。

  義武鎮邱煇。

  智武鎮陳侃。

  智武鎮藍衍。

  殿兵鎮林文燦。

  進兵鎮吳世珍。

  正兵鎮盧爵。

  正兵鎮韓英。

  中權鎮李泌。

  侍衛陳堯策。

  前鋒鎮張鴻德。

  參宿鎮謝貴。

  斗宿鎮施廷。

  大武鎮魏其志。

  同安守將林壯猷。

  同安守將金縉。

  同安守將金作裕。

    以上從祀東廡。

  副將洪復。

  副將林世用。

  副將蔡參。

  副將魏標。

  副將楊忠。

  副將黃明。

  江南殉難楊標。

  江南殉難張廷臣。

  江南殉難魏雄。

  江南殉難吳賜。

  水師三鎮林衛。

  中提督中鎮洪邦柱。

  折衝左鎮林順。

  中提督前鋒鎮陳營。

  中提督後鎮楊文炳。

  右提督後鎮王受。

  後勁鎮黃國助。

  總兵沈誠。

  戎旗二鎮吳潛。

  戎旗五鎮陳時雨。

  火攻營曾大用。

  援勦後鎮劉獻。

  援勦後鎮萬宏。

  援勦後鎮陳魁。

  援勦後鎮金漢臣。

  右先鋒鎮楊祖。

  右先鋒鎮後協康忠。

  水師四鎮陳陞。

  水師後鎮施舉。

  侍衛中鎮黃德。

  潮州守將馬興隆。

  左鎮衛江勝。

  右提督右鎮余程。

  宣毅左鎮黃安。

  宣毅左鎮巴臣興。

  護衛右鎮鄭仁。

  援勦右鎮黃勝。

  親隨一營王一豹。

  親隨一營黃經邦。

  龍驤左鎮莊用。

  奇兵鎮部將呂勝。

  定海守將章元勳。

  銅山守將張進。

  廈門守將吳渤。

  澎湖殉難張顯。

  澎湖殉難廖義。

  澎湖殉難林德。

  澎湖殉難陳士勳。

  海澄殉難葉章。

  定海殉難阮駿。

  東石殉難施廷。

  東石殉難陳中。

  祖山殉難張鳳。

  懷安侯弟沈珽。

  殉難世子裕。

  殉難世子溫。

  殉難世子睿。

    以上從祀西廡。

  連橫曰:吾讀野史,載鄭氏故將事,心為之痛。以彼其才,足建旗鼓,以樹立功名,而乃國破家亡,竄身流俗,至隱其名而不道,亦足悲矣!夫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然世之秉節鉞寄封疆者,豈皆豪傑之士哉?際會風雲,乘時起爾。烏乎!成敗論人,吾所不忍。屠釣之中,儘多奇才,亦遇之與不遇而已。豈以此而衡其得失哉?

  東寧既亡之後,江蘇無錫有華氏者,居於蕩口。一日至某里,見眾環堵。一賣卜者儀容俊偉,顏色微頳,似久歷患難者。聞其語,精奧若不可解。異之。日暮眾散,賣卜者行,華尾之,至一古廟,入焉。華問曰:『先生何許人?』曰:『賣卜者。』又問之,答如前。華曰:『敝廬在邇,先生能一過乎?』不答。乃要之行,至家,略坐,即欲去,舉止傲岸。強之坐,呼子弟出拜,請受業門下。顧而嘻曰:『賣卜人能為皋比師乎?』華曰:『先生道貌岑古,必非常人。如不棄寒微,請設帳於此,俾子弟得受益也。』不可,良久乃許之。

  初,里中有巨盜,劫人越貨,莫敢攖。一日,華戚某持盜刺來,言『夜將被劫,今事急,可奈何?』盜刺者,盜欲劫某家,先以刺來,以寓先禮後兵之意,且示勇。受者不敢報官,報亦無益。故盜愈無忌。華曰:『家有子弟師,異人也,請詢之。若可,當無害。』乃偕入,告以故。其人俯首,自循其髮曰:『事亦易易。然使人慮不勝任,必親往。』某曰:『先生與若有故耶?』唶曰:『彼盜安得故我?我豈與盜故哉?』怒欲止。某跪而謝,華亦代請。乃曰:『勉為若一行。』既至,環相居宅,曰:『盜當從此來。取磚甓列門外,為數壘。誡家人閉戶寢,勿聲。』彼亦就寢。久之,聞有人馬聲自遠至,火炬照耀如白晝。家人潛起窺之,盜眾數百,劍戟有聲,勢張甚。及壘而騁,旋繞不息。自初更至於黎明,竟不知其何為。其人亦寤,問:『盜來乎?』曰:『來矣。』『來何在?』曰:『在門外旋繞。』曰:『然則吾當遣之去。』眾於門外設坐,俟之出。坐定,以塵尾麾盜,若寐盡仆。顧曰:『縛之。』眾次第反接其手,驅之前跪。其人大言曰:『男子負膂力,不能為國家效命,乃棄身匪類,以污辱鄉里。罪當死!吾今且貸汝,須改過,勿妄動。』顧某取百金來,命解其縛,叱之去。

  賣卜者既居華家,賓主甚相得。課授之餘,獨處一室,不與人士往來。歲暮饋修贄,亦不受。強之,曰『吾今固無事此也。』華氏兄弟與談文史,應答如流。而每至玄黃之際,君亡國破之慘,則悲中從來,潸然欲涕,乃強為歡笑。一日趣華治具,作飯四斛,曰:『明旦有客至。』如其言。至則兩僧,儀狀雄偉,操閩南音。始見皆伏拜,起而肅立。命之坐,不敢坐。有問則跪答。賣卜者曰:『止。今豈可以昔禮比耶?吾之在此,而具知之。而之行止,吾亦無不知。自今各以心喻,毋瑣瑣。顧而可即去,勿再來,吾已為而治飯矣。』出具食之。二僧袒衣大啖,俄頃而盡。撫腹曰:『徑飽。自此至彼,可免再餐也。』再拜告別,出門逕去。賣卜者亦黯然。後值重九,生徒散學。華氏兄弟邀出遊,逍遙隴畔,意甚得也。已而指一地問誰氏有,具答之。曰:『後日可葬我於是。』華訝不祥。笑曰:『修短有命,吾已盡於明日矣。』華氏兄弟驚而泣曰:『自得先生,親承杖履,十有二年矣,尚未識里居姓氏。固知先生有隱痛者,是以未敢強問。今日月淹迫,先生寧終忍無一言乎?』賣卜者亦泣曰:『薄命人何足言?必欲識吾者,吾腰帶中藏有小佩囊,沒後可取視。』翌日竟卒。啟之,果有寸帛,字模糊不可讀。略得一、二,蓋鄭氏故將。臺灣亡後,隱憫遁世,而兩僧則為其舊部,故在播遷,猶不失禮。乃葬於其地,建一室以祀,惜仍不識其姓名爾。

  烏乎!懷忠蹈義之士,豈僅一賣卜也哉?吾撰《通史》,吾甚望為之表彰也。

諸老列傳[編輯]

  連橫曰:正氣之存天壤也大矣。論語誌逸民,而冠以伯夷、叔齊。孔子稱之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烏乎!此則孔子之微意也。當殷之衰,武王伐紂,會於牧野,一戎衣而天下定,八百諸侯罔不臣服,而伯夷、叔齊獨恥其行,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及餓且死;此則所謂求仁得仁者也。明亡之季,大盜竊國,客帝移權,縉紳稽顙,若崩厥角,民彝蕩盡,恬不知恥。而我延平郡王獨伸大義於天下,開府思明,經略閩粵。一時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奔走疏附,爭趨國難。雖北伐無績,師沮金陵,而闢地東都,以綿明朔,謂非正氣之存乎?吾聞延平入臺後,士大夫之東渡者蓋八百餘人,而姓氏遺落,碩德無聞;此則史氏之罪也。承天之郊,有閒散石虎之墓者,不知何時人,亦不詳其邑里。余以為明之遺民也。墓在法華寺畔,石碣尚存,而舊誌不載。巖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湮沒而不彰者,悲夫!漢司馬遷曰:『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顯。』余感沈、盧諸賢之不泯,而臺灣之多隱君子也,故訪其逸事,發其潛光,以為當世之範。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有以哉!

  沈光文,字文開,號斯庵,浙江鄞人也。少以明經貢太學。福王元年,預於畫江之師,授太常博士。明年,浮海至長垣,再預琅江諸軍務,晉工部郎。隆武二年秋八月,閩師潰,扈從不及。聞桂王立粵中,乃走肇慶,累遷太僕少卿。永曆三年,由潮陽航海至金門。閩督李率泰方招徠故國遺賢,密遣使以書幣聘,光文焚書返幣。而是時粵事亦不可支,乃留閩中,思卜居泉州之海口。浮家泛宅,忽遭颶飄至臺灣。時臺為荷人所踞,受一廛以居,極旅人之困,弗恤也,遂與中土音耗絕,亦無以知其生死者。十五年,延平郡王克臺灣,知光文在,大喜,以客禮見。而遺老亦多入臺,各得相見為幸。王令麾下致餼,且以田宅贍之。亡何王薨,子經嗣,頗改父之臣與政。光文作賦有所諷。或讒之,幾至不測。乃變服為僧,逃入北鄙,結茅羅漢門山中。或以言解之於經,乃免。山外有目加溜灣者,番社也。光文於其間教授生徒,不足則濟以醫。常歎曰:『吾二十載飄零絕島、棄墳墓不顧者,不過欲完髮以見先皇帝於地下爾。而卒不克,命也夫!』已而經薨,諸鄭復禮之如故。三十七年,清人得臺灣,諸遺臣皆物故,光文亦老矣。閩督姚啟聖招之,辭。又貽書問訊,曰:『管寧無恙。』欲遣人送歸鄞,會啟聖卒,不果。諸羅知縣季麒光,賢者也,為粟肉之繼,旬日一候門下。時寓公漸集,乃與宛陵韓又琦、關中趙行可、無錫華袞、鄭廷桂、榕城林奕、丹霞吳蕖、輪山楊宗城、螺陽王際慧等結詩社,所稱福臺新詠者也。尋卒於諸羅,葬焉。

  光文居臺三十餘年,自荷蘭以至鄭氏盛衰,皆目擊其事。前此寓公著述,多佚於兵火,惟光文獨保天年,以傳斯世。海東文獻,推為初祖。著有《臺灣輿圖考》一卷,《草木雜記》一卷,《流寓考》一卷,《臺灣賦》一卷,《文開詩文集》三卷。邑人全祖望為訪而刊之,志臺灣者多取資焉。同時居臺者有徐孚遠、王忠孝、辜朝薦、沈佺期等,亦一國之賢者。

  徐孚遠,字闇公,江蘇華亭人。崇禎十五年舉於鄉,與邑人夏允彝、陳子龍結幾社,以道義文章名於時。會寇亂亟,陰求健兒劍客而部署之,蓄為他日用。子龍為紹興推官,引東陽許都見之,使募義勇,西行殺賊。又請何剛薦之。既而東陽激變,子龍單騎入都營,許以不死,招之降。大吏持不可,竟殺之。孚遠貽書曰:『彼以吾故降,今負之。天下誰復敢交子龍哉?』故子龍以功遷給事中,辭不赴。弘光時,馬、阮亂政,養晦不出。及南都亡,允彝起兵,而為之輔,授福州推官,進兵科給事中。閩亡,浮海入浙。是時義旅雲興,不相統屬;孚遠周旋其間,說以國恤,而悍將鄭彩、周瑞之徒咸不聽,乃返浙東,入蛟關,結寨定海之柴樓。比監國入舟山,往賀,以勸輸貢賦,遷左僉都御史。及舟山破,監國入閩,航海從之。當是時,招討大將軍鄭成功開府思明,禮待朝士,搢紳耆德之避地者皆歸之。而孚遠領袖其間,軍國大事,時諮問焉。永曆十二年,帝在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湯晉成功延平郡王,遷孚遠左副都御史,餘各授爵。冬,隨金湯入覲,失道越南。越王要以臣禮,不從,曰:『我為中朝大臣,何可辱?』越王嘉之,乃歸。克臺之歲,從入東都,禮之尤厚。常自歎曰:『司馬相如入夜郎,教盛覽,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國大夫當之,傷如之何!』十月,清廷詔遷沿海居民,各省騷動。兵部尚書張煌言寓書成功,以乘勢取福建;並遺孚遠書,勸其代請出師。時東都初奠,休兵息民,故未行。久之卒。或曰,永曆十七年,清軍破思明,孚遠遁入饒平山中,提督吳六奇匿之,完髮以死。居臺生一子,扶櫬至松江,未葬,子亦死。

  張煌言字元箸,浙之鄞人也。崇禎時登賢書。從魯監國。監國敗,率殘兵數百,飄蕩海上。延平郡王招之,至思明,表為兵部左侍郎。永曆十四年,北伐至金陵。王謂煌言曰:『蕪湖為上游門戶可,倘留都不旦夕下,則江楚之援日至;控扼要害,非先生不可。』七月初七日,煌言率師至蕪湖,馳檄郡邑,江南北相來附。未幾鄭師敗績,煌言走銅陵,與楚師遇,兵潰。變姓名,從建德、祁門山中,出走天台,入海,仍與王同定臺灣。當是時,東都初建,軍旅未精。煌言見王無西意,為詩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又曰:『祗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王一笑而已。無何王薨,子經嗣,知不足與謀,益鬱鬱不樂。乃散其部曲,拂衣竟去。浮海涉江,至杭州西湖,覓山僻小庵,隱焉。瞻望藩籬,猶有所冀。為杭守吏所偵,與健僕楊貫玉、愛將羅自牧同被執,二人皆勇絕群倫者。煌言烏巾葛衣,不言不食,啜水而已。臨刑,二卒以竹輿舁至江口。煌言出,見青山夾岸,江水如澄,始一言曰:『絕好江山。』索紙筆賦絕命辭三首,付刑者,端坐受刃。貫玉、自牧同斬,略一振臂,綁索俱斷。立而受刃,死不仆,刑者唯跪拜而已。時永曆十八年中秋之日也。煌言所著詩詞,貯一布囊,悉為邏卒所焚,唯絕命辭在。

  王忠孝,字長孺,號愧兩,福建惠安人。崇禎元年登進士,以戶部主事榷關,劾太監,忤旨,廷杖下獄,復戍邊,士卒千餘赴都送留。三年免。福王立,授紹興知府,擢副都御史。隆武元年,召見,陳光復策。帝大喜,授兵部左侍郎,總督軍務,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已而福京破,家居,杜門不出。延平郡王在廈門,設儲賢館,禮待避亂搢紳。忠孝往見,欲官之,辭,乃待以賓禮。時遺老多往來廈門,而忠孝與辜朝薦、沈佺期、盧若騰等均為幕上客。軍國大事,時詢問焉。永曆十八年,偕若騰入臺,經厚待之,日與諸寓公肆意詩酒。居四年卒。

  辜朝薦,字在公,廣東揭陽人,崇禎元年進士。始任江南安慶推官,歷掌諫垣,晉京卿。北京破,南歸,居金門。既為延平郡王上客。後入臺卒。子文麟,及長回鄉。

  沈佺期字雲又,福建南安人。崇禎十六年登進士,授吏部郎中。隆武立福京,擢右都副御史。及帝陷汀州,佺期南下,隨延平郡王起兵於泉州桃花山,為幕府上客。後入臺灣,以醫藥濟人。永曆三十六年卒。

  盧若騰,字閑之,號牧洲,福建同安金門人。崇禎八年舉於鄉,十二年成進士。帝以天下多故,御文華殿,簡用新進士三十人,觀政兵部,若騰與焉。時督師楊嗣昌奪情起用,玩寇佞佛,若騰劾其罪,下旨切責,天下壯之。累遷武選司郎中,總京衛武學。三上疏彈定西侯蔣維祿。有惡其太直者,遷寧紹巡海道。瀕行,又劾內臣田國興諸不法事。帝納之,逮國興抵法。至浙,潔己愛民,興利除弊,勢豪屏跡,莫敢逞。蕩平劇寇胡乘龍等,閭里晏然。浙人建祠祀之。

  福王立南京,擢鳳陽巡撫。若騰以馬、阮當國,綱紀大壞,辭不赴。及唐王立福京,下旨徵辟,單騎赴召。授浙東巡撫,駐溫州,督師北伐。特薦宿將賀君堯為水師總兵,募靖海水兵,扼守要害。以族弟游擊將軍若驥守盤山溪,為藩衛。奏簡學臣考試,以取人才、收士望。從之。是歲溫州大饑,捐資賑濟,得旨嘉獎,加兵部尚書銜。魯王起兵紹興,號監國,其臣不奉福京之命,以兵窺溫州,有兼併意。賀君堯勒兵拒之。而於穎亦有撫浙之命。若騰疏言十羊九牧,號令不一,恐誤封疆,請自撤。不許。鄭彩之殺熊汝霖也,眾畏其勢,莫敢言;若騰直揭其罪,朝士振悚。帝英明果斷,有知人鑒;而鄭芝龍專權,日事驕奢,大學士黃道周嫉之,奏請出師,窺江西,途次以門生為託。若騰復書相勉許。已而道周殉難,紹興之師亦潰,清軍迫溫州。若騰與君堯力守,糧絕不繼,七上疏請援,不報。城民議款,拒之,願以身殉。城破,率親兵巷戰,背中三矢,為靖海營水師所救,乃由海回閩,上疏自劾。而關兵已撤,芝龍降矣。若騰歸里後,與同志傅某等結社,舉兵圖恢復,所謂望山之師也。既以糧盡而罷。桂王立肇慶,改元永曆,若騰上表賀。溫諭下答。方是時招討大將軍鄭成功開府思明,招徠遺老,若騰依之。禮為上客,軍國大事,時諮問焉。永曆十八年春三月,與沈佺期、許吉燝等同舟入臺。至澎湖,疾作,遂寓太武山下。臨終,命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盧公之墓」。年六十有六。嗣王經臨其喪,以禮葬於太武山南,今猶存。生平著述甚富,有留庵文集二十六卷、方輿互考三十餘卷與耕堂隨筆、島噫詩、島居隨錄、浯洲節烈傳、印譜各若干卷,後多散佚。邑人林樹梅求數種刊之。

  許吉燝,福建晉江人,崇禎十六年登進士,以知縣擢刑部主事。國變後,歸里,杜門不出。及延平郡王克臺灣,遺老多依之。永曆十八年春三月,與盧若騰同舟入臺,卒於東寧。

  李茂春字正青,福建龍溪人。隆武二年舉孝廉。性恬淡,風神整秀,善屬文。時往來廈門,與諸名士游。永曆十八年春,嗣王經將入臺,邀避亂搢紳東渡,茂春從之。卜居永康里,築草廬曰「夢蝶」,諮議參軍陳永華為記。手植梅竹,日誦佛經自娛,人稱「李菩薩」。卒葬新昌里。

  郭貞一,字元侯,福建同安人。崇禎十三年進士,授御史,巡撫浙東。福王立,擢右都御史。有內監不遵朝班,疏糾之,宧寺屏息。貞一所交多吉士,疏薦夏允彝、陳子龍、徐石麟、徐汧、沈延嘉、葉廷秀、熊開元等,具忠愛之誠,乞召用。又言憲長王夢錫以賄遷官,選郎劉應家黷貨,乞正罪。一時風采凜然。南都破,入閩。已而延平郡王開府廈門,禮之。後隨入臺灣,居數年卒。

  諸葛倬,字士年,福建晉江貢生。隆武時,以薦授翰林院侍詔,加御史,監鄭鴻逵軍,出浙東。已而福京破,從延平郡王於廈門。永曆時,晉光祿寺卿。同學某降清,以書來招,謂惠然肯來,監司可立致,且怵以危語。倬復書曰:『聖主隆唐虞之德,小臣守箕山之操,代有其人。新朝政尚寬大,須彌大千,何問微塵?必欲相強,便當刳胸著地,勿問是肝是肉也。』某得書惘然。倬後入臺卒。

  黃事忠,字臣以,佚其里居,官兵部職方司。隆武時,崎嶇閩粵,疊起兵,謀光復。兵敗,母妻俱被難,事忠走廈門,依延平郡王。永曆十二年冬,偕御史徐孚遠、都督張自新奉使入滇。途經越南,與國王爭禮,全命而歸。後入臺灣。

  林英,字雲又,福建福清人。崇禎中,以歲貢知昆明縣事,有惠政,縣人稱之。永曆立滇中,官兵部司務。及帝北狩,英亦流離淒愴,祝髮為僧,間道至廈門。嗣入臺灣。

  張士椾,福建惠安人。崇禎六年,中副榜。明亡,入山,數年不出。耿精忠之變,避亂金門。嗣入臺,居東安坊。持齋念佛,悠然塵外。辟穀三年,惟食茶果。卒年九十有九。

  黃驤陛,字陟甫,福建漳浦人,大學士道周之從子也。天資醇篤,讀書數百回乃成誦,誦即焚之,終身不忘。天啟四年舉於鄉,設教里中,及門多成材。北都陷,與里人林蘭友合糾義旅抗賊。及福建破,浮海入臺,與徐孚遠諸人放浪憑弔。久之卒。

  張灝,字為三,福建同安人,巡撫廷拱子也。萬曆朝,登進士,官兵部職方司郎中。明亡,隱大嶝。後入臺灣,居於承天府之郊。清人得臺時,施琅聞其賢,具舟送回故里,至澎湖病卒,葬焉,年九十有五。弟瀛字洽五,崇禎十五年,舉孝廉,隨兄居臺。耦耕壟畔,怡怡如也。後卒於臺,年八十有四。

  葉後詔,福建廈門人。崇禎十七年,以明經貢太學。猝遭國變,即南歸。與徐孚遠、鄭郊輩為方外七友,縱情詩酒。後渡臺灣,著鶼草五經講義,行世。

  連橫曰:我始祖興位公生於永曆三十有五年。越二載,而明朔亡矣。少遭憫凶,長懷隱遯,遂去龍溪,遠移鯤海,處於鄭氏故壘。迨余已七世矣。守璞抱貞,代有潛德。稽古讀書,不應科試。蓋猶有左衽之痛也。故自興位公以至我祖、我父,皆遺命以明服殮。故國之思,悠然遠矣!橫不肖,懼隕先人之懿德,兢兢業業,覃思文史,其葆揚國光,亦唯種性之昏庸是儆。緬懷高蹈,淑慎其身,以無慚於君子焉。

陳永華列傳[編輯]

  陳永華,字復甫,福建同安人。父鼎,以教諭殉國難。永華方舞象,試冠軍,已補弟子員。聞喪歸,即棄儒生業,究心天下事。當是時,招討大將軍鄭成功開府思明,謀恢復,延攬天下士。兵部侍郎王忠孝薦之。成功接見,與談時事,終日不倦。大喜曰:『復甫今之臥龍也。』授參軍,待以賓禮。

  永華為人,淵沖靜穆,語訥訥如不能出。而指論大局,慷慨雄談,悉中肯要。遇事果斷,有識力,定計決疑,不為群議所動。與人交,務盡誠。平居燕處,無惰容。布衣疏飯,澹如也。永曆十二年,成功議北征,諸將或言不可,永華獨排之。成功說,命留思明,輔世子。嘗語經曰:『陳先生當世名士,吾遺以佐汝。汝其師事之!』

  十五年,克臺灣,授諮議參軍。經立,軍國大事,必諮問焉。十八年八月,晉勇衛,親歷南北各社,相度地勢。既歸,復頒屯田之制,分諸鎮開墾。插竹為籬,斬茅為屋,以藝五穀。土田初闢,一歲三熟,戍守之兵,衣食豐足。又於農隙以講武事,故人皆有勇知方,先公而後私。東寧初建,制度簡陋。永華築圍柵,起衙署;教匠燒瓦,伐木造廬舍,以奠民居。分都中為東安、西定、寧南、鎮北四坊,坊置簽首,理庶事。制鄙為三十四里,里有社,社置鄉長;十戶為牌,牌有首;十牌為甲,甲有首;十甲為保,保有長;理戶籍之事。勸農桑,禁淫賭,詰盜賊。於是地無遊民,番地漸拓,田疇日啟。其高燥者,教民植蔗。製糖之利,販運國外,歲得數十萬金。當是時,閩粵逐利之氓,輻輳而至,歲率數萬人。成功立法嚴,永華以寬持之。險阻集,物土方,臺灣之人,以是大治。十二月,請建聖廟,立學校。經從之。擇地寧南坊,二十年春正月成,經行釋菜之禮。三月,為學院,以葉亨為國子助教,聘中土之儒,以教秀士。各社皆設小學,教之養之。臺灣文學始日進。永華既教民造士,歲又大熟,比戶殷富,猶恐不足國用,請經令一旅駐思明,與邊將交驩,彼往此來,以博貿易之利。而臺灣物價大平。二十八年春,耿精忠據福建,請會師。經以克臧為監國,命永華為東寧總制使。克臧,永華婿也,事無大小,皆聽之。永華為政儒雅,轉粟餽餉,軍無缺乏。及經歸後,頗事偷息,而馮錫範、劉國軒忌之。三十四年春三月,請解兵。經不聽,既而許之,以所部歸國軒。永華見經無西志,諸將又燕安相處,鬱鬱不樂。一日齋沐,入室拜禱,顧以身代民命。或曰:『君秉國鈞,民之望也。』已復歎曰:『鄭氏之祚不永矣。』越數日逝。經臨其喪,謚文正,贈資政大夫正治上卿。臺人聞之,莫不痛哭,馳弔於家。

  初,經知永華貧,以海舶遺之。商賈僦此貿易,歲可得數千金。不受。而自募民闢田,歲收穀數千石。比穫,遍遺親舊之窮困者,計其所存,僅供歲食而已。妻洪氏,小字端舍,賦質幽閒,善屬文。晨興,盥沐畢,夫婦衣冠斂衽揖而後語。一家之內,熙皞如也。合葬於天興州赤山堡大潭山。清人得臺後,歸葬同安。子夢緯、夢球居臺蕃衍,至今為邑望族。

  連橫曰:漢相諸葛武侯,抱王佐之才,逢世季之亂,君臣比德,建宅蜀都,以保存漢祚,奕世稱之。永華器識功業與武侯等,而不能輔英主以光復明室,徬徨於絕海之上,天也。然而開鎮成務,體仁長人,至今猶受其賜。澤深哉!

林圯、林鳳列傳[編輯]

  林圯,福建同安人,為延平郡王部將。歷戰有功,至參軍,從入臺。及經之時,布屯田制,圯率所部赴斗六門開墾。其地為土番游獵,土沃泉甘,形勢險要。圯至,築柵以居,日與番戰,拓地至水沙連。久之,番來襲,力戰不勝,終被圍。食漸盡,眾議出,圯不可,誓曰:『此吾與公等所困苦而得之土也,寧死不棄。』眾從之。又數日,食盡,被殺,所部死者數十人。番去,居民合葬之,以時祭祀,名其地為林圯埔。

  連橫曰:開闢之功大矣哉!林圯埔在嘉義東北,背倚層巒,右控濁水,居民數萬,大都林氏子孫。讀書力田,饒有堅毅不拔之氣。是豈非圯之所遺歟?光緒十四年,始建縣治於此,名曰雲林,志圯功也。越五年,從知縣李烇之議,移斗六,而林圯埔之繁盛猶故。夫天下無失敗之事,而千古有必成之業。圯之初拓斗六門也,斬荊棘、逐豺狼,經營慘淡,未嘗一日安處。乃又為番所迫,身死眾亡,則圯亦自怨其敗矣。然圯沒未久,黨徒繼進,前茅後勁,再接再厲。而昔日跋扈之番,竟降伏於我族之下。日月也由我而光明,山川也由我而亭毒,草木也由我而發揚,則圯應又歎其成矣。大雅之詩曰:『立我蒸民,莫非爾極。』我同胞其念哉!

  林鳳,福建龍溪人,為延平郡王部將,從入臺。永曆十五年,率所部赴曾文溪北屯田,則今之林鳳營也。初,福建總督李率泰約合荷蘭、攻臺灣。十九年,荷人據雞籠。報至,延平郡王經命勇衛黃安督水陸諸軍逐之,以鳳為先鋒,陣沒,荷人亦敗去,經念其功。至今所墾之地已成都聚。

  連橫曰:吾過曾文溪,輒臨流感歎。追懷鄭氏興亡之跡,未嘗不扼腕也。溪源自內山,水大勢急,奔流而西,以達於海。其旁平疇萬畝,禾麥芃芃,皆我族所資以衣食長子孫者。苟非鄭氏開創之功,則猶是豺狼之域也。渡溪北行十里,為番仔田,有碑立田中,荷文也,剝落不可讀。又十里為林鳳營,十里為新營,北為舊營,東為五軍營,西為查畝營,是皆鄭氏屯田之地,以強兵保國者,至今猶見其威稜。而一變再變,衣冠文物,蕩然無存,唯使弔古者徘徊於落日寒村之中而已。

劉國軒列傳[編輯]

  劉國軒,福建汀州府人也。狀貌雄偉,懷材未遇,為漳州城門把總。永曆八年冬十月,招討大將軍鄭成功伐漳州,國軒開門迎。參軍馮澄世奇之,為語成功,擢為護衛後鎮。十年秋,從中提督甘輝伐閩安,克之。十二年,從伐南京。十五年,從克臺灣。成功薨,子經嗣,分汛東寧,以國軒守雞籠山,勦撫諸番,拓地日廣。二十年,晉右武衛,駐半線。二十四年秋八月,斗尾龍岸番反,經自將討之,國軒從,遂破其社。十月,沙轆番亂,平之。大肚番恐,遷其族於埔里社,追之至北港溪,乃班師歸。自是北番皆服。二十八年,靖南王耿精忠據福建,使如東寧約會師。經率侍衛馮錫範及六官等渡海而西,國軒從。精忠調趙得勝之兵,得勝不從,邀國軒於海澄,議奉經。經說精忠,借漳、泉二府為召募,精忠難之。於是耿、鄭交惡。六月,經入泉州。精忠之將王進來攻,國軒及右虎衛許耀敗之於塗嶺,追至興化而還。七月,清軍圍潮州,精忠不能救,總兵劉進忠納款。經遣援勦左鎮金漢臣率師援之,潮圍解,以進忠為中提督,國軒副之。二十九年春二月,左虎衛何祐伐饒平;五月,國軒入潮,與何祐、劉進忠兵數千人,徇屬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餘萬,盡銳來攻;相持久,國軒食盡,議退於潮。尚之信麾騎,晨掩祐軍,戰於鱟母山下。祐以身先旗,矯尾厲角,直貫中堅,出其左右;國軒繼之,大敗尚軍,追奔四十餘里,斬首二萬有奇,捕鹵七千,轔籍死者滿山谷。由是國軒、何祐威名震於南粵。十月,經入漳州。三十年春二月,吳三桂兵至肇慶、韶州,碣石總兵苗之秀、東莞守將張國勳詣國軒降。尚之信降於三桂,三桂檄讓惠州於經,國軒入守之。五月,精忠守將劉應麟以汀州降,後提督吳淑入守之。七月,經調進忠於潮,不至。九月,清軍入福建,擒精忠,其將馬成龍以興化降,許耀入守之。十月,耀與清軍戰於烏龍江,敗歸,調趙得勝、何祐代之。十一月,精忠守將楊德以邵武降,吳淑入守之。十二月,淑與清軍戰於邵武城下,敗歸。三十一年春正月,清軍攻興化,祐與得勝禦之。清軍縱反間,得勝戰沒,祐亦敗歸,興化遂陷,漳泉俱潰,經歸思明。六月,進忠降於三桂,尋歸清,被殺。國軒亦棄惠州,惠州之人送之。凡十府一時俱失,經不知所為。見國軒至,大喜,軍事盡委國軒。國軒為將,愛士卒,信賞必罰,而出奇制勝,眾莫能測,故每戰得捷,敗亦能完,諸將皆莫及也。三十二年春正月,晉正總督,吳淑為副。經表賜尚方劍,專征伐,諸將咸聽命焉。二月,伐漳州,下玉州、三叉河、福河、下滸等堡,斷江東橋,以遮餉道。援軍適至,分兵擊之,夜取石碼,數戰皆捷。遂揚帆直入鎮門,取灣腰樹、馬洲、丹洲諸堡。軍聲日震。

  當是時,清軍之援漳者,福建總督郎廷相、海澄公黃芳世、都統胡克按兵不前,提督段應舉自泉州、寧遠將軍喇哈達、都統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將軍賴塔自潮州,後先至。國軒及吳淑諸將,兵僅數千,飄驟馳突,略倣成功。當事者萎腇咋舌,莫敢支吾。由是國軒、吳淑威名復震於閩南。閏三月,與黃芳世、穆黑林戰於灣腰樹,敗之。胡克率副將朱志麟、趙得壽來戰於鎮北山,又敗之。姚公子、李阿哥來援,亦敗之。段應舉戰於祖山頭,復敗之,逸入海澄。遂取平和、漳平,圍海澄三匝。六月,清廷以隨軍布政姚啟聖為福建總督、吳興祚為巡撫,趣諸軍援澄,次葛布山。三次隔帶水,高壘自完,相望而已。城中食盡,破之。段應舉自經於敵樓,總兵黃藍巷戰死,殺滿漢兵數萬,捕鹵數千,馬萬餘匹。晉國軒武平伯征北將軍、吳淑定西伯平北將軍、何祐左武衛、林陞右武衛、江勝左虎衛。士氣大振,幾五萬人。遂取長泰、同安,乘勝圍泉州,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諸縣。八月,清軍水陸援泉。大學士李光地、寧海將軍喇哈達、平南將軍賴塔自安溪出同安,巡撫吳興祚自仙遊出永春,提督楊捷自興化下惠安,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威以舟師自閩安出定海,剋期俱至。樓船中鎮蕭琛與林賢遇,未戰敗。經以宣毅後鎮陳諒、援勦後鎮陳啟隆禦之於海山。國軒帥二十八鎮還漳州,築十九寨。九月,以吳淑、何祐、江勝等十一鎮,可二萬人軍浦南,而自率林陞、林應、吳潛、陳昌等十七鎮,可三萬人軍溪西,直逼漳城之北,軍容烜赫。翼日,決勝於龍虎山。耿精忠為左拒,賴塔為右拒,啟聖在前,胡克又在啟聖之前,揮兵二萬先合。國軒敗之。啟聖亦敗。精忠親督戰,斬退縮者三人,大呼而馳,賴塔尾之,兩軍酣戰。海澄鎮鄭英、吳正璽皆沒,國軒麾軍退,收拾餘兵,以保灣頭。亢宿鎮施明良受啟聖賄,謀獻思明。經嬖之,常在左右。國軒入告曰:『今軍破國殘,蹙地千里。殿下宜效先王之志,臥薪嘗膽,親君子,遠小人。中興之業,乃可圖也。』經納其言,而明良謀之益急,國軒殺之。及施世澤,琅之長子也,為女宿鎮,再叛再降,又與其謀,故誅之。三十四年春正月,清軍大舉伐思明。經以左武衛林陞為督師,率諸鎮禦之。方戰而潰,國軒亦全師歸,遂入東寧。

  三十五年春正月,經薨,子克塽嗣,晉武平侯。十月,清廷以萬正色為陸路提督、施琅為水師提督,將以伐臺。克塽命國軒駐澎湖,拜正總督,假節行事。以征北將軍曾瑞、定北將軍王順為副。擢林亮為右虎衛,改名豪。以援勦左鎮陳諒為右先鋒,提調陸師。右武衛林陞為水師提調,左虎衛江勝副之。援勦右鎮邱煇、援勦後鎮陳啟明各為先鋒。修戰艦,築砲壘,討軍實,以待清師。三十七年夏六月,清軍發銅山,窺澎湖。國軒知八罩嶼惡,望間當有颶至。自督精兵,強逾二萬。以戎旗一鎮吳潛守風櫃尾;果毅中鎮楊德守雞籠嶼;後提督中鎮張顯守中灣;游兵鎮陳明守四角山,中提督前鎮黃球佐之;果毅後鎮吳祿守內塹,侍衛後鎮顏國祥佐之;壁宿鎮楊章守外塹,右先鋒鎮李錫佐之;右虎衛領兵江高守東峙,侍衛殫忠營王鯉佐之。沿海巨舟,星羅棋布。環設砲城,凌師以守。邱煇請曰:『彼兵遠來,乘其未定而擊之,可破也。』建威中鎮黃良驥曰:『先人有奪人之心,擊之便。』國軒不從。已而清軍萃至,環泊花、貓二嶼。煇復請襲之,不許。十六日黎明,微風振枻,鉦鼓傳喧。兩軍將合,琅以七船突入鄭鉫。國軒以林陞、江勝、邱煇、曾瑞、王順各船迎之,焚殺過當,濺血聲騰。時南潮正發,琅舟為急流分散。國軒師合,兩翼齊攻。琅困不得出,其先鋒藍理突圍救之,砲中其胸;琅亦集矢而卻。林陞幾得琅,連中三矢,不退;砲傷其股,乃退。邱煇、江勝欲逐之,國軒不可;請宵戰,又不可。越六日,琅分為八隊,每隊七船,皆三其疊。將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逢迎清軍,士皆股慄。鄭艦居上風,國軒麾之。琅大驚禱天,須臾雷發,立轉南飆,軍乃復起。國軒聞之,掀案而呼曰:『天也!』遂決戰。發火矢噴筒,燔焰怒張,水為之赤。宣毅左鎮邱煇與總兵朱天貴遇,砲沈其船,往來衝突。琅督諸舟環攻。煇兩足俱傷,負痛苦戰,而勢迫,遂投火藥桶,燬船死。左虎衛江勝之船,突入陣中,殺傷過當。諸船萃攻,亦自沉死。征北將軍曾瑞、定北將軍王順、水師副總督江欽、右先鋒陳諒、援勦右鎮鄭仁、援勦後鎮陳啟明、護衛鎮黃聯、後勁鎮劉明、折衝左鎮林順、斗宿鎮施廷、水師一鎮蕭武、水師二鎮陳政、水師三鎮薛衡、水師四鎮陳立、中提督中鎮洪邦柱、中提督右鎮尤俊、中提督後鎮楊文炳、中提督親隨一鎮陳士勛、龍驤左鎮中協黃國助、龍驤右鎮左協莊用、侍衛中鎮黃德、侍衛右鎮蔡智、侍衛驍翊協蔡添、侍衛領旗協林亮、侍衛左總轄毛興、勇衛中協張顯、勇衛左協林德、勇衛右協陳士勳、勇衛前協曾遂、中提督領兵協吳略、中提督左協林德、中提督前協曾瑞、中提督領旗協吳福、中提督前鋒協陳陞、中提督總理協陳國俊、右武衛右協吳遜、右武衛隨征二營梁麟、水師二鎮前鋒副將李富、水師二鎮左營副將張欽、水師三鎮左營副將許端、水師三鎮右營副將林耀、援勦右鎮右營廖義、援勦前鎮前鋒營莊超、折衝鎮左營陳勇、左提督後鎮左營王受等,皆戰死。損兵一萬二千有奇,沉失大小師船一百九十四艘。戎旗一鎮吳潛守西嶼頭,遙望眾師漸沒,趣左右欲赴援而無舟,拔劍歎曰:『大丈夫既不能為國馳驅,豈可偷生苟活,為世所笑乎?』遂自刎死。國軒見師敗勢蹙,乘走舸,從吼門而入東寧,與文武議奉克塽以降。琅至,歸克塽於北京,封漢軍公。國軒授天津總兵。

  連橫曰:古之所謂良將者,若白起、王翦之徒,皆能闢地強兵,以輔其國,世稱功伐,彼蓋有得於時也。不然,以國軒之武略,使乘風雲而建旗鼓,豈不足烜赫一世?而終為敗軍之將者,何哉?語曰:『大廈將傾,非一木所能支。』吳淑、何祐皆負驍勇,而亦無名,時之不得假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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