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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風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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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風雜記
作者:佐倉孫三 明治時代
1903年8月4日

臺風雜記序[編輯]

達山佐倉君著臺風雜記者,徵序余。披而讀之,設題凡一百有餘。自其風候人情之所異,以至其土地所生物產等,詳密無漏,使人有足踏其地、目觀其物之想,其用意可謂切且到矣。聞君曾奉職茲土,或提劒探匪類之窟、或執筆草諭示之文,備甞艱嶮。而胸中尚有餘地,其所入耳觸眼者,悉記以爲一冊子,此著即是也。因憶邦人之或奉職此地、或以事來遊者,一旦辭去,則漫然成語,曰:「彼風土眞可厭矣。」,曰:「當局措置多誤計矣。」甚則空中構樓閣,以爲指彈之具,取快於一時。而其能記述眞相實意之所存,以供世之參考者,寥々如晨星,是余之所深遺憾也。今此著一出,則眞相實趣之所在,炳然呈露;而從來抱持謬見者,釋然氷凘,廓然洞開。然而此著之美擧,可以見矣,是爲序。

明治癸卯歲二月
民政局長 後 藤 新 平

寄懷在臺灣佐倉達山用「松青沙白」字爲韻[編輯]

癘氛瘴霧島中鍾,攝養祈君着意濃。東天秋霽月升夕,憶否寒流石上松?

四面海洋靈氣鍾,膏膄到處土毛濃。勝他磽确遼東地,野有桑茶山有松。

各處戰爭流血腥,頑民抗敵戶皆扃。天然村落好城堡,篁竹森森繞宅青。

魚群介族逐波腥,漁蜑稀疎海上扃。獨喜富源多沃土,一年三度稻苗青。

賊徒多據野人家,須藉兵威輝國華。知是將軍指揮跡,陣圖畵在淡河沙。

燹餘到處邑無家,捲地炎塵鬢欲華。最是夜程兵倦後,荒原仰月臥平沙。

憫他以主卻爲客,獸竄禽奔潛窟宅。畢竟井蛙不識天,怪看赫日眼皆白。

雜居不辨主耶客?民政要安衣食宅。一視同仁天吏心,勿分人種黃兼白。

乙未八月中作
中 洲 三 島 毅

臺風雜記[編輯]

明治乙未,日清和成,而臺澎爲我領土。余在總督府民政局,公務之餘,摘記其人情、習俗、家庭、產物等與我本土相異者一百餘事,題曰「臺風雜記」,以供施政之資料。今偶探筐中,獲舊 稿,不忍覆瓿,繕寫以爲一冊子。唯當時紛擾未歇,倥傯走筆,不成章者亦多。請不咎其蕪雜,而取鄙意所存,則幸甚々々。

婦女纒足[編輯]

臺島風尚與我本國異其趣者,不遑枚擧。其最奇者,莫若婦女纒足。纒足之風,其來久矣,非英雄則不能移此風。聞婦女至五、六歲,以布帛縛之,漸長漸緊,終使足指屈曲小於拳,倚杖或人肩纔能步。而婦人自以爲美,男子亦視其蹣跚行步狀爲步々生蓮花。足大者遲嫁期雲。或曰:「纒足之害固甚矣,然日本婦人之涅齒與泰西婦人之榨胸,亦皆此類。何獨咎纒足?」余曰:「泰西之俗,余未知之。至我涅齒,則分婚與未婚,決非徒爾。近時此風漸去。而臺婦依然不改舊態者,果何耶?」

評曰:「何國無異風?何人無奇癖?唯其弊害,不至傷性破風則可矣。如纒足,實傷性害命之甚者。自他邦之習俗觀之,殆不能解其意所存。而清人觀以爲可悅可誇,豈不固陋之至乎?然國自有法,不用他之容喙。唯一旦屬我領土者,宜從我禁令。油斷從來誤事,爲治於此土者,其宜深思矣。」

鴉煙[編輯]

臺灣人士嗜鴉煙,甚於食色。大抵男子自十七、八歲喫煙,至老尚不廢。每家寢臺,列置煙器,橫臥噏之;有客亦供之。余親觀其狀,煙管大如洞簫,盛以鴉液,燈火熱之。喫二、三回,漸入佳境。旣而雲霧冥濛,結華胥之夢。其快味忘死,宜哉!賤民一日所費不下二、三十錢;至貴人則糜八、九十錢,而不顧雲。費財猶可,鴉毒猛烈,吃久而漸發癮疾,面容枯槁,元氣沮喪,不任用者甚多。清國銳意講洗除策,而未能除之,其餘弊滔々至今曰,亦可嘆矣!或曰:「臺人喫煙固不可,然日人嗜酒,醉則罵詈爭暴,狼藉路上,爲警官所戒者相踵,破產傾家,而尚不顧,是亦可嘆矣。」余曰:「酒是奮興元氣,適度飲之何害?唯其破產亂風者,蓋非飲酒而被飲於酒者,與喫鴉相去遠矣。」

評曰:「鴉煙之毒甚於纒足,皆是爲清朝之痼疾,其宜速施矯正之策矣。唯鴉毒之深入心腹者,漸爲癮疾,其狀殆甚於我中酒毒者。是以俄歇吃煙,則精神頓衰,至不辨人事。余曾在打狗警察署,捕土匪鞠訊之,初彼應答不異常人,旣心氣恍昧,不爲應答。怪問之通事,曰:『是所謂癮毒者。若使喫煙則複舊矣。』乃呼煙一吸之,則忽開眼動口,繼應答。於是始知癮疾之狀。現今臺政之不能斷行禁煙者,蓋亦在於此歟?」

娶妻[編輯]

臺人娶妻,大抵以數百償之,殆似印度人身賣買。今審其實情,全異趣。臺島男多而女少,不贈金則不許嫁,是以男子勞身蓄金,以此金娶妻,即我所謂結納金者,非賣買也。而我俗娶妻,先撰其性行美醜等,不容易娶之,女家則百方厚禮,以了女債,與臺風逈異。然臺島破鏡少,而我反之。未知孰優孰劣也?

評曰:「婦女之不幸,莫大於破鏡。澆季之世,此嘆益多。我新法亦注意於此,立離婚之條制。臺人則以自然之習慣,令少破鏡之嘆,是可以警頺俗矣。」

婚儀[編輯]

臺地行婚有六禮:曰問名、曰訂盟、曰納采、曰納幣、曰請期、曰親迎,是定法也。令人不全行,唯行其首尾而已。男子至弱冠,欲娶新婦,以女生庚帖呈出椿萱,使氷人卜其命宮貴賤、吉凶及桂子蘭孫等。旣訂盟、納采,終則納金於筐中,飾以錦繡贈新婦家。其價,大抵自四、五百金至二、三百金。又盛豬、羊、鰱魚、海參、麵線、冬瓜栳、紹興酒等於籠中,前後二人扛之,以爲納幣。新婦凝粉黛,施綾羅,乘簥輿,氷人及皷吹引道之,女亦乘簥隨之。簥輿、其它物具,用赤布纒之。而新婦之家,父母、親族薦祝祖宗神明。後烹煎,延親族讌饗,鳴鑼放炮。挑燈用八音,以祈伉儷千秋雲。

評曰:「日東婚儀與臺地無大差。唯昔時土人贈遺多用刀劎,不用金錢。故及擧婚儀,用時服及器具,不贈金錢。且如納金多少娶妻,最其所恥。此一事與臺地相反。是以男權常尊,而女權常卑。其弊動輙無故破盟逐婦者,往々有焉。至近時人智開發,重人權,弊風漸改矣。」

贈物[編輯]

子女省家,大抵齎贈物。贈物固不有定式,或盛豚肉、蔬菜於藍,或入小鷄於籠,貼赤紙,使奴擔之以爲贈。猶我攜餅菓、布帛類,以爲土產。風尚所異,可以徵矣。

評曰:「風尚所在,宛然如目覩。妙々。」

葬典[編輯]

臺人重葬典,棺槨必選良材,坑穴必欲深,最稱古聖賢喪死之遣旨。唯葬送之際,傭泣人數名,白衣倚杖,成伍追隨,哭聲動四鄰。而靜視其人,未𡮢有一滴淚。是全屬虛禮,可笑也。

評曰:「虛禮不知變通,是清朝所以一敗無顏色,古聖人蓋泣於地下矣。」

喪章[編輯]

臺人君父之喪,三年不著文繡,百日不飲酒、不入𢨘場、不列宴席、不剃頭髮,而辮髮綰糸用白色,帽之頂子又用黑色。唯兄弟之喪,綰子用藍色以表哀情。日東昔時亦有一定之律。及通泰西,服制一變,而喪章亦隨區々。唯有大喪,以黑布纒帽及左腕,遏密八音,禁會讌。至父母喪,雖無一定之律,其不剃發、禁酒肉、廢出遊等,與臺人相同。風土雖不同,孝道豈有異乎哉?

評曰:「喪者,人間之大事,固不可不慎重。臺人有一定之喪章,可謂美風矣。」

墓地[編輯]

臺人之喪,先撰良材製棺槨,形如刳木舟,藏屍於其中。鑿地僅二、三尺置棺,粘土塗其上,如土饅頭。經過三、四年,而開棺洗骨,改葬於壙穴,建碑標。但貧者經數年,猶不能改葬,土饅頭沒於草萊之間,頗極淒涼,可謂戾古聖追遠之教矣。邦人厚於喪,超於臺人。棺材、擴穴固盡其善,而如碑標最注意,刻字於貞石建之,以高柵繞之,蓋不啻衒外觀,亦盡人事而已矣。

評曰:「余曾遊郊野,觀土人掘土探物。就視之,則發墓拾骨。髓骼暴露,異臭撲鼻。訊之,即洗骨也。余竊愛孝情,而惡其陋態。屍體一歸土,則無復洗骨之要。即雖謂習俗,亦宜加改善者矣。」

僧侶[編輯]

臺僧亦圓頂方衣,與本邦僧侶相同,誦經音調亦相似。但大抵不學無識,參禪苦戒之力甚薄弱。且以人民信仰之心冷澹,收資極寡,垢面襤褸,一貧如洗,徒守寺院耳,豈亦有感化濟度之力哉?本邦自古佛法隆行,有大伽籃,其最壯麗者,如高野、奈良、京都諸寺院,宏壯無雙,輪焉奐焉,廣袤亘數十町,如僧侶亦常養數十百人,打磬讀誦之聲震於遠近。而其所謂主僧者,有學識、有品德,時設筵講佛典,以濟度衆庶。是以雖有耶蘇,未能展其力。信仰之厚,亦可以見矣。

評曰:「佛法之入我邦也古矣。惟稱名僧智識者,未知其幾千人,亦皆參禪苦戒功成,而或濟度衆庶、或參與帷幕、或開拓山澤、或市教海外,比之清國之僧侶,固非同日之談。今也,清朝奉天主教者漸多,蓋溯源求道以防外勢東漸歟?噫!」

盂蘭會[編輯]

臺人勤業貨殖之風,無貴賤、無老少皆然。是以一年三百六十餘日,營々棲々,未甞休業撤勞。唯中元盂蘭會戶々爭奇,家家鬥奢。山珍海味,酒池肉林,或聘妓吹彈、或呼優演𢨘,懸采燈,開華筵,歌唱管弦,亘一月之久。竟以薦幽魂之事,爲耳目娛樂之具。大家則費數百金、小家則靡數十金,若計以全臺,其所費實不貲也。日東以七月十五、十六、十七之三日爲盂蘭盆,掃祖先墳墓,飾裝佛壇,供茶飯,延僧讀經,或門前燎柴、或築樓鳴皷,童男童女群團歌舞,以爲一歲中樂事。至近年,以其群團歌舞,或亂風趨侈,禁之。而追遠原本之美風依然,亦其宜而已。

評曰:「人間不可無娛樂之事,失其程度,則百害千弊,駢起不可底止。余獨恐臺俗盂蘭會,少失其程度耳。」

端午[編輯]

臺島亦有端午之事,稱曰祭屈原之靈雲。此日作粽。兒童懸香玉於胸,詣神廟。大人則稱「鬪船」,壯夫八、九人乘輕舸,試競漕,宛然我短艇競走者也。而其擧動最究劇烈,或翻旗幟、或鳴皷鑼,觀者歡呼,聲如雷霆,可謂壯擧矣。

評曰:「我邦端午節,或作粽揷蒲菖於屋上、或揭紙製鯉魚於竿上、或畵旗幟以英雄豪傑之像,以祈其兒之武運隆昌。與臺風稍異趣。唯至其輕舸競走之事,則亦尚武之一端矣。」

爆竹金紙[編輯]

臺人以硝藥製小烽,名曰爆竹,似我所謂花火而稍異。暮夜火之,以攘魔病。東家西隣齊發之,其聲爆然轟然,白煙橫於空,汚臭四散,頗覺爽快。又打貼金銀箔於白紙,厚數寸餘,或寺廟燒之、或門前焚之,以祈神佛。是以市廛賣金紙家相望。叩某說曰:「焚金紙而祭神,則祖先於天上稟金,燒銀紙則死者錫銀,祈冥福也。」古人有句:「閨中若問金箋卜,一遍歸帆秋八月。」又暗焚金箋卜遠人,余始不知其何故,今則知之矣。

評曰:「現世焚金紙,幽冥受其金,似今之所謂生命保嶮者。其用心可謂深矣。余唯恐其或終不到達耳。」

祈禱者[編輯]

臺島女流信仰神佛之風,不讓於內地人。大稻埕城堭廟及媽祖宮,陰歷元宵,婦女皆文繡施身,三、五成群,入廟焚香祈禱,香煙繞繚,賽錢如霰,其發心敬神佛之狀可嘉矣。而男子祈禱神佛,亦如婦女。或割竹根爲兩片,形如蝦魚,默禱多時拋地,因其反轉之狀卜吉凶。或裸體,右手持庖刀、左手執小旗,且躍且揮。庖刀斫地,餘勢破額,流血淋漓,似病風者。使人悚然竪毛髮,可謂迷信之甚者。

評曰:「我日東祈禱者嚴寒浴冷水,或裸體蹈雪、或絕食數旬,以祈禱神佛者,往々有焉。豈獨怪臺人乎?」

城堭廟[編輯]

臺人擧子女,先詣城堭廟,或祈其加冠晉祿、或禱其商運開發,猶我祭鎮護祠而求福祿也。是以旣有城市,則必有城堭廟。廟雖不宏壯,結構華麗,香煙熾起,頗極殷賑雲。

評曰:「信仰者,至誠之所發。無信仰之人,放癖邪侈,無所不至。噫!是所以陋巷小人有信義,而肉食者反多沒廉恥漢歟?」

耶蘇教[編輯]

臺人信耶蘇教。觀十字會塔聳立於街上,又觀信徒集合唱贊美歌,亦盛矣。問其起因,距今六十年,和蘭陀國傳教師布教於臺南;其後二十三年前,米國加奈太教會偕叡理者,開教於淡水縣滬尾街,爾來英國每歲送布教資若干助之。是以耶蘇之感化臺民,不獨土人,深入生蕃界。茂林中建會堂,唱讚美歌,醇樸之風可掬雲。余曾觀臺人坐叛逆罪處斬首刑者,槪從容就死,毫無鄙怯之態,竊怪焉。自今日思之,知宗教之力居多矣。苟有豪傑之士,大興皇道,而養成我尚武廉恥之風,則其可觀者,豈唯止於此乎哉?

評曰:「感化民心,莫善於宗教。佛教與耶蘇,其所說雖相異,其所以使民樂爲善者,理一也。唯臺民所奉,失釋迦、達摩之本分,拜天上聖母或城堭王等,一種異樣之偶像,未聞其說佛、耶之眞理者。是以迷信成性,牢不可拔,動輙爲土匪之橫暴,爲生蕃之嗜殺。宗教之力,未能普及於此,可嘆矣。以道自任者,豈可不憤起乎哉?」

學房[編輯]

本島從來隸屬清國,文獻可徵者尚多。唯至學制,則規模極小,無足觀者。其所謂學房者,大抵街中陋屋,或以祠廟之廡庫充之。案榻十數腳,生徒數十人,或讀書、或習字,雜然排列。其所謂教科書者,不過三字經、四書、五經類,至史籍則寥々如晨星。教師者,亦大抵固陋淺學,不足與談。我封建時代所謂「寺小屋」是耳。唯兒童敏捷,指字讀之,強記如流,不讓內地兒童。如筆蹟,則遠在其上。於是余吃一驚。蓋聞臺島兒童,大抵敏捷伶俐,漸長至壯年,勞力廢學,又嗜鴉煙,消耗精氣。前寧馨兒,變爲魯鈍漢。畢竟學制未完備,啟蒙之道迂且疎,可嘆矣。今也,我總督府設國語學校,大圖教育之進步。則不出數年,文運欝興,英才輩出,與本國無軒輊矣。

評曰:「評曰:聞近時學制進達,生徙就業者日益繁。或旣卒業,來入我諸學校者。言語文章,與邦人無差異。教化之效,亦偉矣哉。」

惜字亭[編輯]

官衙及街上,處々以煉瓦築小亭,形如小燈臺,題曰「惜字亭」。收拾屋外及路上所遺棄字紙,投亭火之,可謂美風矣。本邦古昔亦重字紙,近時人情澆季,視之如塵土,甚則有投棄厠中而不顧者。今聞此風,豈不恥乎?

評曰:「聞我通譯某賃民屋而居,一日誤墜字紙於厠中,屋主不忍之,拾洗而曝於牆上。某瞥見,忸怩謝之。傳聞此事者,亦皆有所戒慎雲。」
又曰:「昔時兒童習字,毫禿不任用者,納之廟,或藏土中建碑,以養貴道藝之風。今也此風漸廢,可慨耳。」

重師道[編輯]

臺灣者,南清之新開地。移居者,皆非商賈,則農工漁樵。是以庠序學房之數,不爲甚多。然有資力者,大抵聘師教育子女,稱曰「先生」,頗極慇懃。師弟之情,亦有一種可掬者。不似我俗日頹廢,師弟之情漸如路人。

評曰:「學問之要無他,在重師道。旣微有輕師之風,讀書萬卷將何益?」

背誦[編輯]

秀才授書於兒童,專使口誦之,不用讀本。是以兒童凴機讀書,稍熟則更背書口誦之,隨讀隨背,終大熟達,習成性,至壯老而不遺忘。其暗韻法,吶嗟應酬者,養成然也。

評曰:「邦人讀書稍熟,則掩卷而口誦章句者,名曰背誦。是未知眞背誦之理也。諺云:『一見優於百聞,蓋是矣。』」

男女有別[編輯]

本島風俗可觀者不鮮。其最可稱者,男女間畵然有別,頗存古國之風。蓋男子營々勵生業,婦女則裁衣、炊食,細心經理。兩者之間,肅然如調琴瑟,未甞相媟𢨘淫語、未甞相紛爭諠怒,各守其域,不相踰侵。是以家道日滋殖、子女月育成,以稟天倫之樂事。比之彼男女無別,街上媟𢨘、恬然不憚者,其懸隔果何如耶?

評曰:「美風可欽。」

婦眼無字[編輯]

島民有學藝者,大抵進士、秀才之類。至小民,則眼中無一丁字。余始謂臺人承聖賢文學之遺流,文字富贍可知耳。而知文字者甚鮮,不能書姓名者亦有焉。男子且然。至婦女則日用文信及家政帳簿類一切成於男子之手,婦女則不能窺之。余怪而問之。土人曰:「婦女是門內之人,裁縫、炊飯之外無所用,豈學無用文字乎」?於是余以爲臺婦無字,則不教之罪也。我日東不知文字者何限,然男女至七、八歲大抵習字讀書,是以不能記姓名者殆稀。況近時運文隆旺,山阻水涯,猶聽咿唔之聲;馬夫走卒,猶有讀新紙談事者。而婦女教育亦漸進步,皆卒業於小學,眼無一丁者寥寥如晨星。其最秀傑者,或垂帷教生徒,或操觚著書、蔚然成家者,亦有焉。使臺婦聞之,即其或疑而不信乎。

評曰:「我邦昔時之教育,亦猶臺人婦女,在家專事裁縫、炊飯,不顧外事。近來女子教育之論盛起,學藝凌鬚眉者續々輩出,曰某女學校、曰某女教師,着袴穿靴,濶步街上者項背相望。是亦昭代之美事也哉。」

婦女濯衣[編輯]

臺人不厭物之汚穢。凡自飲食器具至家室井池,塵埃堆積、發異臭而不毫介意。且垢膩滿肌膚,不施沐浴,可怪矣。唯婦女濯衣裳甚勞,不問河水、池水,苟有水則洗濯衣類。今視其方,跪坐水邊,形如膝行,或磨擦石面、或棍棒打之,洗又洗、打又打,至微無塵埃而後止,其精苦可想矣。獨惜不擇水質而洗之,乾燥之後,尚帶異臭,是可厭耳。

評曰:「聞臺人濯衣裳,豫貯尿水於桶中,和水而洗之,即膩垢容易除去。此事非虛誕。余在臺三年,民間之事,大抵悉之,未知此信否?或其誤聞歟?呵々。」

牛糞代炭[編輯]

余曾讀竹添井々翁清國漫遊中所著棧雲峽雨日記者。翁宿僻邑旅舍,主人燒馬糞取暖。當時竊謂翁言虛矣。昨年遊澎湖島,島人畜牛以耕田,到處糞便堆積,農夫拾之塗牆壁,或乾燥以代炭。於是始信翁言不虛誕矣。

評曰:「本邦之俗忌穢火,以爲受神明之咎。故切戒汚穢物,未曾投於火中。如燬屎糞,則夢想亦不及矣。」
又曰:「余曾遊此島。島中磽确,不生一木,皆仰之對岸。是以土人惜燃料如金玉,或掘草根充燃料。其以牛糞代炭,亦出於不得已。我邦樹林滿山,如薪炭視以爲土塊。唯其習漸久,而濫伐之弊日益甚。人若知樹林之關國命重且大,則愛植之業,豈可忽諸乎?」

牛背黑鳥[編輯]

臺人飼水牛,或耕田野、或挽糖車。是以到處無不見之。水牛體軀肥大,雙角如開兩手,而性溫柔馴人。牧童一竿御之,不異羊豚。唯觀日人武裝者,驚駭怒角迫之。臺中縣兵士、憲兵爲水牛之所觸負傷者,往々有焉。當其春風和熙、野草暢茂之時,悠々步於壠畝之間,黑鳥飛集於其脊,其風趣眞使人動詩情。黑鳥似我烏而小,啄牛背小蟲食之,是以水牛愛而不拂雲。

評曰:「水牛愛黑鳥,任其集𢨘;黑鳥恩水牛,啄其毛蟲。所謂相互徵其利者。世之爲政治家者,不可無水牛之度量也。」

愛爪[編輯]

臺人不剪除指爪,愛長至數寸、甚至尺餘,自以為貴人之風。是何所因?夫手指者所以把握器物,長爪固無用贅物,宜加剪刷。而臺人以為得意者,奇癖亦甚矣。

評曰:「是等奇癖,各國皆所不免。然其弊也,一生懶惰、一害衛生,皆非開明進化之事。亦宜加刷新矣。」

不潔[編輯]

臺地市街,石壁瓦甍,丹碧彩色,奐焉巍焉,殆不讓泰西。唯街路狹隘,甃石凹凸,加之不潔堆積、溺水汜濫、豚鵞雜遝,異臭撲鼻,使人發嘔吐,而臺人毫不顧。且家無厠圊,街路設一大厠場,人々對面了之,亦甚可厭。若使潔癖漢處之,則將何言。然邦人來本島以來,大致力於街衢清潔法,或新築溝渠、或填敷砂礫,一望坦然,車馬晏如。且新穿井,清泉噴出,可以洗暑熱、可以濯衣裳,比之昔日街衢塵埃縱橫之狀,其懸絕果何如?

評曰:「清人勤儉貨殖之風,根於天性。寰宇間所在開市廛,獲巨利。是以國有餘財、民無菜色,是最可欽者。唯平生急於殖利而不顧衛生,處塵芥不潔之間而恬然。是歐米人士所厭忌,時有清人退斥之議,豈不爲清人深惜乎哉。」

尚古[編輯]

臺人承清朝尚古之風,器物皆尚古卑新。曰:「此品雖巧妙,不甚古,不足貴也。」曰:「此物雖不美麗,經年甚古,可以貴也。」凡裝飾器物及茶食器等,皆煤黑破壞而不改作,反有得色。然其物果古則猶可,未必古而呈煤垢者,是懈怠之所致,亦足恥矣。日人如書畵、刀劍、珠玉皆尚古,或開古物展覽會,爲考古之具。唯至衣、食、住之諸器具則尚新,修理之不使至古敗。且人之好尚,時々進化。昨年有聲譽者,今年則旣失價;今月有好評,來月被冷遇者,往々有焉。隨而奢侈月熾,而醇樸之風日衰,可嘆耳。雖然,其所以好奇趨新者,適足以取彼長補我短而致富強。一得一失,勢之所不可免,有識者宜致思也。

評曰:「評曰:臺人尚古之風,即古聖賢之遺法,國帑不空乏者實在於此。唯墨守古道而不講新理,是以不能振大國之威力,常受屈辱。臺人其亦宜鑑矣。」

錮婢質女[編輯]

臺地民間之婢女,年迄三、四十,有猶未嫁者。甚則終身禁錮,發白齒落,尚被轉售,一生以婢終者亦有焉。天地陰陽之道屬徒爾;人間配偶之理爲空談。是因富豪者用無夫之女,便閨房之出入,一年又一年,遂至老憊,欲婚嫁誰樂而受之。又典質子女,借金於人,名曰媳婦。及破瓜年紀,爲娼妓,從賤業。及二十歲以上,尚不得贖還者,比々皆然。夫媳婦者,爲其子娶婦者始可謂媳婦。臺俗則不然。典質貴重人身,不知以背反天理,可謂陋矣。

評曰:「日東有婢女,其一月所給,或一、二圓,或三、四圓。反其意抑錮之者殆稀。又娼妓從賤業,與臺俗相同。然約期借金,債解期來,則隨意放還,未見若臺俗之薄酷者,亦昭代之餘澤也。」

婦人修飾[編輯]

婦人修飾面貌,遠超日東。髮日必梳結之,面日必粉黛之。黃金耳環與白銀手環,燦然相映,頗有貴人之風。余始觀之,竊謂是都市婦人而然,至僻地山村則不然。後遊四方,所到婦女皆然,實可奇也。我婦女除富貴閨閤,若舞姬、娼婦之外,傅紅粉者甚稀。若夫田夫野人之婦,則蓬頭垢面,襤褸破履,與男子同勞作。蓋風尚異也。由是觀之,臺島婦人之多幸,而日東婦女不幸歟?抑亦臺灣男子之多幸,而內地男子不幸也?呵々。

評曰:「臺婦裝飾,衣裳非不競美麗,然風候溫暖,所襲槪單衣薄縑,與我婦女重襲綾羅者相異。且不用束帶,是以其所費可知耳。唯至簪具、耳環等槪以黃白,其價甚貴。至富豪婦女,頭飾具所費,不下千金雲。」

老婦花簪[編輯]

婦女服裝,槪用紅碧色綾羅,遠望之如霓裳。頭飾則花簪瓔珞,滿山皆花,老而不廢。唯寡居者則撤之,以爲標識。余未知其理,觀老婦揷花簪者以爲病風者。後聞之,始驚其異風。

評曰:「諺云:『地異則風亦異。』蓋此謂歟?」

尚圓[編輯]

臺俗婦女尚圓顏,而不貴長面。顏長者以前髮掩之。所謂曲眉、豊頰者是也。聞尚圓顏者、清朝之風。明朝以前則不然。征古書畵,可以知也。且婦女不剃顏,以如我楊弓者,拔去顏毛,其狀似我打綿工者。是以肌膚滑澤,常帶艷色雲。

評曰:「愛圓而不悅長,不獨臺島,我亦近來漸爲然。諺云:顏要如瓜實。瓜實者,是楕圓形也。今也,與泰西通,選婦先取其健康肥滿者,是以風尚漸變歟?」

歌妓[編輯]

臺島歌妓,猶我藝妓。芳紀自十二、三至十六、七。衣裝鮮麗,粉黛凝粹。先入席,則弦唱數番。及酒筵,與客周旋,獻酬隨意,毫無曲禮矯情之態。且吹竹彈琴,輕妙自在,有如春鶯出谷者、有婀娜如蓮花者,夭嬌可愛。唯同客飲食、手拭涕鼻二事,稍屬異樣之觀耳。

評曰:「與客同飲食,何妨?至以手拭涕鼻,則宜加改善者。非歟?」

撰茶婦[編輯]

北方產茶,每歲所輸出不下數千斤。香味馥郁,與我宇治狹山所產,色味稍異,而氣品相若,名曰烏龍茶。米人最嗜之。臺北大稻埕茶房櫛比,富豪相峙。茶時,傭夥多婦女精撰之。婦女不獨臺人,遠來於漳、泉諸州。一日賃銀自四、五錢至十五、六錢,每朝三々五々追隊,蓮步入茶房,坐小榻撰之。多則五、六十人,少則二、三十人。有艾、有老女,均皆花裝柳態,紅綠相半,實爲奇觀。比之我橫濱焙茶場熱悶紛雜,不啻雲泥也。

評曰:「我紡績、製絲、燐寸、焙茶等之工場,不啻千百,而紅女大抵皆生貧家,粗服野裝,往々有可憐者。臺婦則反之。可以知財力之富贍矣。」

賣淫婦[編輯]

臺婦賣淫者亦多。而大抵有夫之婦爲之,處女則甚稀。是不獨恐妊娠,且忌汚節也。然有夫之婦而汚節,與無夫之婦而汚節,未知其輕重也。深察其事情,固非好而爲之。一則家貧而苦育兒、一則爲夫得煙資,衷情亦可憫矣。」

評曰:「醜陋至此而窮,蓋亦男尊女卑之積弊歟?將熱望私利之餘習歟?」

旅館[編輯]

臺島無旅館。非無旅館,無足宿者也。今夫臺北市者,城之內外,戶不下七、八千,而旅館甚少。偶有之,陋隘不潔,如我所謂木賃宿。是以臺人旅行,大抵宿知友之家或購薪米而自炊,甚則有攜寢具、食器而行者。客歲,李相之來我馬關媾和也,滿載寢臺、食器,當時聞之,大笑其迂。今遊此地,始知其習俗矣。內地旅館之制,自古完備。雖僻陬寒村,無不有旅舍;至都會則大廈高摟,鱗次櫛比。食膳寢被、浴湯侍婢,凡所以慰旅情者,莫不整且備。使臺人遊內地,宿旅館,則大感其便適矣。

評曰:「臺人之遊本邦者,第一喜旅館之完備,第二喜浴湯之清淨,第三喜舟車之安全,其它可喜可樂者亦多。宜其頻頻來遊,以觀光採風也。」

割烹[編輯]

五味八珍、食膳方丈,吾聞其名矣,而未知其實。到本島,登其所謂「支那割烹樓」者,淡暗之室,安敗卓數個,坐上頗乏風流韻雅。唯珍羞夥多,隨食隨侑,味脆而香膄。終則盂皿駢列於卓上,不啻五味八珍。其最貴品者:曰燕巢、曰熊掌、曰鳳雛。蓋一卓之價,八十餘金雲。泰西諸邦以割烹誇世,而其最貴者不出二十五金,我則半之。今稱曰八十金,其貴可知耳。史稱豎刁、易牙以割烹蒙天子寵。口腹之俗,庖人得志,亦有以也。

評曰:「吾遊清國者,初不慣飲食,苦之。漸久而適口腹,體量亦加重,以其多脂胞質而滋血液也。我邦自古稱神國,用蔬菜、魚肉,而不嗜獸肉,自以爲清淨無垢。因襲日久,軀幹漸矮小,劣彼國人遠矣。近時翻然悟此弊,盛唱肉食論,是亦可喜矣。」

紹興酒[編輯]

島中無釀家,飲料皆仰對岸。其最所嗜飲者,爲紹興酒。酒,紹興州所釀,盛壺遠輸四方。量凡七、八斤,價八、九十錢。色似麥酒,淡泊不適口。唯臺人酒量極少,槪不及於我酒家三分之一。而食量則遠過之。宜矣,臺人措重於調理,而不拘酒類。且操行溫靜,不似我酒家粗豪之態。

評曰:「酒唯無量,不及於亂。臺人有矣。」

浴場[編輯]

臺人不好湯浴。塵垢充體,則以湯水洗拭手足耳。是以身體常有異臭。唯夏時開浴場,名曰盆池,與內地浴場不同其制。大桶容溫湯,洗滌身體,似我所謂「行水」者。而浴客大抵係男子,至婦人則未必然。曩者臺北市中設盆池者有二、三,今則全無。而日人渡來以來,到處設浴堂以待客,清泉滾々然、溫湯漫々然,可以沐矣、可以浴矣。髮膚快爽,有脫卻塵寰之想。頃者,臺人來浴者,亦往々有焉。曾臺人之遊內地者,告余曰:「吾歸臺之後,不能忘者有二:浴場之快適、厠圊之清潔是也。」由是觀之,臺人爲日人之所化,好清潔之風日興,可知耳。

評曰:「聞去日大稻埕日人所設浴堂,有一個臺婦來浴,滿身洗濯,左右顧盻,頗有得意之風。觀者以爲臺婦入浴之嚆矢。餘切望,臺地男女接踵而取浴,以與日人競其清淨矣。」
又曰:「臺人不入浴者有一說:『日人所設浴場,多人混淆,暴露肌膚,且以其洗陰部及臀足汚水洗其面及髮,是所謂以血洗血者,故不欲浴也。』亦非無一理。然男女浴場,自有區畫,雖露肌不足深恥。且浴場別畜清湯,浴終則更酌之,以洗淨全身。何有不潔乎哉?」

火籠[編輯]

臺人生於暖國,甚畏寒冷,綿袍羊衣以爲防寒具。又入火器於籠中攜之,以煖手及胸腹,名曰火籠,形似我花籠。雖行步之時不離之,甚有耕耘中尚不撤者,可謂奇矣。余曾遊村落,觀一婦負孩兒攜籠者,以爲盛芹菜籠。就視之,則火爐也,因喫一驚去。夫溫暖如本土,且然。若使臺人遊我寒氣料峭之地,則果爲如何狀態歟?余輩生於寒地,畏夏猶臺人之畏冬。當盛暑,玉汗津々然,形瘠神衰,苦悶不可言。今年傚火籠之制,作氷籠攜之,則其庶幾消暑熱歟?呵々。」

評曰:「古語云:『冬日可愛、夏日可畏。』眞有一理之言。而臺人不畏夏、畏冬者,即習慣然耳。達山子畏夏欲製氷籠者,亦苦中之妙計歟?」

兒𢨘[編輯]

兒童遊𢨘槪用足不用手。或包錢於紙,細剪其殘邊,形如菊花,兩人相對蹴之,如蹴鞠、如彈羽,巧甚。其它遊𢨘,與內地無大差。唯內地小童成群,則揮棍翻旗,以爲戰鬥之狀。本島小兒,則竹棒擔物,爲運搬之狀。國風使然耳。是以臺人步行快駛,健腳無雙,遙優內地役夫。而臨戰躕躇不進,或投棄物而遁,亦遙劣內地役夫。所養成異也。

評曰:「臺島者,是清國之新開地耳,故其風尚與本土相異者亦多。唯至殖利勤勞、愛錢惜死之風,或出於自然。是亦宜深察其所由來矣。」

拳鬪[編輯]

臺人修文事而廢武備。然非全廢之,時有行拳鬪者。拳鬪,猶我柔術也。其始單身行之,技精熟則與人對抗。今見其狀,壯夫凝立,磨鐵拳,一以扞護自身,一以覬覦敵狀,或爲避實衝虛狀,或爲突擊飛蹴狀。滿身畜氣,眼閃口結,亦足以養體力矣。聞拳鬪者,武秀才之所行以養武,與彼扛石、射的術相竝課之雲。

評曰:「余每讀漢史有擊劍雲々之語,竊謂彼文弱,其擊劍者果爲何狀,或是衒武之誕語耳。今聞拳鬪之事,知非全空談矣。」

人力車[編輯]

臺北城市有人車數百輛,形略如內地制,而無彈鐵,直承車臺,是以行進中身體不安。加之石路凹凸,足力如駿,轉輾輗軏,目眩心悸。而土人乘之頗得意,縱橫顧盻。若使彼遊帝京,銀座街頭乘鐵輪安車,其快適幾何耶?」

評曰:「評曰:載人以人,是即以人代牛馬耳。泰西人士常笑之,以爲東洋之陋習。吾日東未能脫卻此陋習,況臺島乎?」

肩轎[編輯]

臺島道路狹且險,往々不通車馬,是以貴人大抵乘肩轎。形如我肩輿,廣二、三尺許,兩面開窓,藤榻承腰,二箇擔竹,兩肩接之。行趨之間,柔軟上下,左顧右視,意氣生風。路稍平坦,轎丁微吟,均動手,樂而行。因憶我邦數年前,專用雇輿,王侯貴人非輿則不相往還。今也,車馬縱橫,肩輿全廢,唯漢醫往々用之。若購得臺轎乘之,則太便捷矣。

評曰:「漢醫乘輿者今則亡,唯罹病者與行葬禮者往々用之。時勢之變遷,可以觀矣。」

火車[編輯]

劉銘傳之在本島也,以全力而採用泰西利器,曰電綫、曰輪船,無不皆具。如滊車,亦夙敷設之。北自基隆、西至新竹,約二十六、七里。將進自臺中至臺南府,而中途廢絕,可惜耳。客歲,我軍至基隆,先領滊車。當此時,列車僅二、三輛,殘破不任用,我軍修理之,達臺北。途次抵獅嶺之嶮,進行甚艱,澁滯不動,即降車而推之,漸達嶺上。今也,大起土木,穿隧道,揉迂曲,直前如箭,乘客滿溢,與昔時大異趣。噫!使人聞滊車推挽之事,則其誰不哄然乎?

評曰:「滊車之用貴迅速,而臺人所築車道者,不選路之嶮易曲直,是以不任用,時或致人力推挽之勞,最可笑耳。若使歐人聞之,則驚以爲世界七奇之一矣。呵々。」

竹筏[編輯]

臺人所用船體,大者如我千石船,形似大魚,軸爲頭、艫爲尾,巨口大眼,其狀甚奇。帆大抵用簾席,截風濤,往來滄溟,如走坦途。而其小者,如我渡舟,設楫於兩側,雙手操之,宛然如推車輪狀,而快駛不讓我短舸。獨安平港所用,全異其制:聯結竹幹大如柱者數竿以爲筏,載之以大盤桶,使客乘之。舟夫在臚操之,其狀甚異。蓋臺島無良港灣,風浪如山,嶮不可名狀,如安平港最甚。故非桴船,則不免覆沒雲。

評曰:「余讀論語至『乘桴汎海,從吾者其由歟?』怪之。桴者,槪在湖河所用,至大海則無所用。若乘桴筏泛海,徒取覆溺耳。今遊此地,始知孔聖之言不虛誕矣。」

街路[編輯]

臺人平素穿皮屐,不用木屐。其步街上,逢泥濘,不得進,是以大道槪敷石迭甃,坦然如砥。漸久而車輪囓之,生凹凸,且幅員狹隘,不得方軌,最可厭矣。唯市廛所在,兩側設庇各丈許,可以蔽遮日光、可以防雨露,甚爲適宜。故除車馬轎輿,往來大抵行庇中,顧盻店上物品,商業爲之頗殷賑雲。

評曰:「余曾漫遊東北地方,觀青森及長岡等市街,大抵皆兩側築庇,以備大雪通路杜絕之時,猶臺街之制。寒與熱,雖有大差,至其所以防衛之具亦相同,可謂奇矣。」

家屋[編輯]

島中樹林少而石材有餘,是以土人築屋,大抵以石及煉瓦。又打粘土爲塊,積之以爲壁,棟梁架其上,以瓦葺之,巍然似洋屋。唯室內無所謂天井者,仰之則直視瓦之裏面,有霖雨則易滲漏,是可惜耳。

評曰:「臺人之家屋,不多用木材,是以雖有失火,延燒甚稀。且暑熱之際,室內涼冷,宜消熱氣。初我移住此地者,不達其理。大柢築板屋,競美觀。至暑炎熱透射,不堪苦悶,噬臍者甚多。諺曰:『入其鄉則須從其風習。』有旨哉言!」

廟寺[編輯]

臺人崇信神佛,尤用意廟祠,結構美麗,規摸宏壯,石柱瓦甍,飛棟畵壁,金碧眩人。如臺北城文廟、武廟,如大壠洞保安宮,如艋舺龍山寺、祖祠廟,其最大且美者,求諸內地,不易多得。唯土人建築之際,盡善美;而落成之後,不加修理。是以堂中煤黑,塵埃積四邊,而毫不顧念,可惜矣。我軍隊之入本島也,屋寡而人衆,不得已以廟寺充宿舍,臺人憂焉。後總督府下令改之,以達黎民信仰之意,可謂知本矣。

評曰:「古語云:『無不有始,善有終者鮮。』世上之事槪不免此弊習,豈獨臺民爲然乎哉!」

醫生[編輯]

臺島無醫。非無醫,無良醫也。臺醫大抵奉軒岐氏術,其藥物則不過草根木皮。故如內科,未無少驗。至外科則謂全無,亦不過言。如刄傷、銃傷、挫傷有生理者,亦爲其施術拙,致死者比々皆然,可嘆矣。夫世有文野,術不能無精粗優劣。以其文明精優之法,直擬未開療法,則其有等差,固無論耳。本邦有醫,不呼醫生,而稱醫師,以加敬重。醫師亦善待病者,盡仁術。然當其未通於泰西,皆依漢法,猶本島今日醫生。及取洋術,日進月步,名醫輩出,蔚然成家。其最稱國手,如佐藤、橋本、池田、松元、青山、佐々木,實東洋之傑,遠近請診者,門前成市。當其施術也,眼光透於肺髓,莫不迪中,使扁倉複生,何以加其術乎?本島之入我版圖也,總督府先設醫院於各地,大施其術,起癈回死,不可勝數。然而臺人中亦未信日醫者,蓋拘於古而不通今者,是可憫矣!

評曰:「醫生、醫師,其物同而稱呼異者,偶足以評其待遇之厚薄、技術之精粗歟?」
又曰:「昔者,我邦醫藥,槪摸傚清國,所謂軒岐扁倉之術,莫不師宗之。蘭法一傳,而其術頓進。今也,專取獨法,頗極精緻。若擧我力能足扶益清、韓兩國者,醫術實爲之最,宜哉。近時應清朝之聘,航海者頻々相踵,是亦時勢之變遷,刀圭之隆運矣。」

產婆[編輯]

臺地亦有產婆,家有妊婦則聘之,婆隔日來而診之。及分娩,洗兒護母,懇篤盡仁術。其謝金大抵自壹圓至五、六圓,雖富豪者不過二十餘金。唯貧家不能聘婆者,近隣老婦有經歷者,往而擧之。婆一名曰「先生媽」,年齒大抵三十歲以上,妙齡者殆稀。昔時日東產婆,年齒不超四十歲,則不得信,是以無妙齡產婆。今也,泰西產婆術大開,立學校,養生徒,不得卒業証書者不許之。是以妙齡產婆續々輩出,「婆」之一字,殆不相適合。然其術之精巧,超絕於古之老婆者,往々有焉。可謂文明之餘澤矣。

評曰:「日人渡臺以來,提家眷者頻々相踵,而其感缺乏者,學制之未成立也、家屋之未落成也,而如產婆亦其一。今聞臺地產婆之風,其宜降心而擧多兒也。呵々!」

當鋪[編輯]

臺人稱曰當鋪者,即內地質店也。當鋪有二種:其大者,曰當鋪;小者,曰展當店。當店之金利,對一圓取二錢,展當店殆倍之。而當鋪償卻期限四月,展當店二月。期過而不償還者,賣卻其物器,亦如內地質店規約。巡撫劉銘傳蒞任於此地也,惡其貪暴利、苦貧弱,嚴禁之。其後更設官當者,而其害倍蓰於昔日。今也禁解。大稻埕,艋舺市中,營當鋪、展當店者,往々有焉,未知其利害得失之所在雲。

評曰:「當鋪、質店,名異而其業相同,人間社會必須之物。唯監察法不精到,則盜贓滋熾,不可防遏。當局者宜致思已。」

市場[編輯]

臺人急於生理,殖利之事,莫不講究,如市場最爲然。自鷄鳴至點燈,輻輳殷賑,自鵞鴨蔬菜類,至米鹽茶紙之倫,莫不排陳而應需。是以一過場中,凡日用之物,莫不立辦也。場中有管事者,凡徵稅、配置、掃除等雜務皆掌辦之。近時我警察有市場監督法,最注意於衛生、風俗之事,秩然改面目雲。

評曰:「市場者,古聖王之所制定,人生最重要之事。其宜設獎勵改善之法,以講相生相養之道矣。」

演𢨘[編輯]

臺人好演𢨘,與日人相同。祭典農歲,必爲演𢨘以樂之。所演大抵三國志、水滸傳、西遊記類。優皆男,女優甚稀。其所謂舞臺者,皆臨時設之,無常置者,其形如我神樂殿。彈竹皷鑼,鏘然填然聾人耳。而優皆魁梧偉男子,峩冠長髯,動止快活,劍舞戟飛。或爲鴻門之會、或爲三雄之宴,勇壯殺伐之風有餘,而少情趣緻密之態。且言語不通,其所觀眞有隔靴搔庠之嘆。且以其技藝比我名優,則豈啻霄壤月鼈?

評曰:「曾聞福州俳優,其最上者歲入千餘元,上海三千元。乃知日東名優,在其伯仲之間。嗜好之厚,可以知矣。」

講古[編輯]

占坐於街頭一方,高聲談古事,聽者如堵,是爲講古師。所講三國志、水滸傳類,辯舌誇張,抑揚波瀾,使人起情,我所謂「辻講釋」者。唯彼見書而講之,我則記臆談之,其感情稍異。臺人慾激勵士氣,則往々用此方雲。

評曰:「本邦『軍師談』,其初亦皆展書而講誦之,後遂廢之。蓋熟能生巧,而技益進矣。」 :又曰:「聞匪魁之企動亂也,先以講古師演𢨘激其氣,而後嘯集不逞。故不下禁改演𢨘之趣,則不能以保至安。是雖如未足措信,使不智無學之民,目觀彼群雄競起舞劍揮戟之狀,耳聽殺伐盜掠之事,則其激發客氣,投匪群之中,亦必然之事。經世者其宜費一思矣。」

講善[編輯]

講古之外,有講善者。在稠人廣坐之中,諄々說彞倫道德慈善之理。引証雖鄙近,不流謔;辭氣雖不高尚,不失邪。使聽者自發慈悲仁愛之心,而己未曾受一錢。是我所謂「心學道話會」之類耳。其勸善懲惡之效,亦不鮮少。是以除秀才、紳董之有學者之外,受其感化甚多雲。

評曰:「以通俗鄙近之語,巧說人世日常之道,善使入俚耳者,莫若於道話。講善所爲,其亦庶幾矣。」

剃頭人[編輯]

臺地無理髮鋪,但剃頭人擔器械徘徊街上,招之則解擔於庇下,置榻陳盤,刷剃梳辮,而後摩肩打背,似內地按摩,快不可名狀。而其價僅三錢,可謂廉矣。聞臺婦鬢髮,大抵自理之,是以無業理髮者。內地婦女則不然。除僻邑婦女及貧家婦人之外,大抵使人理裝之,而其價亦不廉。而髮之蓬鬆劣於臺婦,可謂惰且陋矣。

評曰:「理髮是婦藝之最重者,其不能自理,實缼其藝者也。日東婦女恥於臺婦多矣。聞今也在臺內地婦人,一回理髮費,自十五錢至二十錢。若夫以歲月計之,則所費實不鮮少,可謂侈風矣。」

工匠[編輯]

工匠之精巧者甚鮮,是以富豪築屋造器,大抵聘良工於對岸,以臺匠爲之助手。初我總督府傭工築屋造物,遲緩不應急設。就而視其工具,種類甚少,而鈍脆不足用。其使用鋸鉋,向前方而推之,全與我工匠相反,宜其勞力多而成功少。獨怪我文具之遠來於清國者,大抵多精緻可觀者。而臺匠今如此,其所由來果何如?

評曰:「良匠先利其器。臺匠之拙劣,其或未得良器歟?」

石臼石杵[編輯]

臺人舂殼,用石臼、石杵。臼之形與我所用無大差,獨至杵則奇甚。形以我木杵而有稜角,附之以木柄。男子則立舂之,婦女則倚椅子而撞之。蓋婦女纒足不能用力於腳趾,是以然耳。

評曰:「石臼余常見之,至石杵則未甞見聞之。且倚榻而舂之,更亦奇。風俗異而物不相同,果如此歟!」

搖籃[編輯]

婦女負赤子,以綿布如我「風呂敷」者約之,比諸我「細紐壓腹腳」者,甚覺安適。又容赤子於籃輿,吊懸於竹架之上施之以細線,裁縫不能離兩手,則以足動之,猶我小鞦韆之狀。兒亦在其中嬉嬉然以樂,猶在母之懷中。是可爲奇矣。

評曰:「臺民勤勞絕人,育兒亦自出一簡便法,可以卜其餘矣。」

童言無忌[編輯]

臺人往々書「童言莫忌」之四大字於紙片,貼附於室壁。余始不知其何理,問之,曰:「孩童所言,固無定理,時或發可忌、可厭語,婦女輩有拘泥其言痛心臆者。故豫貼附此語、以戒拘泥之癖」。可謂用意之至矣。

評曰:「我邦拘物病心者,名曰『語弊漢』。臺人豫防其弊,書壁以戒之,可謂妙矣。」

門前題句[編輯]

臺人不問貴賤、不論貧富,每家門扉兩面,貼赤紙題句,曰「春風和熙」雲々、曰「四海清平」雲々、曰「福祿壽考」雲々,皆迎瑞祥之佳句也。而其筆跡亦有可觀者。是亦一種之奇風矣。

評曰:「貨殖之念,雖造次顛沛之間,未甞忘卻之。門扉題句之意,亦可知耳。」

抓肉治病[編輯]

臺人發腹疾、齒痛,則抓喉皮爲治病妙法。是以男女頷下,紫點班々然如赤痣,余觀而怪焉。一日,散策街上,聞鳴啞悲痛之聲。就視之,則有一婦右手抓頷下,蹙額忍痛而泣。余以爲病風者。旣而病歇痛散,始開顏,而頷下班々呈紫色。後日就士人叩之,即曰:「男女有腹疾、齒痛,則抓皮肉使氣趨於外,則其病必愈矣」。余聽之,愕然以驚,哄然久之。

評曰:「抓皮肉療其病,甚奇。然世上有似焉者。今夫雷公逞怒,霹靂動天地,當此時,設屋上避雷線,則電氣轉散,而不毀其屋。然則抓肉癒病,亦或效此顰,而得免二豎之怒歟?呵々!」

蓄髯[編輯]

島人蓄鬚髯有律。年四十蓄鬚,五十以上蓄髯。唯其兒娶媳,則律許早留鬚鬚。且醫生早留鬚雲。我邦上古皆蓄鬚髯,中世例剃之。及交通泰西,蓄髯之風大行,不問老壯、不論貴賤,皆蓄之。黑髯𣯶然,豪傑自許,如漢關羽、我清正者甚多。而叩其胸中,則枵然無一物者,比々皆然。噫!髯之價日下,多髯亦不足誇也。

評曰:「清人蓄髯,有一定律;我邦人則不然。貴紳而不蓄者有焉、賤夫而留髯者有焉。是以我軍之入臺也,土人目有髯者爲貴人,厚禮待之。官衙之屬隸、役夫、商工之有髯者,誤受土人之尊敬者,往々有焉。後覺髯之有無,不關人之年齒、貴賤,而髯之價亦隨定雲。」

油熬[編輯]

臺人調理食物,大抵用油。凡自鳥獸魚肉至蔬菜類,不用油熬,則不上於口。是以街上室內,油氣浮々然、濛々然。而日用器物,滑澤似泥。不啻器物,肌膚衣服亦皆含油氣,不快甚。余始來此土,登其所謂支那料理店者,卓上所排列食品,皆用油熬煑,雖美則美,旣厭其濃厚,即罵曰:「是非食殽,食油也!」今也慣習久,而油熬下物,適腸胃,可謂奇矣。

評曰:「聞天候溫熱之境,不食油與肉,則體氣枯瘦,不堪勞働。臺人之調理法,蓋有見於玆歟?」

嗜葷[編輯]

臺人食野蔬,最嗜葷類。蔥子、蒜子之類,堆積於市上。唯蒜之臭氣酷烈,食後與客對談,臭𦦨撲鼻。旣爲厠中物,而猶放異臭,是可忌耳。日東人亦嗜葷,蔥菲類繁茂於圃中,日々摘而充食。唯僧侶禁食之,寺門前必題「禁葷酒入山門」之數字。庶人則未必然。余曾遊於下總佐倉,土庶人皆食蒜,稱曰「佐倉山葵」。叩其說,此地沿於印旛湖,泥瘴爲祟,唯食蒜者不感其毒。因憶臺地多瘴癘,土人之嗜蒜,或所以消瘴癘氣歟?凡物多起於必要,而常人不知之者,往々有焉。蒜豈可撤乎哉?

評曰:「葷菜善養人之精氣,唯蒜之臭甚烈,人々所忌也。若夫不忌其臭,而取其效者,相約而食之,或似其無害。呵々。」
又曰:「蒜於臺地爲不可少之食品,佐倉先生雜記洵爲經濟之要論,亦今日不可少者。即所謂佐倉山葵者,非耶?」

畜豚[編輯]

臺人嗜豚肉。每家必畜豚,少三、四頭,多八、九頭。屋之內外、宅之前後,呴々然、々然,吸濁水、吃不潔,溺水狼籍,尿糞堆積,怪臭撲鼻。而家人視之如孩兒,愛撫成育。及肥大而屠殺,碧血淋漓,呌聲動人。至此時,家人視之如仇人,毫無悲哀惻懚之色,甚可怪矣。聞畜豚是婦女之手業,以其利辦衣裳、紅粉等之費,雖良人不能相干涉。宜矣,觀販賣之際,婦人應辯定其價以投衣囊之中,亦更奇矣。

評曰:「本邦人殺所畜鷄鴨,猶避而不敢爲之。如其殺獸類,別屠家獨能之,亦惻懚之至情也。」

飼鴨[編輯]

臺人不獨能畜豚,又能飼鴨鵝類。多者五、六百,少者二、三十,其利甚巨。聞其孵化法,土地溫熱,不待鷄母,置卵於稻殼中,自然蒸化,是以蕃殖甚容易。旣長則一村、或數家合資以畜之,而均分其利。餘一日遊郊外,瞥見一河之中,降雁數百成群。就視之,有一童持一竿管鴨群,縱橫指揮,如名將動萬卒。聞往昔有朱一貴者,巧養鴨,土人以爲神。朱乘之企動亂,陷都城者,不可勝數雲。由是觀之,養鴨之術,自古以爲難。而今如此,非漸磨之效,則其何以至此乎?

評曰:「家禽之關於國益民福大矣,豈可不倣於臺人之顰乎哉?」

蓄財[編輯]

島人蓄財之思想,出於天性。自幼至老,鷄鳴而起,營々棲々,貨殖是勤、生理是務。惜陰之風,不待陶侃之言。七、八歲童子,盛菓於籠中,呼賣於街上,或拾竹木爲燃料,以助家政。習慣如此,至壯時益堅。唯其蓄財之法,據文明貯蓄法者甚稀。大抵納銀貨於囊中,漸積則藏於瓶中,或有鎔鑄之爲團塊埋井㡳,以防盜災者。事雖似迂,其貯財思想可知矣。是以身旣致富豪,猶勤勞;雖賤役苦力之輩,皆善貯數百金。比之內地人壯佼輕佻,視財如土芥者,自有涇渭之別。夫奢之與儉,自一人視之,則如無大差;自國家視之,其所岐豈啻千里之遠。古聖曰:「禮,與其奢也,寧儉。」旨哉言。

評曰:「清朝恃古國,蔑視外邦,數招禍敗,償金謝罪者不知前後幾回,而財源未甞枯渴者,國民勤儉之力使然也。今自一私人視之,或如鄙吝陋醜;而自一國思之,則實可喜也。諺曰:『東都人不懷宿錢』者,是其名似清且俠,而大體不及彼所行,偶足以害國本,豈可不思乎哉!」

庭園[編輯]

清人風流韻雅,詩賦文章,發於天性。如庭園,其宜競美鬪奇矣。而如枋橋林氏園、臺南四春園稍足觀,其它無足覩者。偶有之,隘陋不潔,不足怡眼。蓋臺人急於射利,不遑顧庭園耳。我邦自古以武建國,風流韻雅之事不關於心,然至庭園,則大注意。其有家宅者,皆築庭園以樂焉。竹石泉樹、亭榭樓欄,盡美極奇。其不有庭園者,亦列陳盆栽,飼養小魚。若夫至王侯、縉紳之苑囿、寺社、公園,則規摸宏壯、結構瑰琦,不讓秦皇之庭園者有焉。舉其在帝京者,如後樂園、靖國社、植物園、東台、三緣公園,其最大者也。使臺人往遊則,其必濶眼界矣。

評曰:「余曾遊觀枋橋林氏庭園,驚其宏麗。就而視之,則其所排列巖石,皆係人所造,頗缺天然之趣。日東庭園,最重石質,有一個千餘金者,使臺人聞之,其或不信歟。」

城郭[編輯]

島中多城郭。其最大且嚴者,臺北、臺南、宜蘭、鳳山、嘉義、彰化、新竹等,大抵就平地積土石瓦磚等,高丈五尺或三丈,厚亦稱之。壁上設射垛,穿銃眼,形似鋸齒。四方築關門,石柱鐵扉,森嚴不可踰越。壁上題字,示方位:曰「紫氣東來」、曰「制勝桑榆」、曰「南方拓疆」、曰「北斗爛然」等句,字格遒勁,可仰者甚多。且郭內廣濶,市廛殷賑,與我城郭負山帶川虎據嵎者,劃然相異。城市之名,可以知也。

評曰:「臺地距帝都遼遠萬里,化治難普洽。不逞匪賊乘機煽亂,或三年、或五年,必有氛亂。亂而又治,治而又亂,是以所在築城郭而守之,其費亦不貲。我領有以來,毀城夷郭,以洞開道路、建設學校;以築造商館,以圖至治,土人驚其豪膽雲。」

水車灌溉[編輯]

臺地農業發達,耕具之精巧,不多讓於日東者有焉。今觀其灌溉法,頗爲巧妙。以良材製水車,長丈五尺許、幅壹尺許,形如長塘。以小車順次送水,猶時辰器轉環之狀。而水量極多,滾々注流,似溪泉。其它如牛耕,槪不勞人力而役物力。是以勞少而其效甚大矣。日東自古以農成國,耕耘之業非不講究;而臺地耕藝如斯,有其所長。是宜取其長,以補我短耳。

評曰:「灌溉是農務之要,而臺人之精巧可喜,內地老農宜一觀也。」

養魚池[編輯]

余巡視南方,往々觀養魚池。池大者涉數十町,大抵在海邊築堤塘,防波浪,設閘吞吐潮水。所養魚族,似我青魚、鱅、鱸等,發育極迅速。當海上多風,魚不上市之時,販賣之,即價倍蓰之。土人呼曰「糞魚」。然魚非食糞,投豚糞於池中,池中生藻草,魚食之而發育、故有此名雲。

評曰:「豚食人糞,水草生於豚糞,魚食水草而成育,順環無窮,經濟之妙理盡矣。」

魚族[編輯]

臺人嗜獸肉,不嗜魚肉。是以市上所販,不過鰻、鯉、鰱、鯇數種。此魚大抵生於河及池,所謂淡水魚者也。又有香魚,大過於尺,芳肥脆美,不異我所產。且氣暖而水溫,不拘期節而獲之。年魚之名,於是乎空矣。

評曰:「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古賢之言也。臺人漁獲,自古無制限。若用此訓,則魚族益滋殖,眞至不可勝食矣。」

龜鱉[編輯]

臺地多產龜鱉。龜大如我所產,甲色青黃有光輝,可以製笄簪。土人惡鱉之獰猛,不敢喰之。是以大如盆者,往々曳尾於泥溝之中。初,我兵之上陸也,役夫等競獲之,供膳羞。後漸不見其影,價亦隨貴。然投二、三十錢,則可以容易得之。

評曰:「鱉之爲物,滋血液、養神氣,人之所知。唯其價貴,不上於口。嗜之者,宜遊臺而一飽耳。」

龍眼肉[編輯]

島中多產果實,如龍眼肉最占其上位。樹大者過合抱,枝葉扶蘇,蔽十數畝。材質堅牢,帶赤色似朱檀,可以製器。夏秋之交結實,累々然如聯結金鈴。剝包皮,則出如魚眼者,味甘而美,核似彈丸黑子。其價不甚賤。土人云:「吃此實滋氣血,養肝臟。」漢醫所用「肉桂」,龍眼肉者是也。亦是貨殖之一寶樹耳。

評曰:「余始上陸之時,觀此樹以爲朱檀,告之人。後聞而悟其似而非者也。」

芭蕉實[編輯]

闔島多芭蕉,如葦、如麻,欝々蒼々,填植於山谷平野之間。其實黃熟,則甘美媚口,似人工菓餅者。其一枝蒂結者,多五、六十,少二、三十。價亦廉,與我甘藷者相匹。余曾巡視宜蘭地方,感枵腹,則購食之以代糧食。非天賦之良,則何其如此乎?

評曰:「此實,薩南地方亦產之。唯大抵稍小,而味亦不甚美。泰西割烹樓,食後往々供之,以代水菓。其價亦甚貴,嗜好使然也。若使彼遊臺,則其必鼓舌而賞玩之。」

鳳梨[編輯]

人之遊臺地者,無皆不稱鳳梨之美味。鳳梨者,其葉如棕櫚,而其樹矮小,形似我萬年青者。雜植於壠畝、山腹等。冬期生實,到夏時而成熟。大如我甜瓜而帶黃色,味甘而酸,多含水液,可以醫渴。以其發芽似鳳尾,有此名雲。

評曰:「北海產獸魚、南島生水果,皆自應其必要而然,使人類樂而安其地。天地之錫人以好配劑,豈可不知乎哉?」

烏龍茶[編輯]

臺北地方多產茶,香味不讓我宇治、狹山等所產者,而色稍呈褐色。灌熱湯四、五回,猶不減香氣,一飲爽然開胸膈。混化之以牛乳、白糖,亦甚適口。米邦人最嗜此茶,一歲之出,不下數百萬金雲。余曾聞茶者以生高山深谿者爲上品,以在壠畝平野之間者,爲下品。蓋生高地者,爲巉巖所苦、爲雨露所凌,樹皆屈曲,發芽緊肅,含良香味;生平野者全反之,是以不能及。且此地氣候炎熱,不以火力,爆天日而焙之。撚練之際,勞力少而不至減損香氧,是烏龍茶之特長也歟?

評曰:「茶之酷帶苦味者,害腸胃,養性者皆所知也。烏龍茶則味不甚苦,而香氣有餘。米人之愛嗜之,蓋亦有以也。」

大甲筵[編輯]

臺中大甲地方,產異草,柔軟如麻,細纖如練。可以織筵,可以製帽,可以作囊,可以組屨。比之馬尼剌所產者,色澤雖未及,其用相同。筵廣方不過丈許,緻密如氈,可卷以懷之。大抵成於婦女手,價不甚廉。其最上品者,超十數金。現時我總督府大獎勵其業雲。余曾贈之三島中洲翁,翁有句曰:「千里洋程贈土宜,謝君厚誼不忘師。熏風自此講經日,一席龍鬚充虎皮。」

評曰:「筵之價不甚廉,以其能耐久而增艷澤也。唯不知者,同視彼包糖席,不甚悅。後聞其價,始至鐘愛之雲。」

檳實[編輯]

南臺風氣溫熱,多產檳榔,其實可以食。土人包石灰與檳於草葉囓之,以爲去瘴氣之一法。檳實含茶褐汁,可以染物。土人隨喫隨吐,唇皆帶異色,齒亦悉涅黑,一見知蠻習矣。

評曰:「南方漸近印度,其風習亦相類似,地勢使然耳。」

砂金[編輯]

自基隆至宜蘭間,山脈連天,高峰衝空。其中間有溪谷,曰頂雙溪、曰瑞芳店,多產砂金。劉巡臺之時,入山採金者有三千餘人,皆給証票,每日徵十五錢,其利甚巨。我領有之後,禁土人之採礦,使豪商藤田、大宮等當採掘之任,自是土人失利雲。

評曰:「採金之業,自古爲至難。非以其利少而勞多也,以利雖豐多,不堪工人監督之煩也。監督不得其宜,則隨得隨失,以其物微細,便持去也。若從巡撫所定之制,則雖無近利,有遠益,赤可知以清朝經濟之一班矣。」

樟腦[編輯]

島中第一之產物爲樟腦。樟腦者,全世界中,專產我邦及南清地方之一部。凡自硝藥、醫藥以至百種製造品,莫不待之。是所以其價日益貴也。而樟樹大抵在於生蕃界,不能容易得之。是以有撫墾署者,一撫治生蕃、一伐採樟樹,年額所得,蓋不下數百萬金。現時總督府設製腦署,盛講究斯業。富源多在於危嶮之中,古今相同矣。

評曰:「天授我以此膏膄之地,豈非 祖宗之遺德乎哉?」

橄欖[編輯]

橄欖,一名曰文旦。樹似我柚柑而稍大,其花純白,其實碩大如人頭。黃熟則販於市中,價不甚貴。破之有氣,芬乎撲鼻。有白色者,有紫色者。紫色最美。兒童往々割其外皮,戴之以遊𢨘。形似黃金冠,甚偉觀矣。

評曰:「我邦古來稱臺島爲高砂島者,蓋謂其珍寶甚富饒歟?」

製糖[編輯]

臺南地方多產沙糖,一歲之收,不下數百萬金,與樟腦在伯仲之間。其製糖場者,皆系村閭共同所築。雖陋矮不足觀,規摸甚宏。石臼、牛車、釜鍋、桶壺類,雜然相排置。隨輸隨製,糖色皆赤黑,捆之以席,載船送於對岸香港、廈門等;精撰爲純白,而輸海外。安平、打狗港桅檣林立者,大抵爲糖船。

評曰:「臺地溫熱,土壤多沙,最適糖草。春夏之交,彌望百里,如竹叢、如麻田,就而視之,則糖草也。草身大者如擔物棒,色帶赤紫。割而囓之,淡甘可喜。所謂囓蔗者,漸覺佳味者,非歟?」

榕樹[編輯]

島中有奇樹曰榕樹,葉似我椿而稍小。綠葉扶蘇,蔽遮炎日。樹身生紅髯,𣯶々然垂地上。枝幹偃蹇,俯而複起。其俯著地者又皆生芽,漸長而複俯地。其所蟠根錯節處,可以倚、可以憩。土人不堪於苦熱者,往々來而作業於樹下。翠嵐罩霞,涼氣可掬,是亦熱帶地方之好圖畵矣。

評曰:「苦中有樂、樂中有苦,人世何用杞憂乎?」

青珊瑚樹[編輯]

余奉職於打港。港中有危巖,高數百仞。遙望小琉球島,雲煙蓊勃,白鷗𢨘浪,眞爲此間第一之勝地。巖上生奇草,枝葉似珊瑚樹,土人呼曰青珊瑚。人誤觸之,則乳汁飛迸入眼,則忽失明。是以相戒而不觸犯雲。

評曰:「『入其境,先問國禁。』者,古人之訓也。今也,萬邦開放,不問國禁,無復大失誤。唯如此毒草,不知而傷身,洵是可恐者,非歟?」

蚊帳[編輯]

島中多毒蟲,俗曰南京蟲,形微細不可瞥見。不問室屋、不論寢被,潛陰欝不日照之處,時觸人體而螫之,其痛十倍於半風子。且其所觸肌膚,忽呈赤痣,經十數日而不治。體質軟弱者,往々發毒瘡,終斃雲。又蚊、蛾類甚夥多,至冬期而不全滅,使人往々發苦吟之語。餘一日𢨘作俳句:「歲越仁,蚊帳都留波那志,孫子滿低。」可以想其地之狀景矣。

評曰:「苦悶呻吟之狀,可以想耳。」

竹籬[編輯]

臺地多匪賊,不嚴門扉牆壁,則忽爲彼所覬覦。是以大抵植竹,以爲自然之牆屏。竹似我孟宗竹而有鍼,嵯峨橫張如劍戟,不可踰越,呼曰辣竹。根幹蟠屈如巖石,可據以備蕃匪之來襲。我軍之南進也,賊皆潛形竹林而頑抗,我軍苦焉。臺人以竹製器,自寢臺、椅子類至柱楹、船車之屬,皆不以木材而用竹。竹大者如拱,皮肉厚而柔軟,劉以爲擔棒,可以扛數百斤。且其枝之屈曲呈奇狀者,可以製煙管。邦人得之,摩挲拂拭,珍玩不措雲。

評曰:「三島中洲翁曾有句云:『各處戰爭流血腥,頑民抗敵戶皆扃。天然村落好城堡,篁竹森々遶宅青。』眞能寫其景者。」

農制[編輯]

臺地農制規模之大,遠過於我。擧其一例:畦畔開濶,不似我狹隘錯雜。而水陸之田,槪用牛耕,勞力少而收獲倍之。作米者專作米、製糖者專製糖、蔬菜則作蔬菜,劃然定分業之制。又注意於灌溉。陸田則穿井,以桔酌之;水田則掘池,以牛車注之。自揷秧至收藏,敏速自在。加之以良天候,占一歲兩度之利。可謂至幸之民矣!

評曰:「農圃之事,要專門家之精察細查,固非數十言之所能盡。此篇淡々敘去,妙々。」

水圳[編輯]

水圳者,猶我「水利組合」也。余曾遊景尾街觀之,十數町之間,以厚板搆之、以木石支持之,蜿蜓如長蛇。清泉滾々流其中,隨宜而分派之,供灌溉。以設課稅之法,有總管、有代辦,秩然不相侵,利害休戚必共之。亦可以觀勸農之一班矣。

評曰:「水利者,經濟之重事。臺人注意於此,其亦可喜矣。」

田寮[編輯]

臺人建屋於自己所有地,與家屋共貸其土地,使耕作者征其幾分之利,稱曰田寮,賤民甚便而就之。是亦我邦之宜有而未有者,可以視其農制之一班矣。

評曰:「旣借其屋、又借其地,無資力者,大喜其便益。是亦王制之遺歟?」

租制[編輯]

臺地租制複雜,難容易查定之。今大別之,則有大租、有小租、有佃戶。大租者,如我大地主,而其理相異。小租者,如我地主,而亦少異。佃戶者,即我小作者也。又有其土地者,名曰業戶。清廷固知臺地遼遠,征租之煩難,使獨逸人某,擔任全臺之徵租,每年納二百萬元於政府,政府以爲簡法。豪傑如劉氏,亦不能改此制雲。

評曰:「此徵租法,自一國之體面視之,則不免爲辱;自實地之收益,則爲簡捷。蓋使俗吏徵租稅,則不能無貪汚,防貪汚,則事務不進行,亦出不得已耳。」

鹽田[編輯]

四面環海,最適製鹽。且天候炎熱,不待燃材,酌潮水撒布平地,隨撒布則隨乾燥,忽見白雪皚々。比之我製鹽法,勞鮮而利鉅。苟講勵之道,則南臺一帶悉爲鹽田,而凌我制鹽家必矣。

評曰:「余曾讀鹽鐵論,知漢土經世家深用意於鹽業,蓋北方冱寒,制鹽極艱也。今觀臺地豐鹽之狀,竊喜天佑矣。」

插秧[編輯]

臺島地質多粘土,如水田則黑澤如油,深沒腳,不可步行。是以土人揷秧之時,或穿板履、或膝行而揷之,形似匍匐,甚奇。且降種子於陸圃時,引繩以正之,猶我工人用繩墨狀。是亦可爲奇。土壤膏膄,槪不施肥料,而稻粱秀茂,不讓我上田。唯收獲之際患盜,不能乾燥於壠間,隨苅隨打,盛囊以歸。是以米粒乏粘着之力,味亦不及我者遠矣。

評曰:「臺婦纒足,不能入泥中,是以揷秧之事,男子專當之。不能觀我婦女謳歌揷秧之狀,是可惜耳。」

一家團欒[編輯]

臺俗之最美者,莫若於一家團欒之風。家有兄弟數人,則均分財產,住居一屋,不啻招螟蛉之誹,又有乾枝相衛護之義。是以眷族繁衍,多者六、七十人,少者十五、六人。或耕耘田野、或販賣物品、或傭作他家、或羈旅貯金,營々棲々,與歲月相移。若夫兄弟構別屋離居者,名曰分房,任其所望,唯除去祖宗祠堂金,餘則均分之,毫無紛擾反目之態。豈可不言美風乎?

評曰:「人生之樂事,莫若於一家團欒。使世之兄弟爭財、父子反目,煩法衙而猶不悟者觀此風,則豈不愧死乎哉?」

貸借[編輯]

臺人貸借金品,槪不要証書,又不待証人。貴人之外,不用印章,而爭訟之事甚稀。是知其信者存其人,而不在其物也。夫物者有時變易改廢,不足恃也。余曾在打狗警察署,逢富豪陳氏買辦某,齎巡查駐在所建築費一千金,托余以保管。余欲製證票授之,某搖頭曰:「生等信大人,惡以証書?」倉皇辭去。余服其宏量。

評曰:「印章鮮明,而擬作者益多;刑律嚴密,而違犯者愈繁。視之於臺俗,其劣萬々矣。噫!」

銀貨[編輯]

臺人從來不用紙幣,以「多羅」行之。多羅,猶曰銀貨也。其壹元金,與我一圓貨相匹儔。其餘槪銅錢耳。土人授受之際,先撿其眞偽,或擲於地上聽其音、或置掌中指彈之,甚則以鐵器捺刻印。是以貨面凹痕斑々然,終即爲苦窳,是可謂陋矣。

評曰:「不用証票印章,誠美風。獨至貨面捺刻印,則陋鄙亦甚。蓋是賤民之餘習耳。」

財囊[編輯]

臺人財囊,以布帛製之,刺繡花紋類,形似我金囊而稍大。垂之下腹部,不問銀貨、銅錢,一切藏之。步行之際,掀翻有聲,亦一奇矣。

評曰:「金囊者,人生之要具,藏之懷中,猶爲掏兒所掠去。苟使臺人遊我盜兒所叢窟,則其亦危險矣。」

釘陶工[編輯]

臺島漆器少而陶器多。凡飲食器具,用陶磁器。是以補綴其旣破壞者,自得妙。有釘陶工者,以小錐穿穴其兩端,以金屬補綴之,肅然不動,且有雅致。日人之始上陸者,皆稱其巧妙,競使補綴之。甚有故毀完器而綴之者,亦好奇心之所迸耳。

評曰:「使世人盡爲巨鹿孟敏,則綴補工無復所用。然陶器之易毀,人皆苦之。旣毀補綴以充用,其效大矣。聞我役夫傳其術,歸家後營斯業,以博奇利者雲。」

防火具[編輯]

臺人所住,多土壁瓦甍,火災甚稀。一旦有災,則周章狼狽,不知所措。既無喞筒,又無梯子,束手而待燼滅。且火塲多盜,狼眼虎視,窺隙而竊財,甚則鉤火未熄木材而去。街吏呵之,其狀紛然、騷然,不啻不能防火,亦不能防盜。餘一夜目擊其狀,大悟消防隊之必要,憮然久之。

評曰:「災場多盜,我亦爲然。唯至攘去燃材,則奇談中之奇談,殆不可夢想者矣。」

砧工[編輯]

砧之形似船,置布帛於其下,倚柱而踏其兩端,隨擣隨踏,者轉均壓,使之坦平如砥。比之我以槌擣之者,勞少而效大,觀展使驚其巧妙矣。

評曰:「秋夜擣衣之聲,使人發詩情。臺人則使觀者驚殖利之敏,亦奇矣。」

奇名[編輯]

臺地里巷之俠,往々以奇字爲名稱,曰王乞丐、曰林少貓、曰牛糞兒、曰馬勃爺。其它用人世可忌、可惡之字,而反有得色,是何所由?蓋俠者好奇衒怪,東西一揆,猶我博徒以唐犬、稻電、鼠小僧、大蛇丸等之字爲綽號,亦何怪臺俠之奇名乎?

評曰:「綽號者,人之所附,非自稱之。臺人亦其類歟?」

寢具[編輯]

臺人室內敷甃石,不設我所謂床板者。正面置案榻,其側安寢臺。寢臺長六尺許、幅四尺許,以樟、杉等作之。欄楹彫刻花紋鳥魚等,垂翠帷,形似我佛壇而廣濶。有團扇可以納涼,有煙器可以噏鴉。有客,亦延此上對晤。是雖謂寢臺,即我房齋者也。有被具,以糸網包綴綿團,蔽之不以布帛。是以經歲月、綿團漸煤黑,一見發嘔吐。使臺人視我清潔被具,則其必倣顰矣。

評曰:「我所謂蒲團者,不知何人之所創制。寒冷之國,防寒之術自發達。臺人易地,則亦其如此耳。」

愛牛[編輯]

臺人嗜獸肉,而不嗜牛肉。非不嗜也,是有說焉。蓋牛者,代人耕作田野,且孔廟釋典之禮以大牢,是以憚而不食也。獨怪未見人之遺棄老牛者。

評曰:「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蓋亦庶幾此意矣。」

人種[編輯]

臺民之先移住者,第一爲福建人、第二爲廣東人,故福主而廣客。風俗言語亦相異。廣人者,婦女不纒足,男子軀幹偉大,動農桑;福人者,婦女皆纒足,男子伶俐,善商業。其臺北地方多福人,臺南以西多廣人。而島之中央山高林繁之地,多爲生蕃所窟宅。

評曰:「臺島猶我北海道,住民者皆係關西、關東人民所移住,而其所謂阿伊奴者,即生蕃也。唯氣質溫順,不似臺蕃之殺伐猛獰,即稱爲熟蕃亦可歟?呵々。」

新高山[編輯]

島中第一高山爲毛利孫山,高過我富士山五百尺餘,四時戴白雪。我 皇帝陛下賜「新高」之號,蓋以新版圖中之高岳也。余曾船發打狗港,過恆春之鵞岬,旣到卑南灣,遙望巍乎岳影於雲煙之間。舟人曰:「是新高山也。」乃凝視之,形如銀帽,眞不負南海之雄鎮矣。

評曰:「南海僻陬之山,屬我版圖,賜我皇之佳名,山神其亦含笑而感恩遇矣。」

斃鼠毒[編輯]

臺地多疫病,瘴癘、鼠疫爲其最慘毒者。鼠病俗呼曰草疫,又曰瘟疫,以當其春氣漸動之時發生也。鼠疫之發也,鼠必斃於屋之內外,其毒浸染人體,是以稱鼠病。此疫流行之時,土人戒不食餅菓油暈等,蓋鼠族多嗜糖類也。余曾在總督府官舍,所使役廝夫殪此疫,警吏來命十日間通行遮斷,頗悉其慘狀。當時竊謂臺地衛生之術未開,不免鼠疫之來襲。我邦則氣候清涼,衛生之術亦整備,雖有鼠疫,不能侵入。旣而神戶、大阪、東海地方發此毒,上下狼狽。氣候之不可恃,其亦如此耳。

評曰:「鼠疫之害猛於虎,是所謂窮鼠嚙虎者,非歟?」

瘴癘毒[編輯]

我文武官之在臺者,大抵爲瘴癘所染,重者一再病而殪,輕者經五、六十回而不死。唯屢罹者,氣血枯喪,歸國而後尚不能脫者,往々有焉。此病之發,或每日、或隔日而患之,不違時間而來。先感惡寒,忽而戰栗眩暈,如以盤石壓頭腦。或苦吟發囈語,似病風者。

評曰:「瘴癘之毒,不啻臺地,我亦有之,稱曰瘧。頭痛惡寒,身神共衰。然比之臺瘴,未至其十分之一。近時我軍隊之在彼地者,以瘴毒爲蚊蛾之所誘,穿手套、張蚊帳以防之,大奏奇效雲。」

土匪[編輯]

臺地多害物,曰瘴癘,曰生蕃、曰土匪,是爲三害。而土匪之害最慘烈,不可名狀。其嘯集夥黨,多者百餘人,少者二、三十人,各提銃劍,暮夜擁炬火,驀然來襲。壞門戶、破牆壁,奪主翁。主翕不在,則奪子息而去,抑留於深山幽谷之中。以人需償金,或一、二百金或四、五百金,不見金則不放還。若夫不能得財,則擧水牛、鷄、豚之屬而奪之。其狀殆似我國徃昔山賊者,可謂可惡之極矣。

評曰:「『山中之賊易平,心中之賊難除。』王陽明之語也。今也,昭平山中之賊全潛影,而心中之賊未能除之。近時所發生問題,是其一徵歟?噫!」

生蕃[編輯]

余曾帶特命,巡視宜蘭地方。過羅東,土人齎飛報曰:「昨夜生蕃襲民家,殺八人,冀賜臨撿」。乃奔就其家,家眷八口,橫屍相枕,皆無首級,碧血淋漓,腥氣撲鼻,不覺竪毛髮。因召土人訊其狀,曰:「昨夜五皷,蕃奴約八十人,各帶銃刀,突如來襲。窺此家警戒稍寬,忽排闥斬之。村民遠圍繞之,不能近。擬銃殪其一人,餘皆竄入山」。村民痛恨,剖蕃奴胯肉,投釜中羮 之,啜以弔死者。貫首於竿頭,募金村閻。余熟視之,頭顱偉大,毛髮如栗殼。余諭而埋之。豎木爲標識,欲待其化白骨,爲人種研究之資料。今去其時旣六星霜,顱尚在地中歟否?嗚呼!余先衆赴臺,屢冐危嶮,或爲土匪所圍、或爲瘴癘所侵,或發掘同僚之屍體,終則喪糟糠之妻。留臺僅三歲,其變化遷轉,不可名狀。其間執筆記事者,僅有此篇。所謂入虎穴、獲虎子者,唯文辭拙劣,不值於虎子,請勿笑焉。

評曰:「達山兄磊落奇傑,性好文章,是以雖中年奔走仕途,未曾廢筆硯。如此篇雖不過其緒餘,行文敏活,着想不凡。臺人觀之有以所警省,邦人讀之足以資觀光探風之料。達山兄之作,豈徒爾也哉?」

附尾[編輯]

結婚 其一[編輯]

生蕃元來無文字,言語亦支離鴃舌不可解。唯人間彞倫之事,秩然有序。男子至弱冠欲娶妻,則就其屬望婦家之門前,盛水於桶,揷野花而去。婦女之父母悟之,卜吉日擧婚儀。婚儀旣成,其夫雖夭死,不再嫁,終身守節。是以芳紀不滿十八、九,寡居者往々有焉。其旣如此,是以邪淫者絕無雲。

評曰:「文明與野蠻,以其形則相距甚遠,其心則文明往々不及野蠻者有焉。豈可不恥乎哉?」

醫藥 其二[編輯]

蕃界無醫藥,病則就清泉灌頂,以祈神佛。不癒而殪者,近隣相集而埋之,設祭壇以弔其靈。與文明之民,無大差雲。

評曰:「奎運隆昌之世,猶有斯種蕃民不能普浴恩波,其亦可憫矣。」

蕃踴 其三[編輯]

蕃人好踏舞。有吉事則飲蕃酒,歌呼鳴々,相率而舞。樺山總督愛蕃奴,一夜張宴,使蕃奴踏舞。奴大嬉,男女六、七人,攜手成一團,而飛躍盤旋,驩聲如雷。其狀與我盂蘭盆踴著酷相肖,唯謠音怪奇,使人噴飯耳。

評曰:「聞北海蕃奴有熊踴者,與南蠻踴舞,好一對奇觀矣。」

蕃酒 其四[編輯]

蕃人嗜酒,甚於食色。且其量甚大,一噏傾一斗,灑々然。聞其釀法,彼口自嚙稻梁,貯諸瓶,待其醱酸而吞之,味似琉球酒。余曾獻一策,驅蕃奴來擊土匪,會於坪林尾莊,勞以酒精。彼皆豪飲,忽盡一樽。或醉入水取浴者有焉、或喧爭毆打者有焉,殆苦其統御。是在臺中之一奇話矣。

評曰:「太古蒙昧之狀,在今日尚如目覩,奇又妙。 」

右每篇加評語者,為友人橋本矯堂、細田劒堂、山田濟齋之諸君及臺灣新報記者臺人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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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山佐倉君,余之畏友也。頃者,蒐拾臺灣習俗、好尚、產物等與我本土相異者一百餘種,名曰「臺風雜記」,示余且徵言。余不嫻文字,不足為君序之。然亦久在此地,從事育英,時或就書及土人探討其風俗人情。雖未能究其細微,畧悉其梗概,欲記以備忘久矣。而毛錐子不從意,鐬目鉥心,未及成而已。今及視此篇,臺地之習俗、風尚、氣候、土宜等,一目瞭然,猶足親踏其地而目親視其境也,可謂勤矣。憶君以乙未之歲,先衆赴臺,奉職警務,或為土匪所圍、或為蕃奴所窘;又曾搜索學務部員之屍體,火以送諸其遺族等。備甞艱苦,終被拔為警視。後逢內君之喪,一旦辭去,猶不忘其地。今著此篇,以公於世,其用意可謂切矣。況君之文才出於天性,著想非凡,論評亦公平,曲盡其情;宜矣後藤民政長官一見嘉稱不已也。嗚呼!余之所先望而不能成者,今借君之手而成,豈可無一言之謝辭乎哉?於是乎敘數言云爾。

明治三十六年二月
矯 堂 橋 本  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