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猶堂全書/第一集/第八卷
對策
[編輯]地理策乾隆己酉閏五月，內閣親試。御批居首
[編輯]王若曰，坤作地勢，高下有則，知廣輪辨五物，此地理學所由自也。
臣對，臣竊以爲天下之不可窮者地理，而天下之所不可不明者，又莫如地理也。何則？臣嘗觀天文ㆍ曆法，自璿璣ㆍ周髀而下，無慮數百餘家，其論日月ㆍ五緯ㆍ諸星之躔次ㆍ度數甚詳。其間雖不無抵捂差錯之論，若其樞斡運動之妙，交食伏見之序，槪亦有不可紊者。噫，莫高者天！範圍之廣大，形體之窅遠，有非智巧所可測者，而一擧目之頃，輒得其一圜之半，則列曜之麗附，諸躔之位置，燦然可觀，此曆法家所資而明之者也。今地理則不然。跬步之外，非足履所到，莽蒼之外，非目眡所及，其間又豈無方域限界風濤險阻之患哉？則雖欲歷覽而周知其勢，無繇也。設或有子長之游，張騫之聘，其所得而知者，不過乎山川道里之分，宮室服飾之制，若其民謠物俗之殊，關防貨寶之別，卒無以周知，此臣所謂天下之不可窮者地理也。然而漢定天下，先收圖籍，唐集一統，厥稱考圖，歷代史家，各志地理，必欲辨其方域考其物產，此其故何也？誠以御天下者，如御一家，堂奧宦窔，不可以不辨，廏庫庖湢，不可以不識。苟不能然，無以定規橅施號令，而條達一王之治理，此臣所謂天下之不可不明者，亦莫如地理也。今其事不可不明，乃其理終不可窮，將如何其可也？噫！務遠忽近，古今之通患，惟我東爲甚。雖聲明文物，摹擬於中華，而圖書紀載，宜明乎本國。與其探奇搜神於方域之外，欲窮其不可窮之理，曷若察邇覈實於方域之內，以明其不可不明之事哉？今我主上殿下，丕發明問，歷擧天下之山川，繼以東方之制置，下詢數千百言，臣請略科規詳實據，披瀝而條論之。
臣竊以爲地者，萬物之大輿。《易》所稱『地勢坤』者，特論其高下之形耳。高者爲山嶽丘陵，下者爲墳衍原濕，地理分別之學，於是乎生焉。但東西隨往易所，其施在廣也，南北原有定極，其轉似輪也。至若山澤之宜毛宜鱗，丘墳之宜覈宜莢，則動物之孳贕以殊也，植物之榮瘁以別也。《周禮ㆍ職方》之掌，記之唯詳，《管子ㆍ地員》之篇，辨之亦明，古人之於地理之學，其致力如此矣。長國家而格物理者，可不紹述之爲務乎？
曾子有地圓之訓，則諸家之以地爲方，何據也？朱子有饅頭之譬，則四維之不滿東西，何謂也？邛ㆍ戎ㆍ弇ㆍ冀ㆍ柱ㆍ玄ㆍ咸陽竝神爲九州，而黃帝以後之九州，乃不出神州，廣狹之相懸若是歟？泰遠ㆍ邠國ㆍ濮鉛ㆍ祝栗，分界爲四極，而二十八宿之度外，又更有四表，疆域之無限至此歟？五嶽爲五方之鎭，而廣乘ㆍ長離之屬，亦謂之五嶽者，著於《道經》，四海爲四方之紀，而溟海ㆍ瀚海之表，又有大瀛海者，見於《洲記》，其方位名目，今可歷言歟？南北兩戒之說，肇自一行，陰陽四列之論，創於康成，其從某至某，俱可詳確歟？五經之首山，南曰招搖，西曰錢來，北曰單孤，東曰樕𧑤，中曰甘棗，則泰ㆍ華ㆍ衡ㆍ恆，不足爲五方之首山歟？四瀆之尋源，江曰岷山，淮曰桐柏，濟曰王屋，河曰崑崙，則昭稽ㆍ贊皇，曷指爲二水之自出歟？黃河九曲之山名ㆍ星名，於何可考？靑草五湖之一水ㆍ五水，將誰適從歟？無熱ㆍ天孫，何山之異名，而出於何書？歸墟ㆍ天池，何水之別稱，而始於何人歟？巨靈之手劈華山，共工之怒觸不周，其事弔詭，河伯之授禹〈河圖〉，庚辰之鎖無支祈，其說荒唐，而尙傳於載記，何歟？五服ㆍ九服，虞ㆍ周之殊制者，何義？豎亥ㆍ大章，東西之異步者，何故歟？〈禹貢〉一篇，儘是千古輿地之宗，而梁ㆍ岐在兩州，沱ㆍ潛非一解，左ㆍ右碣石，疑案至今，大ㆍ小積石，聚訟紛然，以及三江ㆍ九江之彼此分合，九川ㆍ九澤之實指汎論，尙未有明證而剖破之者，豈天下之地理，終不可窮歟？
臣伏惟曾子地圓之訓，其答單居離之問，有四角不掩之語，諸家地方之說，實本《周髀經》之末有天圓地方之語。雖然周髀所以測量天地，而量地之法，非方不立，故姑喩以方，若其本體則固莫不圓也。朱子饅頭之譬，以崑崙之脊，比之撚尖，此蓋謂輪囷磅礴之中，崑崙尤突出也。若夫不滿東西之說，只是井蛙之譚天，固奚足與論於是也？九州之說，昉於鄒衍，而邛ㆍ弇ㆍ戎ㆍ冀，未有實驗之可證，則九域之疆界，不可詳也。四極之說，見於《爾雅》，而東泰西邠，只是中國之幅員，則四表之廣漠，固宜有也。至於二十八宿之各有分野者，全天宿度，非中國之所得專，則其說本不合理也。廣乘ㆍ長離，見於《七籤》之書，而五嶽爲鎭，本無定理，何山不可爲五嶽乎？鄒衍大瀛流入《十洲》之記，而四海一體，囿此地球，何處更多此大海乎？此等之說，皆荒誕不經，方位名目，有不足探究者矣。北戒自三危而東至穢ㆍ貊，南戒自岷ㆍ嶓而東達甌ㆍ閩，此以天象分南北而言之也。陰列自岍ㆍ岐而次及西傾，陽列自岷山而次及嶓冢，此以地面分四瓣而言之也。第其所論，局於方域，有不足詳確者矣。五經首山，按《山海經》，或稱桂ㆍ機生於招ㆍ狐，或稱獸ㆍ鱅生於棗ㆍ樕，而經文本多詭誕，五嶽之位，幾不讓矣。四瀆尋源，按《風俗通》云：「濟水出於贊皇」，又按《地誌》：「昭稽山在平氏縣，而淮水自出」，則二水之源，此其本也。黃河九曲，其說出《河圖絳象》，山昆侖而星權勢則地首一曲也，山龍門而星營石則地根四曲也。靑艸五湖，其說詳張勃《吳錄》，自菱臯而至胥游則通名震澤也，自射陽而至洮滿則通名太湖也。一水之爲五湖，何異乎黃河之有九曲哉？無熱是阿耨達之別名，天孫是魯泰山之異稱，二說或出貝葉，或志《博物》，臣不敢具陳也。歸墟ㆍ尾閭，鄭圃之微言也，天池ㆍ南溟，莊園之寓言也。巨靈之劈華山，見《水經注》，共工之觸不周，在《淮南子》，河神之授綠字，出《晉書ㆍ地理志》，庚辰之鎖無支祈，出《嶽瀆經》，章ㆍ亥異步，出《淮南子》，〈其言曰：「自東自北，其步各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此等詭論，率皆畔經倍道，不合正理，臣不敢細論也。五服ㆍ九服之殊制者，甸服ㆍ侯服之名，虞ㆍ周之所不變，而綏與要ㆍ荒，至周而爲七，蓋其幅員益廣，制度有變也。梁ㆍ岐之出入冀ㆍ雍，或緣跨據而然，沱ㆍ潛之派分江ㆍ漢，或緣變遷之故，而孔ㆍ鄭ㆍ班ㆍ應之異釋，梁ㆍ荊ㆍ巴ㆍ蜀之發源，誠有不可定者，臣不敢妄論也。碣石之有左右者，按王應麟《地理通釋》，以在遂城縣者左碣石，以在平州府者爲右碣石。積石之有大小者，按《十道山川考》，以在龍支縣者爲大積石，以在枹竿縣者爲小積石。『夾行山右』之註，一名唐述之說，顧何必多辨也？三江或以婁ㆍ東ㆍ松當之，或以岷ㆍ嶓ㆍ豫當之，或以爲一流異名，九江或以沅ㆍ漸ㆍ辰ㆍ酉等當之，或以烏ㆍ鳥ㆍ蜯ㆍ箘等當之，或以爲一流異曲，九川ㆍ九澤，或似汎論九州之川澤，或似實指川澤之定數，此皆〈禹貢〉山川之異解者也。臣以爲三江ㆍ九江，恐合一之說近之，九川ㆍ九澤，恐汎論之說得之也。然而大塊綿邈，山川繚繞，其理固不可窮。況朱子大賢也，蘇軾ㆍ歸有光ㆍ王世貞皆大儒也，兼又生乎中國，尙未有歸一之論，矧東儒哉？臣不敢以臆見之說，仰累明問也。
史志所載，足見歷代因革之跡，而春秋以降，秦置四十郡縣，漢置十三州部，唐有十五道，宋有十八路，元立十一省，明立十三司。其裂土之制，何者爲便，而拓地之廣，何代爲盛歟？洛陽受敵於四面，金陵僻在於一隅，汴京濱河，常有衝決之患，燕都近胡，每多憑陵之慮。地利如此，猶得以控制天下者，何歟？燉煌ㆍ長掖，折入版圖，而匈奴始衰，福餘ㆍ泰寧，旋撤藩籬，而蒙古復熾，窺南國者必據全蜀，保江左者必守長淮。四代得失，竝可以逐一條析歟？
臣伏惟州縣因革之制，代各不同。然戒在封建，而強幹弱支，無補豪桀之竝起，吏雖循良，而統轄失宜，不如連帥之舊制，則秦ㆍ漢之事，固有未善。藩鎭崛強，終召淄魏之患，措置柔弱，莫救靖康之禍，則唐ㆍ宋之制，亦未盡矣。至若星羅碁列，環衛上國，則裂土之制，皇明得之，南開北斥，統一區宇，則拓地之廣，胡元最之。然其優劣之等，臣不敢妄議也。洛陽受敵，金陵處僻，汴河衝決，燕胡侵凌，而猶得以控天下者，臣以爲大司馬九畿之法，蓋欲使九服諸邦，重重包裹，以拱王京，其衛護之嚴密，防禦之層疊，非函谷之比也。班孟堅〈二都〉之賦，始之以地利之優劣，終之以德化之深淺，則東京之能致久長，非山河之力也。齊ㆍ梁定鼎金陵，而輿圖不踰於江北，隋ㆍ宋開基汴京，而號令不及於河朔，皆不足謂控制天下，唯金ㆍ元以來，每都燕京，以威夷狄，玆所謂守要害而據上頭也。其所以控制四方，又何足疑乎？燉煌ㆍ張掖，實爲匈奴之右臂，福餘ㆍ泰寧，足塞蒙古之咽喉，則其折其撤而或衰或熾者，固其勢也。據蜀窺南，晉室得掎角之勢，守淮保江，劉宋有控扼之策。而孫皓不暴，則長江不可以飛渡也，蕭牆有憂，則一隅不可以偏安也。古人之言曰：「在德，不在險。」又曰：「地利不如人和。」臣敢以是二說者，爲殿下誦之。
以東方言之，一隅連陸，三面阻海。朝鮮之號，遠自檀君，肅愼之名，載在周乘，漢帝分置四郡，唐宗仍設九府。其地其蹟，皆可援古而證今歟？三韓分屬，當主何說？三國定界，的是何境？黏蟬今隷何道？蓋馬果爲何山歟？馬韓ㆍ穢貊ㆍ高句麗有二，沃沮ㆍ安市ㆍ浿水有三，扶餘有四，帶方有五，伽倻有六，國號地名，何其混淆無別，而可悉擧其所在歟？羅封五嶽ㆍ九州，麗置四京ㆍ十道，眞興之巡北境，功著闢土，景德之改邑名，意出變夷，亦可指其處而論其事歟？渤海舊疆，半入契丹，則麗祖統一，能無餘恨？耽羅孤島，初有星主，則九韓居四，得不已僭歟？
臣伏惟我東方負山環海，地利有險阻之固，用夏變夷，文物致煥爛之美，小華之號，洵其宜矣。朝鮮得名，已自箕聖之前，肅愼錫命，舊載孔壁之書，東方之見數於中國，厥唯久矣。漢帝之分置四郡者，臣以爲四郡之中，唯眞番一郡，在今邦域之外，其餘三郡，其地可歷歷然指證也。樂浪者，今平安ㆍ黃海二道之地也。玄菟者，今咸鏡南道千里之地也。臨屯者，今瀦水以南洌水以北，京畿之北郊也。至昭帝始元五年，旋罷四郡，以爲二府。於是以玄菟故地爲樂浪東部，以臨屯故地爲樂浪南部，乃徙玄菟郡於眞番故地，領高句麗等三縣。今班固〈地理志〉，止有玄菟ㆍ樂浪二郡，以是也。眞番者，今鴨水之北興京之南，皆其地也。臣謹按班固〈地誌〉所謂鏤方者，今之德川郡也，增地者，今之甑山縣也，海冥者，海州也，黏蟬者，延安也，帶方者，長湍也，列口者，江華也，華麗ㆍ不而者，永興ㆍ咸興之界內也。考之於《漢ㆍ志》ㆍ魏史，證之以《水經》ㆍ《通典》，皆有確據，而體裁有限，臣不敢煩陳也。唐宗之仍設九府者，臣以爲蘇定方始滅百濟，以其地分置熊津ㆍ馬韓ㆍ東明等五都督府，其後劉仁軌留鎭南原爲帶方州，其後李世勣又以平壤爲安東都護府，與劉仁軌商量，句麗諸城堪置都督府及州郡者，便宜分割，總隷安東府，所謂九府之名，昉於李勣。然其後所置州ㆍ府，竝爲新羅所竝，不如四郡之能久也。
三韓分屬之訟，臣按《杜氏通典》云：「馬韓在西，其北與樂浪接。」又曰：「辰韓在東，其北與濊貊接。」又曰：「弁辰在辰韓之南，南與倭接。」又曰：「弁辰與辰韓雜居。」末云：「三韓爲百濟ㆍ新羅所吞竝。」由是觀之，馬韓者，今湖西ㆍ湖南之地，辰韓ㆍ弁韓者，今嶺南之地，無可疑也。唯金富軾《三國史》載崔致遠〈上太師狀〉云：「馬韓則高麗，卞韓則百濟，辰韓則新羅。」其以馬韓爲句麗者，箕準本自平壤南徙金馬，而平壤竟爲句麗，故言之如是。至於卞韓之爲百濟，考之華東諸史，未有明驗。《後漢書》：「弁韓在辰韓之南」，百濟豈在新羅南乎？故戶曹參議臣韓百謙，以首露王所起金官駕洛爲弁辰，此不易之定論也。三國定界之辨，臣以爲新羅疆土，卽今嶺南之所管轄也。唯自奉化沿海以北，至於江陵，亦新羅故疆。又據《三國史》，今淸州ㆍ沃川ㆍ永同ㆍ黃澗ㆍ靑山ㆍ報恩等六邑，本屬新羅。意者秋風嶺一路，山脈低微，故新羅之疆，稍有濫觴也。百濟之界，本據漢北，後爲句麗所逼，遂自漢水以南，南盡全羅之地而已。至於句麗之界，朱蒙立國之初，唯今蘇子河以北，及其子瑠璃王，始得鴨水以北，至東川王時，得浿水以北，至開土王時，得瀦水以北，至長壽王時，得漢水以北，蠶食靑丘，遂據其半，而沃沮之地，本自歸服，溟東漢南，暫得旋失，具在史冊，臣不必細陳也。
黏蟬之今隷何道者，臣按班固之〈志〉：「黏蟬屬樂浪郡」，而其呑列之注曰：「列水行八百二十里，西至黏蟬入海。」列水者，漢水也。黏蟬之跡，當在江華之旁，而今延安ㆍ白川之舊號黏蟬，載於邑志，則黏蟬者今隷黃海道，無疑也。蓋馬之果爲何山者，臣按班固之〈志〉，有『西蓋馬屬於玄菟郡』，據《三國史》，句麗太武神王親征蓋馬國，以其地爲郡ㆍ縣，西蓋馬者，今所云分水嶺也。臣以爲彼旣雲西蓋馬，理宜有東蓋馬，得非白頭山爲東蓋馬乎？《通典》云：「東沃沮在蓋馬大山之東。」蓋馬者，白頭也。
馬韓有二者，臣以爲馬韓之亡，在王莽元年，明載百濟之史。而其後百餘年，當漢安帝之時，句麗國祖王率馬韓ㆍ濊貊，進圍玄菟城，《通典》又云：「晉武帝咸寧中，馬韓王來朝。」由是觀之，馬韓有前後二國也。𧴖貊有二者，臣以爲濊貊者，北夫餘之本名也。其以江陵爲濊，春川爲貊者，中世之冒名也。蓋昔北夫餘王解夫婁，東徙江陵，遂使江陵謬冒濊貊之名。漢史ㆍ〈魏志〉，已成不刊之典，其以春川爲貊者，未有明驗。唯賈耽《郡國志》，以溟州爲濊，朔州爲貊。溟州者，江陵也，朔州者，春川也。然今考華東諸史，濊ㆍ貊本非二種，何必分屬於兩邑乎？今春川有貊國古墟者，本是樂浪古國，謬指爲貊也。高句麗有二者，臣按班固之〈志〉，高句麗本是玄菟縣名，而高氏未得此縣，已名句麗，所以雲句麗有二也。
沃沮有三者，其一曰北沃沮，漢成帝時，句麗東明王伐北沃沮滅之，以其地爲城邑，魏明帝時，句麗王爲王頎所逐，奔北沃沮者是也。其二曰東沃沮，《後漢書》所謂不耐濊是也。其三曰南沃沮，金富軾所謂南沃沮人西至斧壤，納款於百濟者是也。以今考之，北沃沮者，今之六鎭是也。東沃沮者，鐵關以北也。南沃沮者，鐵嶺以北也。乃《一統志》全不考覈，忽以今海城縣爲沃沮故地，此本《遼史》之謬義也。《遼史》誤以渤海五京列之於遼東，故亦以沃沮謂在遼東，不亦妄乎？以此言之，沃沮有四，非特三也。
安市有三者，臣按班固之〈志〉：「安市縣本屬遼東郡」，又云：「遼水西至安市入海。」《遼史ㆍ地理志》云：「鐵州建武軍，本漢安市縣。」此安市之一也。又按《盛京續志》云：「遼陽東北間，有安市故城。」此文雖若無憑，恐亦可信。今據《唐書》，李勣旣渡遼水，先拔蓋牟城，又東拔沙卑城，又東拔遼東城，又東拔白巖城，始至安市城。若使安市果在蓋牟之傍七十里，則及到白巖，已茫茫然二百里之外矣。李勣必欲勿攻建安先攻安市者，畏安市之斷其後也。苟使安市本在白巖之西，則雖不攻建安，而安市已議其後矣。安市之在白巖之東，不旣明乎？以此言之，唐之安市，與漢之安市不同，此安市之二也。金富軾〈地理志〉云：「安市城一名丸都城。」丸都者，在今江界府北隔水之地也。句麗山上王時，嘗遷都是城，此安市之三也。臣又按《輿地書》，謂龍岡縣亦有安市故城。以此言之，安市有四，不特三也。
浿水有三者，《史記》云：「衛滿渡浿水，都王險，涉何渡浿水，入漢塞，荀彘渡浿水，擊右渠」，此以鴨淥江爲浿水也。《漢書》云：「浿水西，至增地入海」，《通典》以鴨水爲馬訾水，《唐書》云：「平壤城南臨浿水」，此皆以大同江爲浿水也。《一統志》，遼東之蓒芋濼，舊有浿水之稱，《高麗史》，平州之豬灘水，亦冒浿水之名。以此言之，浿水有四，不特三也。《皇華集》偏以鴨淥爲浿，金富軾偏以大同爲浿，非臣淺見所能剖決也。惟《水經》所載，明是今大同江也。
扶餘有四者，其一曰北扶餘，卽句麗ㆍ百濟之宗國也。《後漢書》及《魏ㆍ志》皆云：「夫餘國在高句麗北。」《通典》雲，「其國在長城之北，去玄菟千里。」今《盛京志》所載開原縣，是其故地。其二曰東扶餘，漢初，北扶餘王解夫婁，徙都東海之濱，其地曰迦葉原。迦葉者，河西之聲轉，今之江陵，卽其地也。其三曰卒本扶餘，句麗始祖初自北扶餘，逃於卒本，因以名之也。其四曰泗沘扶餘，百濟文周王徙都熊津，居於泗沘水上，故因以名之。帶方有五者，臣謹案《漢書ㆍ地誌》：「樂浪屬縣有帶方」，又云：「帶水西，至帶方入海。」帶水者，今之臨津，此帶方之一也。漢末，公孫康分屯有ㆍ有鹽，立帶方郡。有鹽者，今之延安也。其後土酋據之爲王，百濟責稽王娶其王女，此帶方之二也。漢質帝時，句麗襲遼東殺帶方令，其後隋煬帝伐句麗，詔云：「右十二軍，出黏蟬ㆍ帶方等道，會於鴨淥水西。」或者遼東亦有帶方，此帶方之三也。李世勣制置州ㆍ府，奏文云：「帶方州，本竹軍城。」竹軍者，今羅州之會津古縣。於是帶方之名，移於會津，此帶方之四也。百濟旣平，新羅漸收其地，詔以劉仁軌爲帶方州刺史，留鎭南原，以遏東犯。於是帶方之名，移於南原，此帶方之五也。然遼東本無帶方，漢史是竝擧之辭，隋詔是虛夸之義，不足擧也。臣又按《高麗史》云：「南原府，後漢建安中爲帶方郡。」審如是也，金富軾〈百濟史〉，何無此說乎？百濟未亡，中國之跡，未嘗及於洌水之南，豈遽以南原爲漢郡哉？此必無之理也。伽邪有六者，臣以爲六伽耶皆以金海爲本，金海爲金官伽耶，高靈爲大伽耶，固城爲小伽耶，星州爲碧珍伽耶，咸安爲阿那伽耶，咸昌爲古寧伽耶者是也。然伽耶者，弁辰也。〈魏志〉：「弁辰本十二國」，而新羅史有所謂浦上八國，卽今漆原ㆍ熊川ㆍ咸安ㆍ固城之等也。若於伽耶六郡，合之以浦上八國，而去其重複，則弁辰十二，恰當其數也。
新羅之封五嶽ㆍ九州者，北曰太白，南曰智異，東曰吐含，西曰鷄龍，竝中嶽而爲五也，沙伐曰尙州，歃良曰良州，豆倂曰全州，何瑟曰溟州，竝五州而爲九也。高麗之置四京ㆍ十道者，臣按《通考》曰：「高麗王居蜀莫郡爲上京，以新羅故都慶州，百濟故都金馬，箕子故都平壤，爲東南西三京，所謂四京也。至成宗時，始定十道，關內ㆍ中原ㆍ河南ㆍ嶺南ㆍ嶺東ㆍ山南ㆍ江南ㆍ海陽ㆍ朔方，竝開城府爲十者是也。眞興之巡北境者，按眞興王十六年，巡狩北道，與句麗定界，其碑在咸興府北艸黃嶺下者是也。景德之改邑名者，前所云『沙伐爲尙州，歃良爲良州』等是也。朝得暮失，則闢土之功，不足多也，去俚就雅，則易名之美，不可少也。
渤海之半入契丹者，臣按麗ㆍ濟旣亡，渤海繼興，至唐玄宗時，渤海王大祚榮，盡得夫餘ㆍ沃沮ㆍ朝鮮之地，地方數千里。賈耽《郡國志》云：「渤海之地，東自泉井，〈今德原〉西至柵城，凡三十九驛，鴨河以北，疆土遠斥。」而遼滅渤海之後，鴨河以北，盡入經理，惟鴨江南保ㆍ定二州，尙隷新羅，麗祖之不能復拓，誠可恨也。耽羅之九韓居四者，按《三國遺事》，安弘記九韓，其一曰日本，三曰吳越，五曰鷹游，七曰丹國，九曰濊貊，而乃以中華爲第二，耽羅爲第四。臣以爲其義例荒雜，不足多辨也。大抵東方久染夷沬之俗，素無文獻之徵，所傳史籍，率多荒唐鄙俚之語，或稱神人降於檀木，或稱卵胎藏於漂壺，人神雜糅，事理乖舛，此臣所以深嘅乎東方之騖遠，而竊有望於聖朝之察邇者也。
惟我國家，受天休命，全有大東，分八道而州郡星羅，環四圉而鎭堡碁錯，經緯過數千里，休養且累百年。沃野膏壤，桑麻自足，深林大澤，貨財日興，南有筠簵漆絲之饒，北有蔘茸皮革之產，山有千章之材，水居千石之魚，而民物之殷庶，風氣之文明，庶乎其甲於外服矣。
臣竊伏念天開地闢，人類肇生，則文章未備，禮義未明，鴻荒混沌，鳥獸同群。有聖人者出，然後受天明命，肇立人紀，文質互尙，禮樂始興，此自然之勢也。我東羅ㆍ麗以來，日就文明，猗歟聖朝，實當盛會！幅員之廣大，制置之詳密，皆祖宗之宏猷也，物產之豐饒，風氣之昭明，寔外服之所宗也。然而因循旣久，彫弊滋甚，臣請就聖策中贊美地利者，而不拘科格，逐一條論可乎？臣伏惟州郡之制，有未盡善。何者？八道區分，京畿疲弊，此於強幹弱支之義，居重馭經之法，俱有未合。臣按〈禹貢〉，冀州獨不言貢，蓋以天子封內之地，不責貢篚，所以衛上國也。漢之京兆，以馮翊ㆍ扶風，左右夾輔，其意亦以上國不可以不衛也。唐之長安，皇明之順天，其管轄之雄，盤據之廣，俱非諸路諸省所敢比擬，則歷代制置，槩可知矣。今也不然，殘縣小邑，疲於奔命，山畬海篊，困於徵斂，而驪ㆍ楊沃田，盡屬豪門，桀黠四出，膏澤無遺。況府兵之制，宿衛之法，皆賴畿內之有屯田，今京營屯田之在畿內者，比之私田，百不得一，舍近取遠，事多不便。臣謂忠淸初界及豬灘以南，割取十餘郡縣，屬之京畿，諸路所在五營屯田，竝宜換以時價，移置京畿，使京城百里之地，兵農合一，以衛王宮，則國勢增重而兵力益強矣。至於鎭堡之制，當時制置，必有可恃。今也不然，小鎭殘堡，所領民兵，不滿百戶者有之。此以之禦穿窬之盜，力尙不給，矧足以當蒙ㆍ眞之鐵騎耶？又其名號，或疊三四字，哇俚可駭。武臣出蒞者，用作官銜，甚非待人之道。臣謂邊堡，或合而爲一，或統而置領，以強其勢，其官名亦依景德王改邑號故事，刪複就簡，悉爲二字之號，則牧圉增重而俚俗益滌矣。
臣伏惟桑麻之政，聖王之所重也。文王之制，孟子之學，其首先務者，不過曰五畝之宅，樹墻下以桑。抑伏覩我先大王考課守令，多以植桑，蓋漢法也。故相臣李元翼曾任安州，課民種桑，恰過萬株，西民賴之，至今謂之李公桑，亦古循吏之遺意也。今宜修明其法，令守令課民種桑，俾有實效，是亦敦本之一助也。寶貨之興，必在深山鉅谷。我國嶽麓雄巨，珍產豐溢，而其奈金砂銀卝，俱有禁令，銅爐鐵店，皆徵重稅，富民畏削而不營，貧民敗貲而遷徙？今宜別下明旨，凡諸路產銅之穴，許民鼓鑄，諸山鐵冶之店，寬其稅法，則山澤之利日興，而民國俱富矣。
臣伏惟筠簵之產，亦有國之重寶也。故司馬遷〈貨殖傳〉中屢言之。自古戰伐之世，矢盡城陷者，率由竹箭之不給。今南郡之產，不爲不饒，而我俗事事虛僞，無鏃之箭，家家盈箙，不亦異哉？古者用矢，未有無鏃，故參連ㆍ白矢之類，皆能貫革。禮射猶然，況武藝乎？無鏃之說，僅見於顏之推《家訓》，江南人謂之博射，我國所用，遵何法哉？至於試射之箭，亦皆火熁剝皮，易於摧折，不耐雨濕，而操弓之人，唯以平直爲善，不以緩急存心，甚可惜也。臣謂詢於武臣，詳其利害，公私所藏，嚴禁無鏃及剝皮之類，庶幾緩急可恃也。至於蔘茸之弊，廟堂之講劘已久，列邑之呼籲未息。然而釐革無望，凋瘵莫救，誠可愍也。臣嘗聞江界戶口之增減，一視蔘政之寬虐，蓋其地利足以厚生，故民以爲樂土，剝割甚於他邑，故遷徙無定居。臣願聖明於此，別加軫慮，遙施照察，使之斂其誅求，招徠安集，則不但蔘茸之政漸至寬平，疆場咽喉之地，生聚日蕃，而國有捍禦之助矣。
臣伏惟古者先王之制，斧斤以時入山林，數罟不入洿池，《周禮》：「林衡ㆍ澤虞，掌植材木養魚鼈」，《詩》云：「彼茁者葭，一發五豝，吁嗟乎騶虞。」先儒或以爲騶虞官名，而詩人歎美其艸木禽獸之盛者，不爲無據，可見山林川澤之政，有國所重。虞命司空，周設虞衡，皆以此也。今也不然，黃腸所封之山及寢園之外，未嘗有植養之政，諸山童濯，材木絶稀，今宜修明舊制，旁攷〈月令〉之文，別差官人，專掌是事，則宮室ㆍ棺槨之用，庶乎有賴矣。臣嘗聞沿海居人之言，蓋自均役之設，不但魚篊太半撤去，大抵魚族之就捕，不及前日，臣恐民賦重而王澤竭。今若稍寬其稅，俾有餘利，則合浦還珠之異，恐不專美於古也。
奈之何輓近以來，人不知地理之爲政本，關防多疎虞之歎，城池無修飾之效，畿輔兵閫，廟議之進退靡常，江都統禦，衆論之臧否不一，鬱陵ㆍ損竹，久棄爲空島，閭延ㆍ茂昌，逖未復故郡。以至於朝無榷利之政而魚鹽轉貴，道無採卝之使而金銀漸竭，則人才之遞降，習俗之澆漓，蓋不待言而知。凡此數者所以便宜矯救之策，不於子大夫而於何諮詢歟？
臣伏惟聖策始言地理，終之以地利，歷擧憂虞之端，俯徵狂瞽之說，此聖人詢蕘之意。臣雖空踈，敢不竭論其所聞哉？關防之疎虞，誠如聖慮。臣聞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無備，《易》曰：「惕號，莫夜有戎，勿恤。」夫齒能嚼剛，而砂礫和在飯飧，則齒爲或觖，足能超坑，而汚坎跌於莫夜，則足爲或折，不意故也。我邦三面鄰敵，西海所憂者海賊也。昔李坫ㆍ田霖ㆍ趙元紀等，往征之，其事不在於《征討錄》，未知顚末如何，蓋小島耳。倭患則自元兵攻馬島結怨，至國朝中葉而愈酷，不獨南徼，或東或西，在在爲患，至於壬辰而極矣。雖然，事旣已矣。苟禦之有術，或將妥帖也。所不可不慮者，西北二路。我國兵力，中古尙強，嘗征建州衛矣，征尼麻車矣。今也，昇平日久，人心狃安，風聲鶴唳，捧頭鼠竄。以此兵備，苟欲爲緩急之用，則扼關防固城池，誠爲今日之急務也。銅仙ㆍ靑石，號爲西路之大防，鳥嶺ㆍ竹嶺，亦稱南道之險關，或築小城，或閉重門。雖然，以臣愚淺，常竊笑之。何者？常人之論，率多亡羊而補牢，鍥舟而求劍。丙子敵由靑石，遂以靑石爲關防，不知他日出奇入神之兵，由他道直驅，則靑石一路，雖忘之可也。壬辰敵由鳥嶺，遂以鳥嶺爲關防，不知他日乘虛襲無之兵，由他道突入，則鳥嶺一關，雖棄之可也。臣謂西路則白峙之宜守，甚於靑石，南路則秋風之可憂，切於鳥嶺，今宜察其形便，審其利害，白峙城堡，益加修葺，亟於秋風嶺上，築城置堡，一如鳥嶺之爲，則庶乎不倍於擊柝待暴之義也。至於城池之制，尤有可議。羅ㆍ麗以前，我邦兵力之強，甲於天下。夫以隋ㆍ唐之黷武，尙不能如刀破竹，此其故何哉？臣嘗行諸路，路旁高山，輒見城址，宛然問之，曰『倭城。』其實此非倭城，乃三國分據之時所築山城也。按《輿地書》，遠出倭寇之前，而諸郡古蹟所載山城者，不可勝數。蓋三國之時，兵革相仍，故竝築山城，無事則下來耕墾，有警則斂入城中，此所謂淸野而固壘也。彼攻城者，持久則無以支糧，急逼則畏其下攻，所以兵不交刃，敵必自退者也。今通邑大都，無城無關，散處大野，重以粟米日衍，倉廩歲實，脫有緩急，勢將拱手而奉獻。吁，可悶也！今宜令諸路守令，查報古城形便，擇其高平多石水泉不涸之處，修其城堞，若係關防之地，或徙其邑治，或徙其倉粟軍器，又徙邑中豪富十餘家，令居城中，則緩急有歸，而無藉寇齎盜之患矣。
臣伏惟畿內兵閫之制，今之制置，不必改作也。臣竊觀唐ㆍ宋之時，宰相多兼節度使之職，或以六部尙書兼爲諸路之使相，或以內翰學士兼爲諸州之守臣，我國之守禦總戎，何以異是？議者曰：「兵閫不當在王城之內，宰相不當兼外藩之職。」或謂：「總戎宜屬江都。」或謂：「守禦宜出廣州。」發言盈庭，卒無利害，臣不敢助瀾於其間也。第臣聞丙子之時，南漢城中蓄粟，不過萬石，不能爲五日之糧。其後增畫，多至十五萬石，今又歲減月縮，不過四五萬石，而其折半又常分放於民間，其實城中所貯，不過爲二萬石。糧儲如此，其何以守城？今若加畫，則本州痼弊，倉穀爲最，不可加霜。臣嘗見南漢東門水口之外，疊山包裹，水至三十里，始入大川，川流十餘里，入於大江。臣謂移畫軍餉於沿江諸邑，別設一倉於水口入川之處，令船運出納，則廣民無偏枯之患，軍糧無速匱之患矣。且其水口，險隘無比，數雉橫塞，一夫可當，天梯石棧，如蟻運糧，又無刦奪而遮絶者矣。至於江都之統轄，專賴喬桐之聲援，或移而合之，或別而設之，議論多歧，制置屢變，臣謂今之復喬桐便矣。第臣聞江華險阻，專由三面壁立，一面泥濘，雖有舟楫，無以下陸故也。今聞泥濘之地，盡鋪磚石，千車萬馬，無慮竝馳。苟如是也，海中孤島，無非保障之地，奚取乎江華哉？臣謂亟撤磚石，常以笆子通道，或値不虞，天塹之險，乃可恃也。
臣伏惟鬱陵ㆍ損竹之棄爲空島，非計也。鬱陵者，於山古國，新羅智證王所伐取也。竹箭ㆍ鼦鼠之皮，奇木ㆍ珍餌之產，多於濟州，且其水路近接日本，如有黠倭潛來而先據之，國之大憂也。今宜募民入居，設爲鎭堡，不可緩也。或曰：「當時空棄，出於約信，不可渝也。」此言過於願慤，非所以謀國也。損竹小島，且無隱憂，雖舍之，無害也。至於廢四郡之復設，臣以爲國之大計，無有急於是者也。鴨河西橫，是名天塹，而四郡之地，河流如帶。數十年以來，沿河雜種，褰裳相涉，或巢居以經歲，或穴處以踰時，掘蔘爲菜，捕鹿爲殽，甚則張弓荷鋋，與我人接戰，小鎭殘堡，莫敢誰何，守臣道臣，匿不以聞，方來之憂，有大於是。臣謂亟詢廟堂，及今復設，以鞏祖宗之疆土，以淸亭障之氛𡏖，不可緩也。
臣伏惟魚鹽之利，專屬下民，所謂均役之徵稅者，比之江ㆍ浙之間，至輕薄也。然民不樂業，物不繼食者，縣令之稅，倍於公賦，吏校之威，高於官帖也。臣謂按廉節目中，申明此條，使漁莊鹺戶之民，不困侵虐，則爲之者衆，而國中之魚鹽如土矣。至於金銀之政，臣讀新羅古史，歲貢黃金，其數不尠，可見採金之卝，自古有之也。今唯江界之銀坡洞，許其鑄銀，而諸路諸山，竝禁爐冶，臣未知其何法也。及其用之也，一番燕使，包銀數萬，象胥潛齎，不知幾千，而燕京所貿，不過綾緞錦繡易壞之物。夫金銀亙古今而不鏥，綾緞閱時月而飛塵，畢竟我國之銀貨盡輸，而彼國之綾緞無限，不可惜乎？臣聞燕市銀價，悉以六解，自今國中，亦依此法。悉以六解，則象胥之輩，貿此遷彼，不足償賬，其勢必不齎科外之銀，而國中之銀貨小裕矣。
且予聞之，星野所占，坤輿所載，名山支山之分，出水受水之所，眉列掌示，圖臚表識，然後物土宜而知利害，可以厚生，可以修敎。故志地理者，代有其書，迄齊ㆍ梁至數百餘家，陸澄ㆍ任昉，先後集爲一部，名曰《地理書》。及夫隋ㆍ唐，圖ㆍ史散佚，陸ㆍ任所纂，已不可問，而別集自行者，猶五十餘家，則後此而出者，其富可知也。獨我東儒者，最疎於名物之學，所傳地理書，不過《勝覽》ㆍ《備考》一二種而已。此豈足爲經世博聞之一助乎？抑草野之間，人各有枕中鴻寶，而特秘閣未之收歟？亦願子大夫之爲余揚扢，而竝著於篇，予將親覽焉。
臣伏惟地理之學，儒者之所必務，王者之所必需，星野所占，坤輿所載，莫不別其疆域，紀其風俗。故名山支山之脈，郭璞著之爲《山海》之傳，出水受水之路，管子紀之爲〈地數〉之篇。〈《管子》云：「東西南北，各二萬六千里，出水ㆍ受水，各八千里。」〉降及齊ㆍ梁，下逮隋ㆍ唐，前者雖逸，後者繼興，霞蔚鵲起，汗牛充棟，以之理民，達其利害，以之宣化，察其謠誦，所以聲明文物，爲四方之宗國也。唯是我東儒者，艱於考檢，理多疎暗，普天之下，逖矣姑舍，方域之內，茫然不辨。金太師〈地理〉之志，其有確據者，皆云『未詳』，鄭麟趾《高麗》之〈志〉，其有紕繆者，不可勝數，《輿地勝覽》不載沿革之事實，《文獻備考》卻多遺漏之名論，每有編纂，雜以朋比之見，潛逞取捨之私，玆所以地理書一部，尙無名世之編也。臣聞難得者時，易失者機，今聖明臨御，文治藹蔚，至化之所陶鎔，風雲之所感召，薦紳大夫之文理綜明者，接武朝行，此千載或有之會也。今宜別降明旨，令博雅贍敏爲衆人所推服者，總裁編書之役，另選數人，爲之副倅，取《大明一統志》，倣其義例，正其疎失，纂成一書，疆域彼此之分，旌其絲髮，沿革古今之制，詳其事實，於山則紀其脈絡，於水則別其源派，於古事則凡戰伐攻守之跡，最宜該載，而孝烈人物，非卓絶純正爲一世所共知者，槩從刪略，至於題詠之詩，去百存一，以嚴規例，再選好奇博物之士，又倣桑欽之《經》，酈道元之《註》，撰次《東國水經》一部，竝付剞劂，上之秘府，藏之名山，頒之八方，則疆域本小，採拮無遺，痛滌千歲之陋，載新一代之作，亦殿下文治之一助也。審如是也，我東方山川ㆍ風俗ㆍ關防ㆍ物產之異，及聖朝謨猷ㆍ功烈ㆍ措置ㆍ製作之盛，將一擧目而瞭然，豈不誠美哉？語曰：「惟其作之，是以有之。」惟殿下念哉。臣謹對。
十三經策庚戌冬，內閣親試
[編輯]王若曰，書目總經之類，十三經居其首焉，寔道德之橐籥，文藝之淵海也。其傳授之源流，箋註之得失，皆可詳言歟？
臣對，臣竊伏念釋經之法有三，一曰傳聞，二曰師承，三曰意解。意解者，雖生於千百歲之下，而有能超據乎千百歲之上。如朱子之於《大學》，直斷之曰，「經一章，孔子之言，而傳十章，曾子之意」，是截然不資乎傳聞ㆍ師承之舊，而儼然以己意決之者，是固無與於時世之古今。而若夫傳聞與師承者，不得不以近古爲宗。何者？風謠俗習之相近，雖得於街巷鄙俚之間，猶之有稽也，授受講劘之親切，雖記其游談謦欬之末，猶之有徵也。夫謂漢儒之勝於魏ㆍ晉，而魏ㆍ晉之勝於隋ㆍ唐者，非以古人之皆賢而今人皆不肖也。其於遠近親疎之分，有不能相敵，而其相距以敻矣。然則究十三經之原義者，舍註疏何以哉？故朱子之爲《詩》ㆍ《書集傳》及《論》ㆍ《孟集注》，其於義理之條路，道學之脈絡，固不無以意超據與註疏出入者，而其字義詁訓章句箋釋，未嘗不純用註疏，朱子之意，非欲以一人一家之言，武勝而易天下，可知也。嗟乎！今之學者，徒知有《七書大全》，不知有《十三經註疏》，雖以《春秋》ㆍ三《禮》禮之照耀天地，而不列乎七書之目，則廢之而不講，外之而不內，此誠斯文之大患，世敎之急務也。今幸淸問及之，臣敢不以口耳之所得悉陳，以俟敎哉？
臣伏念經有十三，冠冕群書。蓋觀象設敎，以達吉凶之情，誦《詩》讀《禮》，以徵治亂之跡，三經之所以載道也。節文儀則，以窮天人之用，建邦設位，以成一王之制，三禮之所以立敎也。發揮袞鉞，以懼亂賊，則《左氏》ㆍ《公》ㆍ《穀》之羽翼《春秋》也。開示宮墻，辨析義利，則《魯論》ㆍ《鄒書》之星日斯文也。以至《孝經》之演釋要道，《爾雅》之博識形名，莫非聖賢之遺訓，學問之宗旨，是故傳道授統，接洙泗之眞源者，必於是歸依，左箋右釋，濟學海之津梁者，必於是用力，信爲德性之爐韛，藝術之府庫也。竊慨夫人情好新而厭舊，世道易汚而難隆，門分戶裂，師說有歧，黨同伐異，蔀惑多端，雖經之文僅存如綫，而經之敎凜乎綴旒，操世敎者，奈何不憂？先博而後約，會通而歸極，是誠今日之所望也。
《易》爲生民之府，《書》爲長民之府，《詩》爲成民之府，《春秋》爲藏民之府，分屬之義何居？《儀禮》爲禮之根本，《禮記》爲禮之枝葉，《爾雅》爲《詩》ㆍ《書》之襟帶，《論語》爲六經之菁華，取譬之義安在？秦炬之焰，《易》獨免焉，而《連山》ㆍ《歸藏》，竟泯其傳，孔壁之藏，《詩》不與焉，而〈國風〉ㆍ〈雅〉ㆍ〈頌〉，不失其所者，何歟？〈舜典〉之篇，後出於大航，則安知爲安國之舊本？〈考工〉之記，晚購於河間，則果不悖《周官》之遺制歟？
臣伏維四經之分爲四府者，臣按邵康節《觀物篇》，以皇帝王霸，分配於春夏秋冬，而其言以爲《易》始於三皇，《書》始於二帝，《詩》始於三王，《春秋》始於五霸，則四府之義，不過取象於四時者也。然邵子之學，偏於象數，不無牽合，臣不敢妄議也。二《禮》ㆍ《爾》ㆍ《語》之各有取譬者，臣以爲《儀禮》者，當時所用一王之儀文，如今儀注ㆍ笏記者也，《禮記》者，演釋儀文之本旨奧義，如今箋注ㆍ衍義者也。〈聘禮〉ㆍ〈燕禮〉，爲〈聘義〉ㆍ〈燕義〉之根本，〈射義〉ㆍ〈昏義〉，爲〈射禮〉ㆍ〈昏禮〉之枝葉，至於喪祭之禮，莫不皆然。故朱子〈答黃直卿書〉，立經分傳，根條森整，〈練字篇〉之取譬，誠爲精切，至於襟帶ㆍ菁華之雲，不過潤飭光輝之意，不足疑也。《連山》ㆍ《歸藏》之竟泯其傳者，臣按杜子春《周禮注》，『《連山》伏羲之易，《歸藏》黃帝之易』，又《世譜》等書，『神農一曰連山氏，黃帝一曰歸藏氏』，則此固羲ㆍ農ㆍ黃帝之易也。而說者又以爲夏易首艮，故謂之《連山》，商易首坤，故謂之《歸藏》，艮則爲山，坤則爲藏也。《左傳》穆姜之筮遇艮之八，此《連山》也，〈禮運〉孔子之言宋得坤乾，此《歸藏》也。春秋之末，兩《易》猶存，則其遭焚滅，必入項羽之火中，至若叢書所載，只是贗作也。〈國風〉ㆍ〈雅〉ㆍ〈頌〉之不失其所者，臣以爲《尙書》之傳，不須孔壁之藏，只一伏生賴以不墜，《詩》亦然矣。當時治《詩》者，若齊ㆍ魯ㆍ韓三家，竝有師承，未或間斷，況其諷誦，又在管絃所被，不唯竹帛是賴，其無殘觖之禍，不足疑也。〈舜典〉之未必爲孔本者，臣以爲梅賾上《書》之時，其雲『亡〈舜典〉一篇』者，謂亡孔〈傳〉，非亡經文也。梅賾〈舜典〉，只是〈堯典〉之截取其半者，西京以來，〈堯典〉不亡，則〈舜典〉斯存，豈必安國之舊本，方爲古經乎？至於姚方興所上二十八字，此是方興贗作，後儒雖引王延壽ㆍ王粲之文，以證姚眞，臣未之信也。鄭玄所註《杜林漆書》旣亡，則五十八篇，都非孔壁之眞面，不但〈舜典〉非孔本也。〈考工〉之或悖《周官》者，臣以爲《周禮》五篇，雖非周公手筆，斷非劉歆僞造，〈冬官〉一篇，景帝時以千金購之不獲，不得已以〈考工記〉補其闕遺，故特詳於匠氏之事，而他皆不備。然其爲先秦古文則無疑，不必如宋儒之詆斥也。朱子亦嘗曰：「周家法度在裏許」，又曰：「《周禮》模規，皆是周公做」，則六篇之文，皆不當妄議也。
《魯論》ㆍ《齊論》，竝傳於孔門，而〈問王〉之篇，見刪於張侯之《論》，《內書》ㆍ《外書》，同出於孟氏，而〈性善〉之篇，獨漏於趙歧之註。經傳之或傳或泯，抑有數存歟？《公》ㆍ《穀》二傳，盛行於西京，而至於晉ㆍ魏，其說寢微，《左氏》之書，始出於張蒼，而逮乎唐ㆍ宋，乃立學官。傳注之一顯一晦，固有時在歟？
〈問王〉篇之見刪於張侯者，臣以爲《論語》有三，而〈問王〉ㆍ〈知道〉二篇，唯《齊論》有之。按〈經籍志〉，『張禹合《齊》ㆍ《魯》二書，刪其煩惑，除其濫僞，及乎《古論》之出，果與《魯論》相合』，則〈問王〉之見刪，必有當時之的據，不必嗟惜其泯沒也。〈性善〉篇之獨漏於趙歧者，臣按《外書》四篇，卽〈性善辨〉ㆍ〈文說〉ㆍ〈孝經〉ㆍ〈爲正〉等四篇也。趙臺卿以爲文不弘深，語多依放，則當時之棄而不顧，必有由矣。然《荀子》所載『先攻邪心』之訓，《楊子》所載『有意不至』之說，俱非七篇之文，而亦足以警發後人，故先儒亦或以此而惜之矣。《公》ㆍ《穀》ㆍ《左氏》之一顯一晦者，臣以爲經傳之廢興盛衰，專由時君之好惡，注家之工拙。故景帝好《公羊》，則胡母ㆍ仲舒之義立，宣帝善《穀梁》，則千秋ㆍ劉向之道起，仲舒才辯而江翁性訥，則《公羊》興而《穀梁》寢，榮廣博洽而眭孟窮屈，則《穀梁》興而《公羊》寢。至若《左氏》，則始出張家，本無傳者，至文帝時，賈誼爲訓詁，授趙人貫公。其後劉歆攷正之，欲立於學，諸儒莫應。至建武以後，韓歆ㆍ陳元ㆍ李封之徒，皆主《左氏》而不能行之。至賈逵ㆍ服虔ㆍ杜預之倫，傳相訓解，始克盛行於魏ㆍ晉之間，自隋ㆍ唐以來，遂奪《公》ㆍ《穀》。然於經旨之發明，則二傳賢於《左氏》，今不必偏廢也。
《尙書》之今文ㆍ古文，眞贗無徵，《毛詩》之大序ㆍ小序，從違莫決，春王正月之改時改月，至今爲不決之公案，屬衽ㆍ鉤邊之合縫覆縫，從古稱辯說之多歧。果有旁引曲證，足破千古之疑者歟？
《尙書》之古文ㆍ今文，臣以爲其說甚繁，不暇悉陳。然〈仲虺誥〉之『兼弱攻昧』，反竊《左傳》之句，〈大禹謨〉之『釋玆在玆』，殊異『信壹』之義，瘡疣不掩，破碎有跡。故朱子曰：「某嘗疑，孔安國《書》是假書」，臣不敢異議也。《毛詩》之大序ㆍ小序，臣以爲其說亦長，不暇悉陳。然小序之不無𩥫駮，誠如朱子之說。但其必出於衛宏之手，未有明據，大ㆍ小毛公之際，灼有傳授之脈，恐不可全然屏黜也。春王正月之至今不決者，臣不敢妄有剖決，《胡傳》以爲以夏時冠周月，臣所未曉。主時月不改之論者，動以〈豳風ㆍ七月〉詩，及〈伊訓〉『十二月』之文，及《史ㆍ本紀》『冬十月』之文，爲口實。然《毛詩》ㆍ《周禮》之多用夏正，《尙書》ㆍ《春秋》之竝用周正，其證甚多，其說雖起於陽明，不可少也。若夫莊七年秋無麥，桓八年冬雨雪，隱九年三月震電，桓十四年春無冰，定元年十月隕霜之類，律之以夏時，則雨順風調，不得爲災異。唯夏四月，鄭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魏了翁《正朔考》以爲夏正之明驗，臣不能難也。屬衽ㆍ鉤邊之辨說多歧者，臣以爲屬者續也。深衣蔽體欲深，故衣身之旁，又續一幅，曰續衽也。鉤者，袧也，袧者，襞積也。深衣之裳，前雖六幅，旣交衽則前三也，後雖六幅，除邊幅則後四也。兩邊二幅，入於兩腋之下，而唯此二幅，特有襞積，如今之直領，故謂之鉤邊也。鄭康成曲裾烏喙之制，楊信齋合縫覆縫之法，臣未知其何說也。
《周禮》建官之制，較〈周官〉而多違，鄒聖分田之論，稽〈王制〉而不合。同出於經，而有此參商者，何歟？辟雍之誤稱學名，旣有楊升菴之明徵，郊ㆍ禘之不自伯禽，亦有方合山之的據。雖見於經，而亦不可盡信歟？王介甫之辨《左氏》，有十一明驗，林孝存之駁《周禮》，有十論七難，皆可以一一歷擧而反復討議歟？
《周禮》之多違〈周官〉者，臣以爲司空本掌邦土，而今治百工，三公ㆍ三孤亦有職任，而不在六官，是所謂有違〈周官〉者也。然冬官本是補闕，不必相合，公ㆍ孤旣非有司，何必竝列？且攻《周禮》者，必兼詆〈周官〉，其同異之辯，不必煩也。《孟子》之不合〈王制〉者，臣按孟子答北宮錡之問曰：「諸侯惡其害己，皆去其籍。然而嘗聞其略。」然則孟子之言，不無未備可知也。據盧植云：「漢文帝令博士諸生作〈王制〉」，其言本多紕繆，師受傳聞之各異，無怪其言之或殊也。辟廱之誤稱學名者，臣以爲辟廱之爲靈臺，本出《左氏》說，謂在太廟之中，壅以靈沼，故謂之辟廱也。至漢，遂以靈臺ㆍ辟廱合而爲一。然《韓詩》說以廱爲和，則靈臺自是望氛祲者，辟雍自是學名。蔡邕〈明堂論〉，歷敍太廟ㆍ學宮通合之制，而辟雍仍是學名。若莊子之稱樂名，不過樂以學名，不足爲疑。然則楊愼之言，自有所詘矣。郊ㆍ禘之不自伯禽者，臣以爲魯之所郊，只是祈穀上帝，故《家語》孔子答定公之問，直云：「魯無冬至之大郊」，又《春秋》書郊凡有九，皆在夏四月，不在春正月，其非子月長至之郊明矣。若成十七年，則在秋九月，此乃〈周頌〉秋報之祭，竝非僭用天子者也。魯之所禘，亦是吉禘ㆍ時禘，《春秋》閔二年，吉禘於莊公，卽〈王制〉所云『春礿夏禘』，〈祭義〉所云『春禘秋嘗』，是也。然特於周公，有郊有禘，故〈祭統〉ㆍ〈明堂位〉皆云：「成王以周公有勳勞於天下，賜以重祭。」故祭所自出，立出王廟者，見於《左傳》。但群公雜用，便屬非禮，故〈禮運〉「子曰，『魯之郊ㆍ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者，此也。然則郊ㆍ禘未嘗不始於伯禽，而其雜用群公之廟，則始於僖公也。方合山之說，誠有未備矣。王介甫之辯《左氏》者，臣以爲《左氏解》一卷，專辨左氏爲六國時人。然陳氏已辨，其非荊公所作，其所謂十一明驗，雖未歷考，不過如韓ㆍ魏ㆍ智伯之事，趙襄子之諡及秦庶長之官，『虞不臘矣』之文，竝在《左氏》，故謂之六國時人也。然劉向ㆍ劉歆ㆍ杜預之倫，皆言丘明與孔子，觀魯史而作《春秋》，則其說有不必多辨也。林孝存之駁《周禮》者，臣以爲林碩字孝存，在漢世未有名聞，特以攻《周禮》得名，以《周禮》爲末世瀆亂不驗之書。其所謂十論ㆍ七難，竝無所傳，唯賈公彥釋義，載其數段，皆鹵莽無據，不足述也。
〈文言〉ㆍ〈彖〉ㆍ〈象〉之彙次卦下，始於何人？《春秋》經傳之分附以年，肇於何時？淹中逸《禮》之至今相傳者，《戴記》中何篇？壁裏古文之比今增衍者，《孝經》中何章？駒驪之立國，在於漢元帝之後，而安國之〈註〉，豫擧其號，庶長之建官，始於秦孝公之時，而丘明之《傳》，先道其名者，何歟？
〈文言〉ㆍ〈彖〉ㆍ〈象〉之彙次卦下者，臣以爲《易》自商瞿受於孔子，六傳至田何，其後有焦贛ㆍ費直，至漢末，田ㆍ焦之學微絶，而唯費氏獨存，東京荀ㆍ劉ㆍ馬ㆍ鄭，皆傳費學。故〈文言〉ㆍ〈彖〉ㆍ〈象〉之參入卦中，雖自王弼，王弼亦費學，則其本出於費氏者也。《春秋》經傳之分附以年者，臣以爲《公羊》ㆍ《穀梁》，本是箋注之體，當時已攙入正經，不曾別出。唯《左氏》經自經而傳自傳，至元凱始析《左傳》，附之經文各年之後，卽元凱自序曰『分經之年，與傳之年相附』，今不足疑也。淹中逸《禮》之至今尙傳者，臣按禮古經之出於魯淹中者，本五十九篇，而其中十七篇，與漢初高堂生所傳十七篇不殊。故至宣帝時，後倉最明於十七篇之業，乃爲《曲臺記》，以授梁人戴德ㆍ戴聖，及沛人慶普，漢末鄭玄傳小戴之學，以古經校之作注，今之《儀禮》十七篇是已。其〈喪服〉一篇，子夏先傳之，諸儒多爲註解，本自別行。然則淹中逸《禮》之至今尙傳者，卽《儀禮》十七篇也。此眞是《小戴禮》，而世只以《禮記》爲小戴之記者，自是襲謬。又如《論衡》所云『河內女子壞老屋，得逸《禮》一篇』者，非是之謂也。古文《孝經》之比今增衍者，臣按《孝經》本與《尙書》，同出孔壁，而安國爲傳，又《隋ㆍ經籍志》云：「河間人顏芝所藏，漢初芝子貞出之。劉向以顏本比古文，除其煩惑，而安國之本亡於梁。至隋，河間劉炫購於人間，轉上朝廷，儒者皆云炫僞造。」此所謂古文也。然其所增多，不過乎閨門一章二十四字及閑字ㆍ坐字ㆍ參字ㆍ子曰字而已。然則劉向之所刪，宜不出此，豈可直斷爲炫僞乎？臣謂今文ㆍ古文竝存而參究之，爲得也。安國之豫擧駒驪者，臣按〈賄肅愼之命〉，孔注云：「東海駒驪ㆍ扶餘ㆍ馯ㆍ貊之屬，武王皆通焉。」後儒以爲『駒驪主朱蒙，以漢元帝建昭二年，始建國號。安國承詔作《書傳》，尙未相通，況武王之時乎？』臣以爲此妄也。我東國號，本因地名，則朱蒙建國，雖在元帝之時，駒驪地名，當在安國之前，曷爲豫擧乎？按《通攷》云：「漢武帝滅朝鮮，以高句驪爲縣」，卽《漢書》亦稱：「玄菟ㆍ樂浪，武帝時置之」，故〈地理志〉玄菟郡屬縣，明有句驪，句驪之名，實在武帝之前，不可以此爲古文虛僞之確證也。丘明之先道庶長者，臣按《左傳》，有不更女父ㆍ秦庶長鮑ㆍ庶長武，後儒以爲秦至孝公時，立賞級之爵，乃有不更ㆍ庶長之號，則左氏當是秦孝後人，臣以爲此亦妄也。秦自周孝王時，非子受國，則春秋之前，未嘗無國。有國則有官，有官則有官名，特不更ㆍ庶長之著於紀載者，適在孝公之時也。然則王稽之前，秦無謁者，趙高之前，秦無中車府令乎？此不足爲左氏有二之證也。
《爾雅》果是周公之所述，則風雨之釋，曷爲引《楚辭》之句，《孝經》苟爲仲尼之所著，則首章之文，何故稱曾子之號歟？《公羊》之〈疏〉，不著撰人，而或指爲徐彥者，何所據也？《鄒傳》之書，始在〈儒家〉，而進列於〈經類〉者，誰所爲歟？
《爾雅》之引《楚辭》者，臣以爲陸氏《釋文》稱《爾雅》爲周公所作者，唯〈釋詁〉一篇，其說蓋本於魏張楫所上〈廣雅表〉。其餘或言仲尼ㆍ子夏所增，或言叔孫通所補，或言沛郡梁文所考，卽郭璞〈序〉亦但稱『興於中古，隆於漢氏』，而不著撰人，則〈釋天〉之篇，非周公作也。然『蜺爲挈貳，凍雨灑塵』，本是郭〈注〉之文，則不可以此而疑之也。《孝經》之稱曾子者，臣按《漢ㆍ藝文志》曰：「《孝經》者，孔子爲曾子陳孝道也」，不可以此爲孔子所著。唯何休稱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信斯言也，《孝經》乃孔子自著者。然《春秋》自是魯史之名，而孔子因以名書，《孝經》亦安知無古來相傳之書，而曾子之徒，因以名書乎？首章之稱曾子，不必疑也。《公羊疏》之或指爲徐彥者，臣按《崇文摠目》，亦不著撰人名氏，何休以後，歷代〈儒林傳〉，亦竝無徐彥二字。唯《廣川藏書志》云：「世傳徐彥，不知何代」，陳氏之意在貞元ㆍ長慶之後者，亦臆度之言也。《孟子》之進列〈經類〉者，臣以爲《孟子》之免於秦火，本以其雜於諸子，至漢孝文，與《論語》竝置博士，然仍是諸子，故稱傳記博士，至後漢趙歧，始爲註解。然兩漢以來〈藝文志〉，皆《論語》入〈經類〉，《孟子》入〈儒家類〉，而梁ㆍ隋之際，始以《論》ㆍ《孟》ㆍ《庸》ㆍ《學》合稱小經，故直齋陳氏《書錄解題》，仍以《論》ㆍ《孟》同入〈經類〉，至宋漸益尊尙，躋配顏ㆍ曾而享於太學，此《孟子》顯晦之顚末也。
先儒以爲九師興而《易》道隱，五傳作而《春秋》散，《大戴》ㆍ《小戴》出而《禮》殘，《齊》ㆍ《魯》ㆍ《韓》ㆍ《毛》起而《詩》微。然則傳注之無益而有損，乃如是耶？館中之無對，殿中之無雙，井大春之紛綸，周宣光之縱橫，艷稱於當世，而後世無傳，王氏浸淫於老ㆍ莊，范氏或涉於讖緯，鄭康成之注間相矛盾，孔穎達之疏不無謬冗，而至於今悠久不替者，何歟？
至若先儒之說，臣以爲秦火以後，六經灰燼，殘編剩簡，雜出人間，苟非齊ㆍ魯群儒各述所聞爲之箋釋，則千載之下，尙何以得其髣髴乎？王勃〈益州廟碑〉曰：「九師爭《大易》之門，五傳裂《春秋》之幅。」此固所不免之譏，而亦豈可一筆句斷曰隱曰散曰殘曰微乎？此皆心麤氣豪之人，妄毀先哲之言，臣不以爲然也。四儒臣之後世無傳者，臣按《北史》，陸乂最精五經，時稱館中之無對，後漢丁鴻論定五經於白虎觀，時稱殿中之無雙，井丹ㆍ周擧，博洽經傳，善於談論，至起京師之謠誦，此皆一時才辯之所衒，而無著述傳後之功，故今遂無稱也。四注家之悠久不替者，臣以爲王ㆍ范或涉於左道，而戴聖之贓汚，不害於傳《禮》，京房之術數，不害於傳《易》，則不必以左道而斥之也。鄭ㆍ孔未免於𩥫駮，而千言萬語之或相矛盾，毫分縷析之不無冗雜，勢所必至，則不可以此而輕斥先儒也。
大抵經天緯地之謂經，聖作賢述之謂經，亙古今彌宇宙之謂經，經也者，恆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敎也。汪濊渾灝，經之文也，簡易淵邃，經之義也，光大貞明，經之敎也。通明知化，盡精微之蘊，開物成務，極繁賾之幾，優優乎大矣哉！彼區區於形名度數之間，而欲涉於津筏者，不亦淺淺乎知經乎哉？然其火於秦逸於漢也，斷簡闕文，稽之無徵，而獨賴鄒ㆍ魯ㆍ齊ㆍ梁之間，頗有《詩》ㆍ《禮》ㆍ《春秋》之師，掇遺拾瀋，補漏苴缺，瓚享譜承，跨晉越唐，而十三經之傳疏箋解始備，歐陽子所謂『諸儒章句之學，轉相講述，聖道麤明』者也。其言雖未必盡醇，而其功有不可泯者歟？逮乎有宋諸君子出，而繼洙泗不傳之緖，掃漢ㆍ唐穿鑿之陋，拔《庸》ㆍ《學》於《禮記》之中，進《孟子》以配《論語》，而鼓一世以心性道器之說，於是乎儒林道學，歧焉爲二，而兩漢以來訓詁名物之學，幾乎熄矣。
臣竊伏惟十三經之全體大用，淵灝輝爀，參之天地，亘諸宇宙。其文則星輝日粲，其富則地負海涵，精義入神，妙契爲道，信非記誦之儒所得以窺其涯涘者也。火秦逸漢而爛簡不泯，絃齊誦魯而遺芬尙傳，誠以抱道窮經者，代有其人也。其或有金中之鐵，米中之糠者，功可掩過而君子恕之。逮夫有宋諸君子出，又可以一變其道，至朱夫子集大成而會通之，大一統而重剏之，將以駕軼千古，範圍八紘。然其年代寢遠，事實無徵，雖以朱子之博古，猶未免存信而闕疑，始甲而終乙。惜乎！其不出於漢代求書之初，而使孔ㆍ鄭ㆍ劉ㆍ董之倫，莫得以容其術也。
一自皇明永樂中，頒四書ㆍ五經於學宮之後，免園之儒，下帷之生，童而習之，白首紛如者，要不離乎胡廣ㆍ解縉之《大全》，而試問以孔ㆍ鄭以來相傳之說，馬ㆍ王諸家同異之辯，則瞪目拄齶，莫之置對。夫如是而欲求其章一代敎學之功，繼千古儒林之統，不亦戞戞乎其難哉？今欲溯經傳之源，訂俗學之舛，毋騖大而忽小，毋師今而非古，孫志博學，先河後海，使夫十三經之旨，支分節解，昭如日星，則其道何由？子大夫窮經學古，亦嘗有平日之素講者乎，須各破脫程式，悉心敷對。予方臨軒而俟之。
及夫大明御世，文明邁越，則又尊信朱子，禁止異說，四書ㆍ三經，班之學宮，胡廣ㆍ解縉撰次《大全》，使天下學者，皆得以棄智絶意，一其趨尙。於是乎兩漢以來諸家之說，遂不免束閣而廢卷矣。其爲正百家之統，救一世之失，誠有所補。然其流弊，不無矯枉之過，末流蒙士，闒茸荒蕪，初不知異同有訟新舊有本，唯成說是遵，唯俗學是尙，認爲天造，自塞聰明，溯古以探本者，指之爲好新，援經以證傳者，誚之爲尙奇，《儀禮》爲廢物，《周禮》爲僻書，《公羊》ㆍ《穀梁》，便歸異端，《爾雅》ㆍ《孝經》，視如符籙，馬融ㆍ鄭玄，名字亦疎，孔〈疏〉ㆍ賈〈釋〉，面目不見，鹵莽滅裂，無復承藉，斯文之晦塞，又莫如今日也。於戲！天下之事，始於一理，中散爲萬殊，末復合於一理，故博而後約，聖門傳法。今經典之說，紛綸錯綜，散無綱紀，苟非精選博採，會其極而歸其極，則經之道幾乎熄矣。夫樝ㆍ梨ㆍ橙ㆍ橘之異味，而竝列於盤，則筵者自擇，金ㆍ貝ㆍ珠ㆍ玉之異寶，而竝列於肆，則求者自擇。苟使博洽之士，廣蒐書籍，兼令鑑識之人，任其揀選，乃於經文之下，考其世代，載其箋註，而刪其繁衍，汰其重複，上自秦ㆍ漢，下至皇明，一切新發之說，可備一義者，皆取其精義，凡諸黨同伐異之游詞漫說，竝行刪節，使讀書之士，開卷瞭然知某說之起於何人，某義之昉於何書，而其取捨從違之權，聽學者自擇，不使牽強而勉從焉，則淹貫博雅之士，稍出其間，足以賁聖朝文明之化，而發聖門淵微之旨矣。豈不誠美哉？且在我東，《十三經》尙未入梓，此不可使聞於鄰國。谷霧波沙，不必盡付剖劂，今若以一部刊汰之書，另行印布，則塗人耳目，久自熟習，其於經學，必有時雨之化矣。雖然，明經之科設而經旨不明，學究之譏出而儒品日卑，今宜稍遷其制，使經術之士，毋徒屑屑於音讀唯兪之間，則亦庶乎尊經之一助也。惟殿下懋哉。臣謹對。
文體策今刪不錄，只錄御批一節
[編輯]殿下聖學崇明，經術文章，邁越千古，卽帝王家無論，雖窮而在下者，鮮有能幾及其閫閾，宜其鑑別峻截，取捨嚴覈，詖辭詭言，莫能遁藏於日月之明。而竊觀其所爲獎詡而甄別者，則顧乃含垢納汚，不擇精粗，有若眞個悅豫，無甚高論者。然臣固知大聖人敎育之術，優游不迫，姑且涵容，以徐伸其道也。雖然，臣竊以爲世道如江河之推移，一開其道，愈往愈下，涓涓不塞，終至懷襄，不如及今湮絶疏通大道之猶可容力也。傳曰：「惟仁者，爲能惡人。」奚特用人爲然？以殿下之文章，獨不能惡近世之文體耶？陽舒陰慘，化權在手，殿下何憚而不爲也？
人才策今刪不錄，只錄御批一節
[編輯]臣嘗以朋黨之禍，比之飮食之訟。愆在乾餱，而其辭則曰『長幼不齒也』，爭在爵祿，而其辭則曰『義理不講也』，卽其修飾之辭，不爲無據，而考其緣起，蓋惟爵祿焉而已。噫！爭之判，力也。力之不足，援至焉，援之至，黨也。故愛黨之心，出於望援，望援之心，出於合力，合力之心，出於爭食。由是觀之，朋黨之所由發，亦孔之醜也。今殿下惕然自警，思以蕩平之政，一洗偏黨之習，而臣愚死罪，竊以爲日月之明，猶有所未燭於朋黨圈套之外者。何則？西北之民，閭巷之賤，未嘗有黨比之罪，而猶不能擧論於蕩平之政，臣所謂有所未燭者，此也。
論語策今刪不錄，只錄御批一節
[編輯]《齊論》多〈問王〉ㆍ〈知道〉二篇，《古論》分〈子張〉爲二篇，臣以爲《齊論》雜而《古論》僞也。據〈經籍志〉，張禹合《齊》ㆍ《魯》二書，刪其煩惑，除其濫僞，則於《魯論》舊本，不無出人，安有孔壁古書，而章句煩省，一無所異者乎？分一爲二，卽不過劈〈帝典〉爲〈堯〉ㆍ〈舜〉二典之手法，愈顯其欲巧之拙也。孔ㆍ鄭之參考爲注，陳ㆍ何之一遵師說，誠可慨矣。
孟子策今刪不錄，只錄御批一節
[編輯]自夫《七書大全》之單行，生斯世者，童習白紛，不出乎五十卷圈套之中，一點半畫，認爲天造，隻字片句，看作鐵案，自鎖靈明，不敢思議，先儒註疏，已成奇僻，後儒辯駮，咸驅亂賊。尤可笑者，三年大比之科，其所薦拔於明經之科者，誠何人哉？諺文傳習，作爲家計，淫話標籤，號稱醒令，混沌未鑿，哇吹徒聒，臣未知朝廷之上，得此人何所補，失此人何所減耶。
中庸策
[編輯]王若曰，《中庸》，子思之書也。千聖相傳之心法而全體大用備矣。其精微蘊奧，可得而聞歟？
臣對曰，臣竊嘗以爲《中庸》一書，與〈鄕黨〉篇實相表裏。何者？〈鄕黨〉就聖人文章之著於外者而言之，《中庸》就聖人道德之充乎內者而言之，欲知聖人之內蘊者，舍是書何以哉？蓋門人之所得而見者，不過威儀動作之間，若子思，則本之家庭之學，接乎宗嫡之統，其所得而知之者，乃其精髓蘊奧之秘，子貢所謂『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見，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者，此也。苟使學者讀〈鄕黨〉之篇而得其文章之表，讀《中庸》之書而發其道德之蘊，何患乎學孔子也？〈第二節刪〉
天命之性，開卷第一義，而人ㆍ物之五常同異，爲大疑案，戒愼ㆍ恐懼，爲學大頭腦，而動ㆍ靜之通貫與否，作一爭端，何歟？性也道也敎也，卽三綱，而第二節獨言道字，喜ㆍ怒ㆍ哀ㆍ樂ㆍ愛ㆍ惡ㆍ欲，卽七情，而第四節只擧四者，何歟？未發則性，已發則情，統之者心，中者大本，和者達道，發之者氣，而經文不言心不論氣，何歟？
臣對曰，人ㆍ物之五常同異者，臣以爲天命之性，物雖各得，此之言性，只是人性，人性而後，方具五常，不當以物性混之也。戒ㆍ懼之通貫動ㆍ靜者，臣以爲思想揣摩之間，罔非神目之所燭，造次顚沛之時，尤當此心之提警，宜乎其通貫動ㆍ靜也。第二節之獨言道字者，臣以爲道一字，上承乎性，下接乎敎，卽成己ㆍ成物之樞紐，則宜其抽縷而立綱也。第四節之只擧四情者，臣以爲七情之說，昉於〈禮運〉，而情之可擧者，不止於七。如愧ㆍ悔ㆍ忮ㆍ恨，明有異發，而無所歸屬，則七情未必統括人情，而此之四情，不必疑也。經文之不言心不論氣者，臣以爲一個人性，以稟賦則謂之性，以運用則謂之心，此篇本之天命，則只以稟賦而言之者，固宜也。一個人性，以理義則謂之理發，以形氣則謂之氣發，此篇本之天理，則只擧中和而言之者，固宜也。
致中致和，工夫也，位焉育焉，功效也。自家之一身一心，何與於天地萬物，而其幾微相關之妙，乃如是歟？舜言執中而不言庸，孔稱中庸而不言和，子思合言，何歟？君子猶有待於時中，最難者時字歟？小人亦自以爲中庸，不必補反字歟？中之義，章章發揮，庸之義，庸德ㆍ庸言之外，無所槩見，何歟？達道則節節必擧，大本則獨於天下之大本再言之，何歟？
自家身心之與萬化相關者，臣以爲聖人極中和之工，與天道相合，則天人之際，交相感格，方成位育之功。位也育也，雖是造化宰制之力，而中和之工，有以格之，則雖謂聖人之極致，亦可也。子思之論，與舜ㆍ孔有異者，臣以爲執有持守之意，則舜之說固已及庸字，而『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則孔子之訓，與子思亦未嘗不同矣。君子之中庸者，臣以爲事物當然之則，隨時各異，如衡載物，隨物輕重，各有安錘之處，則中庸之所以難能，卽不過時中也。小人之反中庸者，臣以爲王肅之本，未知何據，而小人之恣行，罔不依據乎一部義理以爲口實，則不補反字，固未嘗不通矣。庸字之義，不少槩見者，臣以爲庸者，常也久也。『道不可須臾離』，『民鮮能久矣』，『不能期月守』，皆庸字之演義也。大本之止於再言者，臣以爲大本也，非別件，只是中字之美名，則中字之重言複說，便是大本之解也。
中庸自是恰好底道理，似無所擇，而謂之『擇乎』，中體本無一定之方向，非可倚著，而謂之『依乎』，智ㆍ愚屬知，賢ㆍ不肖屬行，而今皆相反者，何故歟？『知ㆍ仁ㆍ勇可能，中庸不可能』，而大舜之知，在於用中，顏淵之仁，在於擇中者，何說歟？費ㆍ隱是理，而『鳶魚飛躍』是氣，則以氣喩理，得無齟齬？鬼神是氣，而德之爲言是理，則爲德二字，能不囫圇歟？一貫卽是忠恕，則『違道不遠』，卻從學者事言之，五倫初非高遠，則登高自卑，惟以夫婦兄弟言之，何歟？曾氏《大學》，與相表裏，而誠身ㆍ誠意不同，其九經一章，載在《家語》，而文體繁簡不類，此皆不足疑歟？
中庸之謂之『擇乎』者，臣以爲此非謂中庸之內，揀擇而去取也。臣按，「誠者不勉而中，誠之者擇善而執」，蓋擇者，學而知勉而行之類也。故顏子學焉者也。故孔子許之以擇善。若聖人則自然以中庸爲用，不待乎擇，大舜之用其中是也。中體之不可依著者，臣以爲中體雖無一定，每事必有上等義理，在聖人眼中，條路分明，如匠人本具繩尺，隨物廣長，卽定其物之中，依此而行，不至偏曲是也。智賢ㆍ行明之互換者，臣以爲不明故不行，則不行之責，自歸於智者之過，不行故不明，則不明之責，自歸於賢者之過，此知行兼進之意也。舜ㆍ顏知仁之在於中庸者，臣以爲知ㆍ仁ㆍ勇，天下之達德，旣能乎是，則中庸亦可能也。然臣謂第九章三句，本非三德之解，蓋『辭爵祿』一句，不必爲仁也。鳶魚之以氣喩理者，臣以爲君子之道，大之則散爲萬殊，小之則斂藏於密，夫婦之與知能行屬費，聖人之不知不能屬隱，鳶魚之喩，是隱字之詠歎，而極言其高妙淵微之象，不必以理氣言也。鬼神之以理論氣者，臣以爲鬼神是無形之品，其本體不帶著一些形質，則不可屬之於氣，『爲德』二字，恐無可疑者也。忠恕之違道不遠者，臣以爲一貫卽忠恕，強恕以求仁，學者之所勉。勉此，豈高遠難行之事乎？先儒談一貫，太宏闊太玄妙，臣未敢悅服也。五倫之初非高遠者，臣以爲夫婦兄弟，卑邇者也，鬼神微顯，高遠者也。故此段之下，卽以鬼神承之也。誠身之與《大學》不同者，臣以爲《大學》從誠之下手處說，此篇從誠之反己處說，所以不同也。九經之與《家語》不同者，臣以爲《家語》者，王肅之所補足也。『哀公問』一章，不過數節，而《家語》竝取下節，以作問答之語，不可爲信文也。
自誠明之性，與天命之性，同歟異歟？自明誠之敎，與修道之敎，一歟二歟？王道ㆍ人道，何爲錯綜言之？無息ㆍ不息，何爲互換說去？博厚ㆍ高明，竝言天地，而末獨言『天命』，三千ㆍ三百，極於至小，而首先稱『大哉』，何歟？尊德性ㆍ道問學，踐履在窮格之先，極高明ㆍ道中庸，篇名入條目之列，皆可指其旨歟？『祖述』ㆍ『憲章』，夫子之道統也，『上律』ㆍ『下襲』，夫子之德行也。至此而專贊夫子，抑何以歟？『小德』ㆍ『大德』，是甚名目，『至誠』ㆍ『至聖』，有甚分別？一篇之中，兩稱仲尼，引《詩》之際，錯言云曰，亦皆有意歟？或作六大節，或作四大節，《讀法》與《章句》，當何適從？自裏說出外，自外說入裏，末章與首章，孰爲最密歟？不顯作幽深之解，則《詩》義不須苟同，聲臭形斯道之妙，則無極實由此道歟？〈以下一段缺〉
二節刪○竝言天地而獨言天命者，臣以爲『高明配天』之天，是蒼蒼有形之天，『維天於穆』之天，是靈明主宰之天。是故列序天地山水之廣大，而贊歎功化於主宰之天，猶郊社之不言后土，寔以上古無事地之禮也。
二節刪○《中庸》之混入條目者，臣以爲此段十條，惟此一句，如九疇之皇極。上四段是『發育萬物，峻極於天』之事也，下四段是『威儀三千，待人而行』之事也。乃此一句，爲一篇之關鍵，不當以條目言之也。
七節刪○無聲無臭之同於無極者，臣以爲無聲無臭，是形容上天不言不動之功化也。無極太極，不過以一團元氣，從無物中凝成之謂也。以臣溲學，誠無以勘合也。○以下一段刪
奈何世級漸降，學術不明，索隱行怪者有之，同流合汚者有之，爲子莫之執中，爲胡廣之中庸，視先聖大本達道，不翅若郢書之燕說。異端固不足道，而吾儒之從事斯學者，誦孔ㆍ思之言，反孔ㆍ思之訓，天人性命之原，雖說得天花亂墜，夷考其所爲，與夫卷中義理，無幾相合。事物未來之時，不知存養爲何物，隱微幽獨之地，不知省察爲何事，靜而昏昧，有頑石不劈之狀，動而放縱，有悍馬不羈之勢，天理日消，人慾日滋，大本不立，達道不行，甚至爲小人之無忌憚。今欲痛去舊習，實心看讀，終底於擇善固執，修德凝道，用不負前聖後聖爲人之苦心，則其道何由？
奈之何後之學者，急其知而不勉其行，尋其跡而不求其心？其所謂對越之工，則奉其心而爲上帝，其所謂誠意之工，則見君子而掩不善，宜其北轅而求越，郢書而喩燕，卒無以成其功也。夫《中庸》之全體ㆍ大用，不可枚擧，而就其中拈出其樞紐機括之會，則誠一字是已。而誠字之用工，又不外乎『戒愼恐懼』四字，用力乎此，則中庸之道，斯可復矣。何者？民之所以胥匡以生不相殘害者，以其君牧者理之耳。不如是，顯相仇滅，公肆攘奪，天下之亂，無日矣。然其心內之隱疣，幽處之暗慝，明君之所未及察，良牧之所未能燭，刑法之所未懲，毀謗之所不攻，潛滋暗萌，密布緊束者，人莫之禁遏焉。此曷故焉？人心愚頑，以爲天地之間竝無燭理之能，所以放恣無憚，陽善而陰惡也。誠使學者眞心戒愼，實心恐懼，窺天人性命之原，追聖賢對越之工，孜孜惴惴，罔或逸肆，則靜而無頑石之昏，動而無悍馬之躁，有以遏人慾之私，存天理之公，而中庸之大本達道，庶可以迴旣倒而續旣絶矣。不亦爲斯文之大幸乎？雖然，戒懼之心，亦未必懸空注白，聽命而發，必也先之以窮格，次之以體驗，覽物理而究其本，道問學而溯其原，直窮到底，無遺餘力，則淑慝之分，皦列心目，祥殃之招，瞭如指掌，莫之惴而戒愼，莫之讋而恐懼，自底乎天理流行之域。豈不誠休哉？臣謹對。
孟子策
[編輯]王若曰，孟子，孔子後一人，而《孟子》七篇，孟子之道所載也。
臣對曰，臣嘗謂聖賢之統，上焉而止於武王，下焉而止於孟子，故其氣象，亦大槩相近。今若因《孟子》之書，而求武王之道，則亦庶乎其無悖矣。孟子之平生拳拳，卽百里興王之道，而其事則不過曰『五畝之宅，樹以桑』，『雞豚之畜，無失時』，『謹庠序之敎，申孝弟之義』，數句語而已。以今觀之，何其至平易至淺近？而當時諸侯，聽我藐藐，卒不能擺脫於堅甲利兵之功，斯所以武王之後，王道遂熄，而『末受命』三字，終爲千古志士之恨者也。昔孔子謂〈韶〉爲『盡美盡善』，謂〈武〉爲『未盡善』，後學之於孔ㆍ孟，固不能無〈韶〉ㆍ〈武〉之分，而觝排異端，洞辨心性之原，誠乎神聖之亞也。不幸誹毀之論，始作於荀卿子非十二之說，而啄之噆之者，代有紹述。今聖學蓁莽，異說縱橫，孟子之道，急於闡揚，而淸問適及，臣敢不披瀝而對揚哉？〈第二節刪〉
或以爲歷聘不遇，退而著書，或以爲沒後門人追記其言，二說何者爲是歟？《論語》只說仁字，而《孟子》並言四德，《春秋》獨尊周室，而《孟子》勸行王道。所願學孔，而若相反者然，何歟？善養浩氣，誠有發前未發之功，而只道性善，得無論氣不備之嫌歟？好說《詩》ㆍ《書》，獨不引《周易》之辭，優入聖域，而猶未免戰國之習，何歟？把定繩墨，而有千仞自在之象，剪出綵花，而乏造化無跡之功，何歟？
自著追記之有二說者，臣以爲主自著之說者曰：「莊周自稱莊子，晏嬰自稱晏子，則篇中之自稱孟子，不足爲追記之證也。」主追記之說者曰：「滕文ㆍ梁襄之薨，皆在後時，則不當預擧其諡，公都ㆍ樂正之倫，皆嘗執贄，則不當尊稱爲子。」二說皆近之。然趙歧嘗於外書四篇，以其文不弘深，不類《孟子》，刪而不注，則當時傳習之皆以爲自著，可知也。並擧四德之異於《論語》者，臣以爲四德本無二致，故孟子以事親從兄爲四德之實，而孔子以孝弟爲仁之本。由是言之，則孟子以四德合而爲仁義，孔子又以仁義合而爲仁，固未嘗有二也。勸行王政之異於《春秋》者，臣以爲孔子之轍環天下，其爲尊王歟，抑爲行王歟？嘗答哀公之問，規模節目，粲然一王之制，而一言未及於尊王，則夫子平日之志，槩可知也。《春秋》之大書特書，誠以其文則史也。或以爲孟子之時，周衰益甚，故勸諸侯行王者，臣未之信也。旣說養氣而只道性善者，臣以爲孟子言性，主於天命，故固未嘗兼包氣質，而氣質之說，亦有窒礙，臣未敢以孟子爲未備也。說《詩》ㆍ《書》而不引《周易》者，臣以爲《論語》ㆍ《禮記》及先秦諸子，從未見援引《易》詞，如引《詩》ㆍ《書》者，唯《左傳》ㆍ《國語》，時有引述，斯不足疑也。入聖域而猶近戰國者，臣以爲聖人不必一套，堯ㆍ舜ㆍ湯ㆍ武，氣象懸殊，恐不可以詞氣之遒逸，議論之頓挫，便謂戰國之餘習也。壁立千仞，以其氣象之峻截也，剪出綵花，以其光輝之有跡也。然此等議論，苟非親炙之人，不當妄有評品也。
或謂學之則無可依據而用力，或謂讀而後始知王道之易行，先儒之論，各有牴牾，何歟？始置博士，昉於何代？請爲學科，出自何人？高宗手書屏風，可謂之篤好？希憲號稱孟子，可謂之善學歟？錢唐以死直諫，而先有節文之撰修，溫公起疑成書，而又有□言之詆譏，皆可歷指詳言歟？〈此下缺〉
學之無可依據者，以其英氣發越，不見踐履之工也。讀而始知王道者，以其所言平易，不似權謀之說也。始置博士者，臣按漢文帝時，始置傳記博士，與《論語》並列，而尙隷儒家，至梁ㆍ隋之際，始進經類，時代固可考也。請爲學科者，臣按趙岐ㆍ陸善經註解之作，肇於炎漢，而自是諸經通義，得引《孟子》以明事謂之博文，則立科之論，當在是後也。高宗之手書屏風，臣以爲宋帝御屏之書，有契乎義利之辨王霸之分，而說而不繹，不足多也。希憲之號稱孟子，臣以爲廉善甫雖有魁偉之姿，元世祖之號稱孟子，不過一時之獎詡，此不足述也。錢唐之以死直諫，臣以爲《孟子》草芥之說，蓋本於『撫我虐我』之文，亦以爲儆戒時君而發也。然詞氣太激，終欠於敦厚勸忠之義，則高皇之直射祠版，錢唐之開腹受矢，臣不敢容喙於其間也。溫公之起疑成書，臣以爲司馬光《疑孟》十一篇，蓋疑七篇之文，非孟子自著也。然建安余允文又作《尊孟辯》七卷，其中李泰伯《常語》ㆍ鄭厚叔《折衷》ㆍ王充《論衡》之刺孟語，及蘇東坡《論語說》中與孟異者，皆辨之極詳，此爲遵聖之正義，臣以是爲歸也。
自漢以來，已與《論語》ㆍ《庸》ㆍ《學》，並列於經，或以爲兼經，或以爲小經，〈《庸》ㆍ《學》不入小經，當更考〉學者知尊信矣。曁乎程ㆍ朱，爲之句分章析，明其指歸，遵是路而溯洙泗者，庶乎無沿洄斷港之患。奈之何此書愈明，斯文愈晦，良知之學，傳法於告子，塗聽之說，太半是鄕願？〈此下缺〉今欲使眞知立言之旨，見諸行事之間，爲居安宅行正路之階梯，則其道何由？
上節刪○噫！聖遠言湮，薰聲俱歇，而其或有一斑之可窺者，唯聖經耳。自夫《七書大全》之單行獨擅，生斯世者，童習白粉，不出乎五十冊圈套之中，一點半畫，認爲天造，隻字片句，看作鐵案，自鎖靈明，不敢思議，先儒註疏，已成奇僻，後儒辯駁，咸歸亂賊。不唯是也。三年大比，其所薦拔於明經之科者，誠何人哉？土書傳習，作爲家計，淫話標籤，號稱醒令，混沌未鑿，哇吹徒聒，臣未知朝廷之上，得此人何所補，失此人何所減耶。至於異端之害，後來唯老ㆍ佛爲首。然我國本無道敎，惟佛敎盛於羅ㆍ麗，遺毒餘烈，至今未泯，宏宮邃宇，盤據名山，梵書貝文，充塞棟宇，廬居火書之令，已矣莫聞，而諸陵守護之寺，諸宮發願之堂，在在相望，出出愈新。此臣所以中夜憤痛，不能無疑於大聖人操道之柄，或不能堅確無移也。抑將以爲禍福多門，姑存疑以僥倖，如漢武帝羇縻方士，冀遇其眞之爲也。《詩》云：「豈弟君子，求福不回。」殿下聖學高明，度越千古，豈不知禍福之原本，而眩惑若是哉？今欲讀孟子之書，而闡孟子之道，則亦不外乎明聖經以衛正學，熄異端以絶邪志。然臣嘗思之，聖經之不明，由不專也，異端之不熄，由不明也。蓋矇瞍精於耳，聾聵精於目，以其志一而力會也。故箕裘代襲，輪輿世傳，斯漢氏所以責之以專門也。何況理有所不明，語有所不詳，而禁民勿效，民志愈惑？誠使愚夫愚婦皆知釋迦ㆍ觀音之爲悖妄，輪回ㆍ因果之爲幻誕，則雖日撻而求其棄親絶嗜，髠而拜牛豕，將不從也。今宜丕降明命，創置五經博士，蒐羅古今經說，會通而辯明之，其餘經傳，各立學科，以責專治之效，另立一科，專治闢佛之法，辯說明覈，議論剴切者，置之高第，採其精粹，裒成一帙，刊布八方，使各開其蔀惑，克反正軌，則鄒孟氏平生苦心，得以展布於後世，而其於闡揚大道，蔑以加矣。〈下節刪〉
文體策己酉十一月，親試
[編輯]王若曰，文有一代之體，而與世道相汙隆，談其文，可以論其世也。
臣對曰，臣陶鑄中一物耳。於聖人之敎，未嘗不拳拳服膺，無所不悅，冀以答菁莪樂育之念，而獨於文詞導率之方，不能無小人之疑。蓋嘗求其說而不得，此其故何也？誠以殿下聖學崇明，經術ㆍ文章，邁越千古，卽帝王家無論，雖窮而在下者，鮮有能幾及其閫閾，宜其鑑別峻截，取捨嚴覈，詖辭詭言，莫能遁藏於日月之明。而竊觀其所爲獎詡而甄別者，則顧乃含垢納汙，不擇精粗，有若眞個悅豫，無甚高論者然。臣固知大聖人敎育之術，優游不迫，姑且涵容，以徐伸其道也。雖然，臣竊以爲世道如江河之推移，一開其道，愈往愈下，涓涓不塞，終至懷襄，不如及今湮絶疏通大道之猶可容力也。傳曰：「惟仁者，爲能惡人。」奚特用人爲然？以殿下之文章，獨不能惡近世之文體耶？陽舒陰慘，化權在手，殿下何憚而不爲也？臣以爲天地間大文章，莫如物態人情，善觀乎物態人情之變，則文體之變，可得而言也。何則？臣嘗觀物態矣。甲者坼，蟄者蠢，蘊隆者舒散，鬱伏者風揚，芸芸濈濈，千態萬狀，而求其故則總不外冷煖二情。臣嘗觀人情矣。廉者頑，恬者慾，柔懦者鷙發，淡泊者熱沸，紛紛穰穰，千態萬狀，而求其故則總不外利害兩端。資於物態，發於人情，顧文體奚獨不然？醇者醨，樸者斲，平易者奇詭，敦實者淺薄，典雅者鄙俚，舒緩者促急，形形色色，千變萬化，而求其故則不出於得失二字。夫冷焉則物不趨之，害焉則人不嚮之，失焉則文體可得而變也。欲湯之滄，百人颺之無益，莫如去薪而絶火，苟使詖詭之文，不見售於大聖人之世，則齊變而魯，魯變而道，特轉移間事耳。昔董仲舒有言曰：「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然後統紀一法度明，而民知所從。」臣抱玆耿耿，思欲一陳者久矣。今殿下之問及此，十行諄諄，莫非回世道闢文風之要旨，則臣所爲小人之疑者，可得而釋然，而一斑之見，可得而披瀝也。臣請略近規遵聖言以陳之。〈第二節刪〉
周道降而策士縱橫，漢業弘而西京《爾雅》，之文之體，孰使之然歟？二陸迴映之詞，珠流璧合，六朝綺麗之唱，鳥過花飄，世亂則同，而文體之異，何歟？長江秋注，千里一道，而不能回旣倒之瀾，輕縑素練，窘於邊幅，而不害爲明時之輔，抑亦文體之得失，不關世道之盛衰歟？欲革浮華而〈大誥〉是作，黜去險怪而學體丕變，牖俗之方，本不在於言語，而正趨之要，亶不外於取捨歟？俚之而有宮體ㆍ俳體之譏，詭之而有時學ㆍ時文之誚，是將氣格之隨人，而莫之可矯歟？無或獎進之失宜，而轉而成習歟？〈此下缺〉
臣對曰，周德衰而縱橫起，漢治崇而《爾雅》作。噫！氣節相尙，詞命爲能，則戰國文章，猶有可取，禨祥是信，傅會成風，則西京學術，誠一弊俗，臣以爲導不以正，反不如任之之爲愈也。機ㆍ雲得珠璧之贊，齊ㆍ陳貽綺麗之譏。噫！藻繪之巧，實是權輿，則朗月重巖，豈非晉史之溢譽？靡曼之病，自有源委，則飛花過鳥，適是歐公之尙論。臣以爲二者無優劣之別矣。昌黎莫挽於狂瀾，曲江只飾於邊幅。噫！南竄西征，文權不歸，則〈進學〉訓士，竟屬空言，炳幾逆詐，蔚有見識，則文人相斥，何足準信？臣以爲執跡而論，俱不必厭薄矣。宇文能作〈大誥〉，歐陽一變學體。噫！回淳反朴，自非後世之能及，黜險取易，不過一時之成效，臣以爲其功不足多也。至若簡文徐摛之好爲宮體，建安諸子之剏立俳體，金陵小儒之別作時體，或出於淫巧細技，或由於執拗病國，臣以爲俱不足屑屑論也。
近來文風漸變，其所謂操觚之士，不本乎六藝之文，埋頭用心，反在於稗家小品，發而爲詩文，駢儷之作，筆未落地，氣已索然，譬如昏睡之人，時作譫囈，自以爲極其巧透其妙，而不成葫蘆之畫，殆同迷藏之戲，用之鄕黨，而反不如學究陳言，用之朝廷，而無以行大小詞命。予爲是悶，每對筵臣，未嘗不以變文體之說，反復申戒，而聽我藐藐，成效漠然。如欲一洗啁啾之陋，咸歸醇正之域，以成一代之體，俾新八方之觀，其道何由？
〈一節刪〉○稗家小品之弊，大小詞命之作，臣於平日，竊有所慨然者，玆不敢隱也。臣以爲彗ㆍ孛ㆍ虹ㆍ霾，謂之天災，旱ㆍ澇ㆍ崩ㆍ渴，謂之地災，稗官雜書，是人災之大者也。淫詞醜話，駘蕩人之心靈，邪情魅跡，迷惑人之智識，荒誕怪詭之談，以騁人之驕氣，靡曼破碎之章，以消人之壯氣，子弟業此而笆籬經史之工，宰相業此而弁髦廟堂之事，婦女業此而織紝組紃之功遂廢矣。天地間災害，孰甚於此？臣謂始自今，國中所行，悉聚而焚之，燕市貿來者，斷以重律，則庶乎邪說少熄，而文體一振矣。噫！詞命之用駢儷，非古也。雖然，事大交鄰，已成式例，今不可猝變。但臣竊觀唐ㆍ宋間儷文，平仄相間，一如律詩之法，至我朝，近日亦有此體，湖堂月課，或有以此應者，謂之律表，其實中國儷文，無古無今，本來如此，不拘平仄者，惟我東有之，此亦僻陋之一端。臣嘗觀燕京賀表ㆍ賀箋等文字，一一皆然，我國表箋之見笑於彼人必矣。不亦可恥之甚乎？臣謂始自今，此等文字，一以律表爲式，而國中所用頒敎ㆍ頒赦等文，亦用此法，則亦爲正訛之一端矣。○嗚呼！文風之不雅，莫我東若也，文體之日喪，莫近日若也。天運循環，無往不復，乃殿下惕然思懼，思所以一變其道，此正杜邪逕啓正路之會也。苟殿下欲之，何患乎文體之不變也？雖然，君子主張世道，所以行之者勸懲，勸懲之要，惟在取捨之權。昔洪武間高皇帝詔正文體，若曰：「惟務直述，不尙文藻。」其後又有正文體之議，楊元祥ㆍ李廷機等，具有獻議，若曰：「明示天下以所取捨，使人望表而趨。」噫！錦繡ㆍ珠玉之美，苟人主之嚴禁，而衣之者見棄，佩之者抵辟，則必將相率而毀棄之。矧虛文假飾，本非作者之所樂爲哉？夫周鼎ㆍ商彝之器貴於庭，則淫巧之工棄矣，黃鍾ㆍ大呂之音作於堂，則倡優之樂廢矣。誠能本之以禮樂，齊之以取捨，使一世之文，明白如日月，正大如山嶽，渾乎如大圭，沖乎如大羹ㆍ玄酒，而其和平雅暢，如奏韶ㆍ濩於淸廟明堂之上，則彼決裂零瑣，若擊濕鼓叩腐木，羅螢燐列餖飣者，皆將不期滅而自滅矣。臣以爲始自今，凡於館閣應製ㆍ黌庠試藝之文，莫不以是爲準，嚴其取捨，而場屋文字，不拘定式，雜試各體，則曩所謂業散文者，亦將霞蔚而鵲起矣。何患乎文體之不變也？
抑臣未敢知殿下之所嘗反復申戒者誰歟，其聽之藐藐而使成效漠然者誰歟？自古帝王之圖大事成大功者，未嘗無一二良輔以左右之也。堯非夔，無以作〈大章〉，武王非太公，無以治軍旅，高帝非叔孫，無以起朝儀，唐非陸贄，宋非歐陽脩，無以知貢擧變文體也。今人才雖曰杳然，歷數殿下之廷，亦豈無堯一夔也？是說也，臣誠爲殿下誦之。臣謹對。
人才策
[編輯]王若曰，人才之難，自昔已然，而況於兼人之才乎？今有一人之身，而文學也錢穀也甲兵也，無試而不可，則又不特兼人之才而已。是豈理也歟？
臣對曰，臣竊伏覩殿下之廷，育才之政疎，而用人則廣，揀才之法粗，而責人則博，妄竊以爲殿下之心，亦未嘗以人才爲憂，及此時平世泰，惟以充位備員而已。今十行聖策，諄諄懇至，而其大意摠歸兩端，曰『衆務之不可兼責也』，『雜歧之不可偏廢也』。臣奉讀以還，感戢欽歎，有以知大聖人隱憂深慮，未嘗不耿耿宵旰，而因循至今，將不得已也。雖然，臣敢近取諸身，援以爲譬，則是其兩端者，顧殿下又不得不任其責焉耳。何者？人稟天地之精，其形軀所須，顧何難兼摠衆務，妙用不窮？而五官之司，六藏之用，顧皆專而不總，泥而不通，耳不能司明，目不能司聰，手不能蹈，足不能握，肝不能消食，胃不能藏血，此其故何哉？誠以精專於一，力分於兩，擧斯加彼，未免有齟齬之患耳。然顧是百體之用，又皆有培養之移，習用之遷，而善惡以分，聞正言聽正音，耳司之養善也，而淫哇之詞，鄭ㆍ衛之聲，汨之則移，視正事觀正色，目司之習善也，而邪僻之書，淫巧之技，眩之則遷，類皆然矣。而是又非外來者，襲而奪之也。人之所以運用此百體者，以有靈明不昧者，主宰而翕張之。臣愚死罪，竊以爲殿下之於兆民，猶夫靈宰之於百體，臣請得以取譬於前者，一一勘合可乎？文不能鍊戎，武不能敦禮，五司之不相通也，而殿下之官方淆雜，遷轉無常，則人才之兼責衆務如是。敎之以禮樂，風之以孝廉，百體之習以正也，而殿下之導率失宜，躁競成俗，則人才之不能培養如是。搜羅遺逸，各奏厥功，五官之不可廢也，而殿下之擧用不徧，才傑沈屈，則人才之未免偏棄如是。豈不惜哉？主張人才，隨意所使，神權化欛，以時翕張者，顧殿下是已，則臣所謂不得不任其咎者，誠切至也。今殿下惕然自省，有玆下詢，臣敢不披瀝而對揚之乎？
臯作士而夔典樂，夷掌禮而稷播種，臯非不講於禮，稷非專眛於樂，特以優於彼而遜於此，捨其短而取其長也。假使夷摠士師，稷兼樂正，後世豈以舜爲知人，而夷與稷爲禮讓也？漢ㆍ唐以來，用人之法，無復先王之制，而觀於史氏所載，槩亦終世而止於一官者多，設官分職之義，猶有不泯者矣。夫何國家近俗，一切反是？旣通銓部而又長風憲，朝管太農而暮窺本兵，司寇ㆍ春官，視若例帶，籌司ㆍ水部，便作輪窠，據文苑而傍聽戎務，極淸華而歷按雄藩，兼銜或過八九，濫竽不止一二。是豈祖宗朝愼惜之意，而器安得不溢，事安得不僨也？
〈一節刪〉○臣竊嘗以爲古昔帝王之所以設官分職，不特爲士大夫侈其踐華其銜而已爾。噫！銓地所以擧用賢才，而其任之也，不曰『某人有鑑識秉公心』，而曰『某人曾經某官，其資歷足任也』。憲職所以糾正彈壓，而其任之也，不曰『某人有風裁輕強圉』，而曰『某人今陞某品，其物望足任也』。至若太農數遷，而歲入之幾何多，經費之幾何少，有司莫得以知之也，本兵遞授，而戎務之孰可先，武弁之孰可用，宰相莫得以記之也。決訟於前尹，而翻案於後尹，則司寇之數遷，而獄訟多冤也。定式於昔日，而昧例於今日，則春官之遞授，而儀軌莫徵也。籌司例兼也，廟堂之謨不張，水部暫歷也，山澤之利不興。據文苑而理戎務者，豈皆是禁中頗ㆍ牧，極淸華而按雄藩者，豈盡合出入將相乎？提擧或兼八九，則胥吏ㆍ簿書，謹署之而已矣。濫竽不止一二，則士偶ㆍ癡聾，備位焉而已矣。用人如此，才安得不難，國安得不誤乎？臣竊嘗觀朝野所記，昔在盛時，朋比不痼，習俗未壞，有言『某賢人入銓地，世道之幸也』，有言『某奸人入臺地，世道之憂也』。噫，此盛時也！苟如今也，某賢人入銓地，安能補世道，某奸人入臺地，又安能敗世道也？臣故知祖宗朝用人之法，必不如是也。噫！專治之工蔑而肄習不精，久任之法廢而績用不成，如是也。故我國之士大夫，卑敭淸顯，崇都權要，而漫不知何事者，滔滔皆是，惟吏胥之法，旣專且久，體例嫺習，擧行練熟，則雖剛明幹識之士，不能不就問焉。故權力旣重，奸僞日滋，世稱吏胥之國者，誠以是也。今宜稍變官制，內而小司卑官，汰冗置一，使之專治，文武長官，亦各選委一人，久任責成，外而監司守令，亦擇其有聲績者，寬其瓜限，則人才不乏，而民蒙其利矣。
是故用之雖若不偏，取之每患太溢，蔭武也，庶流也，委巷之卑微也，草野之疎逖也，懷寶掩珍，黃馘枯項，曾不一展其所抱也。天之生才，豈其然乎？推是以往，則相水土之宜，占旱澇之傚，不惰其四肢，不畏乎凶年者，老農其智也。辨山澤之利，審貴賤之機，默運於千里，奮發於鷙鳥者，商賈其勇也。依龜揲蓍，坐於都市，則賢者之自託卜筮也。濟札交神，列於《周禮》，則聖人之不廢醫巫也。至於僧尼之流，實爲異端之最，而戒行之苦，人或難及，向善之心，彼亦同得。用適其處，物豈終棄？
臣以爲臣科目中人，殿下之所擧而用之者也。雖然，臣竊自量度，固空空如也。以之臨民制治，曾蔭路末官之不如也，以之練戎輓強，曾編伍小卒之不如也。賤流之才學絶倫，草野之行誼超等，其不可與臣同日而論者，又蔚然也。臣所爲凌軼而自負者，不過曰科目出身四字而已。此何理也？夫科擧之制，昉於隋煬，盛於唐ㆍ宋，而極於大明。世主固以是爲周氏賓德行，漢家策賢良之遺意，而行此之制，堅如金石，後之論者，猶恐其制之不立而法之不密也。然以臣觀之，自隋ㆍ唐以來，人才日喪，禮敎日崩，天下日入於壞亂而莫之救者，非異道也。諦觀其制，實始於漢靈鴻都之事，後主不省，遂以是爲經國之大猷，欲軼周ㆍ漢而竝駕。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其鴻都諸生之事，蔡伯喈固已論之矣。有志世道者，寧不掩卷太息於斯也？噫！以此發身者，朝廷擧而用之，不以此發身者，朝廷棄而委之，抑何故也？山林遺逸之無礙於銓曹臺閣，昉於宣廟以後，而一出世路，嗤罵隨之，故率皆遜避不安，終無實效。今宜令科甲之外，別開登崇之路，蔭官之以廉幹著名者，稍陞宰列，參聞廟謨，鄕擧道薦之士，各其本道大邑，別置訓導ㆍ丞佐等官員，如國初遺制，隨窠補代，以佐守令，考其仕績，入授京官，則才略不屈而遺逸稍振矣。至於武弁之路，雖未盡歷敭淸華，亦足以展布志業，今必變革也。庶流之枳塞，考諸史冊，絶無憑據，臣嘗觀宋人之世類，韓琦之母，靑州之婢也，范仲淹隨母改嫁，冒其繼父之姓，及爲翰林，表請復姓，邵康節昆弟三人，各一其姓。若使有宋之法，亦如吾東之俗，則韓ㆍ范之勳勞事業，卒無所施，而邵氏經世之學，亦不得與於斯文矣。官方之及時變通，誠未可已也。至如閭巷卑微之倫，西北沈屈之士，亦宜別講便宜之策，各啓振發之路，使朝廷之內，立賢無方，則我殿下建極之治，庶可以徯志也。
臣又思之，伊尹起於畎畝而湯用以王，范蠡長於商賈而越用以霸，農商之賤，固未嘗無經世之士也。昔嚴君平逃於卜筮，蒯徹逃於巫，世所稱賢者而避世，義士而汙身者，以臣觀之，天漢牛ㆍ女之說，作爲荒誕，以誑愚俗，君平固非好人，相背利害之說，勸人叛逆，忠義掃地，蒯生亦非吉人。至如僧尼之屬，自古以來，符呪惑衆，傷風敗俗者，輒起此流。至我國朝，壬癸之亂，稱西山法師者，謂能噀水救火，呼風喚雨，臣謂此等邪術，皆藉魔力，假立奇門ㆍ遁甲等名目，以驚愚俗，明理者燭之，了無神奇，西山之術，亦不外是。如此之類，朝家一或崇獎，則百姓靡然，易惑難曉，惟當嚴辭斥絶，大闢昏蒙，乃殿下以爲『戒行之苦，人或難及，向善之心，彼亦同得。用適其處，物豈終棄』，臣竊不勝其慨惜之至。恭惟我殿下御極之初，卽令驅出巫覡，拒絶僧尼，式至今日，尙不許混入城闉，此帝王之盛德，史策之光輝也。誠能守之勿撓，愼終如始，則國家之福也。至如醫藥之技，固嘗列之於〈周官〉，濟夭療疾，壽民保生，是固吾人之切務，國家之大政，近世此法，絶無師承，無恥賤徒，捏造方文，不識病源，不辨藥性，妄行療治，十殺七八，非細憂也。噫！察臟腑ㆍ脈絡之隱理，分溫涼ㆍ補瀉之妙用，雖明達ㆍ博識ㆍ精思ㆍ密察之士，猶不能以畢窮，今之醫者，率皆魚魯莫分，椎鹵無識，文不足以通書牘，識不足以數一二，遽以生殺人之大權，付之此輩可乎？臣謂別講矯救之策，旁求正經之書，使明達之士，合同肄習，以祝寶籌，以壽民生，臣之願也。
大抵王者用人，如天地之遂萬品，林林蔥蔥，俾各得所，其覆也無偏，其載也無私，以至齊七政熙庶績。自今觀之，偏歟不偏歟？私歟不私歟？用人之道，若是偏且私，而國其能爲國乎？誠欲法虞命官，效周立政，量才授職，專任責功，京而庶類各歧，鄕而抱才草野者，咸與陶鑄，永貽悠久之謨，子大夫細陳矯救之策。
今此聖問，深以偏私爲戒，此奉三無私建五皇極之聖德至意也。雖然，朋黨未祛，則殿下之志，必不能遂也。臣嘗以朋黨之禍，比之飮食之訟。何者？今有宴集於此，十人共一盤，不以禮讓，惟以貪爭，則必有訟焉。其訟也，必不曰『爾食多於我，爾飮數於我』也。必將曰：「長幼不齒，爾胡無禮？放飯流歠，爾胡不敬？」卽其修飾之談，不爲無據，而考其緣故，蓋唯飮食焉而已。朋黨亦然。其訟也，必不曰『爾爵尊於我，爾祿豐於我』也。必將曰：「負君誤國，爾胡不忠？黨逆循私，爾胡不順？」卽其修飾之談，不爲無據，而考其緣故，蓋惟爵祿焉而已。噫！爭之判，力也。力之不足，援至焉。援之至，黨也。故愛黨之心，出於望援，望援之心，出於合力，合力之心，出於爭食。由是觀之，朋黨之所由發，亦孔之醜也。今殿下惕然自警，思以蕩平之政，一洗偏黨之習，而臣愚死罪，竊以爲日月之明，猶有所未燭於朋黨圈套之外者。何則？西北之民，閭巷之賤，未嘗有黨比之罪，而猶不能擧論於蕩平之政，臣所謂有所未燭者，此也。今若益加恢張，痛革偏私，則人才始可以畢擧，而國家之幸，莫大於是也。〈下一節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