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內容

艮翁集/卷二十二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二十一 艮翁先生文集
卷二十二
作者:李獻慶
1795年
卷二十三

[編輯]

禮樂論

[編輯]

吉凶軍賓嘉是禮歟。曰文也。非禮也。金石絲竹匏土革木是樂歟。曰器也。非樂也。曰然則禮樂惡乎在。曰文益繁而禮益晦。器愈備而樂愈亡。孔子曰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皷云乎哉。蓋傷周季之人釋本而事末。使知求之於玉帛鐘皷之外。而時人猶不悟。至於今累千百載。莫有能明言而痛辨之者。噫。禮樂其終不可復見於世乎。子思子於中庸篇首。先說禮後及樂。特後之人不察耳。其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敎。是說禮也。其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是說樂也。夫禮者。在天曰理。明而爲日月。幽而爲鬼神。融而爲山嶽。流而爲江河。舒而爲春夏。慘而爲秋冬。濡物而爲雨露。肅殺而爲霜雪。無非禮也。在人曰道。父子之有慈孝。君臣之有忠敬。長幼之有悌友。夫婦之有摯別。朋友之有信義。喪致其哀。祭致其敬。無非禮也。苟使父子而無慈孝之實。而徒有異宮異糧定省溫凊之文則可以爲父子乎。君臣而無忠敬之實。而徒有俯首曲跽朝謁拜稽之文則可以爲君臣乎。長幼而不悌友則肩隨徐行。不足以爲長幼矣。夫婦而不摯別則親迎合巹。不足以爲夫婦矣。朋友而無信義則贄見束脩。不足以爲朋友矣。臨喪不哀則袒括含賵。不足爲禮。奉祭不敬則籩俎祼薦。不足爲禮。此非禮之實。在於文之外乎。夫樂者在天則肅時雨若。乂時暘若。哲時燠若。謀時寒若。聖時風若。無非樂也。在人則當喜而喜。當怒而怒。當哀而哀。當樂而樂。無非樂也。苟使喜不當喜。怒不當怒。哀不當哀。樂不當樂。則雖有鐘皷笙鏞之奏。磬管琴瑟之陳。必不能致神人之和感鳥獸之舞矣。此非樂之實。在於器之外乎。是故遵性道而合彛倫之則則禮於是在。致中和而感天地之氣則樂於是在。烏庸䂓䂓於名物度數之間。竊竊於器律音節之末哉。曰然則文也器也。皆不足講而修歟。曰聖人之制爲儀文。造成器律。皆順其自然而已。何則。過闕則首不待詔而俯。入廟則足不待敎而趨。父召則口自唯。敬長則腰自磬。皆順其性而已。如使聖人鑿其私智。強而令之。則血肉之軀。能不勞苦而不安乎。金石絲竹匏土革木此八物。至無知也。哀心感則其聲噍而殺。樂心感則其聲嘽而緩。喜心感則其聲發而散。怒心感則其聲粗而厲。皆順其氣而已。如使聖人亦鑿其私智。強而合之。則冥頑之物。其能爲吾用乎。禮者由內而順於外。故四肢百體不言而自喩。樂者由外而應於內。故五聲八音。不召而相感。世無曾參焉。苟有之。定省溫凊之節。吾知其自製之也。世無大舜焉。苟有之。金石匏土之物。吾知其自應之也。何待勞心智費巧力而爲之禮樂也哉。由此論之。禮樂敎化刑政。本非二事也。宣之以敎化。齊之以刑政。使斯民咸囿於大道之中。以致心和而氣和。氣和而形和。形和而聲和。聲和而天地之和應之。則周公之禮。有虞之樂。庶乎復見於世也。

春秋論

[編輯]

春秋之難解者三。一曰未達聖人之權也。二曰未詳時事之實也。三曰未知孔氏之成法也。何謂未達聖人之權也。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權者何。易有正而不中者。有非正而中者。非正之中。權而合經之類也。非聖人不足以知之。是以孔子見南子。欲赴佛肹公山之召則子路不悅。不爲衛君則子貢入問而後知。此未可與權之效也。春秋之義。有經有權。不達乎權則不知其義。所以難也。何爲未詳時事之實也。聖人四十不惑。無物不通。而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文獻不足則夏殷之禮。不足以徵之。以此觀之。文無考據。事實不明則聖人亦不敢強辨之矣。且如葬欲速朽之爲桓司馬。喪欲速貧之爲南宮敬叔則曾子待子游而知之。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則陳臻以時事知之。春秋二百二十四年之間。事變有萬。記籍不備。則後人之不可強解鑿說者。不勝其多。所以難也。何謂不知孔氏之成法也。孔子得行道於天下。則必將損益三代。以成一王之制。而道不得行。故寓諸春秋之書。以待後世王者作而取法焉。如答顔淵爲邦之問可見矣。行夏之時椉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何嘗純用周制哉。子思所謂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者。正謂此也。七十子之徒。惟顔淵可以得聞。則此豈後賢之所可推測者哉。所以難也。四傳之中。惟左氏魯人也。事實之詳。尙或庶幾。而殺身之考叔。許之以純孝。兵諫之鬻拳。奬之以愛君。則聖人之達權成法。固無足以與議。而公糓以下。並與事實之詳而不及乎左氏。傅會穿鑿。卒難信嚮。註解或誤。義理有差。則其流之禍。可勝言哉。是以程朱大賢。遷就鄭重。不敢輕爲之說。況其下者哉。曰然則春秋終不可解乎。曰所可知者。尊華攘夷。貴王賤覇。大經大法而已。施之於身。私慾不得肆。措之於天下。人紀有以立。是豈小補雲爾。何可鑿其私智。牽強立說。以取自誤誤人之罪哉。

名節論

[編輯]

賞罰之道不行而有禍福之說。禍福之說不信而有名節之稱。何者。上古之世。民以慶賞誅罰。取必於其上曰彼爲善當賞而賞立至。彼爲惡當刑而刑立讐。故爲惡者懼而爲善者勸。及至後世。賞不必加於有德。刑不必誅於有罪。則民於是大惑曰賞罰之不可必如是夫。爲惡者始多而爲善者日怠矣。聖人爲此之懼。又爲天道禍福之說曰彼濡然而爲雨。愀然而爲霜者。天之施仁與威也。殷殷轟轟擊撞震碎者。雷霆之討有罪也。又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民始信之。雷霆之過。莫不正色而斂容。屋漏之下。常若帝臨而鬼視。旣而雨露滋於菫荼。霜雪隕於芝蘭。雷或震乎畜木。而伯夷餓死盜蹠壽終。則民又大駭曰天道之不可信如是夫。爲惡者益肆而爲善者益怠矣。聖人所以御世勸俗之術。於是焉竆爾。乃嘑於人曰慶賞不足慕也。刑戮不足畏也。禍不足避也。福不足趨也。義之所在。百世榮之。龍逄葅醢。比干刳心。箕子爲奴。萇弘肔申屠狄負石投河。至今稱之以爲賢智聖人。季氏富於周公。景公繫馬千駟。後世無稱焉。孔子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旣又著之爲春秋。以威禍賞福之權。寓之於枯管敗竹之間。而其後諸子百氏競相尊信。傳而述之。各有所著書論說益盛。所褒者揚之於靑雲。所貶者抑之於深淵。誇耀而張皇之。掊擊而恥辱之。使天下之人。決性命捐富貴。奔走聽令於一世之公議。而贏糧疾趍於後代之虗名。此聖人之微權。鼓舞天下萬世而不自覺者也。是以漢高祖初定天下。招禮四皓。光武卽位。尊寵嚴光。彼二主以萬乘之尊四海之富。何所求於枯槁沈沒之賤男子哉。隱然以賞罰勸懲之所不能及者。托之於眇然匹夫之身。而天下好名之士。固已延頸於下風。企足而傾慕。此弘恭曹節之所不能惴。而王莽蕫卓之所不能威也。二主之雄智達識。夫豈後世庸主之所可冀及者哉。降此以還。世無二主之興勸振作。而閭巷布衣之士。徒抱聖人之遺書。欲以此箝抑衆人。約束一塗。噫。死生禍福。實利害也。禮義名節。虛號令也。恃其怵惕於號令之虛。而望其脫躧於利害之實。則吾又見其難也。爲民上者。苟能有得於聖人之微權。而知所以激勵而扶植之。其亦斯民之幸也。

理勢論

[編輯]

理與勢異乎。曰異。曰奚異。曰水之勝火。理也。一杯水不能救一車薪之火。勢也。曰然則勢勝理乎。曰人衆勝天。天定亦能勝人。故理勢無常勝。然理不外乎勢。勢不外乎理。合天人而觀理勢則其實一也。二之則不可。是以陽進陰退。君子役小人。中國服夷狄。此理之勝而勢亦附焉。陰盛陽伏。小人侮君子。夷狄猾夏。此勢之勝而理亦存焉。此之謂大公。何謂大公。天何思慮哉。天何好惡哉。乘一理而御六氣。茫洋乎八極之上。奚爲而然。奚爲而不然。從其然而然。從其不然而不然。日月之照而南地明多。北地明少。從其方而然也。雨露之濡而下田澤多高田澤少。從其形而然也。此勢之所不能平。而理之所不能違也。由此論之。扶陽而抑陰。進君子而退小人。尊中國而攘夷狄。皆人之事也。天豈若是隘哉。拂其適値之勢而強其一定之理也。君子達理而順勢。故太王事獯鬻。孔子事季氏。此之謂樂天。不明乎理勢之說者。不足以知天。

夷狄論上

[編輯]

仁大者能及遠而竆於其所不及。智多者能御衆而竆於其所不御。力強者能制暴而竆於其所不制。仁之所不能及。智之所不能御。力之所不能制。中國之於夷狄是已。仁如舜禹則能服之而已。不敢望悅吾之敎化而同吾之禮樂也。智如漢文則能和之而已。不敢保其久親睦而長無釁也。力如唐太宗則能伐之而已。不敢期其空巢穴而盡勦滅也。此歷代帝王之所同患。而古人所謂禦戎無上策者。正以此耳。況今之夷狄。非古之夷狄也。古之夷狄。暴興而暴亡。今之夷狄。暴興而能久不亡。何者。夷狄之民。與中國異形。中國之人。相招以仁義。相結以恩信。漸之也遅久。合之也辛苦。雖有大德之人。挾有位之權。據人卒之衆。必世而後王。夷狄則不然。其地苦寒。不生五糓。衣食無所資。恃戎馬之足。逐水草而居。聚散無常。而其性貪利而喜殺。以勇力相尙。以虜掠爲生業。故一有桀驁之人出於其間。智譎長於冦掠。勇力敢於衝陷。貪足以竊隣之財。悍足以忍人之殺。則其部落小醜推以爲君長。一呼之頃。百萬雲集。譬如盜賊嘯聚。千里相應。此其所以興之暴也。方其興之暴也。漢高彷徨而失色。陳平卻顧而棄籌。況其餘者乎。然盜賊之愛其渠帥。特服其智勇而樂其分利也。智竆勇竭而無所得利則散。非有敎化可以固結也。非有禮法可以牽制也。非有城郭室廬可戀而久居也。非有田農市肆可恃而爲生也。是以秦漢以前。凶奴雖甚強大於一時。旣其弊也。亦可使暴敗而暴亡。此其所以易制也。晉宋以降。拓拔金元。其興也旣暴。而及其據有中國也。幷與其中國之敎化禮法城郭室廬田農市肆而盜之。故上下維持。鞏固其基業。與中國無異。此其所以能久不亡也。是以古之善禦夷狄者。避其方興而不與之爭。卑辭厚幣以驕之。及其將亡也。以猛將堅甲乘之。如虞人之搏虎。咆哮裂決則去之。困罷倦睡則斃之。中國常勝而夷秋多敗。今也夷狄之方興也。意慾不止於金繒珠玉而常在於中國之土地人民。旣得之也。又不爲朝夕苟且之計。而必思其長久保守之策。此夷狄所以迭主於中夏而莫之敢攖者也。曰然則禦之終無其術乎。曰備盜者必固其垣墻。毀垣墻而媚盜盜。入其室而後欲去之得乎。防虎者必峻其柴援。決柴援而引虎。虎處其宮而後欲逐之得乎。古之禦戎也。必截其防限禁其出入。長城以備之。猛將以守之。入冦則逐。近塞則警。詩云薄伐獫狁。至於太原。秦漢之世。以和以戰。使其深入。亦不得過雲中九原。故其時凶奴之禍。止於侵擾邊郡。殺掠吏民而已。此猶固其垣墻而盜不敢踰。峻其柴援而虎不敢入也。及夫漢魏以來。羌胡鮮卑降者多處內郡。晉時郭欽上䟽請徙而不聽。遂以此劉淵,石勒卒亂天下。唐明皇時資回紇之兵。以平祿山。其後回紇吐蕃相繼叛亂。幾陷京師。石晉時欲伐後唐。父事契丹。始割燕雲十六州而與之。劉知遠諫而不從。及至趙宋之興。亦莫能統合。遂與虜分據中國。與爲兄弟。又約女眞共滅契丹。而汴京亦亡。在皇明時靖難兵起。兀良哈諸酋從行有功。故成祖以大寧地畀之。寢以強盛世爲邊患。其後吳三桂欲攻李自成。引入金兵。遂亡中國。此非夷狄之能冦中國。皆中國之自招而自冦也。何異於毀垣墻而媚盜。決柴援而引虎者哉。由此論之。自古中國之爲虜所據者。其事雖殊。其轍則同。今之夷狄。非強於古之夷狄也。今之中國之禦之也。不如古之中國之禦之也。苟使後之爲中國者。明於內外之別。謹其出入之防。視彼虜如盜賊猛獸之不可近。雖其殘敗可侮而狎。強力可資而用。必逐而遠之。攻而絶之。頃刻不去則如針刺之在背。糞穢之在側。使彼虜不敢窺吾之邊圉踰吾之區域。則虜雖強大。不過如中國之一大郡。彼豈能越其峻防而輕盜中國也哉。

夷狄論下

[編輯]

夷狄舜禹之所不能敎也。其終不可化乎。曰然。曰如此性乎。曰勢也。非性也。其勢不可敎。而其性不可棄也。何者。至治之極。草木禽獸皆可使格化。故草有蓂而鳥有鳳。蓂之靈。靈於草木而已。鳳之智。智於禽獸而已。比之於人則其爲靈智也。曾夷狄之不若。夷狄亦人耳。豈彼物之能格而夷狄之不化也哉。余嘗試之矣。余往年奉使萊海。儐接倭奴。彼以猿趺鳥語之民。而見吾之冠冕衣裳。未嘗不欣然而喜。時有所咈於其心。突然如蝮蛇之必噬。而吾以禮義諭之則未嘗不退然而沮。其性固與人同耳。後一年又往遊於關北之鍾城。其地古女眞之墟也。其民素號羯羠鵰悍。而我國家漸磨數百年。擇吏而敎之。設科而勸之。故士知讀書學禮。出而事官長。入而事父兄。莫不有矩法。而小民亦知尊卑之別親愛之倫。駸駸乎中國之俗。其始之羯羠鵰悍。豈其本性然哉。凶奴之民。幼則射鳥鼠。壯則習弓馬。以畜牧爲生業。以擄掠爲長技。耳未嘗聞五倫之敎。目未嘗覩君子之容。如此而不近於禽獸者。雖中國之民幾希矣。苟有以敎之。其不及於中國之民者亦幾希矣。吾以此知夷狄之爲夷狄。非其天性然也。曰夷狄可敎以爲中國則聖人何以棄其民而不敎之也。曰其故可知已。衣食者敎化之源也。寒而不得衣。飢而不得食。雖以堯舜之聖。蒞齊魯之民。亦無所施其敎。而民亦不率於敎矣。是以聖王之治。必始乎分田制産。以至於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後庠序之政孝悌之化。方有所施焉。未有不富而能敎者也。彼凶奴之地。五糓不生。其民非鳥獸之皮肉。無以爲衣食。故終身於鳥獸之間而與之𥠧而老焉。使之一朝棄其弓馬射獵之業。而從吾揖讓拜趍之禮。則是將絶其衣食之源。而駈之死亡之地。其肯從吾令而悅吾化乎。令之而不從。化之而不悅。不若順其俗而使遂其生。任其情而使安其業。故聖人不敎之而欲生之而已。不敎之者智也。欲生之者仁也。余故曰勢也。雖然詩書者。聖人之大威。而禮樂者聖人之微權也。暴而入者仁而出。詐而入者願而出。剽悍者至於鈍遅。勇力者至於荏弱。移人之性質而折人之習氣者。莫要於此。使虜萬一悅吾之俗而慕吾之化。則其民可馴而其兵可弱也。中國之人智不及此。蕃漢之互市也。銅鉄百物可取而爲兵者。莫不許賣。獨於書籍有禁。唐於休烈朱蘇軾皆以書籍與虜爲非宜。爭之甚力。不知書籍之可以弱虜。而禁絶其慕華之路。助成其桀驁之俗。吾未知其可也。虜之狡黠如中行說者。惟恐其民之慕中國也。得漢繒絮。馳騁荊棘。以示不如氊裘之堅完也。得漢食物皆棄之。以示不如湩酪之肥美也。今虜之求書。其智下於中行說。而欲其國之弱也。中國之人又禁絶之。欲其虜之強也。此二者俱不可以言智。況夷狄古之聖人所一視之者也。子曰博施濟衆。堯舜病之。彼之不率敎化。堯舜之所甚病也。使彼而求敎。堯舜又豈忍鄙夷而棄絶之邪。此王者公天下之道。而或者之論異於是何也。余故曰夷狄之民。其勢不可敎。而彼自求敎則其性不可棄也。

范增論

[編輯]

易曰履霜堅氷至。夫子釋之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來者漸矣。其范增之謂乎。項羽之弒義帝殺冠軍。皆增之謀也。宋蘓氏以爲增必力爭而不聽。又曰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何其識之陋而論之謬也。當懷王之遣將入關也。諸老將皆憚項羽之猾賊。而樂沛公之寬大。增非羽之臣。而必從於羽者。固欲戴羽爲主。而樂爲之謀臣也。及羽殺卿子冠軍也。增爲末將。而其時諸將之言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增固亦同聲和之。以順其無君之惡。而余則以爲增非徒順之。實敎之也。何以知其然也。以勸殺沛公棄約王蜀二事知之也。何則。義帝之立。實項氏之力。而增爲謀主。彼謂楚國之政。可使由己而出。而及遣將入秦則不遣羽而遣沛公。發兵救趙則以宋義爲上將軍。而羽與增皆處其下。是以怨懷王深而甘心於此兩人。至安陽而殺宋義。至鴻門而勸殺沛公。沛公乃懷王所遣之將。而與宋義無異。曾謂增能忍於沛公而獨不忍於宋義乎。自古簒弒之惡。未有不始於慢君蔑命者也。懷王之約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及致命於懷王。懷王曰如約。則增又曰巴蜀亦關中地也。背懷王之約而遷沛公於巴蜀。曾謂羽之惡。增皆敎之。而獨能力爭於弒帝乎。增固戰國之策士也。以七十垂死之年。聞諸將之會薛計事。心欣然往從之。見項梁及羽。才氣過人。謂可以倚附而成功。特患閭巷少年不爲楚人所歸赴。故增乃勸立楚後。以收人心。其心蓋視義帝如陳涉之藉名於扶蘓,項燕而已。豈眞誠心嚮楚如張良之於韓也。懷王特一亡國之孱裔。牧羊之小竪也。無材略勇武可與有爲。以增之智慮。固已知之矣。姑欲假借號名。以資一時之功業。而及其兵衆勢成之後。忽然若漁者之忘筌。不復以懷王爲意。倒行逆施。無所顧忌。棄約而廢有功之賞。陽尊而逼遷其都。末乃勸羽歸楚。以成其簒弒之謀。此其罪豈在於郭嘉,錢鳳之下哉。昔齊桓晉文假仁義者也。以周王之命。征伐諸侯。故楚雖強大。懼而請盟。曹操挾漢帝則諸葛武侯以爲不可與爭。及曹丕弒帝。昭烈始興兵伐之。桓玄挾晉主則劉裕等不敢議討。及玄簒位。始與何無忌起兵誅之。此逆順之大勢。古今之明鑑也。使羽挾義帝而令天下。則雖以漢高之雄暴。必不敢東嚮而與羽戰明矣。羽乃一朝弒之。以召天下之兵。羽之亡。增實使然。蘓氏又以爲增不去。項羽不亡。此與愚夫之見何異。或曰羽之歸楚。增未嘗勸也。子謂勸羽歸楚何也。曰關中之地。金城湯池。沃野千里。古之所謂天府之國也。王此者必將繼秦而興。羽與增皆知之矣。是以嫉妬沛公。惜不肯與之。是宜勸羽自都。以基王業。而見秦之亡大夫三人盡擧而與之。望望然南歸。此其所大欲可知已。增之意以爲秦旣亡矣。天下惟楚義帝而已。義帝死則羽可以肆然於天下之上。故汲汲歸楚。搤其項而殺之。此與劉裕之急於簒位。忽於西略。其意一也。不若是。豈以關中之地。沛公之所怏怏。而羽與增輕棄之邪。司馬遷知識旣淺。不能明正其罪。而後之人信其書。每論忠而見疑者。擧增爲首。悲增之死而痛羽之信讒。故余特辨而著之。以爲亂臣之懼焉。

留侯論

[編輯]

世豈有神仙哉。神仙者。大抵皆畏避世禍。欲以身自脫於塵網者。托而爲之說耳。然其道可知已。人能無求利之心。而使天下之人皆信之。是乃神仙也。亡金者不疑伯夷之盜。阮籍醉臥少婦之側而其夫不忌。苟其不疑而不忌。天下之患害。皆無從而至焉。此皆神仙之徒也。其次不能無求利之心。而能不示人以求利之色。吾若示人以求利之色。則天下求利之人皆將與吾爭。身且不得保。尙安所得利哉。故善利己者。雖在市朝闤闠之中。持其色若嬰兒之無慾。而視衆人之所羣趍而競攫者。漠然若冥鴻之過太虛。使天下之人。信吾之所爲。而不疑其爭利。然後擧天下之利而恣吾之所欲取。此又假託神仙而陰收其利者之事也。是乃老氏之遺法。而世之英雄智術之士往往慕而效之。昔鄭武公欲伐胡。廼以其子妻之。因問羣臣曰吾欲用兵。誰可伐者。關其思曰胡可伐。乃戮關其思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爲親己而不備。鄭人襲胡取之。子貢說越王句踐曰有報人之意。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而先聞危也。句踐用其計。乃使大夫種使吳。稱東海役臣請悉起境內士卒三千人。身自被堅執銳。以先受矢石。吳王信之。伐齊臨晉。句踐乘其弊而襲之。遂以滅吳。皆是術也。史稱張子房晩年辟糓導引。願從赤松子遊。噫。子房豈特晩年慕仙哉。實平生慕之者也。子房又豈能慕眞仙哉。特好假仙耳。設有眞仙。子房必不學之矣。觀子房之爲人。欲爲韓報仇。弟死不葬。以秦皇帝之威而欲碎之於一擊之間。此其志氣豈安於枯槁淡泊絶粒茹芝者之爲邪。世謂子房受書於圯上老人。始能摧剛爲柔。此皆不知子房者也。子房有如許之志氣。而不能屈己而下人。則豈足爲英雄豪傑哉。當秦漢之時。始皇及高帝,項王。皆猜暴鷙悍之主也。如雷霆之不可測。龍虎之不可狎。所觸者碎所遇者噬。於此之時。天下之人皆重足脅息。恐懼而不可當。一有豪傑材智之士。出於其間。未有不粉骨而糜身者。此子房所以欲假託神仙。而超脫於危辱者也。何以言之。當秦皇之大索十日。高帝之猜心御下也。非子房之智。誰有能自脫。遇老人則甘爲其僕使。事高帝則常稱多病不能別將。辭齊三萬戶而願封陳留。默然若㥘夫之無勇。泊乎若處士之寡慾。則此固疑之所不及而忌之所不生。始皇安得以誅之。高帝安得以危之。其爲高帝謀則燒絶棧道若將終老於蜀。還定三秦也。又曰欲得關中。如約而止。示無東意。是以項王始則弛狼顧之憂而棄關歸楚。終又信漢而東伐齊榮。不若是高帝以寡弱之勢。必死於項王之鋒。其何以取天下乎。此子房之仙術。能上全其主。坐取天下。下全其身。安享功名。而世人不測。以爲子房晩年方學神仙。此皆執愚夫之見而昧英雄之心者也。且所謂圯上老人。不過豪傑隱遁者流。子房欲神異其書。托以鬼物。死又並葬黃石。以實其跡。此吾所謂假託神仙也夫。

田橫論

[編輯]

余常悲田橫之死。而死不見義於世。徒以狷忿殺身者。比論而竝稱。則橫之目將不瞑於泉下。此尤可悲也。夫橫有嬀之後而大國之餘烈也。田氏之王齊殆累百年。旣滅於王建而復興於橫兄弟。習聞其父祖皆常與秦楚之君。迭帝而競覇。則其視秦皇帝爲等夷。而劉項以下無與也。一朝敗亡。臣妾於劉氏之庭。寧不如與社稷偕亡之爲安也。此橫之所以爲義。而欲得正以斃者也。當橫之國亡而入海也。豈不知一隅孤島。不足以抗漢之威而存齊之祀哉。其心蓋以爲伯夷之西山。魯連之東海。而又不爲漢帝所赦。則亦有死而已。豈忍以累百年之宗社。與人而不恥。又偸生畏死。甘心於北面而事之哉。余觀於歷代興廢之際。得其處義之正者凡有四人焉。殷之箕子,微子。齊之田橫,漢之北地王諶是已。此四人者。或死或不死。考其所以爲義則一也。何者。殷暴而亡。周仁而興。吾何所怨惡於人。武王又能寬假之。以賓禮待之。則吾何爲必死。死而無義。不如存商之祀而生。故箕子,微子以不死爲義者也。若漢之於齊。德未有大相過者而以詐力取之。旣已夷其廟墟其社。而又欲誘之以侯王。脅之以兵衆。則橫之義。於是乎可死而不可主。司馬氏又漢之賊也。蜀漢旣滅。義不忍屈身而事讐者。北地王諶也。此皆隨其所處。斷之以義。不失其死生之正者也。以此論之。橫之死。可以無愧於彼三人者。後人不察其義。至比於匹夫之慷慨。悲夫。余於馬遷之史。又有所深恨者。橫之徒五百人。聞橫死皆自剄下從。此其義可不沒於世也。五百人之姓名行事。雖不可盡傳。二客從橫至洛而死。其爲人姓名必有能傳之者。而遷史沒而不著。項羽之敗於固陵也。麾下有二十八騎。以死相隨。亦必皆楚之忠臣義士也。乃無一二載名於史者。將何以勸人臣之爲義也。余嘉橫之死。而愍義士之名湮沒而不傳。於是乎幷論之。

封建論

[編輯]

量時度勢而變通之者。聖人之權也。泥古拘學而膠守之者。曲士之惑也。世凡言秦之郡縣。不如三代之封建。漢之大封。不如三代之小封者。皆曲士之惑。而未達乎聖人之權也。嘗試論之。上世風俗淳厖。不專尙武力。戰未嘗多用兵。故魯之衰。始作丘甲。戰未嘗多殺人。故婦人之逆髽。自狐駘始。及至戰國之末。大戰用卒數十萬。小戰不減五六萬。誅屠斬伐。伏屍千里。此時世之變也。是以信陵君問於趙奢曰古者用師少而後世用師多何也。奢對曰古者城不過百雉。今則大城綿亘數十里。非三四十萬不足以圍之。奢誠知言也。中夏如此。外夷亦然。故古則出師三千。足以伐獫狁。魯雖小國。足以征徐戎。至於後世。冐頓之衆。控弦百萬。文帝時虜以十四萬騎入蕭關。唐之吐蕃。宋之契丹。皆有百萬之衆。自非悉天下之力罄海內之兵。不足以禦之。於此時而天子而只有千里之畿。諸侯而只有百里之封。則適足爲凶奴之餌而已。烏足以戢其狼奔豕突之勢哉。天子之地千里。出車萬乘。則凡爲七十二萬人。而廝徒徼廵出其中。則闘士僅十之七八。諸侯之地百里。出車千乘。則凡爲七萬二千人。而廝徒徼廵出其中。則闘士亦十之七八。以此寡弱之衆。自示單虛。以招外侮。則愚未知其何說也。買誼憂諸侯之強大。勸之以分王諸侯子弟。以弱其勢。而及其說不行則又說之以大封親子弟。以間廁之。文帝用其計。大封梁淮陽。其後七國之反。果以梁之力。卒破吳楚。誼之計可謂智矣。然誼只知大封親子弟。可以敵七國。而不知小封諸侯。不足以抗凶奴。則誼亦不可以言智矣。噫。風俗不若於古昔。政敎不及於先王。若遇亂政飢歲。則一嘯之頃。赤眉黃巢之衆。已數十百萬矣。非但夷狄之可憂。盜賊之內訌又如此。尙可以小國百里之力。勦滅而擒制之耶。是以制封建則必如漢高之大封。然後可以禦外侮。爲郡縣則必如晉唐之方鎭。然後可以服一方。大封與方鎭。足以亂天下等耳。而方鎭猶不若諸侯之世守。有善可褒之。有罪可黜之。其權在上。差可小安。則後世郡縣之制。其亦不得已也歟。兵農之不得爲一。其意亦猶是。盍亦類推而審究之也。

河道論

[編輯]

漢武帝時齊人延年上書言。河出昆侖。經中國注渤澥。是其地勢西北高而東南下也。可案圖書觀地形。令水工準高下開大河上嶺。出之胡中。東注之海。如此關東長無水災。北邊不憂凶奴。可以省隄防備塞士卒轉輸。胡冦侵盜。覆軍殺將。暴骨原野之患。天下常備凶奴。而不憂百越者。以其水絶壤斷也。此功壹成。萬世大利。書奏上壯之。報曰延年計議甚深。然河乃大禹之所通也。聖人作事。爲萬世功。通於神明。恐難改更。

李子曰噫。延年之計。固大且奇矣。然爲世主則必不可勸。而爲萬世則必可勸。勸之而仁者必不忍爲。智者必不敢爲。惟大不仁大不智者能爲之。而及其成之也。當得大仁大智之名於天下後世。孰爲之。惟秦始皇爲之。孰成之。惟秦始皇成之。惜乎延年之不得遇秦皇。而誦斯言以聞之也。夫天之生萬物也。各與之宅而爲之界。使不相侵犯。獸居於山魚遊於水。魍魎穴於林。人民柝於野。各有攸所。而其勢不得踰越。天防在焉。中華之於蠻夷亦然。其言語不同也。其衣服不同也。性情異而氣類殊。故以其龍蛇鱗介之民而處之南鄙則其名爲蠻。以其狼豕羶臊之民而處之北荒則其名爲狄。以其仁義禮智之民而處之中土則其名爲華。是莫不有其宅。而亦莫不有其界。江淮蠡澤。所以限南蠻也。北狄之界。天其有意於黃河也。河發源於星海。西過崑崙之下而東入於海。蓋將經絶地維。截北狄之界。峻中華之防。而特人不善用河耳。唐堯之世。鯀湮鴻水。敗績而死。今其跡不可尋。然意者鯀導河北行。轉致之東海。爲萬世華夷之防。如延年術也。禹旣嗣興。悼父之無功。哀民之久墊也。順水之性。東流入海。所以因地之形。取功之速。而終不能忘情於用河也。何者。地勢西北高而東南卑。向使禹因勢取便。專務速成。則雖決之南流。注之吳越之澤。齊魯之海。固無所不可。而必鑿龍門包砥柱。行之趙魏燕之間。致之碣石之下者。葢亦稍近北方。以追鯀之遺意耳。然則禹之於河。亦欲小用之。而至於後世河道漸徙而東下。禹之所以小用者亦失矣。華夷接壤。無有藩籬之阻。戎馬之跡。日交於野。於是秦始皇築長城以禦之。雖以此百姓怨叛。天下遂亡。萬世之利。不可少也。然秦徒知長城之可以備胡。而不知黃河之可以禦戎。苟有一延年說之。則必不以長城易黃河也。昔曹丕東伐吳。臨赤壁而嘆曰。天所以限南北也。雖有武夫千羣。無所施之。黃河之險。豈特赤壁而已。導河凶奴之中。包長城絶大漠。注之遼碣之海。則是爲萬里天塹。孰敢犯者。且河決之患。歷代有之。朝防而夕告潰。沿河之民。奔走而不得寧者數千餘里。所沒溺歲不知幾千萬人。曷若以此患移之於北虜。而中國之民晏如也。或曰中國之無河患。誠善矣。先王恃德而不恃險。雖有河。虜寧不能渡耶。曰不然。子不觀夫東南之方乎。吳楚百粵。春秋所黜。以蠻夷待之者也。楚以大國。數侵晉室。魯宣公時楚伐宋。晉人慾救之。乃曰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天方授楚。未可與爭。遂不救。楚之強大如此。而師曠曰南風不競。楚必無功。故終楚之世。卒不能主盟中國。吳王夫差,越王句踐。兵無敵於天下。終以亡滅。自此以降。項羽之勇武。孫權之謀譎。晉宋齊梁陳之世。輔佐則有王導,謝安。征伐則有桓溫,劉裕。其他才智雄俊之士。不可勝數。卒不能跨據中原。統合天下者。豈智力有所不及哉。誠以江淮蠡澤爲之限。故氣數力量。局於此而已。今使凶奴爲黃河所限。其原野不相接也。其道路不相通也。畜牧之氣。羶腥之氛。不連於中國。矢鏑之鳴。笳馬之吟。不聞於中國。歐脫穹廬。別成區域。與中國之風土謠俗。邈然不同。則其氣數力量。亦局於此而已。虜雖有跖拔之強。金元之盛。必不能虎呑神州。建號稱帝。如當日之爲也。貉非不能渡汶。渡汶則死。橘匪不能渡淮。渡淮則成枳。虜非不能渡河。渡河而不能國也。始皇北築長城萬里。又鑿山通道三千餘里。以彼功費。移之於河。河道亦可以通矣。然築城與穿河。其足以亡天下等耳。足以亡天下於一時。而亦足以利天下於萬世。故曰爲世主則必不可勸。而爲萬世則必可勸也。堯非不欲也。而愛天下之民則不爲之。禹非不欲也而畏天下之民則不爲之。故曰仁者必不忍爲。智者必不敢爲也。然毒天下而後可以安天下。亡天下而後可以利天下。故曰惟大不仁大不智者能爲之。而及其成之也。當得大仁大智之名於天下後世也。

[編輯]

擬上金城方略奏

[編輯]

右臣充國謹奏爲。臣臨發遣時。有詔問以征羌事宜。臣以兵難隃度。願至金城。圖上方略。旣蒙詔旨準許。而其後因辛武賢建議出兵。降詔責讓。令臣便道並進。又愍臣疾病。令臣留屯毋行。獨遣破羌疆弩將軍進兵行討者。臣老病駑㥘。臨戰逗撓。罪當萬死。然臣旣受任遠來。略知利害。不敢不罄竭愚慮。仰塞聖旨。故謹條上便宜方略。以備財擇事。伏以兵兇器也。戰危道也。王者之師。貴於萬全。不求倖勝。故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鬼方小蠻夷。高宗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後克。此言用兵之不可不審也。孫武子有言曰將提皷揮枹。臨難決戰。皷之而當則成功立名。皷之而不當則身死國亡。故存亡安危。在於枹端。此言進戰之不可不重也。臣竊計先零本一小醜。衆不過五萬人。其勢固不敢叛漢。與中國抗。而征和五年。其酋豪封煎等。始與北匈奴通。又與䍐幵之羌。解仇結約。恃援猖獗。而義渠安國之行邊也。縱兵殺略。橫挑其怒。遂致怨叛。此皆邊吏之失計生釁。貽憂宵旰。而䗬蠆之螫。本無足按釖而怒也。然衛侯輕狄而亡。莫敖小羅而敗。今若恃漢兵之若雷風而輕涉河湟。與豺豕相角逐。有如羌人蒙死徼幸。以逆執事之顔行。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雖得羌豪楊玉之頭。懸之北闕。盡得先零種人爲漢奴婢。不足以刷百年之恥。況一隅失利。四夷乘釁。兵連於原野。民怨於蔀屋。勝廣之形。起於卒戍。羌胡之變。伏於輦轂。則雖有良平之智。顧何以善其後哉。此老臣所以深慮卻顧撫枕長歎。竊有感於孫武枹端之說。而以高宗三年之功。望於陛下者也。今羌人失其美地。薦草逃竄於漠北寒苦之地。經歷歲月。涉冒風霜。人畜飢凍。種落怨散。則漢無遺矢亡鏃之費。坐得全勝。可以時月期。而今之議者難於持久。利在速戰者。誠以飛輓之難繼。而漢馬之不能冬也。羌人之內懷觀望。不肯率服者。亦以茭藁之無得。而漢兵之不久留也。今若罷騎兵而省轉輸之勞。留步卒而興屯田之利。汰其不急之費。示以相持之形。內而解議者之憂。外而絶羌人之望。則誠爲萬全之計。寧有一朝之慮。臣嘗謂中丞耿壽昌糴湟中糓三百萬斛者。葢已慮此。而今旣不能然矣。經事者後時之恨。固無可言。而爲今善後之計者。宜莫過於屯田一策。何者。古之良將。取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𦮼稈一石。當吾二十石。故民不遠輸。國不內虛。今之屯田。卽古所謂食敵之類也。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糓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茭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若不取足於屯田而專仰中國之轉輸。以二十鍾而致一鍾。以二十石而致一石。則不至數月。大漢之力已詘矣。臣竊料屯田之利。得十二便。出兵之害。失十二便。今臣之墓木已拱矣。安敢以違命爲懼。順旨爲忠。不盡肝血眷眷之私。而爲便久自營之圖哉。惟陛下憐其愚而垂省採納焉。臣又聞議者。以爲欲破先零。當先伐䍐幵。此尤臣所未曉也。當先零之將叛也。䍐幵豪已來告其叛形。臣又宣上德意。告諭䍐幵。使各自安。彼其酋長咸知天子討有罪而釋無辜矣。從而伐之。旣失柔遠之信。復絶嚮義之路。將與先零合而謀我。同舟之勢成。拒轍之計堅矣。非策之善也。古人曰小國之合。大國之憂。惟明主財幸。臣謹具奏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