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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口義 (四庫全書本)/卷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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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莊子口義 卷五 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五
  宋 林希逸 撰
  外篇天道第十三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徳者其目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
  帝道聖道本難分別莊子之意蓋以帝為三皇聖為五帝也運而無積即是純亦不已無積字更分曉此叚主意卻在靜字上至靜之中運而無積何嘗是枯木死灰但讀者不察之耳六通四辟猶言東西南北上下無所障礙也昧然者冥然之意也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此一句最精神言聖人非以靜為好事故欲如此靜萬物不足以撓動其心故不求靜而自靜也鐃與撓同以水以鏡為靜之喻即眼前說話但是文字精到
  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夀長矣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𤣥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閒逰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虛靜恬淡寂寞無為把一靜字演作八字要得分曉也平定也至極也言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極至之事也休止也言帝王聖人之心止於此也亦猶曰止於至善也休則虛即惟道集虛吉祥止止也但此下又言虛則實實者倫矣發得又精神虛則實即禪家所謂真空而後實有也倫理也實理之中自有條理便是渾然之中有粲然者上句發了虛則實下句又言虛則靜靜則動便是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動而無不當其宜故曰動則得矣任事者責言各任其事而盡其責是無為而無不為也俞俞安樂之貌憂患不能處言不入於憂患也處有陷入之意憂患不能入便是仁者不憂年夀長久便是靜者夀也四句以虛靜無為字相生成文此莊子筆法也到此又提起虛靜恬淡八字而斷之以萬物之本本者初也言此理出於未有萬物之初處上即南鄉之君也處下不仕者也𤣥聖素王言有聖人之德無聖人之位也退居而閒逰𨼆者也進為而撫世用於時者也觀此一句其意何嘗不欲用世何嘗不以動靜為一
  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靜則為聖動則為王即是內聖外王四字無為也而尊尊貴也言天下之道莫貴於無為也樸素無文采也雖若樸素而天下之美莫過於此故曰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明白者言曉然如此也若知此天地之德則可以與天為徒故曰與天和者也和合也大本大宗即是贊美自然之德與自本自根意同均調天下則與人合亦猶堯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既曰天和人和又曰人樂天樂鼓舞發越其筆勢大抵如此
  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𩐎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夀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
  此數句與大宗師篇同卻又着莊子曰三字前曰許由之言今以為自言可見件件寓言豈可把作實話看
  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天行行乎天理之自然也物化隨萬物而化也靜則為隂動則為陽同波同流也聖門只曰不怨天不尤人此又添無物累無鬼責兩句愈自精神鬼出而見於人則曰祟其鬼不祟言神藏而不露也其魂不疲言精神不倦也曰鬼曰魂即精神是也心定則精神自定萬物自服以虛靜之理而行於天地萬物之間故曰推於天地而通於萬物以畜天下即以善養人者服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天地道德皆無為之理而已此叚又將無為與有為對說以無為為君之道以有為為臣之道下與上同德則不臣者言臣當勞也上與下同道則不主者言君當佚也用天下君也為天下用臣也如此說臣主又是一意不可與在宥篇天道人道同說若如此拘泥便讀莊子不得且如此篇既言君當無為臣當有為而前章又曰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又曰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則臣道亦無為矣豈其說自相戾乎所以道若如此拘泥則讀莊子不得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恱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産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冨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
  落天地言籠絡也絡與落同彫萬物者言其巧也萬物自生非天生之萬物自長非地長之故曰天不生地不長帝王以無為而成天地之功亦與天地同也乘天地者猶曰乗六龍以御天也馳萬物者役使羣動也此叚只是贊說君道無為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自此以下又說有為蓋以無為為本而以有為為末要在主君道無為也詳在臣臣道有為也威武文德之輔助故曰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五兵弓殳矛戈㦸也明刑以弼教故曰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未也度數等差也刑名名物也比𩔖例也詳纎悉也禮法度數鐘鼓羽旄皆非禮樂之本猶曰玉帛鐘鼓云乎哉也哀之末也即與其易也寧戚之意此數句甚平正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蓋言皆由內心以生非由外鑠我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此一句尤好看得莊子何嘗欲全不用兵刑禮樂
  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因上面一先字與一從字又說許多譬喻蓋言當先者先當後者後皆天地自然之理也故聖人取而法之故曰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聖人取象焉天地四時亦喻說也化作化生也詩言薇亦作止是也萌萌芽也區區別也言物生而其狀不同也隨時變化先盛後衰亦是譬喻先後之序殺等也盛者非一時而盛衰者非一時而衰皆有次第故曰盛衰之殺因先後而及尊卑尊卑亦先後也行事尚賢言任職事以賢為先也齒爵親賢亦天下自然之理故曰大道之序安取道者言既不知其序又安得有道也宗廟尚親昭穆世次也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脩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
  此段自言為治之序凡有九等以天為第一道德為第二仁義為第三分守為第四形名為第五因任為第六原省為第七是非為第八賞罰為第九分守職守也形名名稱也形與刑同因任是因其所職而大任之也原免也省減也不任其事則免之則省去之矣是非旌別淑慝也賞罰撻以記車服以彰之𩔖也莊子其言為治之序如此不知天討有罪天命有德賞罰何嘗非天豈九變而後及之如此議論便去聖賢逺甚但言先明天次道德其下又有此數節亦不是捨粗而求精愚知處宜言當其任也履位亦猶當位也襲安也安其情實則君子小人各有所處也必由其名循名責實也知謀不用必歸其天言事事雖各有處而無容其心皆歸於自然而已此太平之世也
  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書古書也古書之中雖有形名之說而未嘗捨本以求末故曰非所以先若不知先後驟然而言之則失其本始矣倒倒置也迕逆也若逆此自然之道倒置其說則是治於人者是為天下用也非用天下者也以形名賞罰為治之具以分守仁義為治之道何嘗差錯但說得袞雜爾一曲一偏也上所以畜下則是君道下所以事上則是臣道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然則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敖嫚侮也苦哀憐之也嘉喜之也婦人寡婦也既與孺子對說雖無寡字而意自明天德自然之德也出寧者首出庶物萬國咸寧也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日月照而四時行也既晝而夜夜而復晝常常如此經常也雲行雨施隨時自然此皆形容無為而為之意膠膠擾擾言撓亂也堯曰我之所為未及於汝未免自為撓亂所以只合於人而未合於天也然則下三句謂堯自嘆之辭也天地者古之所大言天地自然之理自古及今莫大於此也共美者共好之也王天下者無他為但法天地則可矣前言堯舜既有抑揚此又與黃帝同說殊無輕重若泥其名字則窒礙不通矣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耼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耼而老耼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耼中其說曰太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耼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耼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耼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掲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西藏書於周室者言西至周而欲觀其藏書也繙反覆言之也中其說者言方及半而老子以為太繁太謾言太汙漫也物愷者以物為樂與物為一之意也後言猶曰淺近之言也幾乎危乎也物之不齊何由兼愛此迂曲難行之說也纔有無私之名胸中便有箇私字有此無私字便是有心故曰無私焉乃私也牧養也欲使天下無失其所養則天地之間物物皆有自然之造化何可容力但當依放自然之德循行自然之道能如此已為極矣故曰已至矣亡子逃也擊鼓而求言勞苦而驚動世俗也如此乃是亂人之性故嘆而言之意嘆也夫子猶吾子也偈偈勞力之貌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逺道而來願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䑕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歛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茍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
  百舍重趼而不敢息言其勞也趼足跟厚皮也食蔬之餘棄於䑕壤暗昧不明之地妹與昧同暗也是不愛物也故以為不仁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歛無崖言其積蓄有餘也生熟者生物熟物在目前者用不盡也猶且收積不已故曰積歛無崖老子漠然不應是以不答答之也刺者譏也郤退也向有所譏今其心盡退然無有謂既見之後忽然有覺也巧知神聖有為之學也脫者離也言出乎其上也我既無心呼馬呼牛聽汝而已茍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此一句最純粹我若實有此事人以譏我而我乃拒之是兩重罪過也即是恥過作非又翻出此語服行也吾之所行常常如此非以為當行而行之謂不自知也故曰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即非曰靜也善故靜之意卻如此下四箇服字皆是竒筆處
  士成綺雁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闞然而狀義然似繫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覩於㤗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
  雁行避影形容其側身之貌履行一步躡一步也履行遂進形容其躡足漸行漸進之貌崖然有崖異之狀衝然有突視之狀闞然口呿之狀義然堅固之狀馬性慾馳雖繫止而自有奔突之意即坐馳之意也形容得最好動而持舉動之間有矜持之貌也發也機即所謂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察而審者好用明察而又精審略不藏蓄也知巧而覩於泰自恃其智巧而驕泰之意見於外也凡此十事皆不誠所致故曰凡以為不信不信不誠實也若見實理則無此病矣邊境之間若有此等人必指之以為賊謂其機心太重不循乎自然處世能招禍也
  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
  夫子老子也大而無極曰大不終細而無餘曰小不遺即語大莫能載語小莫能破也萬物不能外此道故曰萬物備廣廣乎大也淵乎深也形而為德為仁為義皆其妙用之餘也形形見也神妙用也定審定也非至人孰能定其本末也
  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㨀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賔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有世有天下也雖有天下之大而不足累其心㨀權也雖奮而執天下之㨀此心亦不與之偕往言心不動也不為利遷言不計利害也究極萬物真實之理故能守其本然之靜外天地遺萬物不動於外也其心不動神又何所困乎通同也道德自然也退仁義以仁義為後而非其所先也賔禮樂所主者情性而禮樂為賔也定靜也此至人之心所以靜定也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書能載道世所以貴之然貴在道而不在書也以道為言故其言可貴然所貴者意而不在言隨嚮也意之所向言不得而𫝊則言之與書皆不足貴矣以此為貴皆不足貴故曰為其貴非其貴也名名言也形色則可見名聲則可聞道豈有形色名聲哉以不可見不可聞之道而世人慾以見聞得其實可悲也哉情實也果斷也見聞斷然不足以得之故知道者必不言而有言者必非知道者也今世之人其識見豈及此所以可悲也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斵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斵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斵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此叚只前叚之意謂道不可以言傳而設喻如此極為精妙甘滑也苦澁也徐寛也疾𦂳也寛則甘滑易入而不堅𦂳則澁而難入要得不寛不𦂳自有分數存乎其間但是說不出雖父之於子亦不可𫝊書載古人之言耳其人不存則其不可𫝊者何從得之糟粕之餔豈知酒味哉道而可獻人莫不以獻諸其君道而可𫝊人莫不以傳於其子亦此意也大凡著書所載所言必非一事此書翻來覆去只說一箇自然之理而撰出許多說話愈出愈竒別無第二題目若如此看愈見莊子不可及處讀佛書者亦然
  外篇天運第十四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
  此數行句句精絶五箇乎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行一日一周天之自運乎地有四游上下豈一定而處乎日往月來卻喚作爭其所言如人相追奪也此三字誰下得主張維綱但是着力之意機緘不得已運轉不能自止言亦不由他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所以為雲為雨但不知雲為雨乎雨為雲乎如此設問豈不竒特隆施隆起也施止也與張弛同言或作或止孰為之也淫樂淫放也樂戲劇也勸助也言何人為放意戲樂之事而助成此雲雨也四方皆有風此言起北方者順天形而言之天倚於北則風自北來或西或東或上或下彷徨往來之貌言上不言下文法也披拂揺蕩也
  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汝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
  發問不言人名又是自變箇筆法六極六氣也五常五行也六氣五行皆自然之理也九洛九州也洛聚洛也洛與落同古字通用治成德備言帝王順此自然之理以治九州功成而德備照臨天下而人皆戴之此乃三皇向上人也故曰此謂上皇
  商太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太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以虎狼為仁便與盜亦有道意同此皆排抑儒家之論但其言雖偏亦自有理諺雲惡虎不食子豈非虎狼之仁乎至仁無親者言仁主於相親而不知其所以相親乃謂仁之至孝不足言者非不孝也蓋至於至仁則孝不待言矣至仁則在孝之上過於孝矣若太宰所問乃是不及孝之言也言汝未能盡仁則於孝為不及我能盡仁則過之矣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逺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義忠信貞亷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並焉至富國財並焉至願名譽並焉是以道不渝
  冥山在北自北而南行至於郢則望北山皆不見矣此是去之已逺非不及也等閑小小譬喻以發過孝不及孝之意亦自竒特敬孝猶有跡也愛孝則相忘矣自此以上曰忘親曰忘天下天下忘我但要一節髙一節此書筆法例如此皆以有跡不若無跡有心不若無心遺棄也蔑視之意蔑視堯舜不足以為德澤及萬世不足以為仁又豈以仁孝自誇美哉太息而言嗟嘆自誇也孝弟仁義忠信亷貞八者世人以為美德其實相勸勉以自苦而已故曰自勉以役其德不足多也役勞也不足多不足尚也我之至貴何取於國爵我之至富何取於國財我之至願何取於名譽並音屏言皆屏去之也至貴至富至願無為之道也國財埒國之財也不渝不變也即所謂常然也八者有為以自役而我常無為也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黙黙乃不自得此叚把樂來粧撰一項說話又是一般竒特始而懼繼而怠終而惑言我聞此樂如此三變蕩蕩精神散也黙黙口噤也不自得不自安也為此樂所驚駭也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
  汝殆其然哉言我之樂而汝聽之冝其如此三變也奏作也徽猶琴徽也行之建之動作聳起也人人事也天天理也禮義聲有條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謂始作之聲平正如此自四時迭起以下又言作用之時變化驚動可喜可愕且作且止而未見歸宿之地也發生文也肅殺武也倫經次序也四時生殺萬物循序而生長既盛復衰猶樂聲之有文武倫序也琴有文武絃即此文武之𩔖故曰文武倫經流光流暢光華也調其隂陽清濁之聲如此流暢光華若蟄蟲將奮而雷發聲之時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終故曰其卒無尾其始無首首尾即終始也死生僨起所常無窮言或作或止既常且變故其常者無窮也求其歸一之地而未得故曰一不可待汝之初聞所以懼者如此
  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髙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隂陽之和日月之光亦只是和暢光華之意長短剛柔同為變化不可指定故曰變化齊一不主故常齊一同也故舊也不主故常言愈出愈新也滿阬滿谷言塞乎天地之間也塗郤塞其聰明也郤與隙同言七竅也黜其聰明而守之以神隨萬物而為之劑量言我之作樂不用智巧而循自然也其聲揮動寛綽自然有髙明之名鬼神守其幽即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也日月星辰行其紀往來自然也若有止而又若無止故曰止於有窮流而無止欲慮不知欲望不見欲逐不及皆形容其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四虛即太虛也我當是時立於太虛之中𨼆幾而吟且欲見而不可窮欲逐而不可及其形雖充滿而自忘其身若空虛然乃至於委蛇放弛而況汝乎汝惟如此放弛所以怠也儻然無心貌也
  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曵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恱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無怠不已也自然之命即自然之理也若混逐叢生者如萬物之叢生而混同相追逐也林樂林然而樂言林林摠摠無非樂也而不見其形布散揮動而不容力以牽曵幽昏而不可聞變動而無方所其所居乃在於窈窈冥冥不可窮極不可窺測之地非生非死非華非實行流散徙言不定也不主常聲即不主故常也世人至此凝而不曉乃以問於聖人稽考也問之意也達於情者達於實理也遂於命者極於自然也身之五官皆備而天機不動謂耳目手足雖具而見聞動作皆不自知此則得其自然之樂故曰天樂楞嚴經雲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即天機不張五官皆備之意也無言而心恱謂其恱樂有不容言者汝於此雖欲聽之而無所接所以惑也到此又撰出一頌此乃文字紬繹之妙處充滿天地苞裹六極即是塞乎天地此頌四句本無別意添作一轉便成節奏此是作文之法
  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前言懼怠惑未見其意到歸結處方說愚而可以入道這一轉尤妙蓋言人之求道須經歴如此境界方有進步處祟森爽之意怠而遁是欲罷不能之時惑而愚是意識俱亡六用不行之時看此三節便似禪家作用其間說樂雖作三叚亦無大分別但鼓舞其言而已
  孔子西逰於衛顔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顔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逰居寢臥其下彼不得夣必且數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弟子逰居寢臥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夣邪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邪此叚議吾聖人在孔子時已有荷蓧丈人楚狂接輿長沮桀溺皆是此一種人芻狗結草為狗以解厭也祭時所用已則棄之篋筐也衍笥也蘇取草也眯塵入其目也蓋謂儒者所學皆古昔陳言不足用於今世也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沒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川陸舟車之喻言時不同也無方之傳不執一之道也自古所傳自有隨時不執一之道所以應世而不窮
  且子獨不見夫桔橰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
  俯仰隨人而無所容心即無方應物之喻也
  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
  柤梨橘柚人皆美之而其味各不同此喻三王不同禮五帝不同樂之意柤果屬似梨而酸
  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觀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
  以古人之禮樂而強今人行之是強猨狙而衣以人之服也不曰人之服而曰周公之服意在譏侮聖賢故多如此下字周公制禮有冠冕衣裳之制故曰周公之服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
  矉蹙額也以今人而學古人猶以里女而學西施之矉矉之所以美者必有西施而後可道之所以行必見古人而後可而夫子言汝夫子也此叚凡六譬喻節節皆好為文莫難於譬喻王臞軒邁嘗雲平生要自做箇譬喻不得才思量得皆是前人已用了底莊子一書譬喻處件件竒特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耼老耼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隂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
  度數禮樂也隂陽萬物之理也五年十二年初無義理但曰精粗求之乆而未得爾自道而可獻以下四句發得極妙即是道不可傳乃如此發出這般言語
  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𨼆
  中無主而不止非自見自悟也言學道者雖有所聞於外而其中自無主非所自得雖欲留之不住也外無正者無所質正也今禪家所謂印證也在我既有所自得而質之有道之人得其印證則可以自行我無所得則何以印證於人此兩句雖分中外其實只要自得也由中出者不受於外此謂教人者我之言雖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吾與回言終日不違能受者也汝不能受則聖人不告汝矣故曰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此言受教者我言雖自外而入汝之聽汝未有見而中無所主雖聞其言亦無得也即禪家所謂從門而入者不是家珍汝既無得則但以聖人為𨼆聖人實不𨼆也二三子以我為𨼆乎吾無𨼆乎爾便是此意此四句儘自精微須子細參究道之不可傳無他故也其病在此四句而已故先曰然而不可者無他也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乆處覯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逰逍遙之墟食於茍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茍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逰名不可多取此譏儒者好名也蘧廬草屋也仁義不可久處言有跡者不可乆也覯見也纔有聲跡可見則禍患之所由生故曰覯而多責假道託宿不可久處也過則化之意茍簡茍且也言隨時而易為贍也不貸者猶今諺言不折本也易養易足也無出不費力無費於我也采真採取真實之理也
  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此即是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之意操之而患失則恐慄舍之而迷戀則自悲三者皆然無所鑒者略無所見也闚視也所不休迷而不知返也心無明見而不能反視其迷此天奪其魄之人也天之戮民言天罰之以此苦也
  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君臣之間曰諫師友之間曰教有此人世則有此八者之用器用也用所當用曰正必無心者方能用之循大變順造化也無所湮無所汨也我能循造化而無所汨則在我者正而後可以正物我未能無心而以自然之理為不然則是其胸中之天已昏塞矣故曰天門不開詩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門之意
  孔子見老耼而語仁義老耼曰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𠾱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𢡚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吾子亦放風而動摠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𠾱膚眯目偏說逆心之喻也昔即夕也左傳曰居則備一昔之衛𢡚然毒之狀也言自苦也憤吾心逆吾心也亂莫大焉言自亂性也放風順化也順化而行故曰放風而動摠執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樸則皆順化而行執德而立又何待教之乎王建路鼓於寢門建鼓言所建之鼓也招呼天下之人而教之猶負大鼓而求亡子也傑然自髙之貌
  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黒黒白之樸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鵠之白烏之黒自然而然不待浴之黔之此二喻最佳黔染黒也黒白之樸言黒白皆有自然之質無美無惡不足致辨以名譽而觀示於天下便有是非之意有譽則有毀此心便不廣大矣黒白是非之喻也魚之呴濡共能幾何若處之江湖則相忘於水中矣至道之世各循自然無所是非則上下亦相忘矣
  孔子見老耼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耼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隂陽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耼哉
  規諫也合而成體渾然者也散而成章粲然者也龍在天地之間可見而不可見故有散合之喻乗乎雲氣在造化之上也養乎隂陽言以天地之道自樂也嗋合也張而不合無所容言也
  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屍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黙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耼老耼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共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耼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耼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始作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以孔子之聲見老耼稱夫子之門人而脩謁也倨堂居於堂上而自倨有傲物之意應微言其問答之聲甚微也黃帝之治順乎自然自此以下一節下一節前篇亦屢有此意於此又添出數句頗竒特製服以其親之輕重為降殺故曰為其親殺其殺蓋言古無服而今制禮也古人十四月而生兩嵗而後言十月而生五月而言謂早也誰問也未至於孩提而早能問人為誰矣始早也誰謂誰何也使民心變變於古也人有心人人各有私心也兵有順以用兵為順事也為盜之人可殺則殺不以為罪法禁詳矣當此時也人皆自分種𩔖各親其親各子其子也特共此天下而居故曰而天下耳其作始有倫言其始如此作為之時人倫之道猶在今其弊也至於亂倫而以女為婦又何可言哉謂其不容說也禮記大道為公一叚亦有此意但莊子說得太甚
  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𢡚於𧓽蠆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蹵蹵然立不安
  三皇之知亦拂天地造化之理前此多尊三皇而抑五帝到此又和三皇罵了𧓽蠆即蜂𩔖也其尾有毒鮮少也規求也小獸之求不過鮮少如狐狸之𩔖言此等智巧其為毒也亦如此小蟲小獸而已皆譏侮而卑抑之言𢡚毒也蹵蹵然不安之貌也
  孔子謂老耼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
  禮記中亦有老子呼聖人以名處想問禮於老耼而師之孰知其故者孰知其典故也鉤取也幸不遇者若有上古聖人更笑汝也有履則有跡得其跡而不得其履亦猶糟粕之喻也
  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𩔖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茍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𫝊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此一叚文之極竒者白鶂之雌雄不交而生子但眸子相視而已凡物皆風氣所生風字從蟲便有生物之義故曰風化言生子也鳴於上風應於下風謂在上在下也黃帝順下風而行卻與此同此風字與風化字又別𩔖自為雌雄言其雌雄在萬物之中自為一𩔖故能如此風化螟𧕅之於蜾蠃則非𩔖而以呪化此則以相視而化也性命時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違也烏鵲孺孺交尾也魚𫝊沫者相濡以沫而生子也細要蜂也化化生也有弟而兄啼兄弟同母必乳絶而後生兄不得乳而後有弟故曰兄啼此句下得尤竒絶佛經中多有此𩔖要盡文章之妙此𩔖皆不可不知不與化為人者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能與造化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蓋謂儒者所學皆有為之為而非無為之為無為之為則與造化同功也佛經所言胎生卵生化生濕生其樂必出於此其意卻欲人知此身自無而有與萬物皆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戀之心又與此不同也
  外篇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髙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逰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併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間曠釣魚閒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夀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夀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髙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不導引而夀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
  刻雕刻也工苦用意以行為尚也為亢為髙也怨誹憤世嫉邪也非世議論世事是非也枯槁寂寞也赴淵投赴淵靜也即入林恐不宻入山恐不深之意為脩好脩潔也教誨之人為師於世也致功併兼是莊子當時目擊之語避世閒暇𨼆者也逃世逺去超出是非之外故與為亢非世者不同熊經鳥申即華佗五禽之戲也無不忘無不有即無為無不為也無極無定止也衆美從之備萬善也聖人得天地自然之道故如此也
  故曰夫恬惔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惔矣平易恬惔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此篇只是一片文字自此以下連下許多故曰字臨末用一譬喻卻以野語有之為結須子細看他筆勢波瀾道德之質本然者曰質平易恬淡即是無為之意神不𧇊即是德全着此三字愈見精神
  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虛無恬惔乃合天德
  天行順天理而行也物化視身猶蛻也同波同流也隨所感而後應我無容心故超出乎禍福之外矣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無心應物之意也知私智也故事跡也去其私智離於事跡則循乎自然矣若浮若休即泛然無着之意不思慮不豫謀即何思何慮也光而不耀自晦也信而不期不取必於物也其神全故純粹其魂靜故不勞罷與疲同
  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迕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有所悲樂有所喜怒有所好惡則非自然矣憂樂不係於心方為至德一而不變便是主一而無適也無所於忤順自然也忤逆也不與物交感而後應雖與物接而不為物所累也曰靜曰虛曰淡曰粹即是一箇自然之德如此發揮忤與逆同但忤深而逆差淺故作兩句下粹無疵也
  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
  形勞則弊精用則勞此養生家切實之語即前篇不揺其精乃可長生是也勞而不已必至於竭故曰勞則竭以水為喻雖似尋常之說但曰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則非全然如枯木死灰矣不雜則清莫動則平此無為也不流不能清此無為之中有為也香嚴所謂喚做閑坐又不得也鬱閉而不流則是禪家所謂坐在以此下鬼窟裏所謂黙照邪禪也天之行也一日一周非無為之有為乎故曰天德之象也養神即是養生提起一箇神字便親切了此便是道家之學釋氏卻不肯說這般神字如曰無始以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身便是罵破這般神字
  夫有干越之劎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寳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於天倫
  寳愛其劎則柙而藏之劎且如此況精神乎此精用則勞之譬也四達旁流下蟠上際言精神之用如此也化育萬物亦此神也然而無跡可見故曰不可為象同帝者謂功用與天帝同也為純素之學者其始則唯神是守守而勿失因功久也久則與神為一矣此大而化之之時也守而未化猶與道為二也化則與道為一矣天倫即天理也一而至於精通則與天合此聖而不可知之謂神也此一章頗與吾書合但說得鼓舞變動遂成異端
  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亷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𧇊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野語田野之語猶里語也聖人貴精精即神也以利名志三句形此一句也素一色也故曰無所雜純渾全也故曰不𧇊純素即乾之純粹精也真人至人也前曰聖人之德此又曰真人便如內篇所謂至人無已神人無名皆只是聖人字卻換許多名字非曰真人至人又髙於聖人也
  刻意言養神而有天行物化之論繕性言存身而有時命行謬之說以養神存身分作兩篇此其分別學問工夫處讀者不曽子細為之參究其孤莊子千載之意
  外篇繕性第十六
  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䝉之民
  繕性治性也繕性以俗學譏當時儒墨之言性也初自然之理性也滑汨沒也滑欲於俗以利慾滑沒於世俗之中也明虛明之理也以俗學治性而求復其理性之初滑於利慾而思欲致虛明之地此至愚而無知者也蔽𫎇之民以此名俗學之愚者也文字起語最難如此喝起三句方說古之治道者真是好文字東坡言因讀莊子而悟作文之法履之而後知也
  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偏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𫎇已德德則不冐冐則物必失其性也
  恬靜定也定能生慧故曰以恬養知知吾有生之初本來無物何以知為如此而後能靜定故曰以知養恬二者交相養而後得其自然之性理順也和理猶曰和順也靜定而得其本然和順之性故曰和理出於性性字即自然字恬養知知養恬此六字最妙釋氏有曰戒生定定生慧卻未說慧能生定也如此等處當子細讀道德即是和順故曰德和也道理也無不容即無不愛也無不理即各得其宜也義明於中而後能與物親便是盡己之謂忠也情發見者也以中心之真純而見於外以其發見者而反求之中心即是樂則生矣生則烏可已也故曰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其容體之所行而有自然之節文即是動容周旋皆中禮也故曰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信任也信行猶安行也外求禮樂而不知其本故曰偏行猶言只見得一半也𫎇晦也德積於己不自眩露而彼物自正故曰彼正而𫎇己德彼正即物正也不冐者言我非以德加諸人也德不自晦而求以加諸人則失其自然者矣故曰冐則物必失其性以善服天下不若以善養天下便是此意徧平音從彳誤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隂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羣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
  混芒之中即晦藏不自露之意澹然漠然上下不相求之意舉世皆純全而於道無所欠闕故曰至一莫之為者言無所容力也鬼神不擾山川鬼神莫不寧也四時得節天地節而四時成也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𣻏醇散樸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
  三箇下衰其文自竒知有理之可順則其純者一已離矣故曰順而不一人各以理為安則知有已知有已則離於道矣故曰安而不順作意於為天下而興其教化則非無為自然者故曰𣻏醇散樸𣻏漓也有善之名則逺於道矣有行之可見則德不平易自然矣故曰離道以善險德以行險不平易也去其自然之性而從其有為之心故曰去性而從於心我以有心為彼以有心應故曰心與心識識相識察也似此心字皆⿰心也文者文華也博者名物之多也禮樂庶事備也用其知不足又附益之以禮樂故曰知而不足以定天下附之以文益之以博博繁多而寡要也用心於此則猶陷溺也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𨼆矣𨼆故不自𨼆
  道與世交相喪言兩不相入也既不相入則有道之人何能作興世俗之聞見世俗之人又何由而知道舉世皆不知道則聖人雖在目前亦不知矣非聖人自𨼆也人不知之不求隱而自𨼆矣故曰𨼆故不自𨼆言其所以𨼆者非聖人故意自𨼆也在目前而人不識之也此五字下得亦竒
  古之所謂𨼆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因上面𨼆字又拈起𨼆士來説𨼆士非欲伏身閉言藏知時不可也
  古之行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徳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徳固不小識小識傷徳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己矣樂全之謂得志因存身字又説箇行身存不用之時也行用之時也
  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足於內者無求於外故曰無以益其樂便是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性命天爵也軒冕外物也適然而來故曰儻來去留在彼而不在我故曰寄此三字下得竒絶知其去來之不可必故達亦不肆窮亦不屈故曰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趨俗者屈己以趨時也彼道也其樂道與佗人樂軒冕同故曰樂彼與此同樂者在我則無時而能憂樂者在物則物去而樂亦去矣其樂既有去來則非真樂矣故曰雖樂未嘗不荒也倒置者言不知本末也已與性本也物與俗末也重末而失其本故曰倒置之民


  荘子口義卷五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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