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百回詳注/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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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

  悟元子曰:上回內外二丹之體用,已言之精詳矣,然非知之艱,行之惟艱,是貴於身體力行,腳踏實地,方能不負所知,而完成大道。此回以下,徹始徹終,皆明行持有為之功用,直至過凌雲渡以後,方是無為之妙,而不事作為矣。學者須要認定題目,逐節細玩,必有所得。請先明此篇之旨。

  起首先題「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出長安關外,馬不停蹄,早至法雲寺。」「望前三日」,即十三日也。十三日,總以明十四經回之旨,即貞下還元之旨。貞而不行,那為貞觀;貞而能行,即到貞元。「送出長安關外」,明其行也;「馬不停蹄,早至法雲寺」,明其行而有法也。上陽子曰:「形以道全,命以術延。」術者,法也。造命之道,全在奪天地之造化,盜陰陽之祖氣。若非有包羅天地之大機,轉運陰陽之秘訣,其何以命為我有,長生不老哉?蓋命理為有為之功,非若性理以道全形,無為者可比。三藏行至法雲寺,正以見有法而方可前行矣。

  「眾僧燈下議論上西天取經原由,有的說水遠山高難度,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此便是衣食和尚所見之小,而不知難度處正當度,難降處正可降,實西天取經之旨。故三藏道:「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言怕難度、怕難降,即「心生種種魔生」;不怕難度,不怕難降,即「心滅種種魔滅」。蓋修行第一大病,莫過於生心,生心則有心,有心則千頭萬緒而不能自主,魔焉得不生?「長老心忙,太起早了。」心忙則意必亂,意亂則目無所見,而所行所由,阻滯不通,能不撥草尋路、崎嶇難走乎?「又恐走錯了路徑,正疑思,又心慌。」俱寫人心是非相混,邪正不分,中無主宰。所至之地,無往而非井坑;所遇之境,無處而非妖魔。其曰「自送上門來」者,不亦宜乎?

  噫!心之陷人,無異乎虎之陷人,虎之陷人食其身,心之陷人喪其命。詩云:「南山白額王。」南者《離》位,象心,是明言心即是虎也,魔稱寅將軍屬於虎。又有二妖,一曰熊山君,一曰特處士。熊為火,火性也;特為牛,意土也。言人心一起,則火性妄意而即遂之,是各從其類也。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推微。」人心者,二心也,為妖為魔而吃人;道心者,一心也,為神為聖而救人。山君道:「食其二」,明其人心生魔也;「留其一」,明其道心無魔也。魔生於人心,不生於道心,故「三藏昏昏沉沉,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一老叟,手持拄杖而來,走上前,用手一拂,繩索皆斷,對面吹了一口氣,三藏方醒。」可見有拄仗者方能得命,存正氣者昏沉可醒,道心之為用,豈小補雲哉?

  三藏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老叟用杖指道:『那不是一匹馬,兩個包袱?』三藏回頭看時,果然是他的物件,並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言陷井在彼,技杖由我,既去其二,則得其一,執兩用中,包含一切,失去故物,而現前就有。至簡至易,不假他求,至此地位,心可才略放下矣。不曰放下心,而曰心才略放下,特以雙叉嶺乃去獸為人之關,是後天中事。金星乃五行之一,尚出於勉強,故曰心才略放下些。待後兩界山為自人登聖之域,是先天中事,收悟空得五行之全,即入於大化,而可大放下心矣。

  老叟道:「此是雙叉嶺,乃虎狼巢穴處,你為何陷此?處士是個野牛精,山君是個熊羆精,寅將軍是個老虎精。」是不特為修道辨真假,而且為世道正人心。何以見之?口讀聖賢之書,假稱道學,而行多怪誕,非野牛而何?身着絲綿之衣,外像人形,而內存詭譎,非熊羆而何?品立萬物之首,而天良俱昧,損人利己,非老虎而何?正所謂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又曰「左右儘是山精怪獸,只因你本性圓明,所以吃你不得。」正所謂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也。

  「相隨老叟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則是入於坑坎,由於疑思而自誤;走上大路,因有主宰而解脫。此學者修行第一步工夫。若不先在雙叉嶺將此虎穴跳出,則人面獸心,而欲上西天難矣;若不在此虎穴得此金星拄杖,則身不自主,而欲解脫虎厄也亦難矣。頌曰:「吾乃西天太白星,特來搭救汝生靈。」言雙叉嶺非真金而不能脫災免難,生靈無所依賴也。「前行自有神徒助,莫為艱難報怨經。」言過此一難,而前行自有神徒相助,彼此扶持,人我共濟,方可上得西天取得真經,而不得以艱難中途自止,有失前程也。此「陷虎穴金星解厄」之旨。

  然金星解厄,不過是自已昏沉中一點剛明之氣,而非他家不死之方。雖足以脫獸地而進人道,猶是一己之陰,未免獨自個孤孤恓恓往前苦進,捨身拼命,而不能從容中道,若遇險阻處,依然陷虎穴故事,有何實濟?「正在危急,只見前面兩隻猛虎咆哮,後邊幾條長蛇盤繞,左有毒蛇,右有猛獸。」此可見執一己而修,而前後左右無非毒蛇猛獸,終與毒蛇猛獸為鄰也。「孤身無賴,只得放下身心,聽天所命。」正寫一己必不能成功,須求人而方可有益也。

  劉伯欽,「欽」者,敬也;鎮山太保,「鎮」者,真金義也。君子敬以直內,放手執鋼叉而不屈;君子義以方外,故與虎爭持而不懼。此人道中之實理,而不失其固有之性。故伯欽道:「我在這裡住家,專依打些狼虎為生,捉些毒蛇過活。」曰:「你既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曰:「我你同是一國之人。」總言本性圓明,與虎狼為伍而不為虎狼所傷,是人而非獸矣。雖然剝虎皮而食虎肉,只可以保一生而不入異路;念經卷而消罪業,不過是積來生而托生福地。伯欽有孝順之心,孝為百行之原;三藏有薦亡之能,善為一生之寶。此乃人道之極,而實仙道之始。倘欲西天取經而見如來,在伯欽家歇馬,猶如夢見,未免為有識者呵呵大笑矣。

  伯欽送至兩界山告回,三藏告求再送一程。伯欽道:「長老不知。」是實言天下修行人,不知有此兩界山也。夫兩界山者,天人相分之路,天道能統其人道,而人道不能全其天道,以人道而欲行其天道,是乃以伯欽而欲過兩界山也,難矣。故伯欽道:「那廂虎狼不伏我降,我卻也不能過界,故此告回,你自去罷。」此等處須味「雙叉嶺伯欽留僧」之句。蓋雙叉嶺為善惡之關,趨於善則為人,趨於惡則為獸。伯欽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以敬留人,不能入於獸路,亦不能企於聖域。聖人云:「不踐跡,亦不入於室」者,即此伯欽留僧也。倘以留者只為獸路而留,差之多矣,此伯欽不得不告回使僧自去也。

  「三藏牽衣執袂,滴淚難分。」正寫出修行淺見之流,執全人之道,而強執以修仙。彼安知五行山下有水中之金,為金丹全始全終;從有為入無為,以無為化有為;取得真徑,見得真佛;超凡入聖,通天徹地者哉?噫!原來只是這些兒,往往叫君天下走。不遇明師,此事難知。

  詩曰:未修仙道先修人,人與虎蛇作近鄰。急脫諸般兇惡念,小心謹慎保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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