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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意伯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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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七 誠意伯文集 巻十八 巻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誠意伯文集巻十八
  明 劉基 撰
  郁離子二
  枸櫞第六
  梁王嗜果使使者求諸呉呉人予之橘王食之美他日又求焉予之柑王食之尤美則意其猶有美者未予也惎使者聘於呉而密訪焉禦兒之鄙人有植枸櫞於庭者其實大如𤓰使者見而愕之曰美哉煌煌乎柑不如矣求之弗予歸言於梁王梁王曰吾固知呉人之靳也命使者以幣請之朝而進之薦而後嘗之未畢一瓣王舌縮而不能嚥齒柔而不能咀𪖥鼻顣頞以讓使者使者以誚呉人呉人曰吾國果之美者橘與柑也既皆以應王求無以尚矣而王之求弗置使者又不詢而觀諸其外美宜乎所得之不稱所求也夫木産於土有土斯有木於是乎果實生焉果之所産不惟呉王不徧索而獨求之呉吾恐枸櫞之日至而終無適王口者也公儀子為政於魏魏人淳于獝以才智自薦公儀子試而知其弗任也退之淳于獝之西河西河守使人道而入諸趙趙人以為將西河守謂公儀子曰是必疚趙矣趙疚魏國之利也公儀子愀然不悅曰如大夫言是魏國之恥也昔者由余戎人也由余入秦秦穆公用之由余賢秦人不敢輕戎吾懼趙人之由是輕魏也
  泗水之濱多美石孟嘗君為薛公使使者求之以幣泗濱之人問曰君用是奚為哉使者對曰吾君封於薛將崇宗廟之祀製雅樂焉㣲君之石無以為之磬使𨽻人敬請於下執事惟君圖之泗濱人大喜告於其父老齋戒肅使者以車十乘致石於孟嘗君孟嘗君館泗濱人而置石於外朝他日下宮之磶闕孟嘗君命以其石為之泗濱人辭諸孟嘗君曰下邑之石天生而地成之昔者禹平水土命後䕫取而薦之郊廟以諧八音衆聲依之任土作貢定為方物要之明神不敢䙝也君命使者來求於下邑曰以崇宗廟之祀下邑之人畏君之威不敢不供齋戒肅使者致於君君以置諸外朝未有定命不敢以請今聞諸館人曰將以為下宮之磶臣實不敢聞弗謝而走諸侯之客聞之皆去於是秦與楚合謀伐齊孟嘗君大恐命駕趣謝客親御泗濱人迎石登諸廟以為磬諸侯之客聞之皆來秦楚之兵亦解君子曰國君之舉不可以不慎也如是哉孟嘗君失信於一石天下之人疾之而況得罪於賢士哉雖然孟嘗君亦能補過者也齊國復彊不亦冝乎
  越王使其大夫子餘造舟舟成有賈人求掌為工子餘弗用賈人去之呉因王孫率以見呉王且言越大夫之不能用人也他日王孫率與之觀於江𩗗作江中之舟擾則枚指以示王孫率曰某且覆某不覆無不如其言王孫率大奇之舉於呉王以為舟正越人聞之尤子餘子餘曰吾非不知也吾嘗與之處矣是好夸而謂越國之人無已若者吾聞好夸者恆是已以來多諛謂人莫若已者必精於察人而闇自察也今呉用之僨其事者必是夫矣越人未之信未幾呉伐楚王使操餘皇浮五湖而出三江迫於扶胥之口沒焉越人乃服子餘之明且曰使斯人弗試而死則大夫受遺才之謗雖咎繇不能直之矣
  越人寇不韋避兵而走剡貧無以治舍徘徊於天姥之下得大木而庥焉安一夕將斧其根以為薪其妻止之曰吾無廬而託是以庇身也自吾之止於是也驕陽赫而不吾灼寒露零而不吾淒飄風揚而不吾凓雷雨晦𠖇而不吾震撼誰之力耶吾當保之如赤子仰之如慈母愛之如身體猶懼其不蕃且殖也而況敢毀傷之乎吾聞之水泉縮而潛魚驚霜鍾鳴而巢鳥悲畏夫川之竭林之落也魚鳥且然而況於人乎郁離子聞之曰哀哉是夫也而其知不如一婦人也嗚呼豈獨不如一婦人哉則亦鳥魚之不若矣
  東甌之人謂火為虎其稱火與虎無別也其國無陶冶而覆屋以茅故多火災國人咸苦之海隅之賈人適晉聞晉國有馮婦善搏虎馮婦所在則其邑無虎歸以語東甌君東甌君大喜以馬十駟玉二㲄文錦十純命賈人為行人求馮婦於晉馮婦至東甌君命駕虛左迎之於國門外共載而入館於國中為上客明日市有火國人奔告馮婦馮婦攘臂從國人出求虎弗得火迫於宮肆國人擁馮婦以趨火灼而死於是賈人以妄得罪而馮婦死弗寤
  燕文公之路馬死或告之曰卑耳氏之馬良請求之辭曰野馬也不足以充君駟公使彊之逃蘇代之徒欲以其馬售公弗取巫閭大夫入言曰君求馬將以駕乘輿也何必近舍其所欲售而遠取其不欲售者乎公曰吾惡夫自衒者對曰昔中行伯求婦於齊高鮑氏皆許之謀諸叔向叔向曰娶婦所以承宗祧奉祭祀不可茍也惟其賢而已今君之求馬亦惟其良而已可也昔者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逃堯弗彊也而卒得舜甯戚飯牛以自售於齊桓公桓公用之而卒得管仲使堯不聽許由何以得舜桓公不用甯子何以得管仲君何固焉晉獻公㓕虞寘其俘於下陽使士蒍監焉其大夫多逃士蒍弗禁公聞之怒召士蒍讓之士蒍對曰君以是為可以充吾國之用也夫夫彼虞公之臣也皆嘗任虞公之事矣食虞公之祿而立虞公之朝聞虞公之政虞亡不能救虞公執而身隨之君將焉用是為哉公曰吾懼其鄰國之之也士蒍笑曰若是則臣滋惑矣公曰何哉士蒍曰往嵗臣之里有厲卜之曰叢為祟於是集裡之老㓜召巫覡具舟車奉牲幣羞桃茢男女以班舉叢而寘諸衢東里之人利其器物而收之因得厲焉死者且過半故廢社之土不可以塗宮室棄出之婦不可以主中饋鬼神之所遺也今虞之賢臣曰宮之竒百里奚而已矣宮之竒先虞公之亡而以其族去百里奚與於俘則君既入之秦矣其他奚取焉而必欲置之曰無使適鄰國君實欲善鄰則曰愛厥苖無遺莠可也今君坐不安食不甘繕甲兵以睨四封無嵗不征豈有他哉求吾欲也敵釁未生無所用謀如其弗欲猶將納之矧自往焉如其用諸適吾願也君何怒為公曰善
  郁離子曰鳥獸之與人非類也人能擾而馴之人亦何所不可為哉鳥獸以山藪為家而豢養於樊籠之中非其情也而卒能馴之者使之得其所嗜好而無違也今有養鳥獸而不能使之馴則不食之以其心之所欲處之以其性之所安而加矯迫焉則有死耳烏乎其能馴之也人與人為同類其情為易通非若烏獸之無知也而欲奪其所好遺之以其所不好絶其所欲彊之以其所不欲迫之而使從其果心悅而誠服耶其亦有所顧畏而不得已耶若曰非心悅誠服而出不得已乃欲使之治吾國徇吾事則堯舜亦不能矣
  孫子自梁之齊田忌郊迎之而師事焉飲食必親啟寢興必親問孫子所喜田忌亦喜之孫子所不欲田忌亦不欲也鄒奭謂孫子曰子知蛩蛩駏虛之與蟨乎蛩蛩駏虛負蟨以走為其能齧甘草以食已也非憂其將為人獲而負之也今子為蟨而田子蛩蛩駏虛也子其識之孫子曰諾
  或問致人之道郁離子曰道致賢食致民淵致魚藪致獸林致鳥臭致蠅利致賈故善致物者各以其所好致之則天下無不可致者矣是故不患其有所不致而患其有所不安能致而不能安不如不致之亡傷也粵人有學致鬼者三年得其術於是壇其室之北隅以集鬼鬼至而多無以食則相帥以為妖聲聞於外一夕其人死而爇其室鄰里莫不笑之
  韓垣之齊以策干齊王王不用韓垣怒出誹言王聞而拘諸司冦將殺之田無吾見王以語之田無吾曰臣聞娵萌學擾象而工北之義渠以擾象之術干義渠君義渠君不答退而誹諸館館人曰非吾君之不聽子也顧無所得象也娵萌赧而歸醫胡之魏見魏太子之神馳而氣不屬也謂之曰太子病矣不疾治且不可救太子怒以為謗已也使人刺醫胡醫胡死魏太子亦病以死夫以䇿干人不合而怨者非也人有言不察恚而讐之亦非也臣聞之江海不與坎井爭其清雷霆不與蛙蚓闘其聲䃘䃘之夫何足殺哉王乃釋韓垣
  楚王問於陳軫曰寡人之待士也盡心矣而四方之賢者不貺寡人何也陳子曰臣少嘗游燕假館於燕市左右皆列肆惟東家甲焉帳臥起居飲食器用無不備有而客之之者日不過一二或終日無一焉問其故則家有猛狗聞人聲而出噬非有左右之先容則莫敢躡其庭今王之門無亦有噬狗乎此士所以艱其來也秦楚交惡楚左尹郤惡奔秦極言楚國之非秦王喜欲以為五大夫陳軫曰臣之里有出妻而再嫁者日與其後夫言前夫之非意甚相得也一日又失愛於其後夫而嫁於郭南之寓人又言其後夫如昔者其人為其後夫言之後夫笑曰是所以語子者猶前日之語我也今左尹自楚來而極言楚國之非若他日又得罪於王而之他國則將移其所以訾楚者訾王矣秦王由是不用郤惡
  杞離謂熊蟄父曰子亦知有烏蜂乎黃蜂殫其力以為蜜烏蜂不能為蜜而惟食蜜故將墐戸其王使視蓄而計課必盡逐其烏蜂其不去者衆嚌而殺之今居於朝者無小大無不胝手⿸疒豕 -- 瘃足以任王事皆有益於楚國者也而子獨遨以食先星而臥見日而未起是無益於楚國者也旦夕且計課吾憂子之為烏蜂也熊蟄父曰子不觀夫人之靣乎目與鼻口皆日用之急獨眉無所事若可去也然人皆有眉而子獨無眉其可觀乎以楚國之大而不能容一遨以食之士吾恐其為無眉之人以貽觀者笑也楚王聞之益厚待熊蟄父
  漢八年高皇帝崩呂太后臨朝聽政大臣患匈奴之強將與為和親議使者太后惡宦者中行説欲去之故使往焉欒布諫曰陛下之所以使中行説者不過以匈奴驕恣必不能善待漢使或留之則非我所惜從而棄之耳臣獨以為不便夫使所以達主命釋仇講好決疑解紛卑不可以屈國體高不可以激敵恚察變應機以制事權國之榮辱已之休戚非素所愛信而知其忠且亮者不可遣也今中行説刑臣也名不齒於國士又陛下之所素惡夫素惡於君則不重其君名不齒於國士則不重其身臣懼其泄國情而開敵釁也弗聽欒布退謂辟陽侯曰子不力諌北邉自此弗寧矣昔鄭伯惡其大夫高克弗能去而使帥師以禦狄次於河上久而不召衆潰高克奔陳春秋書曰鄭棄其師病鄭伯也今使說也如匈奴無乃棄説以及其介幣乎昔晉之敗於邲也先縠實往楚師楚之敗於鄢陵也苖賁皇實在晉此古人之僨車轍也上必悔之
  楚王患其令尹蒍呂臣之不能欲去之訪於宜申宜申曰未可王曰何故宜申曰令尹楚相也國之大事莫大乎置相弗可輕也今王欲去其相必先擇夫間之者有乃可耳王蹙然曰令尹之不足以相楚國不惟諸大夫及國人知之鬼神亦實知之大夫獨以為未可寡人惑焉宜申曰不然臣之里有巨室梁蠧且壓將易之召匠爾匠爾曰梁實蠧不可以不易然必先得材焉不則未可也其人不能堪乃召他匠束羣小木以易之其年冬十有一月大雨雪梁折而屋圮今令尹雖不能而承其祖父之餘國人與之素矣而楚國之新臣弱未有間者此臣之所以曰未可也
  趙人患鼠乞貓於中山中山人予之貓善捕鼠及雞月餘鼠盡而其雞亦盡其子患之告其父曰盍去諸其父曰是非若所知也吾之患在鼠不在乎無雞夫有鼠則竊吾食毀吾衣穿吾垣墉壊傷吾器用吾將飢寒焉不病於無雞乎無雞者弗食雞則已耳去飢寒猶遠若之何而去夫貓也
  客有短呉起於魏武侯者曰呉起貪不可用也武侯踈呉起公子成入見曰君奚為踈呉起也武侯曰人言起貪寡人是以不樂焉公子成曰君過矣夫起之能天下之士莫先焉惟其貪也是以來事君不然君豈能臣之哉且君自以為與殷湯周武王孰賢務光伯夷天下之不貪者也湯不能臣務光武王不能臣伯夷今有不貪如二人者其肯為君臣乎今君之國東距齊南距楚北距韓趙西有虎狼之秦君獨以四戰之地處其中而彼五國頓兵坐視不敢窺魏者何哉以魏國有呉起以為將也周詩有之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呉起是也君若念社稷惟起所願好而予之使起足其欲而無他求坐威魏國之師所失甚小所得甚大乃欲使之飯糲茹蔬被短褐步走以供使令起必去之起去而天下之如起者卻行不入大梁君之國空矣臣竊為君憂之武侯曰善復進呉起
  郁離子疾病氣菀痰結將㱿之或曰痰榮也是養人者也人無榮則中乾中乾則死弗可㱿也郁離子曰吁吾子過哉吾聞夫養人者津也醫家者所謂榮也今而化為痰是榮賊也則非養人者也夫天之生人參地而為三為其能贊化育也一朝而化為賊其能贊天地之化育乎是故俞跗扁鵲之為醫也浣胃滌腸絶去病根而阽死者生舜禹成湯周文王之為君也誅四凶戮防風勦昆吾放夏桀戡黎伐崇而天下之亂載寧其將容諸乎容之無益以戕人也故蟲果生也蟲成而果潰自我而離焉非我已其能養我乎弗去是殖賊以待我也從子之教吾其不遠潰矣
  螇螰第七
  智伯圍趙襄子於晉陽使人謂其守曰若能以城降吾當使若子及孫世世保之守者對曰昔者中牟之郭圮有螇螰墮於河沬擁之以旋其翅拍拍⿱見而憐之游而負之及陸謂⿱曰吾與子百年無相忘也⿱振羽大笑曰若冬春之不知也而能百年無忘我乎今晉國惟無人而壅女以天盈盈而恃之是壅禍也壅禍恃盈以蠆尾於人天實厭之晉陽朝亡女必夕死予死不寒猶及見之其何有於子及孫是夕智伯為韓魏所殺郁離子曰人之度量相越也其猶江海之於瀐泉乎瀐泉之㣲積而至於海無以尚之矣而海亦不自知其大也惟其不自知其大也故其納不已而天下之大莫加焉聖人之為德亦若是而已矣是故汧泉納瀐泉池納汧泉溝納池澮納溝谿納澮川納谿澤納川江河納澤而歸諸海故天子海也公侯卿大夫江河也川澤也庶官谿澮之類而萬民皆瀐泉也瀐泉之於海其相去也不亦大縣絶矣乎而其勢必趨焉其志之感情之達如氣至而蟲鳴也如雨來而礎潤也君人者惟德與量俱而後天下莫不歸焉德以收之量以容之德不廣不能使人來量不𢎞不能使人安故量小而思納大者禍也汋谷之鱦不可以陵洪濤蒿樊之鴽不可以御飄風大不如海而欲以納江河難哉
  介葛盧髽白狄辮皆朝於魯遇於沈猶氏之衢相睨而失笑從者歸而語諸館交訾焉魯人使執渠畧與蛣蜣以示之弗喻公山弗狃欲伐季氏問於冉有冉有曰盍召仲尼公山弗狃使召仲尼或謂其人曰子之從夫子也粲衣而鑿食今將恆其故而豐其新矣而召仲尼焉至必授之政將繩子以纆子其悔哉乃隂嗾使者易其禮仲尼不至將起師冉有曰盍聞諸公乎弗聽遂以費人攻季氏問昭公焉師入驚公宮季桓子挾公以登臺使行人辭諸費人曰先君之事先大夫有之雖然盟主實有命今斯之事君惟謹君惠優渥蔑有二命二三子不念魯國不謀於君而怫臨以兵其若君與社稷何且吾聞之鳶不嚇烏袒裼不責夷踞惟二三子圖之費人曵戈而走公山弗狃出奔齊君子曰子山之伐季氏也其猶介葛盧之咻狄乎雖欲召仲尼卒䝉於其人而弗果其無成也宜哉
  齊人伐燕取其財而俘其民王朝而受俘喜見於色謂其大夫曰寡人之伐燕不戮一人焉雖湯武亦若是而已矣大夫皆頓首賀已而燕人畔王怒曰吾之於燕民盡心焉一朝而畔寡人德不足為與淳于髠仰天大笑王怪而問之對曰臣鄰之富叟疾使巫禱於神神告之曰若能活物萬吾當為若請於帝去爾疾錫爾夀富叟曰諾乃使人蒐於山羅於林罾於澤得羽毛鱗介之生者萬言於神而放之罔罟所及鎩翅而滅足者嘈嘈聒聒蔽野揜谷明日而富叟死其子往泣於巫曰神亦有迋乎問之以實對巫笑曰有是哉是女實自迋非神迋女也今燕之君臣相為不道而民無故也君伐而取其財遷其居寃號之聲訇殷天地鬼神無所依歸帝怒不可解矣而曰不戮一人焉夫人飢則死凍則死不必皆以鋒刃而後謂之殺之也周詩曰樹怨以為德君實有焉而以尤燕民非臣之所知也
  郁離子曰嗚呼天下之亂也天亦無如之何矣夫天下之物動者植者足者翼者毛者保者𧥄𧥄如也沸如也菶如也森如也出出而不窮連連而不絶莫非天之生也則天之好生亦盡其力矣盡其力以生之又盡其力以殱之不亦勞且病哉其生也非一朝而其殱也在頃刻天若能如之何而為之則亦不誠甚矣
  楚令尹病內結區霿得秦醫而愈乃言於王令國人有疾不得之他醫無何楚大疫凡疾之之秦醫者皆死於是國人悉往齊求醫令尹怒將執之子良曰不可夫人之病而服藥也為其能救已也是故辛螫澀苦之齊鹼砭熨灼之毒莫不忍而受之為其苦短而樂長也今秦醫之為方也不師古人而以臆謂岐伯俞跗為不足法謂素問難經為不足究也故其所用無非搜洩酷毒之物鉤吻㦸喉之草葷心暈腦入口如鋒胷腸刮割彌日達夕肝膽決裂故病去而身從之不如死之速也吾聞之擇禍莫若輕人之情也今令尹不求諸草茅之言而圖利其所愛其若天道何吾得死於楚國幸也
  郁離子曰膏粱可以易豆羮狐貉可以奪緼絮民情之常也是故膏粱不足豆羮可也狐貉不足緼絮可也野鳥繫於籠中而馴者以食也籠中之不如山藪入其寵者知之有童子側木檠而設食以誘鼠多獲鼠一夕逸其一遂不復獲鼠今使持槲葉之衣麥麫之餅而招於市曰捨爾室捐而服而來與我共此則雖其子亦走而避矣是故不情之事大人不為之
  楚王好祥有獻白烏白鸜鵒木連理者羣臣皆賀荀卿不來王召而謂之曰寡人不佞幸賴先君之遺徳羣臣輯睦四鄙無事鬼神鍳格而降之祥大夫獨不喜焉願聞其故荀卿對曰臣少嘗受教於師矣王之所謂祥者非臣之所謂祥也臣聞王者之祥有三聖人為上豐年次之鳯凰麒麟為下而可以為祥可以為妖者不與焉故凢物之殊形詭色而無益於民用者皆可以謂之祥可以謂之妖者也是故先王之思治其國也見一物之非常必省其政以為祥與則必自省曰吾何徳以來之若果有之則益勉其未至無則反躬自勵畏其僣也畏其易福而為禍也以為妖與則必自省曰吾何戾以致之若果有之不待旦而改之無則夙夜祗惕檢視聽之所不及畏其蔽也畏其有隠慝而人莫之知也夫如是故祥不空來而妖虛其應今三閭大夫放死於湘鄢郢夷陵皆舉於秦耕夫牧子莫不荷戈以拒秦老弱餽餉水旱相仍饑饉無蓄雖有鳯凰麒麟日集於郊無補楚國之罅漏而況於易色之鳥亂常之木乎王如不省楚國危矣王不寤茍卿乃退處蘭陵楚遂不振以亡齊伐燕用田子之謀通往來禁侵掠釋其俘而弔其民燕人皆爭歸之矣燕王患之蘇厲曰齊王非能行仁義者必有人教之也臣知齊王急近功而多猜不能安受教其將士又皆貪不能長受禁請以計中之乃隂使人道齊師要降者於途掠其婦人而奪其財於是降者皆畏弗敢進乃使間招亡民亡民首鼠齊將士乆欲掠而憚禁則因民之首鼠而言於王曰燕人叛齊王見降者之弗來也果大信之下令盡收拘降民之家田子諫不聽將士因而縱掠燕人遂不復思降齊
  都離子曰善疑人者人亦疑之善防人者人亦防之善疑人者必不足於信善防人者必不足於智知人之疑已而弗舍者必其有所存也知人之防已而不避者必其有所倚也夫天下之人焉得盡疑而盡防之哉智不足以知賢否信不足以弭欺詐然後睢睢焉惟恐人以我之所以處人者處我也於是不任人而專任已於是謀者隠識者避哲者愚巧者拙廉者匿而圓曲頑鄙之士來矣圓曲頑鄙之士盈於前而疑與防愈急至於術窮而身憤愈悔其防與疑之不足不亦痛哉
  郁離子曰嗚呼吾今而後知以訐為直者之為天下後世害不少也夫天之生人不恆得堯舜禹湯文王以為之君然後及其次焉豈得已哉如漢之高祖唐之太宗所謂間世之英不易得也皆傳數百年天下之生賴之以安民物蕃昌蠻夷嚮風文物典章可觀其功不細乃必搜其失而斥之以自誇大使後世之人舉以為詞曰若是者亦足以受天命一九有則不師其長而效其短是豈非以訐為直者之流害哉或曰史直筆也有其事則直書之天下之公也夫奚訐郁離子曰是儒生之常言而非孔子之訓也孔子作春秋為賢者諱故齊桓晉文皆錄其功非私之也以其功足以使人慕錄其功而不揚其罪慮人之疑之立教之道也故詩書皆孔子所刪其於商周之盛王存其頌美而已矣
  天地之盜第八
  郁離子曰人天地之盜也天地善生盜之者無禁惟聖人為能知盜執其權用其力攘其功而歸諸已非徒發其藏取其物而已也庶人不知焉不能執其權用其力而遏其機逆其氣暴夭其生息使天地無所施其功則其出也匱而盜斯窮矣故上古之善盜者莫伏羲神農氏若也惇其典庸其禮操天地之心以作之君則既奪其權而執之矣於是教民以盜其力以為吾用春而種秋而收逐其時而利其生高而宮卑而池水而舟風而㠶曲取之無遺焉而天地之生愈滋庶民之用愈足故曰惟聖人為能知盜執其權用其力非徒取其物發其藏而已也惟天地之善生而後能容焉非聖人之善盜而各以其所欲取之則物盡而藏竭天地亦無如之何矣是故天地之盜息而人之盜起不極不止也然則何以制之曰遏其人盜而通其為天地之盜斯可矣公儀子謂魯穆公曰君知圃人之為圃乎沃其壤平其畦通其風日䟽其水潦而施藝植焉窊隆乾濕各隨其物産之冝時而樹之無有違也蔬成而後擷之相其豐瘠取其多而培其寡不傷其根擷已而溉蔬忘其擷於是庖日充而圃不匱今君之有司取諸民不度知取而不知培之其生幾何而入於官者倍焉君之圃匱也已臣竊為君憂之
  楚使羋叔為尹課上最楚王大悅譝諸朝孫叔敖仰天大笑三噎而三頓楚王不懌曰令尹有不足於寡人與盍教之而廷恥寡人竊為令君不取也孫叔敖對曰臣之里人有洿池以為利者呉行人過楚見其魚鼈之牣也謂之曰我善漁臣之里人喜為之具罔罟舟檝資其行則趨而之其池曰我於是乎漁臣之里人蹙然曰吾惟子能取江湖之魚以益我也若是則吾固有之矣而焉用子為哉今楚國之民莫非王民矣羋叔之尹申也不聞有令政以來鄰國之民而多取諸王之固有以最其課是剜王之股以啗王也則王之左右皆能之矣不惟是夫也今王朝羣臣而譝之羣臣不佞由是而度王心則相率而慕效之以為敵國驅是社稷之憂也楚王曰善哉乃黜羋叔下令國中曰下邑之大夫有效羋叔剝吾民以最課者服上刑楚人大悅三年而伯諸侯艾大夫曰民不可使佚也民佚則不可使也故曰有事以勤之則易治矣郁離子曰是術也非先王之道也先王之使民也義而公時而度同其欲不隠其情故民之從之也如手足之從心而奚恃於術乎今子之民知畏而不知慕知免而不知競而子之所用者無非掊克之吏所行者無非朝四暮三之術也子以為人不知之而不知人皆知之也故子以是施諸民民亦以是應諸子上下之情交隠矣子徒見其貎之合而不知其中之離也見其外而不察其心者也故自喜以是為得計而不思惡勞欲逸人志所同是故先王之養民也聚其所欲而勿施其所惡今子反之庸非罔乎上罔下則不親下罔上則不孫不孫不親亂之藴也詩云彼其之子邦之司直子為司直乃不循先王之舊章而以罔教僕實不敢與聞大夫雖慙弗能改也
  郁離子謂艾大夫曰子以為以力毒人而人不言怨者其畏威也乎懐徳也乎大夫曰亦畏威而已矣郁離子曰吾始以為夫子莫之知也而今而後知夫子非莫之知也夫子以鉤距擿民隠羅其財以供公非得已也夫子之心人知之也而夫子之所任則非能以夫子之心為心者也是以民免而弗子懐也詩云小東大東杼軸其空又曰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試今茲備矣而民不言是怨不在口而在腹也詩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若藥之在礟未有火以發之也夫子而今知之矣能無虞乎
  韓非子為政於韓且十年韓貴人死於法者無完家於是韓多曠官王謂公叔曰寡人慾用人而韓之羣臣舉無足官者若之何哉公叔對曰王知夫種樹乎臣家國東郊世業種樹樹之材者松柟栝栢可以為棟梁種之必三五十年而後成其下者為檉栁樸樕種之則生不過為薪故以日計之則棟梁之利緩而薪之利速以嵗計之則薪之利一而棟梁之利百臣俱種之世享其利是以富甲於韓國臣鄰之窶叟急慕而思効之植松栝不能三年不待其成而輙伐之以為常僅足以朝夕食無餘也今君之用人也不待其老成至於不克負荷而輙以法戕之棟梁之材竭矣一朝而屋壊臣恐束薪不足以支之也
  郁離子曰虎之力於人不啻倍也虎利其爪牙而人無之又倍其力焉則人之食於虎也無怪矣然虎之食人不恆見而虎之皮人常寢處之何哉虎用力人用智虎自用其爪牙而人用物故力之用一而智之用百爪牙之用各一而物之用百以一敵百雖猛不必勝故人之為虎食者有智與物而不能用者也是故天下之用力而不用智與自用而不用人者皆虎之類也其為人獲而寢處其皮也何足怪哉
  省敵第九
  郁離子曰善戰者省敵不善戰者益敵省敵者昌益敵者亡夫欲取人之國則彼國之人皆我敵也故善省敵者不使人我敵湯武之所以無敵者以我之敵敵敵也惟天下至仁為能以我之敵敵敵是故敵不敵而天下服
  郁離子曰水赴壑鳥赴林蠅赴臭不驅而自至者也而奚以召之哉利者衆之所逐名者衆之所爭而德者衆之所歸也是皆足以聚天下者也故聚天下者其猶的乎夫的也者衆矢之所射衆志之所集也堯舜以仁義為的而天下之善聚焉收天下之所爭逐者為之均之不使其爭逐也及其至也九州來同四夷鄉風穆穆雍雍以入於其的之中桀紂以淫慾為的而天下之不善聚焉收天下之所爭逐者私諸其人及其窮也諸侯百姓相與操弓注矢的其躬而射之是故不能仁義而為天下的者禍也故秦之未帝也天下莫彊焉及其吞六國而一位號不過再世匹夫呼而與之爭天下並起和之莫不以秦為辤者的所在也陳涉先起而先亡以其先自王以為秦兵之的也故曰不為事先動而輙隨者不為的而已矣昔者秦攻韓上黨上黨之守馮亭以上黨歸於趙趙人受之是以有長平之敗趙國幾亡夫秦之所欲取者上黨也兵之所加不選其韓與趙也惟上黨之所在耳介山之草木何罪而焚乎子推之所在也是故辭禍有道辭其的而已矣
  秦惡楚而善於齊王翦帥師伐楚田璆謂齊王曰盍救諸齊王曰秦王與吾交善而救楚是絶秦也鄒克曰楚非秦敵也必亡不如起師以助秦猶可以為德而固其交田璆曰不然秦虎狼也天下之彊國六秦已取其四所存者齊與楚耳譬如摘果先近而後遠其所未取者力未至也其能終留之乎今秦豈誠惡楚而愛齊也齊楚若合猶足以敵秦以地言之則楚近而齊遠遠交而近攻秦之宿計也故將伐楚先善齊以絶其援然後專其力於楚楚亡齊其能獨存乎諺有之曰攅矢而折之不若分而折之之易也此秦之已效計也楚國朝亡齊必夕亡秦果滅楚而遂伐齊滅之
  孽揺之虛有鳥焉一身而九頭得食則八頭皆爭呀然而相銜𤂢血飛毛食不得入咽而九頭皆傷海鳬觀而笑之曰而胡不思九口之食同歸於一腹乎而奚其爭也晉平公作琴大絃與小絃同使師曠調之終日而不能成聲公恠之師曠曰夫琴大絃為君小絃為臣大小異能合而成聲無相奪倫隂陽乃和今君同之失其統矣夫豈瞽師所能調哉無支祈與河伯闘以天呉為元帥相抑氏副之江疑乘雲列缺御雷泰逢起風薄號行雨蛟鼉鰐鯪激波濤而前驅者三百朋遂北至於碣石東及呂梁河伯大駭欲走靈姑胥止之曰不如且戰不勝而走未晚也乃謀元帥靈姑胥曰贔屭可河伯曰天吳八首八足而相抑氏九頭實佐之雷風雨雲之神各專其能以衛中堅蛟鼉鰐鯪莫不尾劍口鑿鱗鋒鬛鍔掉首摧山揵鬐倒淵而豈贔屭所敢當哉靈姑胥曰此臣之所以舉贔屭也夫將以一身統三軍者也三軍之耳目齊於一人故耳齊則聰目齊則明心齊則一萬夫一力天下無敵今天吳之頭八而副之者又九其頭臣聞人心之神聚於耳目目多則視惑耳多則聼惑今以二將之心而御其耳目六十有八則已不能無惑矣加以雲雷風雨之師各負其能而畢欲逞焉其孰能一之故惟贔屭為足以當之贔屭之㝠㝠不可以智誘威脅而謀激也而其志有必至破之必矣乃使贔屭帥九䕫以伐之大捷故曰衆志之多疑不如一心之獨決也常羊學射於屠龍子朱屠龍子朱曰若欲聞射道乎楚王田於雲夢使虞人起禽而射之禽發鹿出於王左麋交於王右王引弓欲射有鵠拂王旃而過翼若埀雲王注矢於弓不知其所射養叔進曰臣之射也置一葉於百步之外而射之十發而十中如使置十葉焉則中不中非臣所能必矣
  郁離子曰多能者鮮精多慮者鮮決故志不一則厖厖則散散則潰潰然罔知其所定是故明生於一禽鳥之無知而能知人之所不知者一也人為物之靈而多欲以昬之反禽鳥之不如養其枝而枯其根者也嗚呼人能一其心何不如之有哉
  粵工善為舟粵王用之良命廩人給上食粵之治舟者宗之嵗餘言於粵王曰臣不惟能造舟而又能操舟王信之檇李之役風於五湖溺焉越人皆憐之郁離子曰是畫蛇而為之足者之類也人無問智愚惟知止則功完而不毀故以子胥之賢而不免焉夫子胥之入呉也圖報其父兄之讐而已矣及其入郢而鞭平王足矣夫復何求哉乃不去而沈其身不知止也
  郁離子曰水鴞翔而大風作穴蟻徙而隂雨零豈其知之獨覺哉惟其所願欲莫切於飽與安也故孜孜以候之氣將來而必知惟其心之專也是故知暵潦者莫如農知水草者莫如馬知寒暑者莫如蟲故以刖守閽以瞽聽樂取其專也魯人有善言易者百家之訓詁䟽義無不誦而記之命之卜則不中呉有醫與之談脈證必析而請其治疾無不愈者故曰誠則明矣水鴞之知風穴蟻之知雨誠也
  屠龍子與都黎奕都黎數敗館人憐而助之又敗觀者皆愕胥助焉從者請已曰吾聞寡不敵衆彼方鳩羣知吾憂子之不勝以圮前勞也屠龍子弗應坐而奕如故都黎乃大敗不能支助者相顧皆失色執子以詬使復之俱弗敢矣從者喜曰神矣哉夫子之奕也屠龍子曰未也子不觀夫闘獸乎夫獸虎為猛今以虎闘虎則獨虎之不勝多虎也明矣以狐闘虎則雖千狐其能勝一虎哉多愈見其自亂也昔者六國合從以擯秦辯士之為秦者以連衡喻之六國果不勝如辯士言今者之奕猶是也吾嘗行於野見兩頭之蛇其首一東而一西二首相掣終日不能離其處吾觀而悲焉故為巨室者工雖多必有大匠焉非其畫不敢裁也操巨舟者人雖多必有舵師焉非其指不敢行也故視聽專而事不僨是故四海之民聽於一君則定百萬之師聽於一將則勝易曰長子帥師弟子輿屍凶詩曰如彼築室於道謀是用不潰於成雖使奕秋為之猶當敗也而況非奕秋者乎吾何惴焉
  虞孚第十
  虞孚問治生於計然先生得種漆之術三年樹成而割之得漆數百斛將載而鬻諸呉其妻之兄謂之曰吾常於呉商知呉人尚飾多漆工漆於呉為上貨吾見賣漆者煑漆葉之膏以和漆其利倍而人弗知也虞孚聞之喜如其言取漆葉煑為膏亦數百甕與其漆俱載以入於呉時呉與越惡越賈不通呉人方艱漆呉儈聞有漆喜而逆諸郊道以入呉國勞而舍諸私館視其漆甚良也約旦夕以金幣來取漆虞孚大喜夜取漆葉之膏和其漆以俟及期呉儈至視漆之封識新疑之謂虞孚請改約期二十日至則其漆皆敗矣虞孚不能歸遂丐而死於呉
  若石隠於冥山之隂有虎恆蹲以窺其藩若石帥其人書夜警日出而殷鉦日入而燎煇宵則振鐸以望植棘樹墉坎山谷以守卒嵗虎不能有獲一日而虎死若石大喜自以為虎死無毒已者矣於是弛其機撤其備垣壊而不修藩決而不理無何有貙逐麋來止其室之隈聞其牛羊豕之聲而入食焉若石不知其為貙也叱之不走投之以塊貙人立而爪之斃君子謂若石知一而不知二冝其及也
  郁離子居山夜有狸取其鷄追之弗及明日從者擭其入之所以鷄狸來而縶焉身縲而口足猶在鷄且掠且奪之至死弗肯舍也郁離子歎曰人之死貨利者其亦猶是也夫宋人有為邑而以賂致訟者士師鞫之隠弗承掠焉隠如故吏謂之曰承則罪有數不承則掠死胡不擇其輕終弗承以死且死呼其子私之曰善保若貨是吾以死易之者人皆笑之則亦與狸奚異焉
  蹷叔好自信而喜違人言田於龜隂取其原為稻而隰為粱其友謂之曰粱喜亢稻喜隰而子反之失其性矣其何以能獲弗聽積十稔而倉無儲乃視於其友之田莫不如所言以獲乃拜曰予知悔矣既而商於汶上必相貨之急於時者趨之無所往而不與人爭比得而趨者畢至輙不獲市其友又謂之曰善賈者收人所不爭時來利必倍此白圭之所以富也弗聽又十年而大困復思其言而拜曰予今而後不敢不悔矣他日以舶入於海要其友與偕則汜濫而東臨於巨淵其友曰是歸塘也往且不可復又弗聽則入於大壑之中九年得化鯤之濤噓之以還比還而髮盡白形如枯臘人無識之者乃再拜稽首以謝其友仰天而矢之曰予所弗悔者有如日其友笑曰悔則悔矣夫何及乎人謂蹷叔三悔以沒齒不如不悔之無憂也
  齊人有好詬食者毎食必詬其僕至壊器投匕箸無空日館人厭之忍弗言將行贈之以狗曰是能逐禽不腆以贈子行二十里而食食而召狗與之食狗嘷而後食且食而且嘷主人詬於上而狗嘷於下毎食必如之一日其僕失笑然後覺郁離子曰夫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又曰飲食之人則人賤之斯人之謂矣
  黔中仕於齊以好賄黜而困謂豢龍先生曰小人今而痛懲於賄矣惟先生憐而進之又黜豢龍先生曰昔者𤣥石好酒為酒困五藏熏灼肌骨蒸煑如裂百藥不能救三日而後釋謂其人曰吾今而後知酒可以喪人也吾不敢復飲矣居不能閲月同飲至曰試嘗之始而三爵止明日而五之又明日十之又明日而大釂忘其飲死矣故貓不能無食魚雞不能無食蟲犬不能無食臭性之所躭不能絶也
  句章之野人翳其藩以草聞唶唶之聲發之而得雉則又翳之兾其重獲也明日往聆焉唶唶之聲如初發之而得蛇傷其手以斃郁離子曰是事之小而可以為大戒者也天下有非望之福亦有非望之禍小人不知禍福之相倚伏也則儌幸以為常是故失意之事恒生於其所得意惟其見利而不見害知存而不知亡也犂冥之梁父之山得碼碯焉以為美玉而售之人曰是碼碯也石之似玉者也若以玉價售徒貽人笑且卒不克售胡不實之雖不足爾欲售矣弗信則抱而入海將之燕適海有怪濤舟師大怖徧索於舟之人曰是必舟有寶而龍欲之耳有則亟獻之無惜惜胥沒矣犂冥拊膺而哭問其故曰予實有重寶今將獻之不能不悲耳索而視之碼碯也舟師啞然忘其怖而笑曰龍宮無子不能識此寶也
  姑蘇之城圍呉王使太宰伯嚭發民以戰民詬曰王日飲而不虞寇使我至於此乃弗自省而驅予戰戰而死父母妻子皆無所託幸而勝敵又不雲予功其奚以戰太宰嚭以告王請行賞王恡不發請許以大夫之秩王顧有難色王孫䧺曰姑許之寇退與不與在我王乃使太宰嚭布令或曰王好詐必誑我國人亦曰姑許之寇至戰不戰在我於是王乗城鴟夷子皮虎躍而鼓之薄諸闔閭之門呉人不戰太宰嚭帥左右扶王以登臺請成弗許王伏劔泰伯之國遂亡
  鄭之鄙人學為蓋三年藝成而大旱蓋無所用乃棄而為桔橰又三年藝成而大雨桔橰無所用則又還為蓋焉未幾而盜起民盡改戎服鮮有用蓋者欲學為兵則老矣郁離子見而嗟之曰是殆類漢之老郎與然老與少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藝事由已之學雖失時在命而不可盡謂非已也故粵有善農者鑿田以種稻三年皆傷於澇人謂之冝洩水以樹黍弗對而仍其舊其年乃大旱連三嵗計其獲則償所歉而贏焉故曰旱斯具舟熱斯具裘天下之名言也
  狐丘之野人世農農田之入儉恆思易其業而未有加於農者其舅之子騶於邑大夫歸而華其衣見而企焉遂棄農而往為騶其主曰汝自欲耳餘弗女逐也三年而不返則汝之田與廬吾當使他人營之無悔也跽而辭曰唯越三年而其所事者物故欲復歸而田與廬皆易人矣故主憐而召之而其同里皆疾其亡故而違常也遂恧不敢復而塗殍焉或以語郁離子郁離子曰古稱良農不為水旱輟耕良賈不以折閲廢市正謂此也吳人有養猿於籠十年憐而放之信宿而輙歸曰未遠乎舁而舍諸大谷猿乆籠而忘其習遂無所得食鳴而死是以古人慎失業也
  郁離子曰多疑之人不可與共事儌倖之人不可與定國多疑之人其心離其敗也以擾儌倖之人其心汰其敗也以忽夫惟其多疑也而後逢迎之夫集焉惟其儌倖也而後亡忌憚之夫集焉逢迎之夫道其猜而揜其明亡忌憚之夫盈其欺而屬其暴然後益疑其所不當疑而決其所不當決敗而後悔奚及哉
  天道第十一
  盜子問於郁離子曰天道好善而惡惡然乎曰然曰然則天下之生善者宜多而惡者宜少矣今天下之飛者烏鳶多而鳯凰少豈鳯凰惡而烏鳶善乎天下之走者豺狼多而麒麟少豈麒麟惡而豺狼善乎天下之植者荊棘多而稻粱少豈稻粱惡而荊棘善乎天下之火食而竪立者姦宄多而仁義少豈仁義惡而姦宄善乎將人之所謂惡者天以為善乎人之所謂善者天以為惡乎抑天不能制物之命而聼從其自善惡乎將善者可欺惡者可畏而天亦有所吐茹乎自古至今亂日常多而治日常少君子與小人爭則小人之勝常多而君子之勝常少何天道之好善惡惡而若是戾乎郁離子不對盜子退謂其徒曰甚矣君子之私於天也而今也辭窮於予矣
  郁離子曰蠶吐絲而為繭以自衛也卒以烹其身而其所以賈禍者乃其所自作以自衛之物也蠶亦愚矣哉蠶不能自育而託於人以育也託人以育其生則竭其力戕其身以為人用也弗過人奪物之所自衛者為已用又戕其生而弗恤甚矣而曰天生物以養人人何厚物何薄也人能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育天下之物則其奪諸物以自用也亦弗過不能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蚩蚩焉與物同行而曰天地之生物以養我也則其獲罪於天地也大矣
  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卜焉季主曰君侯何卜也東陵侯曰乆臥者思起乆蟄者思啟乆懣者思𡁲吾聞之畜極則洩閟極則逹熱極則風壅極則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僕竊有疑願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為東陵侯曰僕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徳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聴而聼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頺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㫁梗昔日之瓊蕤王樹也露蛬風蟬昔日之鳯笙龍笛也鬼燐螢火昔日之金釭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象白駝峯也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之不為不足是故一晝一夜華開者謝一秋一春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為
  郁離子曰氣者道之毒藥也情者性之鋒刃也知其為毒藥鋒刃而憑之以行者欲使之也嗚呼天與人神靈者也而皆不能不為欲所使使氣與情得以逞其能而性與道反隨其所如往造化至此亦幾乎窮矣
  郁離子見披枯荷而履雪者惻然而悲涓然而泣之沾其䄂從者曰夫子奚悲也郁離子曰吾悲若人之阽死而莫能恤也從者曰夫子之志則大矣然非夫子之任也夫子何悲焉夫子過矣郁離子曰若不聞伊尹乎伊尹者古之聖人也思天下有一夫不被其澤則其心愧恥若撻於市彼人我亦人也彼能而我不能寧無悲乎從者曰若是則夫子誠過矣伊尹得湯而相之湯以七十里之國為政於天下有人民焉有兵甲焉而用之執征伐之權以為天下君而伊尹為之師故得志而弗為伊尹恥之今夫子羇旅也伊尹之事非夫子之任也夫子何為而悲哉且吾聞之民天之赤子也死生休戚天實司之譬人之有牛羊心誠愛之則必為之求善牧矣今天下之牧無能善者夫子雖知牧天弗使牧也夫子雖悲之若之何哉退而歌曰彼岡有桐兮此澤有荷葉不庇其根兮嗟嗟奈何郁離子歸絶口不談世事楚南公問於蕭寥子雲曰天有極乎極之外又何物也天無極乎凢有形必有極理也勢也蕭寥子雲曰六合之外聖人不言楚南公笑曰是聖人所不能知耳而奚以不言也故天之行聖人以歴紀之天之象聖人以器驗之天之數聖人以筭窮之天之理聖人以易究之凢耳之所可聴目之所可視心思之所可及者聖人搜之不使有毫忽之藏而天之所閟人無術以知之者惟此今又不曰不知而曰不言是何好勝之甚也












  誠意伯文集巻十八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誠意伯文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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