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齋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九十四
| 誠齋集 卷第九十四 宋 楊萬里 撰 景江陰繆氏藝風堂藏景宋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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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齋集卷第九十四
廬陵楊 萬里 廷秀
庸言
庸言十六
楊子曰二程子之學以仁為覺以敬為守以中為
居以誠為㱕以致知為入以明道不計㓛為用而
韓子曰軻死不得其傳其真不得其傳耶其真不
見其傳耶
楊子曰天下有至樂不笙磬而雅不芻豢而
不
麴櫱而酣君子趨焉衆人去焉是未可以語夫俗
也顔子不以一瓢易五鼎乃在於不逺復之一爻
楊子雲不以餓顯易祿隱乃在於太元之一書其
可樂者安在哉使其有可樂必有以易其樂
楊子曰公都子之問孟子其性之
有三告子曰
性無善無不善此釋氏之論也或曰性可以為善
可以為不善此楊雄氏之論也或曰有性善有性
不善此韓愈氏之論也孟子之時已有三家者流
之矣言性者不入於釋必入於楊不入於楊必
入於韓此三家者流之所知也不入於孟而入於
公都豈三家者流之所知
楊子曰盡衣冠之法至三代則踈禹貢之法至商
則宻
楊子曰聖人之道猶天也一目仰之與萬目仰之
見之者孰大聖人之經猶的也一人射之與百人
射之中之者孰多
楊子曰以禮制俗古也以俗制禮古乎哉漢武帝
招儒生集方士雜議博採製作之勞終身不離於
稽古而禮文之事終身不離於世俗去委巷而之
委巷何也以禮制俗以俗制禮之異也
或曰孟子荅公都子之問性曰情曰心曰才何也
楊子曰安之之謂情彂之之謂心能之之謂才三
者一性之妙用也三者毀無以見性
楊子曰法無不良良而變則弊者起法無難復復
而揺則良者遷
楊子曰人之於善最患於賤其所巳得而貴其所
未得未得之患得之既得之患不得之貴與賤之
心相為循環非終其身循環其巳乎
楊子曰夜氣氣之㱕根也平旦之氣氣之將春也
自此以徃其徽緒千萬而其大變有五然於五大
變之中其存者二其居存亡之間者一其亡者二
曰夜氣曰平旦之氣曰且晝之所為曰梏之反覆
曰違禽獸不逺二者存吾徒可以自賀一者居存
亡之間吾徒可以自警二者之亡吾徒可不大懼
哉
楊子曰欲善易信善難故可欲之善不如有諸巳
之信且何必二帝三王之善欲之而不信之之為
不可也匹夫之言非聖人之言然有能信之者可
以王天下故髙祖之開基信三老仁義之一言也
異端之學非大經之學然有能信之者可以治天
下故孝文之致平信黃老清淨之一言也不然前
尭後舜左周右孔日陳於前朝聞之夕棄之
楊子曰尭舜之允執厥中與求雞犬之放同一警
孟子之免郷人與恥指屈之疾同一憤
楊子曰古人之言意愈切者辭愈緩孟子告齊宣
王當其責王臣之友不知其責士師當其責士師
不知其責王
庸言十七
楊子曰修身在立主立主在有力孟子曰先立乎
其大者此修身而立主者也易曰雷在天上大壯
君子以非禮勿履夫惟有雷在天上之力然後能
為非禮勿履之事此立主而有力者也修身而立
主立主而有力斯人也不曰真大丈夫孰為真大
丈夫
楊子曰古之人責人有終責巳無終
楊子曰齊荘公設勇爵以募勇士而得殖綽郭最
孟子設天爵以募天民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楊子曰赤子失其母而鄰之母乳之貌非母也聲
非母也而撫之則母也朝而啼夕而𥬇始乎鄰卒
乎母矣烏知鄰母之非吾母歟惟民亦然為人上
者乃使鄰之母得乳吾之赤子何哉
楊子曰一杯之水不能勝一車薪之火仁之細也
五
不熟不如荑稗仁之粗也細則㓛不大粗則
力不精
或問孟子曰伊尹以尭舜之道要湯君可要乎楊
子曰君求於臣可臣求於君不可
或曰孔子主彌子則衛卿可得孔子何愛於主之
以得其位行其道哉楊子曰孔子之與衛卿不可
以兩得也得衛卿則䘮孔子矣非衛卿之能䘮孔
子也自彌子而得衛卿則足以䘮孔子矣孔子如
此其巍巍也而一主彌子即䘮孔子故孟子曰使
孔子而主癰疽瘠環則不足以為孔子
或曰百里奚之非自鬻孟子言之明矣若夫宮之
竒與百里奚之諌與不諫臣子冝孰則楊子曰宮
之竒哉然則孟子之言曰宮之竒諫百里奚不諫
知虞公之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
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孟子之言非歟曰
是孟子之意也忠者臣之則智者臣之賊百里奚
非虞之臣子乎君違不能諌而逆言之言吾知其
不可諌國將亡不能死而又先去之智矣未知焉
得忠故孟子與其智而巳矣與日月爭光者其惟
官之竒乎哉或曰百里奚死虞則何以有相𥘿之
㓛曰為人臣者節至焉㓛次焉婦之事夫𠋣市門
狎不逞夫病棄之家貧離之而曰克家乎臣之事
主亦然虞在與在虞亡與亡則百里奚無相𥘿之
㓛獨不可乎或曰然則孟子曰相𥘿而顯其君於
天下可𫝊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此言何謂也曰
去虞之智以㓛沒罪相𥘿之賢以罪沒㓛孟子乎
哉
或問孔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何也楊子曰
溫故而知新豈特可謂一時之師哉為百世之師
可也然則其誰能之曰其惟孔子乎然則溫故為
難乎溫故而知新為難乎曰溫故非難也溫故而
知新則難也然則其孰為故孰為新曰古人巳徃
之跡之謂故出古人故跡之外神而明之之謂新
也
楊子曰周籍之未去文武周公諸侯之深讎也及
其既去國之八百為七十二七十二為六七當此
之時必有思其深讎而一可得者矣
或曰閔子不肯為季氏之臣𢙣季氏之專魯而不
忍汙其身也孔子於季桓子乃有行可之仕何也
楊子曰佛盻公山之召猶欲徃況季氏乎且夫子
之仕於季桓子也而豈徒哉
楊子曰舜寕失不經而後世不失不辜白失不應
為之法始也孔子有不稅冕而行而後世有稅冕
而不得行自夫檀去官之法始也而天下不治則
上之人從而尤之曰法未宻也噫
庸言十八
楊子曰以位為賢陽貨賢於仲尼以貲為賢季氏
賢於顔子
或問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
忍也何也楊子曰忍始於八佾終於弒父與君
楊子曰衣有破𥙷則金人有過𥙷則賢
楊子曰春秋以一字為褒貶易以一字為義理
楊子曰易六藝之首種也天穀之羲播之文王茅
之周公仲尼甲折之
楊子曰一思而是非之心明再思而利害之心生
利害之心生而是非之心昏矣學者警之
或問橫渠子云日質本隂月質本陽何謂也楊子
曰日火也火者天地之中女月水也水者天地之
中男又問陽䧟於隂為水附於隂為火何謂也曰
男以陷言女以麗言
或問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何也楊子曰狄
宜無而有夏宜有而無
或問仁人心也義人路也楊子曰無心烏生無路
為行
或問荘子曰聖人𮗚於天而不助何謂也楊子曰
循天理之謂𮗚加人力之謂助
楊子曰色斯舉矣有未色而舉者賢者避世其次
避地是也翔而後集有翔而不隼者危
不入亂
不居是也
楊子曰國語謂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自以為
智矣不知夫福者競之端禍者盈之報擇福以輕
其禍猶重而況擇福之重者乎使此智可行則李
斯之禍免矣
或問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何如楊
子曰文視諸侯則正視桓譎矣桓視文則正視三
王譎矣
楊子曰君子其上行道其次守道其上捐身其次
㓗身
楊子曰聖人以道行命中人以命行義
楊子曰天下不一則不治戰國是也不一則不亂
秦是也
或問何謂一何謂中楊子曰㑹之曰一約之曰中
也
楊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太山而小天下而
況君子登顔孟之東山登周孔之太山乎
或問儒者謂封建不復古不復矣何如楊子曰孟
欲天下定於一世儒欲天下定於萬世
或問門人厚葬顔子夫子奚而不可也楊子曰顔
之心門人知之乎知之者天子也然則顔之心奚
若曰顔之所恥門人之所榮顔之所榮門人之所
恥
楊子曰神有不能窮而化無不可知窮神則人不
弱知化則天不強
或問何謂窮神知化楊子曰神者心也化者天地
萬物之變也不盡其心不逹其變
楊子曰世之所謂為人者我知之矣其所騖者是
也舉一世之所騖而不置者曰飲食男女焉而巳
矣飲食男女之外無行焉是果古之所謂為人者
耶古之所謂為人者何也將以並天地而三之焉
者也且天地若此其至大也吾人若此其至小也
以至小並至大其必有以也將以其止於飲食男
女之能而已耶抑不以其止於飲食男女之能而
已也若曰以其止於飲食男女之能而巳也則夫
飛焉者走焉者亦皆能吾人之所能也吾人能彼
之所能而遽自以為足以並天地彼能吾人之所
能乃不足以並吾人也今吾之所能未離乎彼之
所能求以異乎彼且無以異乎彼也而欲以並彼
之所不得並也遐矣哉
庸言十九
或問詩有六義何如楊子曰此説詩者失之也詩
之體有三詩之作有三一曰風二曰雅三曰頌此
詩之體也一曰興二曰賦三比此詩之作也何義
之有
或問陽貨饋孔子豚孔子受焉繆公亟餽子思鼎
子思辭焉何也楊子曰推陽貨之饋不可以不
受惟繆公之餽可以不受
或問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何
也楊子曰天因物故易地因天故簡
或問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
㓛有親則可乆有㓛則可大可乆則聖人之徳可
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何也楊子
曰聖賢以易簡成小人以智巧敗易簡無佗因天
下萬物之理而順之耳
或問仰以𮗚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
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何也楊子曰以地
之明知天之幽以始之生知終之死見其一知其
萬也何也明必有幽始必有終也其理必然不足
怪也
或問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何
也楊子曰氣之精者凝而為物故有知而謂之神
氣之逝者游而為變故無知而謂之鬼魂者氣也
鬼者體也亦謂之魄故神存則物生神去則物死
神者體之主人體者神之傳舎
或曰作易者誰乎非聖人孰能之楊子曰非也然
則孰作之曰天地然則天地能作易乎曰天地不
能作易而能有易有易者具是理作易者書是理
猶繪事焉物必有其生繪乃肖其生世無日星何
從而繪日星世無山龍何從而繪山龍是故天地
者易之生也易者天地之肖也彼以其天我以吾
乾彼以其地我以吾坤不𮗚乾坤二卦乎此之貴
賤彼之早髙此之剛柔彼之動靜吉凶者其方物
變化者其象形也故繫辭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卑髙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方以𩔖
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
見矣
或問道者不可須
離何也楊子曰人之於道猶
魚之於水也魚可須離於水則人可須離於
道
楊子曰水為氷雨為雪精氣為物也聖人因其有
而處其有不以無廢有氷為水雪為雨遊魂為變
也聖人因其無而聼其無不以有遁無異端反是
也
或問何謂鬼神之情狀楊子曰情存則神狀存則
鬼
或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何也楊子曰晝則作夜
則息死生一晝夜也晝夜一死生也
或問今不如古信乎楊子曰奚而不信古者官人
以世後世宮人以人古者士大夫専殺後世天子
不専殺古者士死必以殉後世天子不以殉今不
如古奚而不信
楊子曰有所忘則必有所不忘有所不忘則必有
所忘
楊子曰武帝問禹湯水旱厥咎何繇公孫弘對曰
湯之旱桀之餘烈也弘之為湯諱巧矣桀亦無辭
也至曰尭遭洪水未聞禹之有水也弘知為禹諱
矣獨不為尭地乎獨不慮尭之有辭乎聖人未嘗
諱過也獨諱天災乎為聖人諱過者小人之䛕也
為聖人諱天災者又䛕之䛕也弘䛕湯而諱湯之
旱諱湯而移之桀知桀之無辭而後彂也猶諱父
而移之盜也又以䛕湯者䛕禹又以諱禹者移之
堯此䛕之窮也猶諱父而移之祖也尭固無辭也
非惟無辭也猶將引咎以罪已也三聖一道也弘
䛕其二毀其一豈惟毀其一又授尭之手而坐於
桀之側尭亦無辭也桀何顔哉而弘獨有顔以見
尭也臧文仲曰禹湯罪已由弘之言則臧文仲之
言妄矣
庸言二十
楊子曰成天下之事者譬之山行而攀木焉陟者
以順攀為進降者以逆攀為進事之成豈一端而
巳哉
楊子曰人有一足履甲之舟一足履乙之舟不惟
不受於甲亦不受於乙人有一足居闑之內一足
居闑之外不惟不信於外亦不信於內故髙帝曰
陳平智有餘然難獨任
楊子曰梓人能為明堂路寢而居無廬輪人能為
乗輿王路而出無車仲尼能為尭舜禹湯文武周
公之業而糧無餘
楊子曰有諸巳而求諸人無諸巳而非諸人此君
子之事也聖人不然有諸巳而不求諸人無諸巳
而不非諸人
楊子曰喜者陽之循怒者隂之拂欲者陽之伸懼
者隂之詘不動於隂陽之謂性動於隂陽之謂情
動而復於不動是為聖賢君子動而不復不復而
無不之也民斯為下矣彼異端者甚𢙣四者之情
而求去之情可去性亦可去矣不惟性可去隂陽
亦可去矣
或問一隂一陽之謂道何謂也楊子曰一隂一陽
而非道何者為道一隂一陽天地所不能逭也而
況人物乎隂陽之在天地其位為髙下其精為日
月其運為寒暑其物為水火闕其一則天地息隂
陽之在人物其耦為夫婦其親為父子其分為君
臣其道為仁義其事為徳刑其𩔖為君子小人中
國夷狄禽獸闕其一則人物息天地也人物也均
物也所以行天地人物者道也不能不有之謂物
不得不行之謂道
或問上繫首章既曰天尊地卑又曰乾坤定矣何
謂也楊子曰天下有二易有造化之易有䇿書之
易造化之易原乎太極䇿書之易成乎聖人易豈
聖人之私書哉太極以易書示聖人聖人以易書
述太極如是而巳爾未喻曰聖人觀彼之天地得
吾易之乾坤𮗚彼之卑髙得吾易之貴賤𮗚彼之
動靜得吾易之剛柔𮗚彼之方物得吾易之凶吉
觀彼之形象得吾易之變化天之除虗嘗假手於
成湯天之作易亦假手於三聖
楊子曰克已復禮不可以有已爲仁由已不可以
無巳
或問渉世當若之何楊子曰寕得罪於君子母得
罪於小人得罪於君子君子必察得罪於小人小
人必殺
楊子曰古之法亦䟽矣未若後世之備也舜寕失
不經未有不應為之章也孔子不稅冕而行未有
擅去宮之章也
或問賜自以不如囬為其聞一知二聞一知十之
相逺也何如楊子曰子貢聞一知二多矣聞一知
十可乎
或問孔子謂曾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又謂子貢曰
吾道一以貫之何謂一楊子曰入乎君臣父子仁
義禮樂之謂一出乎君臣父子仁義禮樂之謂二
然則孰為三曰楊墨也申韓也釋老也
或問韓子歐陽子何人也楊子曰聖之徒也何以
知之曰孟子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孟子
能言距楊墨者也韓子歐陽子能言距釋老者也
能言距楊墨者為聖之徒能言距釋老者非聖之
徒乎然則或謂二子未知道也信乎曰二子之未
知道其未知君臣父子仁義禮樂之道乎抑亦未
知清淨寂滅虛玄空無之道乎不知乎前二子焉
得為聖之徒不知乎後二子焉得為非聖之徒
或問何謂安其身而後動楊子曰安在動後非憂
則悔又問何謂慮其交而後求楊子曰慮在求後
非辱則累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長孺 編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門人羅 茂良 校正
誠齋集卷第九十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