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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岳全傳/第三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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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穿梭鏢明收虎將 苦肉計暗取康郎 說岳全傳
第三十二回 牛皋酒醉破番兵 金節夢虎諧婚匹
第三十三回 劉魯王縱子行兇 孟邦傑逃災遇友

  詞曰:

  這香醪,調和麴櫱多加料。須知不飲旁人笑。杯翻罍例,酣醉破番獠。
  飛虎夢,卜英豪。一霎時,百年隨唱,一旦成交好。

             調《殿前歡》

  卻說余化龍、楊虎二人帶領三軍,齊至汜水關前,放炮吶喊。早有小番飛報上關,張從龍率領番兵開關迎敵,兩陣對圓。余化龍出馬,並不打話,衝開戰馬,挺槍便刺,張從龍舉錘就打。槍來錘去,戰到二十回合,不分勝負。余化龍自語道:「怪不得牛皋敗陣,這狗男女果然厲害!」虛幌一槍,詐敗下來,張從龍拍馬追來。余化龍暗取金鏢在手,扭回身子,豁的一鏢,正中張從龍前心,翻身落馬。楊虎趕上一刀,梟了首級。三軍一齊搶進關來,眾番兵四散逃走!兩將就進汜水關安營。

  明日,二人一同來見牛皋。牛皋道:「你二位到此何幹?」余化龍道:「我二人得了汜水關了。」牛皋道:「你二人得了功勞,告訴我做甚麼?」余化龍道:「有個緣故,昨日聽得將軍抱恨楊虎,今我二人搶了汜水關送與將軍。一則與將軍重起大運,二則小將初來無以為敬,聊作進獻之禮。將軍以後不要罵楊將軍了。」牛皋道:「元帥來時怎麼說?」余化龍道:「讓牛兄去報功,小弟們不報就是。」牛皋道:「如此說,倒生受你們了。」二人辭別回營,牛皋就領兵出大路口安營,伺候元帥。

  這日報元帥大兵已到,三人一齊上來迎接。元帥便問:「搶汜水關是何人的功勞?」三人皆不答應。元帥又問:「為何不報功?」牛皋道:「我是不會說謊的,關是他二人搶的,說是把功勞讓與我,我也不要,原算他們的罷!」元帥道:「既如此,你仍領本部兵馬去救藕塘關,本帥隨後即至。」牛皋領兵而去。岳爺就與余、楊二人上了功勞簿,安撫百姓已畢,隨即起身,往藕塘關進發。

  且說牛皋一路上待那些軍士,猶如赤子一般。效那當年楚霸王的行兵,自己在前,三軍在後。那些軍士常常帶了飯團走路,恐怕牛皋要搶了地方,方許吃飯。一路如飛趕來。這一日,看看來到藕塘關,守關總兵聞報,說是岳元帥領兵已至關下,忙出關跪下道:「藕塘關總兵官金節,迎接大老爺。」牛皋道:「免叩頭,我乃先行統制牛皋,元帥尚在後頭。」金節忙立起來,祇急得氣滿胸膛,暗想道:「一個統制見了本鎮要叩頭的,怎麼反叫本鎮免叩頭?」吩咐:「把報事的綁去砍了!」牛皋聽了大怒道:「不要殺他!你既然本事高強,用俺們不著,我就去了。」吩咐轉兵回去。金節想道:「這個匹夫是岳元帥的愛將,得罪了他,有許多不便。」祇得忍著氣上前叫聲:「牛將軍,請息怒。本鎮因他報事不明,軍法有律。既是將軍面上,就不准法吧!」便吩咐放綁。牛皋道:「這便是了!你若難為了他,我就沒體面了。」金節道:「是本鎮得罪了,請將軍進關駐紮。」

  二人進來,到了衙門大堂。祇見處處掛紅,張燈結綵,皆因元帥到來,故此十分齊整。牛皋來到滴水檐前,方纔下馬。上了大堂,在正中間坐下,總兵祇得在旁邊坐下,送茶出來吃了,一面擺酒席出來,請牛皋坐下。

  牛皋道:「幸喜這酒席請我,還見你的情。若請元帥,就有罪了。」金節忙問道:「這卻是為何?」牛皋道:「俺元帥每飯食,總向北方流涕。因二聖卻在那裡坐井觀天,吃的是牛肉,飲的是酪漿,如此苦楚,為臣子的就吃一餐素飯,已為過分。俺們常勸元帥為國為民,勞心費力,就用些葷菜,也不為罪過,被俺們勸不過,如今方吃些魚肉之類。若見這些豐盛酒席,豈不要惱你?」金節聽了,連聲謝道:「多承指教!」牛皋道:「索性替你說了罷!俺元帥最喜的是豆腐,因河北大名府內黃縣小考時,吃了豆腐起身。他道:『君子不忘其本。』故此最愛豆腐。」金節道:「原來如此,越發承情指教了。」牛皋道:「貴總兵,你這酒席,果然是誠心請我的麼?」金節道:「本鎮果然誠心請將軍的。」牛皋道:「若是誠心請我,竟取大碗來。」金節忙叫從人取過大碗,牛皋連吃了二三十碗。金節暗想道:「這樣一個好元帥,怎用這樣蠢匹夫為先行?」看看吃到午時,牛皋問道:「貴總兵,俺那些兵卒們,須要賞他些酒飯吃。」金節道:「都與他們銀子自買來吃了。」牛皋道:「如此費心了!」

  金節看牛皋已有八九醉意,祇見外邊的軍士進來報道:「金兵來犯關了!」金節悄悄吩咐軍人傳令,各門加兵護守。報子去了,牛皋問道:「金爺,你鬼頭鬼腦,不像待客的意思,有甚話但說何妨。」金節道:「本鎮見將軍醉了,故不敢說。番兵煮近關了!」牛皋道:「妙啊!既有番兵,何不早說?快取酒來吃了,好去殺番兵。」金節道:「將軍有酒了。」牛皋道:「常聽得人說,吃了十分酒,方有十分氣力,快去拿來!」金節無奈,祇得取一壇陳酒來,放在他面前。牛皋雙手捧起來,吃了半壇,叫家將:「拿了這剩的那半壇酒,少停拿與你爺吃。」立起身來,踉踉蹌蹌,走下大堂。眾人祇得扶他上馬,三軍隨後跟出城來。

  金節上城觀看,那牛皋坐在馬上,猶如死的一般。祇見金邦元帥斬著摩利之身長一丈,用一條渾鐵棍,足有百十來斤,是員步將。出陣來,看見牛皋吃得爛醉,在馬上東倒西斜,頭也抬不動。斬著摩利之道:「這個南蠻,死活都不知的。」就把那條鐵棍,一頭豎在地下,一頭掛在胸膛,好似站堂的皂隸一般,口裡邊說:「南蠻,看你怎麼了?」牛皋也不答應,停了一會,叫:「快拿酒來。」家將忙將剩的半壇酒送在牛皋面前,牛皋雙手捧著亂吃。那曉得吃醉的人被風一吹,酒卻涌將上來,把口張開竟像靴統一樣。這一吐,直噴在番將面上。那番將用手在面上一抹。這牛皋吐了一陣酒,卻有些醒了,睜開兩眼,看見一個番將立在面前抹臉,就舉起鐧來,當的一下,把番將的天靈蓋打碎,跌倒在地,腦漿迸出。牛皋下馬,取了首級,復上馬招呼眾軍,衝入番營,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追趕二十里,方纔回兵,搶了多少馬匹糧草。金節出關迎接,說道:「將軍真神人也!」牛皋道:「若再吃了一壇,把那些番兵都殺盡了。」說話之間,進了關來。金節送牛皋到驛中安歇,眾軍就在後首教場內安營。

  金節回轉衙中,戚氏夫人接進後堂晚膳。金爺說起:「這牛皋十分無禮,不想他倒是一員福將,吃得大醉,反打敗十萬番兵,得了大功。」夫人道:「也是聖上洪福,出這樣的人來。」閑話之間,金爺吃完了晚膳,對夫人道:「下官因金兵犯界,連夜裡還要昇堂去辦事,祇好在書房去歇了。」夫人道:「相公請自便。」金節自往外去,夫人進房安歇。到了三更時分,忽聽得房門叩響,夫人忙叫丫鬟開了房門,卻原來是夫人的妹子戚賽玉,慌慌張張走進房來,叫聲:「姐姐,妹子幾乎驚死!特來與姐姐作伴。」夫人道:「你父母早亡,雖是你姐夫撫養成人,但如今年紀長大,也要避些嫌疑。幸喜你姐夫在書房去歇了,倘若在此,也來叩門?」賽玉道:「不是妹子不知世事,方纔妹子睡夢裡見一隻黑虎來抱我,所以嚇得睡不穩,祇得來同姐姐作伴。」夫人道:「這也奇了,我方纔也夢見一個黑虎走進後堂,正在驚慌,卻被你來叩門驚醒,不知主何吉兇?」遂留賽玉一同宿了。

  到了天明起來,梳洗已畢,金爺進後堂來用早膳。夫人道:「妾身昨夜夢見黑虎走入後堂,舍妹亦夢被黑虎抱住,不知主何吉兇?」金爺道:「有此奇事!下官昨晚亦夢有黑虎進內,莫非令妹終身,應在此人身上麼?」夫人道:「那個甚麼『此人』?」金爺道:「就是岳元帥的先行官牛皋。他生得面黑短鬚,身穿皂袍,分明是個黑虎。我看他人雖鹵莽,後來必定衣紫腰金,倒不如將令妹配與他,也完了你我一樁心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道:「妾乃女流,曉得甚麼,但憑相公作主。」金爺道:「待下官去問他家丁,若未曾娶過,今日乃是黃道吉日,就與令妹完姻便了。」夫人大喜,就進房去與妹子說知。

  金節出來,叫他家丁來問,曉得牛皋未娶夫人。金節大喜,就命家人准備花燭,著人將紗帽圓領送到驛中去,囑咐道:「你不要說甚麼,祇說請他吃酒,等他來時就拜天地便了。」家人領命,遂來至驛中。見了牛皋,送上衣服。

  牛皋道:「為何又要文官打扮吃酒?少停我便來罷了。」那家將回府說牛皋就來,金節甚喜。大堂上張燈結綵,供著喜神,准備花燭。不一時,牛皋來到轅門下馬,金節出來迎接。走至大堂,牛皋見這光景,心中想道:「他家有人做親,所以請我吃喜酒。」牛皋便問金節道:「府上何人完姻?俺賀禮也不曾備來,祇好後補了。」金節道:「今天黃道吉日,下官有一妻妹送與將軍成親,特請將軍到來同結花燭。」叫:「請新人出來!」那牛皋聽見這話,一張嘴臉漲得豬肝一般,急得沒法,往外就跑,出了大門,上馬奔回驛中去了。這邊戚夫人見牛皋跑了去,便道:「相公,他今跑了去,豈不誤了我妹子終身大事!」金爺道:「夫人不必心憂。且候元帥到來,我去稟明,必成這頭親事。」

  正說之間,忽報岳元帥大兵已來。金總兵也不換衣甲,就穿著這冠帶,上了馬出關,直至軍前跪下,口稱:「藕塘關總兵金節迎接大老爺。」岳爺道:「請起。」暗想:「那牛皋怎麼不見來接?難道又打了敗仗了?」便問金總兵:「為何這等服色?」金節稟道:「祇因牛先鋒兵至關中,甚是無禮,公堂飲酒,居中而坐,吃得大醉。適值番將領兵十萬來犯關,那個番將身長一丈四尺,十分厲害。牛皋先鋒決要出去交戰,來到陣前,牛先鋒吐酒於番將臉上,番將忙揩臉時,牛先鋒一鐧打死,大獲全勝。卑職賤荊戚氏有一胞妹,年方十七,尚未適人。日夜間夢兆有應,欲配先鋒,又逢今日黃道吉期,特請先鋒到行完姻,不知何故竟自跑回。求元帥玉成,得諧秦晉,實為恩便。」元帥道:「貴總兵請回,少停待我送來完姻便了。」金節謝了,回衙與夫人說知,各各歡喜。

  再說岳元帥紮下營盤,便叫湯懷去喚牛皋來。湯懷得令,出營上馬,進得關內,來至驛中門首,便問軍士道:「你家牛老爺那裡去了?」軍士稟道:「俺家老爺在後帳房。」湯懷道:「不必通報,我自進去。」祇見牛皋朝著牆頭坐著,湯懷道:「賢弟好打扮!」牛皋道:「湯哥幾時來的?」湯懷道:「元帥有令,傳你前去。」牛皋道:「待我換了衣甲去。」湯懷道:「就是這樣的去罷!」扯了就走。

  一同上馬,來至大營,湯懷先來繳令,然後牛皋跪下叩頭。岳爺道:「夫婦,人之大倫,你怎麼跑走了?豈不害了那小姐的終身?今日為兄的送你去成親。」元帥也換了袍服,同牛皋一齊來到總兵衙門。金爺出來接到大堂之上,先拜了元帥,就請新人與牛皋拜了花燭,送歸洞房。元帥對金總兵道:「今日匆匆,另日補禮罷。」金總兵連稱:「不敢!」

  元帥出了衙門,回營坐下,對眾將道:「眾位賢弟,從今日起,把『臨陣招親』這一款革去。若賢弟們遇著有婚姻之事,不必稟明,便就成親。況這番往北路去迎二聖,臨陣交鋒,豈能保得萬全?若得生一後嗣,也就好接代香煙。」眾將謝了元帥,按下不表。

  話分兩頭。再說那山東魯王劉豫守在山東,殘虐不仁,詐害良民,也非止一端。那次子劉猊,倚仗父親的勢頭,在外強佔民田,姦淫婦女,無所不為。忽一日帶了二三百家將,往鄉村打圍作樂,一路來到一個地方,名為孟家莊。一眾人放鷹逐犬,不道一個莊家正鋤田,忽見一鷹刁著一隻大鳥,飛來落在面前。這莊家是個村魯之人,曉得甚麼來歷,趕上前一鋤頭打死,說道:「好造化!我家老婆昨日嫌我不買些葷腥與他下口,今日這兩個鳥兒拿回去煮熟了,倒有一頓好吃。」正在快活算計,誰知一眾家將趕來尋鷹,看那莊丁拿在手裡,便喝道:「該死的狗才!怎麼把我的鷹打死了!」莊丁道:「這是他飛到我跟前來,所以打死,要拿回家去做下酒,幹你甚事?」家將道:「好個不知死活的人!你家在那裡?」莊丁道:「我就是孟家莊孟太公家的莊丁,你問我怎的?」內中一個道:「哥,你休要和他講,祇拿他去見家主爺便了。」莊丁道:「打死了一個鳥兒就要拿我,難道沒有王法的麼?」眾家將聽了大怒,就將莊丁亂打。內中一個趕上一腳,正踢著莊丁的陰囊,一跤跌倒,在地滾了幾滾,就嗚呼哀哉了!

  那眾家將見打死了莊丁,忙來報知劉猊道:「我家的鷹被孟家莊莊丁打死,小的們要他賠償,連公子也罵起來。所以小的們發惱,和他廝打,不道他跌死了。」劉猊道:「既然死了,要他家主賠還我的鷹來!」即帶了家丁,往孟家莊來。

  到了莊上,家丁大喊道:「門上的狗頭,快些進去說,劉王爺二爵主的鷹被你莊丁打死,快早賠還,萬事全休;如若遲了,報與四太子,將你一門碎屍萬段!」莊丁聽了,慌忙進來報與太公。孟太公聞言想道:「劉豫這奸臣投了外邦,他兒子連父親的相知都不認了。待我自去見他,看他怎麼樣要我賠鷹。」孟太公出了莊門,這劉猊在馬上道:「老頭兒,你家莊丁把我的鷹打死了,快些賠來。」太公道:「你怎麼曉得是我莊丁打死的?」劉猊道:「我家家將見他打死的。」太公道:「若果是我家莊丁打死的,應該賠你,待我叫他來問。」劉猊道:「你那莊丁出言無狀,已被我打死了!」孟太公不聽猶可,聽了莊丁被劉猊打死,直急得三屍神暴跳,七竊內生煙,大怒道:「反了!反了!你們把他打死了不要償命,反要我賠鷹,真正是天翻地覆了!」劉猊大怒道:「老殺才!皇帝老兒也奈我不得,你敢出言無狀?」就把馬一拍,衝上前來,捉拿太公。孟太公看見的他的馬衝來,往後一退,立腳不住,一跤跌倒。祇一跤不打緊,好似:一團猛火燒心腹,萬把鋼刀割肚腸。不知孟太公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