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止四夷入侍疏
臣聞戎夏不雜,自古所誡,夷狄無信,易動難安,故斥居塞外,不遷中國,前史所稱,其來久矣。然而帝德廣被,時有朝謁,受向化之誠請,納梯山之禮貢,事畢則歸其父母之國,導以指南之車,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漢魏以後,遂革其風,務飾虛名,徵求侍子,喻其解辮,使襲衣冠,築室京師,不令歸國,此又中葉之故事也。較其利害,則三王是而漢魏非;論其得失,是備邊長而徵質短:殷鑒在乎往代,豈可不懷經遠之慮哉?昔郭欽獻策於武皇,江統納諫於晉主,鹹以為夷狄處中夏必為變。晉武不納二臣之遠策,好慕化之虛名,縱其習《史》、《漢》等書,官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計之失也。若前事之不忘,則後代之黽鑒,此臣所以極言而不隱者也。伏惟陛下德洽區外,仁被左衽,綏懷式遏之方,故無遺策,豈臣庸淺所敢輕議?然而區區之心,有所未盡者也。
竊惟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貢,並叨殊獎:或執戟丹墀,策名戎秩;或曳裾庠序,高步黌門。服改氈裘,語兼中夏,明習漢法,睹衣冠之儀;目覿朝章,知經國之要。窺成敗於國史,察安危於古今,識邊塞之盈虛,知山川之險易。或委以經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邱之誌,放使歸蕃。於國家雖有冠帶之名,在夷狄廣其縱橫之智。雖則慕化之美,苟悅於當時;而狼子孤恩,旋生於過後。及歸部落,鮮不稱兵,邊鄙罹災,實由於此。故老子云:「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在於齊人,猶不可以示之,況於夷狄乎?謹按楚申公巫臣奔晉,而使於吳,使其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陣,使之叛楚,吳於是始伐楚,取巢取駕,克棘入州來,子反一歲七奔命,其所以能謀楚,良以此也。又按《漢書》:桓帝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其後卒有劉石之難,向使五部不徙,則晉祚猶未可量也;鮮卑不遷幽州,則慕容無中原之僭。又按《漢書》陳湯云:「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工,然猶三而當一。」由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使胡人得法,況處之中國,而使之習見哉?昔漢東平王請《太史公書》,朝臣以為《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橫之說,不可以與諸侯。此則內地諸王尚不可與,況外國乎?
臣竊計秦並天下,及劉項之際,累載用兵,人戶凋散,以晉惠方之,八王之喪師,輕於楚漢之塗地。匈奴冒頓之全實,過於五部之微弱,當曩時冒頓之強盛,乘中國之虛弊,高祖餒危平城,而冒頓不能入中國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諸夏,力不足以破汾晉,其所以解圍而縱高祖者,為不習中土之風,不安中國之美。生長磧漠之北,以穹廬堅於城邑,以氈罽美於章紱,既安其所習,而樂其所生,是以無窺中國之心者,為不生漢故也。豈有心不樂漢,而欲深入者乎?劉元海五部離散之餘,而卒能自振於中國者,為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非元海悅漢,而漢亦悅之。一朝背誕,四人響應,遂鄙單於之號,竊帝王之寶,賤沙漠而不居,擁平陽而鼎峙者,為居漢故也。向使元海不內徙,止當劫邊人繒彩曲糵,以歸陰山之北,安能使王彌、崔懿反為其用耶?當今皇風遐覃,含識革麵,凡在虺性,莫不懷馴,方使由餘效忠,日磾盡節。以臣愚慮者,國家方傳無窮之祚於後,脫備預不謹邊臣失圖,則夷狄稱兵,不在外方,非所以肥中國,削四夷,經營萬乘之規,貽厥孫謀之道也。臣愚以為願充侍子者,一皆禁絕;必若先在中國者,亦不可更使歸蕃,則夷人保疆,邊邑無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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