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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叢書/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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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生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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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酈生正傳》與《朱建傳》尾所述酈見高祖事不同。太史公曰:「平原君之子與余善,是以得具論之。」豈非以此兩存之乎?《正傳》所述,與今班史一同,曰:酈生聞沛公略地陳留,其麾下騎士適里中子,謂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願從遊。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生。』」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輒溺之,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第言之。」騎士從容為言。沛公至高陽傳舍,使召酈生入謁,見沛公踞床,使兩女子洗足,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天下同苦秦久矣,故相率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欲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攝衣,延生上坐,謝之,生因云云。沛公喜,賜食,問計安出,生曰:「足下起糾合之眾,不滿萬人,欲徑入強秦,所謂探虎口者也。陳留,天下之沖,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酈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其《正傳》所言如此。《朱建傳》尾則曰: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將兵誅不義,願得口畫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問何如人,使者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註。」沛公曰:「為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酈生叱使者曰:「吾高陽酒徒,非儒人也!」使者復入報曰:「客天下壯士,自言高陽酒徒。」沛公遽雪足延入見之,生揖沛公曰:「足下暴衣露冠,將兵討不義,而曰『吾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夫足下欲就天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度足下智勇不如吾,欲就天下而不相見。竊為足下失之。」沛公謝曰:「鄉者聞先生之容,今見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問所以取天下者。酈生曰:「足下欲就大功,不如止陳留。陳留,天下之沖,兵之會地,積粟數千萬石,守壘甚堅。臣素善其令,願為足下說之。不聽,臣請為足下殺之,而下陳留。」沛公從之,於是酈生夜見陳留令說之,陳留令云云。酈生夜半斬陳留令報沛公,遂下陳留。其說又如此,由前所說,則沛公倨洗見酈生;由後所說,則方洗見使者。由前所說,則謂陳留令不聽,足下舉兵攻之;由後所說,則謂臣為足下殺之。其他語意詳略多不同,故備錄之,以資閱史者。

史記簡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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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兒寬傳》曰:張湯為廷尉,廷尉府盡用文法吏。寬以儒生在其間,見謂不習事,不署曹,除為從史,之北地視畜數年。還至府,上畜簿,會廷尉時有疑奏,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意,掾史因使為奏。奏成,讀之皆服,以白廷尉湯。湯大驚,召寬與語,乃奇其材,以為掾。上寬所作奏,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言兒寬。上曰:「吾固聞之久矣。」湯由是鄉學,以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甚重之。《漢書》載寬事如此之詳。《史記》但曰:以試第次補廷尉史,是時,張湯方鄉學,以為奏讞掾,以古法議決疑大獄,而愛幸湯,湯以為長者,數譽之」,才此數句而已,不見所謂在廷尉不署曹之說,不見北地視畜數年之說,不見還至府為湯作疑奏之說,不見上疑奏即時賜可之說。兒寬平生善處,有此數事,似此曲折,皆不一見,以至上問《尚書》、開六輔渠、議封禪事,《漢書》歷載,而《史記》皆不書,何其太略也!以《史記》而考兒寬行事,不幾泯沒乎?大抵遷史失之略,如《丙》、《魏》等傳皆然。

漢獄吏不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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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獄固酷,獄吏尤不恤。試摭數事:周勃下廷尉,吏稍侵辱之,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韓安國抵罪,蒙獄吏田甲辱之,安國曰:「死灰不復然乎?」甲曰:「然即溺之!」王嘉下獄,獄吏稍侵辱之,嘉喟然仰天嘆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死有餘責。」歐血而死。蕭望之不肯入獄,仰天嘆曰:「吾備位宰相,老入獄牢,茍求生活,不亦鄙乎!」飲藥而死。夫以宰相大臣,獄吏尚且不恤,況其他乎?是以路溫舒上書有曰「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今治獄之吏,上下相毆,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不獲?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詞以視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煉而周內之。蓋奏當之成,雖咎徭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何則?成煉者眾,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亡極,偷為一切,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溫舒一書,深切如此,使人讀之,不覺毛竦,想秦弊之存於當時者,莫此為酷。觀勃等所云,益可驗矣。鍛煉周內,文致其罪,在漢已然,況今日乎?

經怪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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曩歲,平江鄉試,有詞科人為考官,出策題用「經怪」二字,莫知所自。僕讀《後漢·蔡邕傳》、晉嵇康書,皆用此二字。又觀唐人文集,如劉禹錫、皇甫湜書中,亦多用之。經,常也。《漢書》常字多作經,如曰「難以為經」。

披霧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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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用披霧睹青天事,多指樂廣。如梁孝元詩「還思逢樂廣,能令雲霧褰。」駱賓王詩「情披樂廣天」是也。往往謂此語創見於晉,不知此語已先見於徐幹《中論》,曰「文王畋於渭水,遇太公釣,召而與之言,載之而歸。文王之識也,灼然若驅雲而見白日,霍然如開霧而睹青天。」晉人蓋引此語以美樂廣耳。曹植《謝入覲表》曰「若披浮雲而曬白日。」

痟消二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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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官·疾醫》「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痟首疾。」鄭註:痟,酸削也。司馬相如消渴,則所謂消中之疾也。痟首、消中,二疾既異,而其字亦自不同,後人往往不辨,指為一疾,鮮有別之者。後漢李通素有消疾,此正如相如渴疾也。太子賢註消中之疾是已,乃復引《周官》為證,是以消中、痟首為一義。以至《玉篇》、《廣韻》之類,皆以痟為消病,惟《禮部韻》痟字下註酸痟頭痛,是為得之。張孟《押韻》註酸痟頭痛,又渴病。雖明知二疾為不同,是認二字為一體矣。

公門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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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曰:「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其言起此。後曹植疏亦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南北史》引處甚多,李彪曰:「諺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此皆兼二者言也。獨引一句者,如梁武帝曰:「暕可謂相門有相矣。」宋武帝謂王鎮惡曰:「可謂將門有將。」是皆祖田文之語爾。而《續釋常談》獨推王訓、王鎮惡二事,以證「將門有將,相門有相」之所自。是又未知田文、曹植之所說也。晉王沈又有「公門有公,卿門有卿」之語。

王延扣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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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延事母甚孝,夏則扇枕,冬則溫被。母嘗盛冬求生魚,延求而不獲,扣冰而哭,忽有一魚踴出冰上,取以進母。史臣曰:「王延扣冰而召鱗,扇席而驅暑,雖黃香、孟宗,抑為倫輩。」僕謂不若易孟宗為王祥,尤為切當。為母而致冰鮮,王氏有二人,前有祥,後有延。

江淹儗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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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齋閑覽》云:《文選》有江淹《儗湯惠休詩》曰「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今人遂用為休上人詩故事。僕謂此誤自唐已然,不但今也。如韋莊詩曰「千斛明珠量不盡,惠休虛作碧雲詞。」許渾《送僧南歸詩》曰「碧雲千里暮愁合,白雪一聲秋思長。」曰「湯師不可問,江上碧雲深。」權德輿《贈惠上人詩》曰「支郎有佳思,新句淩碧雲。」孟郊《送清遠上人詩》曰「詩誇碧雲句,道證青蓮心。」張祐《贈高閑上人詩》曰「道心黃檗老,詩思碧雲秋。」雪竇詩曰「碧雲流水是詩家」,曰「湯惠休詞豈易聞,暮風吹斷碧溪雲。」此等語皆以為湯詩用,惟韋蘇州《贈皎上人詩》曰「願以碧雲思,方君怨別詞」,似不失本意。吳曾《漫錄》但引樂天與唐上人對答二詩為證,豈止此邪?

王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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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介出守湖州,嘗有詩曰「吳興太守美如何,太守從來惡祝鮀。生若不為上柱國,死時猶合替閻羅。」後兩句事見《北史·韓擒虎傳》,擒虎曰:「生為上柱國,死為閻羅王,亦足矣。」夫子稱祝鮀之佞,蓋美其有材耳,謂衛靈公不亡者,以有祝鮀等之故。《左氏傳》亦謂祝鮀排難解紛,賢者也。介以諂媚者為祝鮀,是狃於流俗之見。觀晉王沈為豫州刺史,下教曰:「達幽顯之賢,去祝鮀之佞。」《北史》曰「群犬吠新客,佞僮排疏賓。望衛惋祝鮀,眄楚悼靈均。」知此說久矣。不知佞有二義,有才佞之佞,有諂佞之佞。

藥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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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濟翁《資暇集》曰:「園庭中藥欄。」欄即藥,藥即欄,猶言圍援,非花藥之欄。《漢·宣帝紀》「池藥未御幸者,假與貧民。」《漢書》「闌入宮禁」,率多作草下闌,則藥欄尤分明也。有誤者以藤架蔬圃作對。僕謂此說固是,然考《漢·宣帝紀》「池築未御幸者,假與貧民。」非藥字。又觀古人詩,如梁庾肩吾曰:「向嶺分花徑,隨階轉藥欄。」唐李商隱曰「水精眠夢是何人,欄藥日高紅髲𩬕。」王維曰「藥欄花徑衡門裏」,又曰「新作藥欄成」,杜子美曰「乘興還來看藥欄」,許渾曰「竹院晝看筍,藥欄春賣花。」又曰「欄圍紅藥盛」,張籍曰「借宅常欣事藥欄」,多作花藥之欄用也。近見苕溪漁隱亦引籞為證。

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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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暇集》曰:符祝之類,末句「急急如律令」者,人以為如飲酒之律令,速去不得遲也。一說謂漢朝每行下文書,皆云如律令,言非律令文書行下,當亦如律令,故符祝有如律令之言。按律令之令,讀如零。律令是雷邊捷鬼,此鬼善走,與雷相疾,故曰「如律令」。僕謂雷邊捷鬼之說,出於近世雜書,西漢未之聞也。漢人謂如律令者,戒其如律令之施行速耳,豈知所謂捷鬼邪!此語近於巫史,不經之甚。宋時有「文書如千里驛行」之語,正漢人如律令之意也。

開八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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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十年為一帙,其說見《白樂天集》中,詩云「年開第七帙,屈指幾多人。」是時,六十三元日詩也。又曰「行開第八帙,可謂盡天年。」註曰:時俗謂七十以上開為第八帙。蓋以十年為一帙爾。近時壽聖皇太后慶八十,而廟堂有辭免恩例劄子,曰「昌運協千齡之會,東朝開八帙之期。」又曰「慶闈開八帙之算,三世奉萬年之觴。」蓋改開為登字。

古人引用經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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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引用經、子語,不純用其言,往往隨意增減,間亦有害理處。如范曄曰:「孔子稱:貧而無諂,富而無驕,未若貧而樂道,富而好禮者也。」范昇曰:「孔子云:博學約之,弗畔矣夫。」賈逵曰:「孔子稱:於禮讓為國,於從政乎何有?」閻纘曰:「孟軻云:孤臣孽子,操心也危,慮患也深,故多善功。」崔元亮曰:「孟軻云:眾人皆曰殺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殺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殺之,然後察之,乃置於法。」此等語雖不無損益,然不甚礙理。如劉向曰:「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傲。」袁著曰:「舜禹相戒:毋若丹朱。」按今《尚書》此語,乃禹戒舜,非舜戒禹,謂之相戒亦非。如此等語,似於當來之意未安也。或者謂范曄舉孔子稱「貧而樂道,富而好禮」,恐《論語》中脫一道字。僕考前漢引此語,初無道字,而《禮記·坊記》則曰:「貧而好樂,富而好禮。」

誅全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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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載霍去病過焉支山千有餘里,合短兵鏖臯蘭下,殺折蘭王,斬廬侯王,銳悍者誅,全甲獲醜,執渾邪王子。師古註:全甲、謂軍中之甲不喪失也。《史記》載此大略相同,但於短兵下無鏖臯蘭下一句,於斬廬侯王下,卻言誅全甲,執渾邪王子。徐廣註:誅全甲,一作誅金甲。此三字較之《漢書?所言甚失文理。疑《史記》之文,流傳之誤,後人不考,因其誤而為之註耳。

稱翁姑為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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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人稱翁為官,稱姑為家。錢氏納土,蓋嘗奏過,謂其土俗方言。觀范曄臨刑,其妻罵曰:「君不為百歲阿家,其母云云。」妻曰:「阿家莫憶,袁君正父疾不眠專侍左右。」家人勸令暫臥,答曰:「官既未差,眠不安。」二事正在《南史》,知吳人之語為不誣也。

男人傅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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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載何晏潔白,魏帝疑其傅粉,以湯餅試之,其拭愈白,知其非傅粉也。僕考《魏略》,晏自喜,動靜粉白不去手,則知晏嘗傅粉矣。《前漢·佞幸傳》「籍孺、閎孺傅脂粉,以婉媚幸上」,此不足道也。東漢《李固傳》章曰:「大行在殯,路人掩涕,固獨胡粉飾貌,搔頭弄姿,盤旋偃仰,從容冶步,略無慘怛之心。」《顏氏家訓》謂梁朝子弟,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以此知古者男子多傅粉者。

二公待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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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中常侍張遜權傾天下。遜父死,歸葬穎川。一郡畢至,名士無往者。遜甚恥之。陳寔於是獨往吊焉,後誅黨人,遜感寔,故多所全宥。秦少遊論謂,當時士風病乎太清,此寔之和所以為貴也。旨哉斯言!僕觀本朝,張茂則雖宦官之賢者也,元祐間嘗請諸名公啜茶觀畫,諸公皆往,惟伊川先生不往,辭曰:「某素不識畫,亦不喜茶。」伊川所謂正與太丘反經而合道者,非有卓然之識,烏能及此!

臥雪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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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異傳》載:漢大雪,洛陽令行至袁安門,無路入,謂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戶見之,僵臥於床。又《先賢行狀》載:胡定字元安,時雪滿其室,縣令遣掾排雪問,定已絕穀,妻子皆僵。二事甚相類,皆雪中高臥,皆縣令來撫問。元安、袁安名字又相協,安得不認為一事邪?因思天下有一事關兩處者,何可勝數!如沈瘦事,前右約,後右昭略:望塵之潘,前有黨,後有嶽,書紅葉之鄭,前有虔,後有谷,致冰鮮之王,前有祥,後有延。

灰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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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鍇註李商隱《樊南集》,有代王元茂檄云:「喪貝躋陵,飛走之期既絕;投戈散地,灰釘之望斯窮。」恨不知灰釘事。前輩謂杜篤賦,燔康居,灰珍奇。椎鳴鏑,釘鹿蠡。商隱雕篆如此。僕謂此二字出於《南史》,陳高祖紀九賜策曰:「玉斧將揮,金鉦且戒。妖酋震懾,遽請灰釘。」商隱用此耳。後見《藝苑雌黃》,亦引此辯,與仆暗合。

聯合古人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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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嘗用古人全句,合為一聯,曰:籠中剪羽,仰看百鳥之翔;側畔沈舟,坐閱千帆之遇。自以為工。近觀《漫錄》,謂任忠厚有投時相啟,正有此一聯,但改側字為岸字耳。其暗合有如此者,但《漫錄》不言所以,不知上句乃韓退之詩,下句乃劉夢得詩。韓曰:「剪羽送籠中,使看百鳥翔。」劉曰:「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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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叢書

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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