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靜堂集/卷六
雜著
[編輯]童子服議
[編輯]禮言童子之服。明且備矣。而後賢疑之何也。經記曰。童子惟當室緦。傳曰。不當室則無緦服也。無者有之對也。有所無則必有所有矣。自斬衰三年以下。至小功五月。皆童子之所有也。苟無所有。又安有所無乎。童子所無者緦而已。自緦以上。皆與成人同。故不復立文。今乃因是而疑夫聖人之不爲童子制服。果如是。則經所不制。如高祖之比。豈可一二數哉。鄭註曰。當室者。承家事爲家主。與族人爲禮於有親者。雖恩不至。不可以無服。當室者於緦麻之親。恩不至而不可以無服。則況如期功同室之親。其恩之至不至。固不以當室不當室而有二焉者哉。經殤大功曰。爲叔父之長殤中殤。昆弟之長殤中殤。姑姊妹之長殤中殤。無伯父之殤而有昆姊之殤。則伯父無殤理。而昆與姊固謂有殤也。昆與姊而爲殤。則己猶未得爲成人也。己雖未得爲成人。而喪殤死者。與成人等。況於喪長者乎。玉藻曰。童子無緦服。聽事不麻。註曰。雖不服緦。猶免深衣無麻。往給事也。恩旣不至而不服矣。而猶且變服而與於喪次。則於恩之至者。宜服與否。當如何也。童子當室之服如此。爲殤之服如此。爲所不服者。聽事又如此。禮之所載。不亦明備矣乎。而復何疑焉。或疑長者旣以殤降。則童子亦當相報。服之報也者。非如此之謂也。經緦麻曰。爲從母之長殤報。疏曰。從母與姊妹之子若殤死。相爲報也。以殤相報。斯所謂報者也。
未嫁者逆降議
[編輯]服有正服有降服。降必有所由也。姑姊妹之薄也。葢有受我而厚之者也。姑姊妹之薄於本黨也。葢使之厚於夫氏也。此降服之所由起也。經大功曰。女子子嫁者未嫁者。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傳曰。嫁者其嫁於大夫者也。未嫁者成人而未嫁者也。注曰。女子子成人者。有出道。降旁親。經小功曰。從父姊妹。疏曰。姊妹旣逆降。宗族亦逆降報之。故不辨在室及出嫁也。斯降也何爲而降也。旣曰降而大功。則其本齊衰期者也。是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者爲是。兄弟之女姪女姊妹三種之人。十一歲而死則爲之小功。十五未笄而死則爲之大功七月。十九而未笄而死則爲之大功九月。旣笄而成人則正可以期矣。反以其將出而又逆爲之大功。旣嫁則以其旣出而爲之大功。如此則本服齊衰期者。終身無可施之日。聖人胡爲而立此無用之虛服。強而名之曰期之親哉。姑姊妹適人者。無主而死則還爲之期。期之用。惟此不常有之變而已。不亦可異哉。女子有許嫁而笄。有未許嫁而笄。笄則成人矣。然燕而鬈首。猶夫在室之女也。誰爲之厚而反薄之乎。十五而笄。二十而嫁。五載之間。非出嫁也。非在室也。泛泛焉無所係屬焉。聖人之禮。殆不若是其無據也。經所云女子子嫁者未嫁者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十三字。其必有衍文錯𥳑。而傳注者從以解之誤也。何以明其誤也。由其嫁於大夫者而言之乎。則經雲大夫爲姑姊妹適士者小功。大夫之妻亦同於大夫。則惡得爲姑姊妹大功。大夫爲其世父母叔父母大功。則大夫之妻惡得自爲其世父母叔父母大功。若使姑姊妹者。亦嫁於大夫也。則下文經已有大夫之妻爲姑姊妹嫁於大夫者大功。不宜一服而重出。且由其未嫁者而言之乎。則未嫁者之姊妹死而爲長中下殤未定。而安得一爲大功。且姑姊妹之殤大功小功。俱載本章。不宜重見於此。周公經文條理精密。豈紊亂無當若此哉。然則其爲衍文錯𥳑也何如。女子子嫁者未嫁者以上八字者。葢由齊衰三月章爲曾祖父母之文而重出。傳文嫁者以下十九字。亦隨而重出。此衍文也。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以下十字。葢本上文女子子適人者之下衆昆弟之上之文也。此錯𥳑而爲字亦衍文也。今若以此九字錯𥳑者。合之曰女子子適人者。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衆昆弟姪丈夫婦人報。其文序旣順而世叔父母姑之爲昆弟之女也。姊妹之相爲也。經之無文者。又明白矣。其八字衍文者。與傳十九字衍者。從而去之。而承之於上文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曰。傳曰何以大功也。妾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又豈不沕焉得所。而馬鄭之讀。賈之疏。支離牽補。而終不得其安者。一朝而皎然矣。旣有以處此衍文錯𥳑矣。則註疏所謂逆降者。有以知其本非經指而可以一切刷洗矣。然則嫁者未嫁者。爲曾祖父母之說何如。曰此亦傳文之誤也。嫁者其嫁於士嫁於大夫未定也。未嫁者其成人與童女未定也。明女子出嫁而不敢降。故未嫁之文。由對嫁者而作出嫁而旣不敢降。則士與大夫在其中矣。若曰嫁大夫爲嫁。嫁士爲適。則未嫁者豈將嫁於大夫者耶。
降大功之末嫁娶議
[編輯]朱先生家禮冠昏。身及父母無期以上喪及大功旣葬。皆許行禮。然古禮於大功之末。許冠嫁而不許娶婦。小功之末。許取妻。而殤小功之末則又不許。斯二端者。雖未爲先生之所取。而好禮者不可不察也。殤小功之末而不可取妻。則殤九月七月可知已。賀氏之義。固得之矣。殤大功小功而不可。則降大功小功。其將何如哉。殤而降者。服雖輕而情未嘗不重也。故其月數之內。所以自伸其哀者。與本服等。彼出而降者。其情亦豈異哉。且殤大功之衰七升冠十升。降大功。亦衰七升冠十升。殤小功降小功。冠與衰十升皆同也。其情則同。其服則同矣。況姊妹之出而大功也。兄弟之子女之殤小功也。抑亦有輕重於其閒矣。以姊妹之降之大功則取妻。以兄弟之子女之殤之小功則不得取妻。吾疑其或不然也。由是殤小功之說。而推而及於降大功。不亦可乎。大功之末而嫁者。固禮之所許。然疏家乃謂女子秊十九之冬喪期親。則恐其不及二十而嫁也。逆爲之降大功。使其末爲二十之春以嫁也。其支離而可笑甚矣。聖人之禮。豈若是曲乎。
按襍記。此章大功之末。皆謂父而上文偶脫一父字耳。是父卽冠者嫁者之父。是子卽指父大功者之子。若已大功而可以冠嫁。不可以取妻者。於己雖小功。句內可以求之。苟如疏說。則父子之閒。又著一身位。便成祖大功而冠嫁孫矣。
收養服議上
[編輯]天地則已易矣。四時則已變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故至親以期斷。而喪父母三秊者。加隆焉爾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故三秊之喪。謂之至隆。末有以加於此者矣。爲人後者。爲祖後者受重也。爲長子傳重也。爲君至尊也。爲夫至尊也。過此以往。末之有矣。而後世有爲收養父母三秊之禮。是殆非聖人之意也。周公之所未制而不見於經者衆矣。何由知其非聖人之意也。罪多而刑五。喪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矣。聖人之所不制者附而列而求之。斯寡過矣。收養之服。獨無所列乎哉。經期曰。繼父同居者。傳曰。夫死妻稺子幼。子無大功之親。與之適人而所適者。亦無大功之親。以其貨財爲之築宮廟。歲時使之祀焉。妻不敢與焉。若是則繼父之道也。曰此收養父母之列也。子幼則其十歲以下若三歲四歲者也。己與繼父俱無大功之親。則其相保之恩摯矣。以貨財築宮廟。使之祀焉。則其相爲之義重矣。雖父母之愛之也。何加焉。疑若三秊焉者然。而聖人爲之期秊而止者。誠以父母之恩。如天之罔極。不得以區區之喣覆憐恤者。輒擬議之也。爲之期秊。是固斷之至親者。父母之本服也。期已隆矣。惡得加隆焉爾。以均於生我者哉。此聖人之意也。後之所謂收養者。其相保而相爲摯且重也。果如傳文所云繼父者鮮矣。苟有如繼父者。其服之也。誠可以列之於此而爲之期秊矣。期已隆矣。乃加隆焉。均於生我者。豈聖人之意哉。是非所以重收養之義。適以輕父母之恩已矣。且嫁母私親也。出母私親也。故服之期秊。而爲父後者不敢服也。故爲父後而不敢服也者。其必不得三秊者。苟得爲三秊者。雖爲父後必服之矣。旣曰當三秊矣。而爲父後則不敢服何居乎。我未之聞也。
收養服議下
[編輯]收養之服。斷之期秊而已。則所謂三秊者。果無所施歟。今有養遺棄小兒三歲以下者。如今制者將何如。遺棄者吾得之。而不知其何人之子也。三歲以下者。不自知其父母之爲何人也。吾以爲子己耳。子以爲父母己耳。如此者無所爲加隆者也。雖爲之三秊。疑若無害於人倫歟。今有養同宗小兒者。如今制者將何如。旣曰同宗矣。則知其父母者矣。使吾而大宗而無子也。則可以立後矣。吾而非大宗也。則不得子人之子矣。有子也則不得使夫人者與爲人後矣。非父也非子也。三秊之服。何自而立哉。使無父母與期功之親也。則亦附於繼父之列耳矣。今有養於有服之親者將何如。經記曰。不及知父母。與兄弟居。加一等。傳曰。小功以下爲兄弟。注云愍其孤幼相育。特加一等。如是則養於緦麻之親者。加之爲小功。小功者加之爲大功已矣。緦小功之恩本疏。故加以報之。期大功則已親矣。固同財矣。固相養矣。故不許其加也。然其加也。又必不及知父母者耳。有父母也則不敢加焉。聖人之禮。若是其精微。而人病不究諸也。今有有父母而養於人也。或無父母而有期功之親也。則將何如。是於禮不得其文。於情又將各有厚薄之別焉。不可知已。然禮有爲同爨緦者。有爲繼父異居。有主後者齊衰三月者。有爲庶母慈己者小功者。荀子之言曰。乳母飮食之者也而三月。慈母衣被之者也而九月。於是五者。抑可以上附下附。自求其安乎。然則慈母如母之服。不可喩之於收養歟。父之妾謂之諸母。固皆母也。喪其母矣。而父命母諸母。於情爲安。於倫爲順。然必貴父命也。命而後爲三秊。不命則小功而已。今已有父母矣。而謂佗人爲父母。雖父之命焉。不可從也。況無父之命者乎。不可以爲父母。所以不得三秊已矣。
弦齋說
[編輯]弓人合弓。陽幹而勢。角膠昔而漆測筋。小𥳑而大結。五材旣具矣。不被之弦。不可射也。故五材具矣而被之弦。射九十步則中。射七十步則中。射五十步則中。中者人之能而得之於弦者也。夫弓也者躳也。矢也者施也。鵠也者極也。弦也者發之躳而達之極。得失之機也。故弓之所貴。精而正。矢之所貴直。鵠之所貴端。弦者貴其決而已。夫人之充諸軆者。非無五德也。由是而發諸用。非無直道也。由是而進。非不可聖賢也。強剛者決而得之。柔弱者不決而失之。蓋軆者弓也。用者矢也。聖賢者鵠也。決之者勇也。進退善惡之幾。縣焉。猶之弦也。故弓精而正矣。不決不發。矢直矣。不決不遂。鵠端矣。不決不至。今不精而正。不直不端。乃反趑趄濡忍。日撫弦而不決。病其弓曰胡不舍而矢。病其矢曰胡不底而鵠。亦不難乎。苟能決矣。猶或望其中焉。天下之故。前者已。後者屬。其變無盡也。行不決則廢。事不決則𨆫。善善而不決則喪。惡惡而不決則滋。若是而求進於道。殆猶安坐而睎致千里矣。業之不成。德之不修。恆由此作。姊壻尹子命余名其齋。尹子寬緩而紓。少剛果之志。百度不貞。余懼其或失之。命之曰弦齋。請有以朝夕儆。若古人之佩之也。記曰。其人寬緩而紓。爲之危弓。弓危則弦危。其決益敏而果矣。子如欲中諸鵠。必也秉德如執勁。擇善如柬菆。發諸行爲。如危弦之決矢也。則其進也躍如。其中也確如。
緇冠說
[編輯]詩曰。彼都人士。臺笠緇撮。〈註。其小僅容髻故曰撮。〉緇撮。緇布冠也。臺笠而緇撮。則其非朝祭之服也。玉藻曰。始冠緇布冠。自諸矦下達。冠而敝之可也。冠而用之。示不忘古也。旣冠畢則葢無所用之。故棄之也。郊特牲曰。緇布之冠也。大古冠布。齊則緇之。王制曰。有虞氏深衣而養老。葢深衣緇冠。皆大古之制也。先王制禮。有因有革。其用深衣而棄緇冠久矣。周之時。諸矦夕食深衣。大夫士私朝夕深衣。庶人吉服深衣而已。皆見於記者也。其冠則不可考矣。玉藻曰。居冠屬武。自天子達。葢帛爲玄冠而屬其武也。貴賤皆服於燕居。則是殆與深衣同用者也。以當時而論之。深衣古也。玄冠今也。然則服古之衣者。何必盡古之冠哉。亦隨時而已矣。〈孔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註曰。麻冕緇布冠也。此葢以緇布爲委貌玄端之服也。非今之所謂緇布冠也。〉
羊祜論
[編輯]人人之所是而人人而可行者。天下之至善也。愚者之所驚。謏者之所歎。而人人而不可行者。非善之至者也。人人而可行者。必其出於人情之所安者也。人人而不可行者。必其出於人情之所不安者也。君子之所行。豈有以異於人哉。不過卽其情之所安而使夫人人者皆由是而行焉耳。固無貴於一愚者之驚與一謏者之歎也。季康子魯國之大夫也。仲尼魯國之聖人也。固與之有往還焉。固與之有禮際焉。至其饋之藥也。亦不可謂不出於尊德慕義之心也。然仲尼辭以不嘗者。豈其猜阻疑人而然哉。是愼疾之恆情而人人之所同也。仲尼行之而人人亦可以行焉。是豈非所謂天下之至善者歟。余讀晉史。至羊祜之飮陸抗之酒也。未嘗不怪夫強其情之所不安。出於君子之所不爲以自善。而論者又未嘗卽夫人情之所安者求之。而徒以爲善而已也。夫敵者人之所同忌也。死者人之所同畏也。祜之爲此類。若不忌敵不畏死者而出於恆人之所不能爲。其事有足感動人者。則無異乎當世之歸其美而至今稱其仁信也。雖余之論。亦且以爲祜誠賢將也。其事誠難能也。雖然。此乃向所謂愚者之所驚。謏者之所歎。而非人人之所可行而非善之至者也。當是之時。晉之必滅吳。吳人之所知也。羊祜者晉之良將也。祜嘗陰使王濬造船矣。又嘗陳伐吳之策矣。晉之能滅吳者。在祜而非佗人也。亦吳人之所明知也。夫己欲害人而欲人之無知不得也。欲人之知己之害之而無忌。亦不可得也。欲人之忌己而無害於己。亦不可得也。夫張良豈不賢者哉。至其爲韓報仇。固不憚爲狙詐之計。以徼萬一之幸。則賢者固有此也。彼陸抗者。誠吳之賢者也。其父祖三世相吳。祿重而恩深。是必將爲吳死者也。見人之將滅其國也而不忌。則非所謂賢者也。使抗而愈賢。則愈忌祜也亦明矣。夫抗之忌祜。而祜之知抗之忌己也。而不虞其害己者。是豈情也哉。當祜之飮抗酒也。其心之安。眞如其子弟之所饌者哉。吾知其必不然也。且使抗誠願人而不用詐也。而祜誠與之相孚也。然而吳之人非盡抗也。使吳人而皆如抗也。則是將櫜甲弢兵。無所事戰也。而卒未嘗無戰何也。吳之人非盡抗。而固有欲戰者矣。戰則將有欲勝者矣。戰而欲勝則將有欲得其將之首者矣。晉之臨吳。不緩於漢之伐蜀。孫皓之狡虐。有浮於公孫述。則來歙岑彭之死。亦理之所必有也。夫申生孝子也。進其食於父。與之犬而犬斃者。非申生之罪也。祜之與抗雖深。曾不得與親戚比。而況往來交使者。又豈可盡信如抗哉。然則願得其首。而旁伺而覘釁者。又安得不虞哉。是故古之善將者。防患於未萌。制敵於未然。履全安而操萬勝。患生而防。敵至而制。猶未足善也。而況乎蹈禍患之機而徼幸於其閒乎。使祜爲將而不知此也則非將也。知而故爲是。則是豈其情之所安哉。曰然則祜之不出於其情之所安而爲是也奈何。曰是將使吳之如抗者。由是而信己也。葢以吾之信彼。博彼之信己。使吳之不如抗者由是而大己也。葢以吾之所敢爲。出人之所不敢爲。專以耀其耳目。奪其氣勢。使之親向於己。如是而已。此羊祜之術也。
伯夷論上
[編輯]伯夷以不事周之義。行於天下。二千餘秊矣。王安石獨論而闢其誣妄。稱其欲夷紂之心。不與太公異。而近世三淵金氏又從而贊其然。夫伯夷古之聖人也。天下國家之廢興存亡無竆已。而臨變革之際。明君臣之義。葢自伯夷始。後之當此故者。莫不視伯夷爲興起慕效者。而其事有無是非不明白如此。非小害也。余不得以不辨。出於百世之下而欲論人於百世之上。得其眞難矣。然是將有道焉。是將有跡焉。跡也者。傳聞易爽。紀載易訛。不可得而盡信。道也者。其可與否。百世而不變。操道而考跡。則事之有無是非。如見於目前矣。咸丘蒙問瞽叟北面而朝舜。孟子曰。齊東野人之言也。萬章問孔子之主癰疽瘠環。百里奚之自粥。孟子曰。好事者爲之也。及完廩浚井之問。則曰象憂亦憂。象喜亦喜而已。故道之所不可。則其事之無有固決矣。苟道之所可矣。雖未必其事之有。而亦不必於無也。夫父死不葬者。漢儒之說僞泰誓也。以㬥易㬥者。莊周之薄湯武也。是非伯夷之所言也。故伯夷之傳。吾以爲好事者爲之也。雖然。不事周者。伯夷之道固然也。惡得疑其跡而幷廢其道哉。太公者亦紂之臣也。其心將願紂之悔過自善。迓續湯祀也。及歸於周。知天命之終改而不得已於放伐耳。使自其居於海濱。已悍然切齒於夷紂。則是豈仁人之心。而所以處太公者亦薄矣。太公且不然。況於伯夷乎。況尤於太公乎。王安石之意。不過曰武王倡大義於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獨以爲非非伯夷也。是奚足知哉。夫輔仁而除㬥者。太公之道也。守義而自靖者。伯夷之道也。伯夷之居於北海也。伊尹之耕於野也。柳下惠之戹竆也。仲尼之釣戈也。宜若無不同者。其去就行藏。卒若彼其異也。惡得以辟紂而歸周則同。而遂信其伐商之同耶。故以太公之道論伯夷。伯夷終不可見。豈若以伯夷之道論伯夷也。傳曰。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民不信。今之世去伯夷數千餘年。史氏之傳焉而誣。聖賢之論焉而闕。伯夷之道。孰徵而孰信之耶。亦徵於古聖賢之言而已。孟子之言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孔子也。推是而論之。夏治而進。夏亂亦進。商治而進。商亂亦進。其所就四矣。是伊尹之道也。孔子而當之者可則進。不可則退。無所適莫於夏商焉。其所就二。所去二矣。是孔子之道也。彼伯夷者不然。其君而亂而如紂者。固所退也。非其君而治而如武王者。亦所不事也。況於亂者乎。必其君而治者。如太戊戊丁之世。可以進耳。其所去三。所就一。是則伯夷之道也。言之可徵而可信。孰有賢於孟子之言者。而伯夷之道。不亦明白而易知乎。余故曰伯夷之傳。好事者爲之。而伯夷之道。固不事周者也。故善論古人者。先定其道而後斷其跡。苟知其道矣。以爲老不及武王而死可也。及武王而去之亦可也。不必於其跡之有無。而其爲道則如日月之昭明。如山嶽之高大。雖愚夫愚婦。可使知之。不可得而亡也。余詳著而論之。將使後之爲人臣者。無疑於伯夷之不事周焉。
伯夷論中
[編輯]金氏之言曰。伯夷之事。始於莊周之寓言。而史遷傳之。韓愈頌之。而孔孟之所未嘗言。衆言淆亂。當折諸聖。其疑之甚是也。朱子嘗載其事於小學矣。盡刪史傳之文而略記之。葢亦疑之也。豈特金氏疑之哉。然余於小學所記。又有疑焉。自伯夷之歸文王。迄武王之伐商。固不下十數年矣。伐商之役。選車乘蒐士卒。類帝宜社。非一朝之事。而其兆亦可以蚤見。伯夷之明。將知微知彰。不俟終日而作矣。至於啓行之日。而欲諫於馬前。不已疏乎。且伯夷誠知武王之畏天命而作也。去之可耳。諫則不可也。其疑一矣。伯夷天下之大老。而武王之左右。皆聖人之徒也。彼知伯夷之可敬宜久矣。而方進說於其君。遽欲殺之。安在其同心同力。師出以律者。而烏能耆勝於牧野哉。其疑二矣。且伯夷不欲食周之祿耳。何至不食粟。而採薇而食之也。此於陵子之行。而非伯夷之行也。其疑三矣。雖然。是三言者。非如父死不葬。以㬥易㬥之直無理也。故朱子謹而錄之。夫朱子之疑之也。去其太甚而存其近可。以明君臣之義。葢謂伯夷之道則殆如是耳。而王安石之疑之也。疑夫其道之非也。必欲使之同於太公也。噫。伯夷之義。惡可少於天下者。而可使有太公而無伯夷耶。且以孔孟之所未言爲斷也。伯夷與太公同道者。亦孔孟之言歟。均非孔孟之言也。與其信伯夷爲從於伐商。不若疑伯夷於不事周也。況孔孟何嘗不言耶。夫伯夷之事爲法於世者有二焉。讓國也。不事周也。孔孟未嘗言伯夷之讓國也。而然猶信之何歟。子貢欲辨衛輒之是非。以伯夷叔齊問諸孔子而決之。其指甚隱。若以兄弟之讓國。喩諸父子之爭位也。又惡知夫以不從伐商者。絜之於自攻其父者耶。故朱子兩擧而俱該之。蓋愼所疑也。孔子曰。伯夷逸民也。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又惡知夫不指不事周之義耶。孟子之言。吾已論之矣。而由是觀之。孔子亦嘗言之也。孔孟葢言之。朱子傳之。惡得而必其無是道也。古人之事。有以詩書而傳。以史策而傳。襍出於傳記而傳。苟論其世考其實。準諸道而信則已矣。何必皆聖賢之言也。況準諸道而信。而有聖賢之言者耶。故毋以莊周史遷韓愈而信伯夷。以孔子孟子朱子而信伯夷可也。
伯夷論下
[編輯]伯夷之不事周而歸於文王何也。就養也。就養何也。文王商之諸矦也。伯夷商之諸矦之子也。以商之臣。養商之臣。斯所以歸之也。養之何如。客之也。非臣之也。非臣之也。客之也。武王獨不可爲歟。文王商之臣也。爲之客者。猶商之臣也。周旣王矣。爲客亦爲臣也。故不可爲客也。然則伯夷非武王而怨周歟。當殷之衰。箕子之答微子也。祖伊之告紂也。皆戒天威閔國難。未有一言懟周也。伯夷之意。亦猶是也。知天命不可逃而周之非利天下也。若何而非之。若何而怨之。武王不可非而周不可怨。則何爲而不事歟。君臣之義。天地之常經也。湯放桀。武王伐紂則權也。以至仁伐至不仁。天與之人歸之。權而得其中也。伯夷守經而不變其正者也。成湯放桀。猶有慚德。曰予恐來世以台爲口實。伯夷其知之矣。武王聖人也。伯夷聖人也。武王之伐焉。而伯夷之不事。不翅水火也南北也。聖人亦不同歟。夫道固有然者。箕子亦聖人也。武王之所不臣也。豈特伯夷哉。泰伯三以天下讓。而文王三分天下。均之爲至德焉。微子適周。而箕子竄於朝鮮。均之爲仁焉。武王伐商。而伯夷不事周。均之爲聖焉。道固有然者。聖人而爲天子。以聖人而不事。斯所以立君臣之極於百世而爲之師也。
春秋論一
[編輯]仲尼述六經。何爲哉。皆所以修道而立敎。建極而垂法。使夫後之君子繇是而知聖人之道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故聖人之神而無方。化而不測者。非人人之可知耳。至其文章見乎外者。固人之所與聞也。故仲尼修春秋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是其志之所存。而欲後人之知。宜未有過於春秋者也。繇孔子以後知聖人者。無如孟子者。孟子之言曰。春秋天子之事也。繇孟子以後知聖人者。無如朱子者。朱子之言曰。春秋者。聖人據魯史。以書其事。未嘗有所予奪賞罰也。誠如是則不過史氏之實紀耳。惡見所謂天子之事耶。二子者之知聖人。而其言不同若此。聖人之志。終不可得而知耶。嘗試論之。自書契以來。代各有史。而其法不備。周公制禮。葢立策書之制。綱紀月日。以著遠近。表別誅襃。以章善惡。本五典參八枋。具有常法。史官世掌之。頒其制於天下。使諸矦之史官。亦世掌之。若春秋是其制也。孟子曰。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諸矦之國。莫不有之。而皆失其故。魯人爲能守之。故韓宣子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春秋魯史也。而見周之所以王何也。周公所立之制。卽文武所以治天下之大經。匪有佗耳。故策書者。史官之守。而天子之事也。世化旣衰。王法旣弛。伯主繼作。而宏綱大義。浸變其正者有之。祿去公室。而曲筆阿辭。下徇乎私者有之。雖魯人之所守。而周公之制存者亦寡矣。若韓起者不足以盡知之。而仲尼獨知之。故歎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其於周公之道。葢沒身焉。而不可復行於世。於是述其遺制。以修春秋。春秋者周公之制。魯史之世守。文武所以治天下之大經。而仲尼擧而修之。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其歸在乎削僞就實。撥亂反正。據事直書。而是非善惡。自著於文。使天下後世之亂臣賊子自懼焉耳。非仲尼有所予奪賞罰於其中也。雖然。先王之法不侵官。君子思不出其位。非其職而爲其事者。古未之有也。仲尼嘗爲大夫矣。其與聞國政則職也。天子之事而史官之世守。而取而爲之。非其職也。爲天下憂至大。爲後世慮至深。不得已而爲之。而於此葢兢兢焉。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其謹之至也。豈自處以天子而謂人之罪我也哉。後之說者謂仲尼躳天子之權。改易正朔。黜陟王矦。區區然求之於月日名字之閒。而所以處聖人者。不出於私意自用之外。孟子之意。非如是也。故朱子從而明之曰。春秋者據事直書而已。繇朱子之說而求孟子之言。則聖人之志。抑可知也已。或曰苟據實而書之而已。則聖人何與焉。曰聖人固無與也。晉靈公之弒也。董狐書之曰。趙盾弒其君。趙盾求免焉而不可得。此周公之制。天子之事。而仲尼之修之也。求如是而已。使天下之史。皆如董狐者。春秋雖無作可也。聖人何欲於與也。
春秋論二
[編輯]春秋書春王正月。或曰。周人不改月不改時。而春正月者。夫子之所定。或曰。改月不改時。而夫子寄夏時於周月焉。或曰。夫子割周人子丑之月。入於前歲。而正月者。卽夏正之寅月也。至今紛紛然無所折正也。易大傳曰。乾以易知。坤以𥳑能。易則易知。𥳑則易從。易𥳑而天下之理得矣。故易知者聖人之心。易從者聖人之事。此所以合德於天地而成位於中者也。夫子之修春秋。亦如是而已。而其春王正月之說。難知而難從。若彼何哉。聖人之事。殆不然也。非天子不議禮。非代德不改正朔。此古今之通義。說者非以爲不知此耳。特欲以天子之制與仲尼。而使夫行夏時之言。合於春秋。故凡以爲周正。而夫子從周者。皆舍而不論也。不亦過乎。夫夏時夫子之所善也。使夫子之有天下者。其不用周正而用夏正決矣。若春秋者。尊王之書也。何與於夏正哉。餼羊微物也。夫子猶愛而欲存之。正朔。王者之三重也。其可愛而可存。豈直餼羊而已。故不奉正朔者。人臣之大故。而若寒暑收藏。實不副乎名者。抑王制之小失耳。知愛乎微物而昧毀其三重重。不忍乎小失而輕犯其大故。聖人之智。宜不若是之傎也。且旣改月矣。則是孔子之月耳。何與於周王。而稱之曰王正月王二月耶。將孔子自與其王者耶。旣改時矣。則春秋有書時者矣。舊史之春。孔子謂之夏。舊史之冬。孔子謂之春。事時交紊。不可攷信。又奚可哉。故答顔淵之問。進夏時而示損益之大法。春秋奉周正而立尊王之常經。彼一義也。此一義也。惡得合而同之哉。假使夫子眞以天子之制自與。而欲改夫周正也。其必有以自別矣。說者以隱公無卽位則曰夫子之所黜。襄王不稱天則曰夫子之所貶。至於佗王則稱天王也。佗公則書卽位也。以見卽位與天王之義也。使夫子旣改周正矣。亦奚不於佗秊乎。繼書冬王十一月。使後之人灼然知夫周人之正如彼。而孔子之所改如此也。而乃深沒其跡。無所辨別。徒取二百四十二秊之四時十二月。而一一變亂之。若是其勞。而後之君子終無以別其周正與孔子之所改也。噫。其難知而難從。亦甚矣。且令魯之舊史俱存可驗。而孔子誠改之也。亦不過以建子之月爲春正月而已。苟不以答顔淵之語傅會之乎。則吾恐讀者將曰改正朔者。宜改時改月以成歲。故夫子立法如此雲爾。亦何由見夫行夏時之義耶。夫以匹夫而改王正。非常之事也。彼左氏雖不足以知聖人之微旨。若參攷舊史而辨時月之同異。則其有不能乎。苟孔子改月改時矣。則何不曰周冬十一月。書之曰春王正月。若周月而夏時也。則何不曰春夏時也。正月周正月也。但爲之傳曰春王周正月。而又盡改史之時月。以從經文。使聖人非常之事。卒昧沒而不見也。如公羊穀梁氏者。好鉤深億微。以論聖人者。又舍是而不一有言也。其亦異矣夫。余故曰經所書春者。子丑寅之月也。王者周王也。正月者建子之月也。武王周公之所制。魯史之所書。而孔子之所修如是而已。經曰十月螽。昆蟲未蟄。則不可以終歲矣。又曰春無冰。無冰爲災。則不可以始歲矣。據事直書。而周正之不順乎天時。可見矣。豈不易知而易從乎。此所以爲聖人之書矣。
春秋論三
[編輯]聖人者爲法於百世。爲法於百世。必自爲法於今日始。春秋之正名分明逆順。以懼亂臣賊子者。固聖人所以立法於當時者。而其義至正。其道至常。可以傳之百世而不悖。故自不得不爲法於百世耳。非徑爲百世慮而不顧今日計也。孔子曰。我觀周道。幽厲傷之。此所以歎息於東周。而春秋之所由作也。使天下而無周者。彼諸矦之強凌弱大幷小。相爭相攻相殺者。皆非異耳。其孰制而孰治哉。故春秋者秉周制。以治天下之諸矦。欲天下相率而尊天王而不可得也。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袵矣。如其仁如其仁。夫管仲之道。聖門所不言。而誦其功如是者。誠以能尊周而已。此春秋之志也。周之衰。天王之實亡已久矣。而所未亡者名耳。幷亡其名。則周無可尊者矣。故春秋之於周。因名而予其實。不循實而病其名。經有書天王者。說者曰孔子之所創制也。有書王不稱天者。說者曰孔子之所貶也。吾疑是說之或不然也。夫旣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其於公矦卿大夫賞罰予奪。將以天子之制治之也。天王一人也。孰得以賞罰予奪。又將假天之制而治之耶。使春秋假天之制而治天王也。何不曰天之事。而曰天子之事也。夫將率天下以尊天王。而號於天下曰天王不能天。吾固貶之矣。然天下之人。不可以不尊天王也。其可乎哉。彼孰不曰天王不能天。吾亦貶之而不以爲天王雲爾。是使天下而不尊周者。非天下之罪。乃春秋之罪也。是尙足以正名分明逆順。爲法於當時耶。且天下之事。均之爲罪而有輕重焉。均之爲責而有先後焉。周道之衰。上失其綱。諸矦之興滅爭奪弒簒。皆偃然自如。而視周如無也。禮樂征伐者。周雖欲自出乎。其誰與之。於是周固無可奈何。而降而自同於與國焉。上之與下。均之有罪。而諸矦之爲罪重。聖人之責之也。將後其重而先其輕者乎。抑先其重者耶。晉文公能朝周而尊王矣。爲天王者。已儼然自大而不許隧也。今之天王。非賢於昔之天王也。其勢然也。故曰父不慈而子不可以不孝。君不禮而臣不可以不忠。今孔子之修春秋也。凡天下之公矦伯子男不朝覲者。不錫命而立者。專封而不告者。以至弒父弒君而自立者。其罪豈比於下賵諸矦之妾者哉。莫不與其爲公矦伯子男也。而至其貶天王則不以少難也。其所以示法於後之爲天王者則可謂嚴矣。輕重之易序。而先後之貿施。抑已甚矣。吾不知聖人之用法果如是耶。是可以爲法於當時耶。不可爲法於當時。而爲法於百世。未之有也。然則王之無天何也。曰天王之名。吾不知其起於何代。而意者周人之文。諸矦所以稱王者歟。葢言王者覆冒四海如天雲爾。加之天非加尊。而去之而不爲貶者也。非孔子之所敢筆削也。東遷以來。王之不克若天久矣。仲尼奚爲創制此名。加之於不當與之人。襄王之賵成風。非必大惡也。又奚爲而輒去之。襄王卒不能若天以贖其愆者。又奚爲而復與之也。久遠而多闕者。𥳑策之常也。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今亡矣夫。葢歎夫世之爲史者。而其修春秋也。用此義焉。故王之無天。舊史之闕文。而孔子謹因之。不敢增焉。使舊史而有之也。孔子烏敢刪而貶之哉。不如是。不可以爲百世之法。
春秋論四
[編輯]昔者葵丘之會。一明天子之禁。其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爲妻。此王者之大法。而桓公能明之。故孔子孟子以是與其功。而後之諸矦皆犯此禁。故曰今之諸矦。五伯之罪人也。惠公仲子之傳。公羊子曰。何以不稱夫人。桓未君也。又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又曰。何言爾。成公意也。至成風之傳曰。僖公之母也。不復發例者。上冒於此文也。其意若曰子旣爲君矣。其母雖媵妾乎。必尊之爲夫人。桓將爲君者。故隱公豫尊之。而夫子特書於策。以成隱公之意雲爾。噫。審如是。則夫子亦五伯之罪人耳。自漢以來。儒者大抵宗公羊。凡帝王之尊其妾母者。儒者皆爲之緣飾而證以此文。忽王者之大法。信曲儒之一言。至今守之爲典禮也。噫。其不達春秋之義而妄爲之說。流害於後世。至於此甚也。書周公曰。朕復子明辟。後之說者曰。周公嘗爲天子矣。至是而復其位於成王。於是王莽因之。濟其姦。馴致於簒也。彼釋經者皆儒者耳。豈自意其言之爲禍若是烈哉。故孔子曰。君子於其所不知。葢闕如也。豈不誠哉。公羊氏之傳春秋。凡以月日名字。爲仲尼所用心襃貶者而已。其曰歸惠公仲子之賵。考仲子之宮。旣無貶之之例。而其曰夫人風氏薨。葬我小君成風者。則又以夫人小君者與之。公羊氏求其說而不得。遂疑夫子貴則母不可賤。而春秋許其爲夫人也。爲之辭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其所以治春秋者旣如彼。則至於此無足怪者。夫曰公曰夫人。皆當時之實名耳。非夫子之所能追與而追奪者也。先公旣尊之爲夫人。天子成之而邦人稱之爲小君矣。仲尼惡得而貶之。亦直書其實。而是非自著而已矣。惠公孟子之事。先於春秋。吾不能詳已。莊公二十四秊。書夫人姜氏入。僖公元秊。書夫人姜氏薨於齊。是莊之夫人也。又焉有所謂夫人風氏者耶。卽莊公之妾而僖公之私尊耳。先王之禮。無以妾爲妻。況子安敢躋其父之妾而竝尊於父之妻耶。其悖禮而拂經。夫人皆知之矣。春秋之所書。旣如是矣。而其是非之志。則嘗與門人言之矣。論語曰。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邦人稱之曰君夫人。此夫子之雅言。而門人謹記之。邦君之妻然後。稱之曰夫人矣。則凡邦君之妾。而曰夫人小君者。其是非何如也。惜乎。聖人之意。初無所隱。而傳春秋者。自惑於私意而汨亂之也。誠如公羊氏者。將使夫子爲五伯之罪人而無以解之矣。
漢文短喪辨
[編輯]余嘗怪漢文以賢明之君。爲短喪之制。壞天地之大義。獲罪於聖人之敎也。及讀漢書所載遺詔然後。乃知其有不然者。夫三代以後言治者。必稱文帝何也。誠以其能謙讓愛民也。當是時。民已富且安矣。其心猶欿然以爲德義未足加於衆。恩澤未能究於遠。日思所以利而生之。恐其或傷之也。至死而不倦。故詔書曰。朕旣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傷長老之志。是重吾不德。其令天下吏民三日釋服。殿中當臨者已下。三十六日而釋服。此所以詔天下臣民。而其謙讓愛人之志然也。其亦孔子所謂觀過知仁者乎。若夫所以詔其子者。吾未之見也。彼謂無德以佐百姓。非以不能敎其子也。彼不欲傷長老之志。非以其子之志之傷也。且旣知內外之差臣民之等。爲之異服矣。寧不知其子之異乎內外臣民乎。且父子之情天屬也。焉得使其子勿哀乎。而況使天下之爲人子者。短喪其父母乎。考諸文揆諸勢引諸情。其不詔其子也。亦明著矣。抑史有缺文與。抑其文微。余不之察與。或曰。殿中當臨者。非太子而何。是不然。內小臣祝史公卿王矦仕於王者。孰不當臨。且是時。文帝之母薄太后尙在。是爲文帝朞而當臨殿中者也。亦冒之於此乎。夫疑之於文者若此而已。國之大事。史未之有闕也。後世之謂文帝詔其子短喪者。其何居乎。當漢之時。世俗葢謂文帝爲薄後持三年服。廬居枕塊。至以發大病。知後子不能行三年之喪。更制三十六日服。成帝嘗以問劉向。向曰不然。薄後以孝景二年薨。文帝先崩。不爲薄後持三年服。夫其子孫者傳守其制。稱有所受而已。不知其祖之指意行事如此。天下後世。惡得以知文帝之心哉。惜乎。向之不爲之明辨所以也。雖然。短喪者景帝自爲之也。其故可得而言也。景帝天資少仁。大臣公卿。又未有學禮者也。見詔書如此。曰太子亦先帝之臣也。固當然爾。太子亦曰吾爲喪主。不當異也。不深惟其意。不方之於禮。甘心短喪。以觀於天下。天下皆曰吾君之所行。民何能獨賢。靡然從之。陵夷至於後世。又惡已下三十六日之無所放也。遂爲以日易月之制。而亦曰文帝始然爾。識者罪之曰。文帝自薄於孝。敎其子若是。使天下後世口實焉。嗟乎。若景帝者。其亦貽父母羞辱者矣。且假令文帝誠詔其子短喪。爲其子者當思惟其故。曰吾父誠愛我。憂我之傷。我曷忍不致吾之哀。竭吾之情。以報吾父之愛。且短喪非禮也。不得於禮。而又不得於情。吾之大不忍也。號哭於柩前而變之。是乃孝子之道也。今有人於此。嘗賢矣。病且死而亂。告其子曰。爾爲跖。無爲舜。其子從而爲跖。人必謂之不孝。若是則景帝之罪可見矣。邵寶謂文帝賢而爲君與父。其子惡得違之。赦景而責文。不亦惑乎。嗚呼。周室旣衰。先王之澤竭。禮之廢壞。其來遠矣。詩之曹風曰。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宰予嘗請於夫子。欲爲短喪。滕文公將行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先君之所不行。則流俗之寖喪者可知也。秦又滅禮制薄仁義以道之。人倫之存者。益無幾矣。然由其爲尊主卑臣之制。故君臣之服。葢未嘗亡也。漢興數十年。黎民殷盛。風俗淳厚。幾於富且庶而可以敎者矣。文帝乃不能布仁明禮。使天下之人子。皆盡心於三年之喪。顧以姑息之愛。成區區之讓。幷與其未嘗亡者而壞之。孔子曰。爾愛其羊。我愛其禮。若文帝者。其不知所愛者與。是則文帝之過已矣。
辨死
[編輯]四年春。羣盜大鬨。倡兇言扇衆。移檄郡縣。郡縣皆署軍狀發兵屬賊。不者走藏不出。時獨湖西節度使李鳳祥,淸州討捕使南延年死之。甚不易也。而論者反訾李帥死不一。余敍而辨之。或者曰。賊劫李帥於寢。縛而殺之。是不得不死。非其節固也。賊方欲得李帥一語。以發兵藉己用。此直開口之勞耳。李帥不此之爲。詈賊乞死。豈不固哉。或者曰。夫將帥者心運機。制勝於外。使寇賊不敢發。發而殲焉。毋爲主憂。今李帥手握五十餘州之兵而爲之帥。身爲豎子戮。上遺宵旰之虞。死且有罪。是似矣。然人之平日期李帥者。不若此之重也。李帥之自致者。亦非以能此也。旣未嘗望之於其生死而責之。非君子之道也。且來歙岑彭之所不能。而責之於李帥乎。或者曰。功立爲上。變權爲賢。死而泯沒爲羞。方賊之脅李帥降也。苟遜辭合變適宜。以謀賊後。可以保身成功。策名萬世。斯乃合於術而爲賢且智焉。死於賊無謂。嗚呼。若是則向之所謂署軍狀發兵屬賊者。非罪而爲賢且智矣。彼孰不曰將合變適宜以謀賊後雲爾。夫士之所貴於節者。爲其不改也。是豈宮室城郭也哉。旣壞而可復完也。今賊之所求者。非覆宗祊危君父未已也。凡爲臣者。不反兵而鬪。鬪而死之宜也。非過也。功與否毋論也。一屈於賊。其節已亡矣。其律身首異處。號於後世曰某賊之與也。縱使立尺寸功。功與罪相萬矣。況乎名之不正。功必不可成乎。此李陵所以卒得罪於天下後世也。且夫權也者。傅經而行者也。死之者經也。則生之者倍之矣。惡有倍經而爲權者哉。且非聖賢而言權。賊夫道者也。詭遇徼幸之徒。無忌禮義。作邪說以誣人。不自知恥。悲夫。或者曰。李帥三歲將御。士受恩厚。左遷而爲節度。節度主兵事。其職當死。當死而死。不足稱。今夫守職而食祿者。孰非受恩而當死者歟。監縣者幾何。守郡者幾何。一未聞其死也。李帥猶不足稱歟。苟死不足稱焉。則抑稱其生者歟。曰否。非稱其生也。若韋帶布袍之士。未嘗蒙恩澤。身無職守。是不當死也而能死之。斯可稱已。曰然則士之生。猶有官者之死當然也。曰然。曰君人者爲方國主。覆養萬物。士獨非其臣歟。今其終歲宴安樂。與父母兄弟居者。誰畀之歟。不可謂無恩也。且死焉者。固將取義而成仁也。仁與義獨非士之所守歟。夫如是。士與官守者適等死耳。惡得而不當死。今所以稱李帥者。爲其死於當死也。若不當死而死。亦苟而已。安足賢焉。古之君子好成人之美。今之君子好譸人之過。古之君子樂道常。今之君子好詭異哉。其爲說也。曰非其節固也。曰死且有罪。必欲其名之不全也。不死爲賢且智。以罔人之耳目也。事其上。計其恩澤而生死之。是率君臣而之商道也。死當死爲賤。死不當死爲賢。是亂其常也。夫死生利害者。中人以下之所必計也。雖告之曰生而害死而利。猶懼其臨死而怵變焉。今也見身死而訾毀溢於世。生者爲賢且智。孰肻以賢且智易死而訾毀哉。士之死雖稱焉。其不死固當然。孰肻以當然之生且樂。易死而稱哉。嗚呼。使斯說行焉。將見官守者不死。曰吾將以謀於後。士不死曰是當然。胥求全生。是率天下而棄其君。舍人倫而爲戎狄也。嗚呼。其孰能捄之。
余數過淸州。從邨里父老。訪問亂時事爲詳。節度營城內。而討捕之營在南城外。時大風雨。昏夜關閉。賊從西門入。不得相救。李鳳祥忠武公舜臣五世孫。忠武之後至鳳祥。始拔身爲將帥。其志葢欲無負家國。未嘗忘也。且死。呼曰忠武吾祖也。我不可爲賊屈。賊旣殺鳳祥軍於南門。執南延年降之。延年盛氣罵曰。我受主恩。位至將帥。豈隨汝狗子求生。賊縛而四刺。抵死罵不絶。嗟乎二人者。平日怯怯。未見其異。孰知其烈若此哉。傳曰。士竆見節義。信夫。先是鳳祥以御營將忤權臣。外遷爲節度。嘗請於朝。欲數練兵。權臣奏格之以爲無時而動兵。鳳祥驚曰。爲是言者。是欲殺我也。居常意不樂。時賊未發。其聞已讙。或謂鳳祥曰。盍防諸。鳳祥曰。若不告而備。惎我者中之以黯䵢矣。盍告之朝。曰則無所跡奈何。已又慷慨曰。斯時也而任斯職命矣。受國恩厚。死而何怨。死之前日。嘗夜置酒會僚佐飮。聞鵲噪急。顧侍者視鵲何向。侍者白曰。鵲內向而噪。鳳祥默然久之。酒方行。命妓歌。謂諸人曰。君知此否。乃項羽別虞美人歌也。因欷歔泣下。豈災禍將至。有先感其中歟。悲夫。鳳祥之死。其裨將洪霖方與妓寢。聞外喧呼。遽起提劒出至營。門閉不可入。毀壁而入。賊方索鳳祥急。霖呼曰。我卽兵使也。賊縛將殺之。或有識之者曰。非兵使。兵使且得。霖奮起格鬬創數人。賊怒刺其背。先殺之。初霖與梁德溥俱爲裨將。霖故不合於鳳祥。而惟德溥親信。德溥與賊應。常爲鳳祥言賊無實形。不足畏。夜潛入臥內。去槍劒。發關而納之。鳳祥倉卒無所爲力。遂及於死。霖獨殉身於主。賊旣殺三人者。召虞候朴宗元。宗元戎服蒲伏進。賊嘻笑曰。是善爲禮。使將後軍。及朝廷治從賊者。宗元,德溥皆伏誅。於是時居昌有李述原者。賊脅之從。訽罵不屈。賊怒擧斧斮眼鼻殺之。鎭川有金天章者。淸安有張潭者。皆起兵討僞守。不克而死。是三人與洪霖者。世之所謂不當死而死。賢於鳳祥者也。夫三人者。皆土官也。爲其土死。霖爲其將帥死。延年鳳祥守鎭死。死一耳。孰爲當死而孰不當死耶。數子者未嘗讀詩書談禮義。亦非皆有厚恩重祿也。信義根於中。當變故。憤然而直發。舍逆而趣順。輕生而重死。此自然之懿。莫使然而然。於是乎可以明知其當死也。嗚呼。列邑郡縣。國之障蔽。文武大夫。國之世臣。不肯爲國守一死。或棄而去之。或擧而與之。或從而助之。如宗元,德溥之徒。又豈少哉而微者。況可論耶。微數子者。君臣之義幾滅矣。余悲夫論者舍曰節也。又從而惑亂之。則死者幾何而不泯泯也。故紀其姓名如此。
反俗
[編輯]今世之言曰。爲人之所不爲者怪也。不爲人之所爲者勞也。隨時則爲宜。徇俗則爲達。外與之諧。內守諸心而足矣。嗚呼。是喪心之術而亡人之言也。君子之道發乎心。以施於身。由乎己。不由乎人。用實而無僞。從義而不苟。人之變千萬。而吾守一而已。其道甚常。其事甚佚也。今也不然。舍己而惟人之所爲。朝俯而夕仰。左顰而右笑。竭其心力而日且不足者。是誠天下之勞人而已矣。棄其身而自謂守其心。去皮而欲傅之毛。離堅而欲求其白。畔詭慌忽。外內交喪者。是誠天下之怪人而已矣。而不自知其怪且勞也。悲夫。誠使隨時徇俗而爲道也。盜跖之世。不可爲廉。桀紂之世。不可爲仁。禮不可明於鄭衛。義不可稱於田和三晉之時。晉宋齊梁之際。無爲儒者。嗚呼。若是則人道之滅久矣。天下皆寒而己必欲衣。天下皆飢而己必欲食。飢寒不能與人同者何也。切於身也。而身之是非善惡。欲委以與世而不恤。非惑之甚與。南海有裸身之蠻。客入其國而裸曰。吾之心有衣冠焉。其可乎。蔥嶺之西。有女肆。過者莫不淫焉。有曰吾之心有男女之禮焉。其可乎。二者之不可。雖甚愚莫不知之。且笑其僞也。使守諸心而足。則凡在外者。何不可爲也。然有不可者。是誠不足以守也。今夫千金之寶。必韞諸櫝。襲而藏之矣。有棄之市而告人曰。吾棄櫝而已。其中之寶則余固守之矣。其能不失其寶矣乎。是直自誣耳。不足以誣人也。委身於世而自謂守其心者。何以異於是哉。嗚呼。其心之喪也已久矣。
尊名
[編輯]名者所以自稱。而字者所以稱人也。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而諡彌尊也。故繇字而上。曰子曰夫子曰先生。皆所以尊人也。繇名而下。曰僕曰臣曰小人。皆所以卑己也。夫名者自名也。若凡萬物之有名也。取足以表而別之而已。而人之道文而有威。是以朋友不欲斥呼其名也。以相近之字代之而謂之字。字者朋友之所相尊。而非己之所自稱也。字且不可自稱。而況於子於夫子於先生乎。自稱者逾卑。而人歸之尊。則其爲尊也大矣。自稱逾尊。而人不之與焉。其爲恥辱也深矣。孔子與其門人言。亦自稱曰丘。而百世之下。莫不稱之曰孔子。士亦自爲其可尊而已矣。何患乎名之不尊也。夫王者萬民之所歸尊也。而吳楚之君。妄自尊而王也。孔子作春秋。不與其自尊。貶之曰吳人楚人。彼後世詞章之士。喣喣然自尊稱曰某子某子者。其亦吳楚之僭王也。夫淵父與其友讀大雅。修其往復問辨之辭。以眎文欽。其以文會友。不得不措者。猶古之道也。獨怪其所自稱者不出於古之道。而反徇乎後世詞章之士之所爲。故書此以質之。
讀李翺文
[編輯]古之聖人。上取乎天。下取乎地。明乎日星山川人物鳥獸草木之情狀。立象達意。製作文字。以周後人。文字者固天地之文。而古聖人能明之以爲功。非古聖人之文也。故古聖人得諸天地而用之。吾亦得諸天地而用之。非吾之竊於古人。而古人亦不得以有也。李翺之書。論去陳言之道曰假令。述笑哂之狀曰莞爾。則論語言之矣。曰啞啞則易言之矣。曰粲然則穀梁子言之矣。曰攸爾則班固言之矣。曰囅然則左思言之矣。吾復言之。與前文何以異也。觀翺之志。必欲出於古人之所未及。誠亦高矣。然古之人不必如是爲高也。詩人言嘆息之狀曰愾焉。而禮記復言之。論語言之曰喟然。而孟子復言之。降而至於司馬遷,班固。又不止一二言之。夫文章之極。非六經孔孟之書與遷固之史與而有若是者。故不必出於古人之所不及然後爲工也。使必出於人之所不言而工。則己之所已言。亦何可復道也。周公之詩。言文王之德曰小心翼翼。而又曰厥猷翼翼。論語稱孔子之容曰誾誾如侃侃如。而其稱閔子,冉有,子貢。又言之。孟子稱伊尹之志曰囂囂然。而又與宋句踐言之。降而至於司馬遷,班固。又益甚多。使出於己者可以復言。而出於古人者不可言。則蔽於私而不可行也。故陳言者非此之類也。當晉宋齊梁隋唐之閒。政風旣渝。文章大敝。承沿假注。倍本離宗。靡飾膚毛。包腐裹朽。若優倡之轉傀儡。妓女之蒙粉紅。故韓愈氏憤之。剔而攘之。挽而反之。號於世曰惟陳言之務去。夫陳言者。若晉宋齊梁隋唐之爲陳言也。烏得與古人所已言之文字而幷棄之哉。且文字之用有盡。而人之生且無竆。使必得古人之所不言而可以爲文章。則文之道幾何而竆也。余考翺之文。猶有一二出於古人之所已言者。殆亦自知其不可行也。故志乎竊古人之言者盜也。志乎必古人之所不言者苟也。故曰古人得諸天地而用之。吾亦得諸天地而用之。非吾之竊於古人。而古人亦不得以有者也。方其注乎神思也。若雲奔而霧蒸。若百川之趨谷。浩乎不知其來之方。其出於言也。若金鐵之鎔而納於範。而崩崩乎衆追俱下。當是時也。且不自知其出於己也。況暇求其出於古人者耶。此創意造言之大歸。而所謂得諸天地而用之者也。吾之有志而不能者也。嗟乎。不得使翺生於今世。與之言也。
觀東野誌
[編輯]女眞帝中國百秊。崇經術飾文物。以夸太平。彼士大夫愚無知者。從而嗟嘆之。眞以爲豪傑之作也。悲夫。夫愚者不可以言喩。吾得以事曉之。彼東野氏之爲周公之後否。吾不可知。然其所爲譜誌則僞耳。諸矦之子爲公子。公子之子爲公孫。公孫之子。以王父之字若邑爲氏者。周制也。烏有伯禽之孫而有爲東野氏宗者。其名而有灝淳璵璠輔輶之屬。號而有白雲居士者。皆六朝唐宋之靡耳。烏見於春秋之世乎。其議禮之臣曰譜系明白。其君厭然稱制曰元聖之嫡傳。尊而寵之。與夫孔孟之後等。是兒童之所不可欺也而爲之也。然則知其僞而爲之者歟。知而且爲之也。知而且爲之何也。彼其視中國猶逆旅也。夫尊聖懿典也。修廢美名也。吾且爲是。以文太平耀聽聞已。若其假祖借禰。矯誣聖人。以紊人紀者。其害遠矣。非吾所計也。於是君臣相蔽。大言而不怍也。嗟乎。是何足責哉。抑足以擧一而知其三也已。
論京房鐘律
[編輯]黃鐘〈下生〉,林鐘〈上生〉,太蔟〈下生〉,南呂〈上生〉,姑洗〈下生〉,應鐘〈上生〉,蕤賓〈上生〉,大呂〈下生〉,夷則〈上生〉,夾鐘〈下生〉,無射〈上生〉,中呂〈上生〉,執始〈下生〉,去滅〈上生〉,時息〈下生〉,結躳〈上生〉,變虞〈下生〉,遲內〈上生〉,盛變〈上生〉,分否〈下生〉,解形〈上生〉,開時〈下生〉,閉掩〈上生〉,南中〈上生〉,丙盛〈下生〉,安度〈上生〉,屈齊〈下生〉,歸期〈上生〉,路時〈下生〉,未育〈上生〉,離宮〈上生〉,凌陰〈下生〉,去南〈上生〉,族嘉〈下生〉,鄰齊〈上生〉,內負〈上生〉,分動〈下生〉,歸嘉〈上生〉,隨期〈下生〉,未卯〈上生〉,形始〈下生〉,遲時〈上生〉,制時〈上生〉,少出〈下生〉,分積〈上生〉,爭南〈下生〉,期保〈上生〉,物應〈上生〉,質末〈下生〉,否與〈上生〉,形晉〈下生〉,夷汙〈上生〉,依行〈上生〉,色育〈下生〉,謙待〈上生〉,未知〈下生〉,白呂〈上生〉,南授〈下生〉,分烏〈上生〉,南事〈竆〉。
此京房所爲六十律。其法見後漢律曆志。葢以中呂三分益一而生黃鐘。則其實不及黃鐘之本數。此下皆然。故別立名目如此。然六十律當循環相生。而至南事則謂竆而無所生。且以法考之。南事之實。十二萬四千一百五十四。三分益一則爲十六萬五千五百六十八強。不及黃鐘之實。一萬有餘。其法竆矣。
從弟鼎欽字戒
[編輯]鼎重器而能受物也。故易之象辭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夫天與人爲命。人所居爲位。命者行乎位者也。位者行其命者也。記曰。苟非至德。至道不凝焉。命謂之道。道行於位而有得於心謂之德。德至而道凝者。正位凝命之謂也。人莫不受是命以生。生而莫不居是位。君子正而凝之。小人悖而棄之。傳曰。成子惰棄其命矣。其不反乎。夫不反者固也。假令能反其命則亡矣。故孔子曰。罔之生也。幸而免。言可以死而不死也。故君子戒之。必正其位凝其命。以全其生。余用斯義。字從弟鼎欽曰正凝。爲之戒曰。嗟汝鼎。若不篤於親。不敬於昆。不嚴爲夫。不以信與人。是維不正於倫。若語言鄙淺。動作儇躁。淫視傾聽。以招辱來傲。是維不正於貌。若藝不肻精。學不肻習。憚於勤勞。傲嬉是愜。是維不正於業。若人之戒儆。罔懲而悔。厥有不良。縮縮掩閉。衣食之薄。後人是恥。亡德亡行。曾不以愧。正直之厭。邪諛之媚。日趣乎汚卑。是維不正於志。是或有一位則不正。位之不正。命乃不凝。命旣不凝。號曰罔生。迺絶於天。其幾孔危。咸由汝心哉。嗚呼鼎乎。維正乃凝。曷不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