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隱集/卷四
復齋記
[編輯]古之人肄業必有其地:若國之有學,黨之有庠,術之有序,家之有塾是已。自家塾之廢而齋舍作焉,夫旣齋而名之,旣名而稱述之。蓋欲居是齋者思有以稱其名齋之義焉,則其於肄業,豈不有所增益者哉。吾友藝文應敎西原鄭曼碩氏扁其所居曰復齋,求余文記之。
余嘗讀《易ㆍ復》之一卦,因以參考先儒之說,以爲復有三:繇陰陽,有天地之復焉;繇動靜,有聖人之復焉,繇善惡,有衆人之復焉。蓋復之爲卦,陽之消極於上,而方息於下者也。孟冬之月,純陰用事,俯仰兩間,品彙歸藏。旣而一陽復萌,生物之心,盎然呈露。乃天命流行,造化發育,機緘之動,實始於此,所謂「復,其見天地之心乎」。
維聖人亦然,其未感物也,此心之鑑空衡平於寂然中者,雖鬼神亦莫得而窺也。及夫酬酢之際,如舜之好生,禹之拯溺,文王之視民如傷,是乃聖人所以心天地之心,而人因其動而見者也。若夫衆人之生,氣稟旣駁矣,物慾又蔽矣,喪其心而不自知者皆是。然其本然之善固在,如陽之未嘗盡而必復也。故隨感而見,自有所不可遏者焉。雖至窮者,不能或屑於嗟來之食;至暴者,不能或忍於匍匐之入。此其善端之復,而不敢忽者也。
夫復之義有三,而聖人之辭,拳拳焉該詳於衆人之復者何哉。蓋天地之氣,靜極而動,自當有復之之理。是故,《易》之敎人,雖歸重於天道,而尤歸重於人心焉。初之不遠復,二之休復,三之頻復,四之獨復,五之敦復,上之迷復,何其人心之難保也如此哉。
聖人於復之卦辭,只明天地自然之復,而於六爻,皆言人心之復,不一而足。使萬世之人,觀其辭翫其占,能有以趨吉而避凶,可謂至矣。雖然,吾夫子於不遠復一爻,贊之曰「以脩身也」,又以顏氏之子當之。夫學顏子之學,固吾儕之所願也。
今與曼碩氏從事於不遠復之元吉,而深戒乎迷復之凶,其殆庶幾乎。晦菴先生有詩曰:「幾微諒難忽,善端本綿綿。閉關息商旅,絶彼柔道牽。」至哉言乎!曼碩氏識之。
霜竹軒記
[編輯]昔者曹溪猊隱峯住錫報國寺,有弟子曰覺林上人。上人形貌淸臞,神精散朗,出辭氣灑然,令人聽之不厭,蓋淸乎淸者也。予訪隱峯上人,未嘗不在左右,予因與之善焉。一別歷十年,隱峯逝矣,上人遠游諸方矣。予思隱峯而不可得見,則思與隱峯之徒如上人者游,吾豈暫忘於懷也。
今年秋,上人自山來,予見之喜,留之畢日。上人出示一卷曰:「吾以霜竹署吾軒,而請六友金祕判作大字。將以求詠歌薦紳間,子幸記之。」予與上人善者久,予比之草木,樗櫟而已矣,蒲柳而已矣,曷敢記吾上人之軒哉。雖然,上人旣不鄙余矣,焉得不以所聞告之也。
夫竹一植物耳。植物之遭霜露,其爲變烈矣,摧折隕墜,無復生氣。盈兩間之間者皆是,而竹也不改柯易葉,挺然獨香焉。是以,古之韻人節士率多愛之,至有以「此君」目之者焉。
噫!人之爲物也,色之於目,臭之於鼻,聲音之於耳,滋味之於口,安佚之於四支,其所以戕賊夫良心者,何翅植物之霜露哉。人於是乎知免者鮮矣。
上人,佛者也。之其所謂色、聲、香、味、觸、法,未嘗有一念之動焉。今夫霜竹其軒者,不惟有以自見也,蓋其氣類之相求者歟。至若風或月之夕,淸韻蕭瑟,瘦影扶疎,上人倚軒而坐,誦寒山「行密節高」之句,視彼姚紅魏紫逞富貴於一時者,爲如何哉?益有以見上人之標致也。上人嘗題一絶句云:「自憐霜竹淸,守節心常泰。永言保虛靈,逍遙於物外。」見其詩,亦足以知其人云。
驪興郡神勒寺大藏閣記
[編輯]判三司事韓山牧隱先生命崇仁曰:「大德庚戌七月初三日,吾祖井邑府君病歿,先君稼亭文孝公年十三,喪葬無憾。至正庚寅十月二十日,祖母病歿,先君襄事以禮,間請浮屠,轉經於鄕之僧舍。先君每嘆『吾今而後何怙何恃。』座元南山聰公謂先君曰:『公今苟欲以吾法資考妣冥福,盍成一部藏敎乎。吾法盡在是矣。』先君卽向金仙肖像而立願焉。
明年辛卯春正月朔,先君不幸歿於衰絰之中。余自燕奔喪,仍請聰公轉經,語及先君之願,予方讀禮,未暇及也。旣免喪,僥倖世科,名載仕版,惟不克供職之是懼,又未暇及也。聰公屢以書來曰:『先大人之願,其可違乎?』則未嘗不對書自傷而已。洪武辛亥秋九月二十六日,先妣金氏又病歿。憂制甫終,吾疾作莫能興。
甲寅秋九月二十三日,玄陵奄棄群臣。予竊伏念先君爲玄陵潛邸舊臣積有年紀,予爲玄陵初科及第,遂陞宰府,吾父子蒙恩至渥,曾未有絲毫之報,而弓劍忽遺,可勝痛哉。歲己未,聰公適自山中來語予曰:『今玆吾年七十又四矣,而幸不死,得與公相見,豈偶然哉?先大人之言,歷歷在耳,公能記憶否乎?』予益自傷焉曰:『上以資福於先王,下以繼志於先考,不在斯歟。不在斯歟。』
予病新起,奉敎撰懶翁塔銘未久也。因自計吾力則不足矣,可賴以辦此者,惟懶翁徒耳。卽馳書告之,有號無及、琇峯二浮屠者,率其徒縱臾。始自庚申二月,募緣:覺旵於順興,覺岑於安東,覺洪於寧海,道惠於淸州,覺連於忠州,覺雲於平壤,梵雄於鳳州,志寶於牙州。化楮爲紙,釋幻造墨。至辛酉四月,印出經、律、論,九月,粧褙,十月,覺珠泥金題目,覺峯造黃複,十一月,性空造亟。朝暮匃升斗,以飯諸化士,終始不怠者,國贐里之老嫗妙安也。
壬戌正月,於華嚴靈通寺轉閱。四月,舟載至於驪興之神勒寺,懶翁示寂之地也。花山君權公僖主盟題目,復與諸檀施財。同菴順公董役,遂於寺之南,起閣二層,覺脩丹艧。旣畢,庋而藏之。五月又轉,九月又轉,今癸亥正月又轉,約歲三次爲恆規。中置花山等身毗盧遮那一軀,唐城君洪公義龍爲亡女所造普賢一軀,姜夫人化緣所造文殊一軀,以起四衆瞻禮之敬焉。
嗚呼!三十餘年之久,而先君之願始成,豈不自慶?又況推其極功,壽君福國於無窮也哉?諸浮屠謀立石垂示將來,子其代予筆!」
崇仁不敢辭,乃言曰:「佛氏之道,淸淨高妙,不霑一塵,超出萬物,賢智者固已樂之矣。其言又有所謂『福田利益』者,於是忠臣孝子所以報君親之至恩,無所不用其極者,不得不歸焉。其書之盛傳於世宜也。稼亭先生旣作之,牧隱先生又述之,卒能成此法寶,奉福利於君親,斯乃忠臣孝子之無所不用其極者歟。
嗚呼,孰非臣子哉?自今至於千萬世,其有所感發於所天者,必於此而得之也,無疑矣。崇仁敢不樂爲之書。若夫四衆之出財力以相助者,其名氏具列於碑之陰雲。」
秋興亭記
[編輯]龍山素稱有湖山之樂,土且肥衍宜五穀。水運舟陸行車,再宵晝達京都,貴人故多治別業焉。前奉翊金公退休此久矣,偶於所居東得一丘,高亢穹隆,狀如覆舟,遂作亭於其上。椽取之松,蓋取之茨,地嶢確者夷之,樹木蓊翳者疎剔之,周行四顧,無所不可。於是請名於金祕監,書秋興亭三字爲扁,而屬予記。予求其一二之似而文之曰:
天地之運無窮,四時之景不同,吾之樂亦與之不一而足焉。吾想夫玆亭也,春日載陽,東風扇和,林花野草,紅鮮綠縟,於是浩歌倘佯,悠然有「吾與點也」之氣像矣;畏景流空,銷金爍石,大地烘爐,於是蔭佳木乘淸飆,披襟散步,汗漫若禦寇之游矣;朔氣凝沍,孤鴻叫雲,滕六效技,江天一色,於是扁舟往來,高懷雅致,髣髴剡中之行矣。祕監獨何秋興之取哉。
蓋夏炎而冬冽,人皆苦之矣。唯春之和、秋之淸,宜於人也。雖然,和之氣使人易入於怠惰矣。至若蓐收司令,淸商報律,乾端坤倪,澄明軒豁。其氣之着於人也,雖功名富貴之所以熱夫中者,亦變而爲淸涼矣。四時之景莫宜於秋,秋之景莫勝於玆亭,祕監之命名,其在此歟。
金公年旣壯,仕上國,其所交皆膏梁、軒冕之儔,其所游觀盡崇侈博大之極。今乃休休焉卷而懷之方寸之間,灑落無一點塵,蓋淸者也。秋興之扁,不亦宜乎。
或曰:「春夏冬之勝於玆亭者,子曲暢無餘矣。秋興之所以爲勝者,引而不發,何也?」他日攜金祕監,幅巾黎杖,從公於玆亭,歌茂陵之辭,和安仁之賦,秋興之說,當取之左右而逢其原矣。是爲記。
衿州安養寺塔重新記
[編輯]佛氏入中國,自漢之竺法蘭,遂蔓延於天下。而吾東方自阿道始,實新羅氏之時也。其說宏放侈大,又能動人以禍福,以故天下皆歸焉。雖英睿之主,忠義之臣,往往崇建寺宇,以張其敎,蓋欲爲邦家求其福利,亦君子用心之厚也。
我太祖開國之初,佛者有以裨補之說干之者,頗用其言,多置塔廟,若今衿州安養寺塔,其一也。慈恩宗師兩街都僧統林公來謂予曰:「安養寺塔,聖祖之舊也,旣圮矣。而門下侍中鐵原府院君崔公與今住持大師惠謙修而新之矣。謙吾徒也,介予求文於先生,其詳謙必能言之。」
明日謙至,其言曰:「謙住是寺幾年矣,按寺乘。昔太祖將征不庭,行過此,望山頭雲成五采,異之,使人往視。果得老浮屠雲下,名能正,與之言稱旨,此寺之所由立也。寺之南有塔,累塼七層,蓋以瓦。最下一層,環以周廡十又二間,每壁繪佛扶薩人天之像,外樹欄楯以限出入,其爲巨麗,他寺未有也。歲月風雨,幾至傾壞。謙朝夕目覩而心傷之,誠欲重新者久,而力不足也。
歲辛酉秋七月,謁侍中崔公告以此,公曰:『吾之少也,一嘗寓宿塔下,仰思聖祖經營之始,私自誓曰:「臣他日苟達矣,所不新此塔者,有如在天之靈。」及今位冠群僚,可謂達矣,吾當不辜吾誓矣。』卽移牒楊廣道按廉使,減軍租供其費,徵丁夫執其役。
謙也傾囊褚之讎,隨檀越之喜,得米豆帛布凡若干,且請游手如謙者若干。起工,是年八月某甲子也;斷手,九月某甲子也;落成,冬十月某甲子也。是日,殿下遣內侍朴元桂降香,以道侶一千,大作佛事,安舍利十二幷佛牙一塔中訖,布施四衆無慮三千焉。
其丹艧,歲壬戌春三月也;其繪像,歲癸亥秋八月也。塔內四壁:東藥師會,南釋迦涅槃會,西彌陀極樂會,北金經神衆會。周廡十二間,每壁一像,所謂十二行年佛也。
凡用徒四百有奇,米五百九十五石,豆二百石,布一千一百五十五匹。噫!是大費大役,而卒能有成者,皆吾侍中公誓願之致然也。公惟邦家福利是求,豈私一己爲也?如圖不朽,非托於文辭,無由也,願先生述之。」
予於佛氏,未暇入焉者也,何敢有所言哉?雖然,予爲太史氏,凡有興作必書,職也。況於是塔,有以見聖祖賢相用心之厚哉?是可書也已。
迎日縣新城記
[編輯]嘗讀孟氏書,有曰「地利不如人和」,則夫城郭溝池之於爲治,末矣。及讀《春秋》城虎牢之策,求諸書法,蓋未嘗不致意焉。嗚呼!聖賢之論,有本末先後之序,何莫非爲世道計也?余之奉使中原也再,道塗所經,雖十室之邑,亦皆堡障之有焉。據地設險,寧可少之哉?
吾東方有國,制度知慕華夏,然朴略少文。自祖宗以來,休養生息,民之生且死於大平者,殆將四百餘禩。卒之文不能制治,武不能戡亂,海島之小醜乃敢窺邊,庚寅之寇是已。陵夷至庚申、辛酉,數年間兵禍有不可勝言者矣。嗚呼!治安之極,勢不能不亂,亦由備禦之無其具耳。
迎日,鷄林之屬縣也。介在東表,其治又臨通洋浦,實海寇往來之衝也。自庚寅始告病焉,歷三十年,生聚掃地盡矣。歲己巳,三道都體察使過縣古治,周章詹眺,喟然嘆曰:「此豈可以遺賊爲資乎?」迺議板築之事。旣而地苦湫隘,移於丘北,築土爲功,雨輒崩壞。
歲庚午二月,益陽崔侯以萬夫長來蒞於此,職兼縣寄,政令大行,人樂爲用。侯於是報都觀察使曰:「吾邑之所恃以存焉者城也,城旣壞,是無吾邑也。吾欲修之。」觀察使義侯所報,符下旁郡,役千餘夫,仍差前繕工令鄭麟生,與侯董事焉。
侯以爲「功貴經久,宜莫如石」,乃遣舡夫,截流取兄山之石纍之,高可二丈餘,周圍凡幾里。南北二門,門各起樓,南蓋候賓旅觀稼穡,北望海洋察姦寇。以七月肇役而九月斷手焉,自是民舊去者皆復,新至者相繼,環城無廢田矣。
今年秋,侯走書於予曰:「願有記。」且曰:「名吾二樓。」余惟侯方當聖君賢相相與圖新政治之時,出膺廟選,蒞玆遐萌,撫字之方,扞衛之具,俱可稱述。揆諸簡策所載,足跡所及,蓋無愧也已。
余病矣懶矣。雖然,樂道人之善,余志也。且侯之先侍御,余以諸生逮事。故於侯之請,不獲辭。若夫樓之名,則今病間,一馬往游,從侯於樓上,按圖籍而窮形勝,便當泚筆以書。
侯名自源,階奉順大夫,落落以功名自喜。都觀察使,樂安金氏,名湊;都體察使,宗室,名康。
洪武蒼龍辛未九月下澣,京山陶齋。
星州夢松樓記
[編輯]洪武紀元之八年,義城丁侯以選治京山。旣下車,政通歲熟,民以樂事。迺於治之北起樓焉,斬材陶瓦以時,而工則役游手者,樓之制,高甍桷以紆其望,薄丹艧以昭其儉。
工訖,觴諸老先生於其上以落成,且圖所以名之也。酒半,侯起而言曰:「樓成矣,名請之諸先生。」諸公以樓爲侯所起,揭夢松二字以扁之,蓋亦以古人事業名位望侯雲。侯望顧謂予曰:「諸先生名樓,竟子其記。」余辭不獲則曰:
凡樓觀、臺榭之設,所以寓其樂也。樂無形也,必寓夫彼而後形焉。所謂樂者,人自得之,而推廣其所樂,則民同胞物吾與,薰蒸融液,無所不至。彼徒務游觀而已者,其爲樂不旣狹矣乎。是故,爲人牧者,審其所樂何如耳。
今侯之登玆樓也,聯峯疊嶂,長川平楚,隱映出沒於煙雲杳靄之間,可望而不可致詰者,如在機案。若夫樵歌於林,農謳於野,行旅息於蔭,以至牛馬之散布、禽鳥之游翔,物皆有以樂其樂,而侯之所以與物共者,亦悠然怡然於一俯仰也。
雖然,侯之得至於此,蓋有在簿書丹墨之外者矣。他日,侯以循吏最入爲公相,則諸公所以名樓者,尤爲有徵矣。余喜侯之政固善,而今此擧有與物共樂之義,故記不牢辭焉。或曰:「《春秋》『每興作必書,不予也。』子之記何居?傳不曰『時詘而擧贏』乎。」余記其在《春秋》亦從同同而美惡殊者也。
蒼龍丙辰端午前三日,奉常大夫、前典理摠郞、寶文閣直提學、知製敎兼春秋館編修官李崇仁記。
診脈圖誌
[編輯]醫書未易讀,醫術未易工,予持此論久矣。世之醫家者流,讀未能句其書,則曰「吾於術工也」者蓋有之。予病此輩亦久矣。
國家設十學科,作成人材,醫其一也。提調官三峯鄭藝文以爲「醫當切脈無差,然後處方有效」,考諸家之說,爲圖以疏其凡,爲訣以盡其曲。題曰《診脈圖》,俾予誌其下方。予於醫頗嘗折肱焉,今此書詳而不至於繁,簡而不至於略,學者觀之,當有得於肯綮之間矣。若由是而無書不讀,無術不工,則在其人矣。勉旃勉旃!
洪武歲在己巳秋七月旣望,陶隱道人李崇仁識。
送李浩然赴合浦幕序
[編輯]李文忠公、安文景公道德文章,師表一世,而知人之明,求士之急,雖古人莫及。是以,豪俊多出其門焉,兩公所愛重者,廣李君其尤也。
予聞李君名頗久,未得一接殷勤之懽。及予筮仕來京都,游牧隱先生之門。一日,客有謁先生者,容貌充充無歉餒色,出辭氣警策,先生禮貌之。余奇之,訪之左右,則廣李君也。自是予二人者率不相離,日以講習討論爲事。或至可否人物,得倜儻高世士,手加額歎賞;其罷駑腐爛者,唾罵不能休,蓋落落以節義自許雲。
戊申秋,忤逆旽,門客之用事者欲陷之不測。君微服負老親攜持婦子,南走慶尙道,竄匿榛莽磵谷窮荒險阻之地,群麋鹿以居。不久用事者死,又四年辛亥而旽伏誅。
其冬,君自慶尙來,見予玄化里第,予勞苦之,且問曰:「流離顚沛,人處之一日不堪,況四年之久哉。而君之容貌辭氣何不少衰也。」但一笑耳。旣而曰:「吾今日得以入京都,與諸友會,怳若旣夢而覺,旣死而蘇,實吾身之再初也。身者名所寄也,而今再初矣,名獨可以仍舊乎。吾名元齡,今改以集,字浩然。吾子其著名字序。」予諾之,不卽爲也。
今年夏,從宰相田先生辟,將之合浦,則見予曰:「玆可爲矣。」予曰:「人之命名字,摘取聖賢之格言皆是,夷考其實,未必相當也。孟子論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也』,君以此養之於平居無事之時,驗之於屯難遭變之日。又嘗聞文忠、文景之論,其於養氣深有得也,予奚庸說。雖然,試爲君誦所聞。
夫大化流行,二五之精,絪縕轇輵,人乃生焉。所以生者卽天地之氣也。故其爲氣也,至大至剛。夫惟至大也,放諸天地而準;至剛也,觸諸金石而貫。其體本自浩然,第在乎善養之爾。養之得其道,則吾之氣,天地而已矣。彼餒焉而不充者,養之失其道也。於此有道焉,惟集義乎。集義者事皆合義之謂也。義吾固有也,不可須臾離也。而吾所爲反乎是則吾豈慊乎哉。有毫髮不慊於心,氣斯餒矣。雖一動靜語默之間,無少愧怍,心廣體胖,則所謂浩然者流動充滿,隨處發見,將不可勝用矣。故曰『是集義所生也』。
今有人,視其貌固常人耳,至於臨大節,確乎其不可拔,刀鉅鼎鑊失其威,軒冕珪組失其貴,千駟萬鍾失其富,是何也?在吾之義有以勝夫在彼者也。噫!人至此,可謂極矣。
君之平日,姑不論,其涉難四年,人不堪焉。而君處之無難者,必有以養此而致之,非適然也。今予之說,果無戾於聖賢之旨否乎。余恨不得及門於兩公,求正是焉。雖然,今君之行,謁田先生矣。間以予說,求先生一言,以正予謬妄。予於浩然,實惓惓也。若參謀帷幄中,出奇制勝,浩然固優爲矣。況得田先生爲之主乎。浩然行矣哉。」
送鄭達可奉使日本詩序
[編輯]殿下之四年秋七月,慶尙道帥臣驛聞曰:「日本國霸家臺使者至矣。其言曰:『遠人之來,冀達朝廷。』臣司封疆,不敢不聞。」朝臣入告於內,殿下若曰:「伯家臺,日本巨鎭也,使者來夫豈徒哉?其令郡縣飭廚傳以送。」及至都,禮賓引使者詣宮庭閣門進見,殿下勞慰優渥。使者獻書幣訖,進而告曰:「主將聞島夷竊發,焚蕩人室廬,孤寡人子婦,至或憑陵近地。且奮且恥,遂欲殄殲之,遣賤介以報師期。」殿下聞其言益嘉之,勅有司館穀使者加等。
留月餘告歸,則殿下召宰相曰:「報聘,禮也。矧今通隣好息寇烖,聘使宜愼簡哉。」於是遣成均大司成鄭達可以行,其交遊之舊咸歌詩贈焉,而屬予序。
予惟日本氏有國最古,自漢、魏世通華夏,衣冠制度,粲焉可觀。今伯家臺主將英豪武毅,爲一方藩翰,思戢暴亂以成兩國之好,其用心可尙已。
達可學博古今,氣醇以方,言溫而辨。嘗游吳、楚,歷齊、魯之墟,有司馬子長之風焉。奉使專對,乃其餘事耳。雖然,人有出戶限適隣里而有難色者矣。達可自聞命之日,躍躍然直以爲己任,視其溟渤,不翅若坦塗然,聘使可謂得人矣。其通隣好息寇烖,可蹺足待也。他日,太史氏特書於策曰「日本奉使鄭夢周也」,豈不偉哉?繼是而建大議行大政,將大書屢書不一再而已也。達可其識之。
送李侍史知南原序
[編輯]得喪利害,其來也無時,君子處之安焉。如冬寒而裘,夏暑而葛,惟所遇耳,未嘗有豪髮不自得。故曰「道之將廢也歟,命也」,又曰「予之不遇天也」。古之人所以能若此者,無他。蓋得喪利害,在外而不在我也。所謂我者,湛乎其中存焉。夫固在外,而我以有動於中則惑也,惟盡其在我者而已。
完山李君,君子人也。仕於朝十年,用尙未究。越辛亥秋,國家誅除逆亂,淸庶僚以新政化。殿下命宰相若曰:「凡厥有位惟其人,憲臣吾耳目,所係尤重,其愼簡之。」宰相承命祗懼,迺以祕書少監李頤,上授司憲侍史,階奉常。李君卽日朝服謁宮庭,垂紳正笏,風采俊整,識與不識交相慶曰:「國家得人,李君得時。上不妄授,下不虛受矣,固將望其大有所建白也。」
未數月,出知南原郡,人頗疑之。侍史,憲臣;南原,下郡。昔也,官李君者國家;今也,出李君者國家。雖予亦疑之,間一往見,其貌盎然,其言溫然,無聊不平,略不形於幾微,其處之安而能自盡者與。予惟李君初入監察,爲名御史;中知林州,爲賢守令;又爲按廉,一道賴焉。夫李君之才,施無不達,用之不窮,以君而治南原,恢恢乎有遊刃地矣。
循吏之無稱於世也久。他日有言南方守令政簡賦輕,使民安其土樂其業以生者,必李君也乎。夫旣美其自處之善,又勉之以治效,朋友惓惓之義也。
送李慕之赴淸州牧詩序
[編輯]桃村先生掌庚子監試,世稱得士。其以政事顯庸,若忠州金通憲、全州黃通憲、靈光柳朝奉及吾淸州李奉順慕之氏。同時被廟選,出宰百里,何其盛哉!交遊歌詩慕之氏之行,將成卷矣。咸以予厠同年之列,俾序其卷端。予曰:
慕之氏自捷監試,讀書著文,連進於禮部不中。然無纖芥有動於中者,而其學益進焉。宰相知其爲人,以爲「豪傑士不必皆由進士出」,遂薦之朝爲才御史。旣而守驪興按全羅,所至聲績烜赫。今玆之行,尤有以展布所學矣。其視區區掇拾一得之名如予者,不啻霄壤矣,奚以予言爲?
雖然,今之州牧,古諸侯之遺制也。一境之政令,而得專之,其爲任不旣重矣乎?士之仕宦至此,亦可謂宦成矣。古人有宦成功怠之戒,則予之於慕之氏,不可以無言也。淸爲州實東南之走集也,其地廣,其民夥,其事冗以繁,國家故難其吏焉。矧今經海寇之亂,地之廣猶昔也,事之冗以繁猶昔也。獨民之存者比之昔,不能十之二三焉,其爲吏之難,曷勝道哉?
慕之氏其念功怠之戒而不自足也,一似守驪興按全羅,則爲不負廟堂之選矣,爲不負交遊之望矣。雖然,予所感焉者,不幸先生早下世,不及見吾同年之以政事顯庸若此之盛也。慕之氏盍益勉之哉?
送尙州牧使鄭公詩序
[編輯]禮儀正郞安君子玉告余曰:「姑丈尙州牧鄭公之行,諸先生旣詩之矣。子從姑丈游久,而無一言可乎。盍序其右簡。」予嘗造公第,公曰:「順興吾外鄕也,大夫人居焉。大夫人春秋高,無他兄弟以奉甘旨。吾且遠遊,音耗尙未時聞,吾心曷一日忘乎。而所以在此者,但縻於官爾。行當辭之,若得一郡近地,以爲榮養之所則天也。」旣而有此除。
尙去順興才數日,尊舅謹齋先生過化之地也。昔謹齋以監察大夫,來牧於此,亦以親老求養也,公之行豈徒然哉。天必有以相夫孝誠也。吾先祖亦嘗任此矣,每稱謹齋爲政,至不容口,因戒予曰:「謹齋在家爲孝子,仕於朝爲良臣,除外爲循吏,汝曹當師之。予任此州,距謹齋不十年,惟謹齋是師。」後予游尙,訪其父老,遺愛藹然不衰也。
今公貳於憲府,儻言正色,振肅朝著,士論猶恐其不進用也。遽膺外寄者,實爲大夫人爾。公之行,亦惟謹齋是師焉,以謹齋之所以事大夫人者事大夫人,謹齋之所以御民者御民,此公之所當爲,而諸先生之所以望公也。矧今▨殿下新卽位,元臣碩輔同寅協恭。內之百司庶府,外之州府郡縣,皆爲擇人,蓋欲致維新之治也。
予代匱侍從,嘗竊伏讀宣旨,殿最守令,當用五事:公之於尙也,賦斂重,思有以平之;詞訟繁,思有以簡之;戶口耗,何以增之;田野荒,何以闢之;盜賊興,何以息之。夙夜求所以稱旨,斯能爲循吏矣,斯能爲孝子矣,盡臣職,所以盡子道也。是爲序。
贈李生序
[編輯]昔者烏川鄭丈達可、仁山崔丈彥父、密陽朴丈子虛,爲敎官成均,予亦猥廁其列七八年。是時學徒日臻,齋廡殆不能容。敎官晨興入館門,旣升堂,學徒序立庭東西,叉手磬躬行禮訖。各執所治經,左右前後如墻進,而敎官中。學徒受業竟,又相發難,有所折衷也而後罷。讀書聲窮日不輟,予數人喜形於色,相謂曰:「斯文其興矣乎?」
中罹變故,予與達可去國,歸鄕里三閱歲。予以司成召還子朝,彥父、子虛,斅官如故,聞予還,則來勞慰,且曰:「子之復官可喜,吾黨之事與昔差異矣。」予諏日謁先聖,退而坐明倫堂之翼室,縫掖十餘輩行禮訖,施施然出館門,久而無受業者,予竊怪焉。明日亦如之,歸見子虛告以是,子虛笑曰:「吾固以爲與昔異矣。自辭章興,學徒以某工賦某工詩而之也,奚子之之焉?父詔子兄敎弟,朋友之相勸勉,無出聲律對偶外,其有志經學者哉?」嗚呼!學術之變至此,無怪乎予之無徒也。
一日,曹溪釋義敦請予以贈李生詩序,予靳之曰:「吾何敢?生有速化之志,當求之他。」敦曰:「李生生也晚,雖不敢遊子之門,其恆言曰:『吾學古矣,吾學古矣。』子幸敎之。」予惟古人之學爲己,其進脩之序如門階堂室,等級斬截。不可欲速而有所躐焉,不可不及而有所廢焉。循循焉勉勉焉,由門而堂而室,道德之實,弸鬯於中,則文章之發,不能不煥然矣。初豈有意於蘄人用爲哉。雖然,己修而人不用者鮮矣。生往而思之,當自得於吾言之表矣。若雕章刻句,以徇有司之三尺,惟速化之務焉,豈學古者志哉。予嘉生之志於古也,倂以斯文興替告之。生霽亭先生之孫,世科爲時稱道雲。
送日本釋有天祐上人還國序
[編輯]阿每氏建國海中,世代惟古。中葉直後漢之建武,遣其大夫,始與中國通焉。其俗專尙浮屠法,隋大業間,沙門十數輩來,博求其書而歸;唐建中間,名空海者來,因留肄業歷二十餘年之久。其後又有求天台、顯ㆍ密二敎而歸者。自是尋師訪道,浮屠之往來中國,代不乏人矣。
成均大司成鄭君達可奉使其國,其還也,有大有者同舟而來,達可亟稱其爲人。且使予見之,其貌灑落如瑤林之月,其言鏘然若出金石,其詩令人讀之不厭,殊無蔬筍之氣,予甚愛之。大有之言曰:「吾之來,山川形勝之觀庶幾矣。薦紳先生之片言、緖論,願有聞焉。且吾名大有,字天祐,其訓詁、義理之歸,幸見敎焉。」
予嘗觀大有之爲卦,貞乾悔離,剛之至而明之大也。上九,剛明之極而善處大有者也。周公之辭曰:「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吾夫子繫辭焉而申之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順思乎信,又以尙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夫順也信也尙賢也,非剛明疇能爾哉。
大有與人處,頹乎其無所拂戾也,質乎其無所巧詐也,信乎其順且信矣。而知慕搢紳若此其拳拳也,信乎其尙賢也。夫天道惟善之福,賁若草木。則天祐之吉,雖不卜焉可知已。重爲告曰:「今玆主將,戢暴亂通隣好。」汲汲乎信順之務焉,吾知天祐之吉,大有必與主將共之也。大有勖之哉。
《太古語錄》序
[編輯]學有師友淵源之正,乃爲可傳也。雖釋氏亦然,瞿曇氏歿,迦葉氏得其宗,相傳至達摩氏入中國。厥後大鑑氏一再傳,分而爲五派:大圓爲潙仰,惠照爲臨濟,匡眞爲雲門,智藏爲法眼,無際爲洞下。而惠照之學獨傳,今天下之言禪學者,一則曰「吾臨濟也」,二則曰「吾臨濟也」,可謂盛矣。
吳僧道原所錄,凡一千有七百家。間有吾東人,其師友班班可考。近世太古,蓋人豪也。橫拈一錫,游徧江湖,至吳興之霞霧山,參見石屋珙禪師,目擊妙契。及其告歸,授以迦黎,所以傳心也。石屋卽臨濟十八世之嫡孫,而太古之傳,得爲大宗焉。
太古之還國也,我玄陵執摳衣之禮甚盛甚謹。太古處之若固有,不數月,挺身走,久之知還舊隱也。卓菴小雪山,飯盂蔬盤,淡然自守,不妄接人。一夕示寂,設利之異大有以駭人矣。今王師古樗公,其上首也,裒集平日函丈所聞,成如干卷,題曰《太古語錄》,俾予序。
予於太古之學,所不敢知也,片言半句未暇硏其旨焉。第以淵源之正,已可以模楷其徒,又其行己本末,揆諸其道,無可議者。故書其卷端而歸之。噫!是錄之傳於世也,奚待予言哉。奚待予言哉。
送息菴遊方序
[編輯]吾門生金時用來言曰:「息菴,鷄林士族也。年十二,投紳印宗薙髮,學旣進,中僧選,歷住諸伽藍。一旦去而從懶翁游,久之似有得也,將有以質之翁,而翁逝矣。息菴遑遑焉欲遍走乎諸方,以質其所得而後已也。或者曰:『古之浮屠,有烏巢肩柏生肘,而不肯出戶限者。今彼上人旣號息菴矣,曷不屛跡空山,優哉游哉,自樂於己,而遠游四方,不恤足之胝而身之罷哉。何不憚若是乎。』時用竊惑焉,幸先生敎之。」
予曰:「息菴之息,非息形也,息心也。自其息形者言之,雖瞑目端坐,塊如槁木,而所謂坐馳者或有之矣。自其息心者言之,方寸之間,淡然空寂,不物於物,之山林,之朝市,何嘗不息也。或者之言,於息菴何累焉。況息菴之行,不以其所己得者爲足,而方將求其名師、尊宿以請益者哉?烏可訾也。烏巢肩柏生肘者,是或一道也。子歸,以予言問息菴而可。」則書以爲序。
賀姜代言詩序
[編輯]均亭姜伯父,予之從游也久。同僚諫院,又同僚胄庠矣。論事之闓切,講經之精詳,予所服而僚友皆自以爲莫及也。密陽朴子虛,爲人端介不苟,嘗謂予曰:「伯父春秋少,器宇老成,吾同列,他日之赫赫者必斯人歟。」予固心之矣。
伯父被選入贊銓衡,公以待人,敏以處事,物議益多之。未幾陞右副代言,伯父之座主柳巷韓先生作詩爲賀。伯父授其詩於予曰:「座主公以代言事玄陵,子所知也。故詩中有衣鉢之語,吾將求和於薦紳間,侈吾座主公之賜,子宜序其篇端。」予謂:「伯父之拜代言,公論也。公論所在,將國人而賀之矣,況座主公乎。況從游之久者乎。序惟命。」
蓋代言之名,昉於《商書》,是宰相之職,而高宗所以命傅說者也。今觀其書,曰「朝夕納誨」,曰「啓乃心沃朕心」,其職不已重乎。國家置代言,視宰相雖若有間。然其命官之意,豈不以所係之重有甚於宰相也。何則?宰相之於人主,進見也有時矣。進見也有時,則魚水之歡,有不及堂陞之嚴者焉;明爭顯諫之難,有不及潛消默奪之易者焉。
若朝夕左右,顏不違於咫尺者,其代言乎。惟其近之至,故情意交歡。情意交歡,故言之而易聽也,計之而易行也。言聽計行,則雖謂之納誨可也,雖謂之啓沃可也。其所以薰陶漸漬,補養君德於燕間蠖濩之間者,較之進見有時,蓋不同矣。吁,居是職者不亦難哉!
予嘗伏見玄陵每重此選,在選中者,望之若登仙焉,韓先生其一也。今殿下聰明稽古,登用人材,惟恐有遺,文理大興。伯父於是時,光膺恩命,奉承淸問於香案之傍,可謂鴻毛遇順風矣。人固宜相賀之衆也。雖然,以伯父而居是職,綽綽乎有餘裕矣,豈足以爲賀哉。繼是而坐廟堂,調和鹽梅,以盡納誨、啓沃之職,俾古之人不得專其美,則子虛之言爲益驗,而予之此賀,實爲張本矣。
贈朴生詩序
[編輯]方外友生上人踵門而請曰:「今漢陽府尹朴公男章在法川山中讀書,章年甫十五而學甚力。昨走書曰:『余少矣,山中無良師友,惟孤陋寡聞是懼。師素內交薦紳間,盍亦求一言以圖其慰勉予者?』其辭旨懇款,幸子有以張之也。」
嗚呼!予豈知言者而來師之請也。雖然,章之在興國僧舍,嘗一見焉。金玉其質,終日端坐,不動一句,手執《小學》書讀不輟。予心之矣,別後五六載未忘也。矧今師以章書來求言,其敢以不文辭。
予惟古者有小學焉,有大學焉。人生自八歲而十有五,其所以灑掃應對,以至於格致誠正脩齊治平之地,截然不可紊。故人之爲學也有本,學之成也易。後世學制未明,陵節躐等,終無所得焉而已矣。昔予見生所讀書,且使之年,知生之學固有得於古也。生今十有五歲矣,灑掃應對則其庶乎,格致誠正脩齊治平之道將有所講明也。吾將進生於是而後已,生亟歸,尋我乎陶舍之中,則吾叩兩端而竭焉,生亟歸歟。
抑亦有所感焉,先正有言「少年登科一不幸」,予不幸之尤者也。年十六,濫登計偕,自是名載仕版,奔馳未遑。顧其內枵然若散木,庶悔矣而猶復爾耳,卒爲小人之歸也。悲夫!每遇後予生者,未嘗不勉之以古者爲學之道,亦未嘗不以不肖戒,蓋深有所懲也。生年少而氣銳,學且有序,進而不已,則何有乎陵躐者之終無所得也?嗚呼,勉之戒之!予言止此耳。
送雨千峯上人遊方序
[編輯]雨千峯在釋苑爲高弟,游儒門爲上賓。蓋幻庵、龜谷,曹溪之儀表;韓山子,吾徒之領袖。實皆愛重而禮貌之,上人何修而得此哉。其爲人年芳而學碩,形臞而神腴,出辭氣,穆然如淸風,予亦願與之游者也。相別久矣,今玆見訪,握手從容,且曰:「吾欲遠游諸方,先生幸有以贈言。」
吾嘗奉使中原者再,過遼霫,截萊洋。經齊、魯之墟,涉大河、江、淮之奔放,直造乎天子之都,見宮闕城郭之壯麗,河山土宇之綿亘,禮樂典章之明備,縉紳公卿之嚴重,心目豁然,似非海隅之產,可謂壯游矣。及退而歸也,猶以王事有程,未能極游觀之遠爲恨。上人旣爲浮屠,不翅孤雲、野鶴,其行矣乎。
自三代、漢、唐以後,天下混一之時少。苟非混一之,壤地斷裂,雖有志乎尋師訪道,顧安適哉。宗少文所以發臥游之嘆也。方今聖明御極,日月所照,霜露所墜,皆入職方,幅員之廣,振古無儷,其行矣乎。雖然,瞑目端坐,一彈指頃,自天地未有之初,以至千萬世之無窮,瞭然在前,矧章、亥之所步,周滿車轍之所及,鄒衍所謂九洲、九瀛,凡囿於形氣之內者乎?上人之行,必遇具眼者,幸爲余咨焉。
幅中男子京山陶隱李崇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