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湖集/卷十
雜著
[編輯]告道內募粟文
[編輯]謹告道內諸士民而言曰:
嗚呼!今日國家之事也,欲言其垂絶而未絶之勢,則絲懸萬勻,髮引九鼎,猶未足以盡其喩也。然而庶幾其繼而存之者,不在於天兵乎?天兵之去留,而國家之興滅判焉;糧需之接絶,而天兵之去留又係焉,則九重之宵旰,廊廟之夙夜,以至於星使之絡繹,牧守之奔波者,何莫非糧需之所以迫也?
嗚呼!湖南旣又喪矣,民生旣又盡矣,其不盡而存者,亦皆流矣餓矣。糧需之所以出之者民,而民之所以困竭者如是,則雖有智者,似無奈今日何矣。若然則天兵一撤,國家事寧忍言乎?國事有不忍言,則我等其得以獨全性命於兇刃之下哉?脫令彼賊不爲屠戮之擧,而假以區區之惠,則我等將棄仇而事賊乎?其髡髮而漆齒乎?有父母妻孥者,甘心爲醜類之臣妾乎?禮義吾民,寧有是哉?
嗚呼!人心未去,天道好還,則一塊之肉存趙,三戶之楚亡秦。當時楚、趙之中興之難,豈止於我國家而已哉?土地人民,旣非其有,而忠義所激,尙以干戈取而反之。況今主上當寧,聖明如升,環疆土萬里,縱被焚燹之禍,故家遺民,尙能千有其什,而兵凶戰危,委之於天朝,糧需一事,獨爲國家之任,此之不能,而坐待滅亡之自至,則不亦爲天下之所愍笑乎?
目今兇賊結聚,列據海隅,含鋒蓄銳,以伺禾穀之秋,而天兵食盡,已乏朝夕之支,則國禍民殃,事在目睫。當此日也,守甁缸之餘粒,爲日月之計;指田疇之苗稼,爲自家之所有者,深恐必無幸也。
生等身在本府,目見軍餉之告匱,天兵之勢不可住。故不計邑之板蕩,擧義辭而動之,則凡爲士民,莫不以升斗之米來聚,幷合雜穀,五十石有奇矣。因相與語曰:「湖南,固士子之窟穴。有未之思,思無不爲;有未之倡,倡無不動,以義興師,尙能帶劒臨陣。況捐已少有,爲國大用者,其肯拒而辭乎?」
玆以一紙通文,布諭士民,願道內諸君子父老,上而勉下,老而勵幼,各出糧資,其勿以多少爲拘。本府立規則士子限斗,諸民減半,而志氣不一,貧富有差,士或居升,民或居斗者有之矣。請諸境倣此而爲之。
噫!穀腹含齒之類,誰非王臣?全軀保妻子者,等患此賊,識理士人,疇不以此擧爲晩?惟恐小民愚冥或有怨避之心也,怨避者豈必威劫而力行之哉?苟如是,則將不悼其身嬰兇刃之下者也,將棄仇而事賊者也,髡髮而漆齒者也,有父母妻孥而甘心爲醜類之臣妾者也,豈可與措躬於天壤之間,擧頭於州邑之中乎?且使我國糧竭,天將班師,則士民之所喪失,豈升斗之米而止哉?
生等聞嶺南財竭,不下我道,而去年冬,一人倡聲,萬口合辭,旬日之間,積至萬石,主上嘉奬,天將歎服。今年春又如之,使大軍供費,得延累朔,則彼何嶺南之多賢,而湖南之獨無聞耶?國家之所恃以爲國者,湖,嶺等耳。忠孝士風,湖不必讓於嶺,而臨危報國,乃有彼此之相懸,則此不可使聞於中國之人,而將何以自立於太平他日乎?
檄到諸州邑,謄書訖,播傳他境,勿留寸刻。謹具諸條如左。
病柏堂記
[編輯]浴川治之東南五里許,吳君夢得家焉。庭有一株柏,形貌憔悴,老斡獨存,取以顏其堂曰「病柏」。余問夢得曰:「子之居鷦在北,而前臨鶉子,種花竹爲庭實。若是者咸可取,而獨取病柏以爲號,吾子寧有說乎?」
夢得笑而曰:「孰是人斯而有是言耶?人之於物也,取其近乎其性者,非仁而不樂山,非智而不樂水,菊之愛以逸民,蓮之愛以君子,皆近乎其性者也。余不敢居乎仁智,比乎逸民君子,則舍病柏,其誰宜取?
方柏之未病,鬱然屹然,蒼翠十畝,非不可喜也,而大而有棟梁之須,殘而有薪槱之患,余甚病之。幸而十數年來,皮蝕於蠹蠱,葉瘁於螻蟻,風靁雪霜之交搏其外,而柏遂以病焉。以其病而朽,故匠石過而不顧;以其枝葉之不茂,故樵刈者不至,柏不爲病焉。蓋斧斤之病乎柏者,甚於病柏之病,不病之病,未若病之非病者也。
吾於初時,頗有意樹立,幸而衰病日侵,雖欲備驅策而不可得。車服之榮,刀鉅之患,與之俱遠,以此終天年,不爲病矣。此病柏之所以近乎吾性者也,吾安得不取乎?」
余聞而歎曰:「夢得少歲,負笈從先君游,先君嘗稱其才之美而曰『從我學爲文者,鮮有能類吳秀才者』。未幾中大學選,咸曰『朝暮高翔矣』。單瓢陋巷,實爲子之樂,而白首窮居,爲知君者所惜。
嗟嗟世之有片善寸藝者,唯不見知不見用以爲憂,而獨夢得有此才行焉而曰『不足以知,不足以用,不唯不以爲憂,而以爲幸』。見今世之逐逐於名利,印組是務,福溢禍至,弊車相尋而不知避者,其與夢得可異日道也?夢得賢矣乎!」遂書爲病柏堂記。
重建廣寒樓通諭境內文代府伯作
[編輯]蓋聞萬夫之力得齊,可運鼎呂之重;一匱之小不遺,能作泰、華之高,涓流積而負舟,羽毛集而飛肉。故群策咸屈,可底於成功;隻掌難鳴,必俟乎同類,斯乃必然之理也。
念余疇昔之力乞外郡,豈非以收攬名區?顧此廣寒,久廢棄於空地,許多勝景,徒彷像乎舊墟,所以念玆在玆於此樓之重營,不得不煩於閤境之同志。言莫能遍,不以口而以文;事貴從成,願相求而相應,貴賤咸與,愚智惟均。
本州古帶方之封疆,今龍城之形勝。沃野平原,邐迤於東西,實一百二十里,無非奠食乎吾民。仙山衆嶽,崒嵂於霄漢,凡八萬四千峯,悉皆遙控乎此府。豐肥地勢,莫之與京,佳麗江南,至此而極。況靑烏丹鳥,縱難揣知,地誌州圖,蓋可略考。
決大川引渠西注,俾重襟帶之形;設高樓對峙南門,以結疏泄之氣,古人豈無意而爲之歟?若迺水得名爲「銀漢」,樓揭扁曰「廣寒」者,誠以所罕覿於人間,故取比於天上。織婺孀宿倦金梭玉杼之聲,素娥長生抱碧海靑天之恨,神烏靈鵲架河橋而訖功,老兔寒蟾倚桂樹而耐冷,玆皆望望然若見,終乃怳怳乎難尋,豈心源有六根之迷,骨相無三淸之分者哉?
至如尋常景致,長對軒窓,紛然在眼中,豈啻千萬其狀?不暇屈指計,姑擧一二爲言。白石明沙,望盤廻之蓼水;丹崖靑壁,對矗立之金嵒。綠錦平鋪,毬場如拭;黃雲盡割,繡畛無垠。鷦岳縹緲於天端,繞翠屛之依約;蛟峯騰躍於雲際,帶粉堞之周遭。楊柳陰深,酒店漁村之難辨;煙霏暝合,樵童牧豎之爭歸。芳草晴川,詩多崔顥之句;落霞孤鶩,序有子安之詞。誠古今之異觀,豈品題之過溢?
笙歌筵席,不但使華之風流;酒賦登臨,亦資居人之行樂,何圖悲歡有數,成毀相尋?臺隍慘百戰之場,館宇歸一炬之火。荊榛已沒,蘭欀杏棟之無蹤;風景不殊,繁華勝事之安在?時經亂之未久,來佩綬者何人?掃餘燼而略修,豈往躅之能繼?結構非舊制,殊異獨存之靈光;掄桷又同傾,忽作已碎之黃鶴。
竊念通街長路,例寘堠亭;故家遺村,尙有喬木。忍使百年舊物,長作沈淪;咨我一州諸民,實欠營繕。與其委頹垣破礎之遺址,但令行旅長嗟,曷若捐尺布甔石之餘資,復覩全盛故事?
嗚呼!造物着手,自成停峙之功;領略由人,必藉登覽之所。此樓亭臺榭之所以起也,而木石工役之不容已焉。然有好事之流,必且待時而作。是知江山之顯晦,聿係人事之盛衰,果然園囿之廢興,可候國家之治亂。
彼降仙、浮碧之壯觀,益侈前人;矗石、嶺南之宏規,畢依舊樣。兵刳已久,正當回泰之機;財力漸完,率多起廢之擧,獨何玆樓之不復,久貽大邑之所羞?凡居是邦者,豈敢緩乎?此非老守之所可私也。不擾農務,何辭暫煩?適會年登,宜共戮力。各出泉貨,勿以豐約爲拘,具錄姓名,則知貧富有間。
噫!聚父老兒童,倘開落成之讌;設肥牲文酒,庶盡與衆之懽。
耆老所祭海平府院君文爲耆老諸宰作
[編輯]惟靈挹漢凝湛,擁終孕毓。篤其異氣,英姿挺出。骨法朗秀,章彙炳蔚。芳蘭美竹,粹金溫玉。符彩絶倫,有眼創覩;香名夙播,畜耳咸慕。一戰文場,高才掞天。眉山長公,擢第其年。袍笏在身,望之如仙。擧武槐院,俶通仙籍。職修右史,棲影東掖。執管風飛,英發簡策。選高淸華,地禁宥密。論思責重,益騰茂實。命以諫司,靑規日伏。克丁聖時,盡諫不諱。權臣秉政,黜陟由己。公獨玉立,無巖貴勢。邪朋力排,公議斯擧。式遭擯抑,出監外縣。公迺不鄙,戴星罔倦。屋有懸魚,村無吠犬。歌聞來暮,政見去思。官罷端居,有淚傷時。惜其淹閼,上乃有言。夏曹中兵,起補缺員。遷郞銓部,令望益聞。賜暇東湖,果符仙分。道家蓬山,極儒者榮。屬興霞鶩,其語可驚。擢陞中書,助耀台垣。煙花淸曉,紫薇黃昏。領袖郞曹,擁後靑雲。及掌天憲,稱眞御史。霜飛白簡,貴幸屛氣。再登金鑾,俄入銀臺。夙夜補拾,虛佇聖懷。薦膺推轂,實尹右輔。嶺南煩劇,爲最八路。擁旄杖節,年早謝玄。剸紛斷錯,吏莫爲奸。雙旌歲周,逌爾還周。峻秩爲府,位冠名僚。鮑宣重入,胡廣累登。咸無與比,寔惟包拯。居守松都,治尙寬平。踐更愈久,不盡頌聲。師表虞庠,業化螟蛉。位亞天曹,人服藻鏡。宗誣未雪,永貽邦病。奉奏呼冤,惟公竭誠。皇穹下格,聖功乃彰。正亂陽秋,濯穢天潢。玉檢芝泥,炳然萬方。百代元勳,竹書鼎銘;一世風儀,麟閣丹靑。禮放衍食,封用郡名。聖毗彌重,遂總春卿。鱟冠晩戴,議讞惟精。主持天律,任重辰星。國運遘災,妖祲蔽天。大駕西遷,行住坡山。惟公弟兄,爲國藎臣。付以安危,玉音降綸。龍灣行在,庶事草創。蒼遑補葺,忠義是仗。棼冒趨秦,七日癉悶。天兵度遼,鐘鼓聲震。帝遣大吏,摠按軍事。應接禮重,公膺是寄。鳩糧繼犒,鼓義驅士。張我聲勢,實自公始。兇鋒頓挫,仙仗漸南。武事稍定,文衡肆兼。鳴鑾自峽,扈迎京國。名弁賞從,鴻勳載錄。盡瘁幾年?桑楡已迫。養道耽書,縕繹舊業。杜戶無營,歲月不促。三朝舊老,聖主念篤。給靈壽杖,賜魚酒肉。歲以爲常,恩數罔極。豈料玆晨?奄忽易簀。嗚呼哀哉!公之學藝,之行之德。臨玆永訣,請陳其略。公之於文,探索幽賾。三墳五典,六經百家。汗牛充棟,不足論多。讀三十車,呑五千卷。方之於公,彼應靦面。公之爲文,上法秦、漢。鬱以岩峨,舒以平鋪。搏虎捕龍,藍瑛浦珠。墓道碑碣,華構序記。侈以淸製,百金一字。公之字法,發自意造。不瘦不肥,遒麗臻妙。牋排魚繭,鳳飄鸞泊。然此數者,於公其末。公之稟性,篤於孝友。趨庭蹈禮,倚廬孺慕。丞相伯公,竝顯朝列。年俱未暮,爵視嵬秩。如兒畏父,處下愈恭。善旣積中,移事爲忠。履堅秉貞,克厥始終。位次台鼎,猶鬱其施。砥礪廉隅,氷蘗自持。四壁圖書,垣屋不治。平生所守,與物無傷。見人有惡,蓋不以彰;聞人有善,懼或不揚。城西晩景,廿載閉門。口吻㘖㘖,公獨不聞;爭競遑遑,公獨不群。人心不古,世道日艱。髮漂之傷,終不及身。嗚呼哀哉!星沈南極,月蝕東壁。貫古英資,溘爲就木。斯文失柄,翰墨蕭瑟。年齡八十,位躋崇祿。子姪諸孫,簪纓滿室。目應含眎,淚無映睫。嗚呼哀哉!某等忝契耆英,屢陪宴集。金緋鶴髮,光照幾席。從今拚會,座無第一。各立暮途,頹景無多。念古傷今,殞涕如河。一筵菲薄,一杯淸酌。道懷以別,柔腸欲裂。嗚呼哀哉!
西湖許大兄憕祭文
[編輯]惟靈靑田仙鶴之骨,丹穴瑞鳳之姿。夙自齠年,眉眼絶俗;纔及弱冠,風裁動人。京華才俊之林,推公以爲巨擘;薦紳尊顯之品,見公莫不脩容。氣岸以之嶄然,名聲由此籍甚。
若論其文章,則瓊琚玉佩,寔公之美才;月露風花,乃公之餘事。搯肝擢腎,力致精妙之辭;鏤氷炊沙,厭襲粉繪之巧。若論其筆翰,則肥而不類於松雪,瘦亦不本於右軍。字體扶疏,絶類交柯之碧樹;畫法遒麗,眞如擢莖之秋蓮。若論其能於雜藝,則弧矢之技出倫,博棋之手無敵。圭臬星經之奧,靡不通知;卜家數學之流,亦皆略涉。見人多矣,今誰與疇?以我論之,古亦罕有。
嗚呼!塵寰隘陋,何所聞而來耶?命路蹉跎,所不能者人也。棄絶鉛槧之業,棲遲桑梓之鄕。單瓢屢空,樂雖不改;二豎深入,病已難醫。危喘僅延,長抱枕席之苦;衆心咸與,益蔚鄕黨之稱。凡人之不良,唯畏我公示絶;證事之難斷,必曰「許丈云然」。若非高賢,則何以至斯?此蓋凡流之所不可及。
嗚呼哀哉!死生付命,如得甘寢於長辭;豐約稱家,僅免弊衾之斜斂。方其疾篤之際,屢及身後之言。眷眷向物之誠,臨易簣而不替;詢詢送終之禮,到屬纊而愈明。
嗚呼痛矣!想夫公之英靈,豈終歸於泯滅?厭人世而長往,薄蓬萊而不居。兜率仙方,已著三生之分;積蘇下界,俯視九點之煙。此所以靑田之骨,丹穴之姿,不處於玄棺之中黃壤之下。
伏念某在族爲弟,以心作師。自愧無取之愚庸,深蒙知己之分義。候疾誠切,徒深永命之祈;嘗藥禮虧,不盡在我之道。始雖得至臥側,叨承一二緖言;不能更覩公顏,遂成千萬永訣。
嗚呼痛哉!袁宏已逝,綠綺無再鼓之絃;孟老旣亡,破宅非生存之日。所賴纍然衰絰,有胤嗣之承家,友於門闌,倚仲季之營葬。亦人事之所幸,寧視目之不含?奠我一杯,繼淚以血。終天長慟,旣絶復蘇。嗚呼哀哉痛矣!尙饗。
祭張公沙村文名經世
[編輯]維萬曆四十二年十一月初二日,喪人梁某拜稽首告於沙村先生張公之靈。
惟公稟性醇愨,受天靡失。藹然和氣,無雜物慾。由其有本,省用功力。篤孝親庭,友愛天倫。行旣有裕,迺卽學文。操紙立書,辭源不竭。一戰而霸,典午名列。得第雖晩,逮夫存親。恬澹自守,絶慮趨塵。沈潛典墳,十年閉門。我不名求,世莫之聞。一行作吏,鳳棲枳句。心非在是,不足爲謀。掉頭聲利,歸臥不起。自惟小子,幸近仁里。晩造門墻,拜而師之。非師句讀,惟心是師。師而先執,二者實竝。每居左右,跪如子姓。命會三星,屢遭鄕評。嗷嗷塞耳,言溢於情。由公護我,衆口咸止。見公親我,忌者改慮。小子於公,情復何如?第念行藏,與公異塗。莫慰母心,強顏於世。貪戀斗祿,動經年歲。或歸於家,首詣公所。踰阡抵巷,老馬識路。心先身往,入門而望。道巾華髮,宛然軒上。頩爾相迎,汗發面頸。嗚呼哀哉!頃居海縣,山川路夐。中間消息,一書而止。勉以淸謹,德言滿紙。敬佩師訓,刺在衷曲。獲戾於天,薦仍凶酷。奉櫬還卿,又承公訃。聞公從頌,屬纊啓手。生前禮法,身後文字。哲士其萎,我誰依企?嗚呼哀哉!去歲春初,營喪適外。路過公墓,一哀展拜。存亡似昨,墳未宿草。靜念平生,有淚如雨。欲去靡忍,良久佇立。鳥獸無聲,松檟寂歷。溫言淳貌,若或庶幾。九原可作,舍此何歸?嗚呼哀哉!三霜如夢,一線未絶。天刑莫昭,衰絰已闋。哭公几筵,實佇今日。門前高木,軒外池臺。賀去弔來,物是人非。遺孤終孝,克紹舊業。廟祀有托,寧不暝目?一杯香醪,一紙哀詞。小子寓哀,公知不知?尙饗。
祭妹兄敎授全子精文名中一
[編輯]嗚呼!昔兄以丙戌年,入我室而兄乎我後五年。弟娶張氏女,張與全隣竝而族也。數往來其間,聞故老言,兄生而岐嶷,稍長甚警悟,有文字性。尊府君每指之曰:「天全氏必女也。」緣家貧親老,滑甘溫淨之爲急,竟未能究其業。又未幾連喪怙恃,遂頹其志而不復振,惜哉!
嘗曰:「成不成名,命也。若立家成產,以遺子孫奉祭祀,此在吾度內。吾於命不敢容吾之力,將在吾度內者焉是事矣。所恨正室無嗣,賤出靡能守吾家,有兄之子子之。」旣而家底於立,產底於成,遂子其姪,皆如所言。
晩卜道峯山下家焉,豬水在其前,有禽魚之樂,植蒲柳匝堤,日逍遙杖屨,樂得其所。年甫半百,舍所樂而奄然就木,天乎胡忍爲此?
嗚呼哀哉!兄之愛吾輩視同氣,每願竝居終此生,勢不然,竟胥異焉。以未逮父母養爲平生恨,乃移養於我老母。名辰節日,或攜妹而會老母所,擊鮮觴老母,醉卽群吾輩而起舞,以獻吾母笑,連日後罷還,其老老友愛之誠如此。
嗚呼哀哉!兄性好客,人士多還往。每見客至,欣然迎笑,敎室人供酒食,沾及僮御,煩費罔惜。奚獨爾見約而周,見飢而飯,德兄者多矣?兄之風度又如此。
嗚呼哀哉痛矣!弟在結城,日望兄命駕,率性致兄書,兄疾已久矣。疾固非常,何示之晩耶?弟遘大凶變,扶櫬還鄕,及家而兄不至,固知兄疾病。爾後屢邀弟相訣,弟不敢捨几筵而遠來。意謂醫藥難乎已兄疾,或者延時月則有之,容使吾過練期而迨兄之存則大幸,孰知就庸醫而趣之哉?命雖在天,慮有人事之未盡者。
嗚呼痛哉!去年初冬,得兄病錄,母親聞之,傷心數日而曰「自聞全敎授之疾,余心痛焉」。又數日而得寒疾,日漸就篤,及至奄奄,室人跪問其所欲言,但曰「欲見光州阿女」,如此者三。
嗚呼痛哉!弟來兄家,哭兄之殯,而見妹之哀毀濱死。若使母見,母心如何?嗚呼痛哉哀哉!聞兄將歿,指妹之所於南原,顯有以託弟也。弟旣來商家事,嫠妹欲以後事聽弟。弟何忍不罄其誠慮,以負我兄於冥冥哉?命性子於兄久矣,纍纍衰絰,呱呱於殯側,率性雖其地賤,服兄之役而供兄之養,匪不極矣,兩兒寧不可憐?田土家產,當付之此輩。
三年之後,妹或託弟,弟當母事,妹生理之具,或未免移徙貿變,而大抵根本庶不令動搖。第慮臧獲靡有託,咸搖搖無所薄。弟初來此,出門而齊號曰「我輩疇依」,弟從而諄諄誘導,以鎭其撓心。兄其知耶?不知耶?
嗚呼哀哉痛哉!園池依舊,花竹不改,入其巷如聞聲,入其門如見面,謂將囅然而出,握手勞苦。及升其堂則丹旐素幃,何爲於此耶?
嗚呼哀哉痛哉!世間夫婦之情,孰與兄妹比者?嫠妹在此,兄何獨去之果耶?妹呼而兄不聞,妹訴而兄不知,妹何負?兄之不念乎妹者獨如是。每朝而日出,扣乎柩曰「今日朝矣,何起之晏耶」,黯然將夕,出乎門曰「今日暮矣,暮何不來」。
嗚呼兄乎!其終不起乎?終不來乎?痛矣痛矣!衰麻之人,莫宜久在外,三宿告歸,不得見吾兄之棺入於土。吾生未畢,此冤何極?薄餠惡醪,奠兄而哭兄,旣陳說平生,且告以後事,兄其知耶?不知耶?視耶?瞑耶?終天永訣,一慟腸裂。嗚呼哀哉痛哉!尙饗。
重脩慶基殿碑代方伯作
[編輯]我殿下卽阼之六年歲癸丑,臣某適承匱湖南巡察。其年某月,祗奉聖旨,有曰:「完山寔聖祖豐沛故邦。舊有眞殿在州城之內,用丕欽王跡,寄民望慕,不幸離世之蠥,遷安影幀於寧邊府。殿廢爲墟,罔克復古者,於今十有七年矣。去亂不甚遠,民力欠完,其實有待,而每夙宵念至,心弗寧焉。予將營閟殿,以謀奉還,惟卿實屍厥土,曷敢不罄虔事?」
斯臣承命震懾,相遺址,詢舊制,度力工役,廉費帛布。旣迺斬板幹,礱椽柱陶瓴甓,石級垣周,靡不刻日董成。正殿旣嵬爾,又迺潔馨糈疈毛牷各置所,祠官攸舍,蕃衛攸芘,以次而建,咸丹雘之沓,九閱月而功訖。乃於撰期奉迎,民庶日加額。亡何,竹石聲徹,靈輿漸邇,老羸羈貫,叫舞且悲。遂升安殿邃,祀儀斯擧。
臣就位於庭,仰瞻鞠念。我太祖功德蓋萬世,迺能燕子貽孫,俾若訓謨。運交否泰,克不底於墜缺,以有今日復修盛禮。我殿下聖孝出天,在昔跋履戡亂之日,亦嘗至玆舊邑,獲親望御眞,惕加緬慕,宜其篤念於玆,以究極情文於奉先之擧。聖祖神孫相須以濟,祈國命於無疆悠久之域。臣知此殿興廢,當與此天地相終始。謹系之以頌,頌曰:
聖祖賓帝,聖像在世。於二百歲,厥殿崇深。厥民仰瞻,祀典聿嚴。遭會厄恙,徙安遐壤。民鬱其望,天神保佑。嶽祇先後,疇我敢侮?殿遘凶蕩,毀爲榛莽。靈祉不降,我王悲呻。念舊圖新,乃命守臣。工隷獻力,不趣而役。寶構煥赫,殿設靈榻。儼掛玉帖,民胥以泣。曰誰是功?歸於聖躬。仁深孝隆,刊辭堅瓊。以資麗牲,永胤億齡。
張良不從高帝入蜀論
[編輯]論曰:「昔項羽之劫封高帝漢中也,張良送至褒中,去而東還。蓋當時羽秉宰割之權,席勝勢於天下,區區巴蜀,不足與有爲而去之歟?」曰:「不然。良之於高帝,有休戚與同死生不背之義。當其霸上對壘之時,勝敗已決,命在瞬息,而猶曰『人有急亡去不義』,則獨於此時氣勢之挫而去之耶?若是乎則誰敢賢乎良歟?」
曰:「然則良之所以報仇於秦者爲韓也,而韓之後猶有存者,其急於求韓之後,以圖恢復而去之耶?」曰:「不然。天命人心,已有所歸,不可以暫時屈伸。論其成敗,則如范增輩已知高帝有天子氣,獨良不知乎?況韓之後無可與計事者,而舍高帝從事於韓,則亦誰敢智乎良歟?其所以去之者,有以然乎!」
請論之。夫善取天下者,必先得天下之勢。欲得天下之勢,必據形便之地。苟有形便之地,人不知而己知之,則其潛窺側睨,晝夜之所規畫,無非以得其勢其地爲計。屈有所不避,弱有所先示,欲人之不我測者,宜無所不至矣。然後人之伸於我者,適足以爲我之地,我之屈於人者,終至於得其勢其地,而天下爲我之有也。何以言之?有沃土千里之饒。洪河、泰山之固,士馬之精,府庫之積,皆其地自出,而扼天下之吭,據上游之勢者,有如秦之故都者乎?無也。然則得關中者,得天下者也;失關中者,失天下者也。
關中之得失,實爲天下得失之本矣,而項羽、范增之所不識,高帝、張良之所已知者也。故當義帝之送高帝入關也,自以爲已得天下之勢與地。除秦法約三章,不犯秋毫,圖所以安民業得民心者,可謂盡矣。不幸而項氏繼入,有背約加兵之意。當是時而高帝若揮兵出關,以避其鋒,則劉、項初無讎也,豈必以干戈躡其後哉?
其隱忍於屈辱,觸冒於虎狼,詣其壘謝之者,猶幸其項氏之怒解而如約之意或爾也。高帝、張良之進退周旋於造次顚沛間者,何嘗不以關中爲計也哉?畢竟項氏與高帝惡地,劍外蕭條,非用武之地,則高帝之不欲就封,固其所也。
獨良以爲苟不忍屈於一時,而不勝匹夫之忿,與羽角則觸之糜耳,何有於事?況巴蜀與三秦接,入巴蜀者,乃還定之本也。於是,勸帝就封矣,而猶慮夫項氏以關中爲備禦漢兵之所,使名將勁卒保守於秦、隴之間,則王乎良乎,將不過岷峨以西兩囚人而止耳。
如欲使項氏不以漢爲事,謂漢爲無足與虞者,則其道何由?不在於示我之弱而驕彼之志乎?乃於是勸帝燒棧。棧燒矣,而又不可必乎驕其志,則又必曰「莫如去王輔佐之臣,以示群情渙散之勢也」。
向者項伯之乘夜告危,欲與良歸者,安知不自項羽出也?及高帝逃觴之際,獨留良以謝,而楚不敢動,則良之憚服乎楚之君臣者,素矣,而當是之時,蕭何無顯名,韓信無顯能,如欲去楚之所憚服者,則舍良其誰哉?此良之所以去高帝而東還也。
項氏君臣昏不知此,乃以爲以張良之智,知劉氏已無可奈而去之,則漢不足虞矣。擁霸王之勢而未嘗東首一望,卒使高帝一擧而定三秦,則天下不歸楚而歸漢矣。其奇機密慮,示我弱而驕彼志者,爲如何哉?不然,人謂蕭何亡,有如失之心;獨於良之去,曾無一語以止其去哉?故曰「高帝之入蜀也,張良之計也;張良之不從也,高帝之心也」。
兩賢獨得於群臣士卒之上,群臣士卒,皆不得以知,而得而知之者,亦蕭何而已。故韓信之亡而蕭何之追也,必不得不以此喩而返之也。及何之薦信將也,曰「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雲者,又不得不以此悟之也。
高帝之還於關也,張良亦自韓至。異時三人者之所籌畫,若合契於今日,而以蕭何留關中,調兵運餉,未嘗乏絶,故戰雖必敗,不至於危亡,蓋關中爲之根本故爾。項氏戰雖必勝,一敗而無所歸,以至於亡者,失其根本者然也。
噫!方項氏之欲去關也,韓生之說,羽若聽而用之,則韓生之於項氏,高帝之張良也。言才脫口,湯火已具,項氏之無能爲。其魄兆已自見,而高帝、張良竊相與之目笑矣。彼范增者,爲羽謀臣,曾不能出一計圖一事,自以爲天下已定,奉羽而西。及勢窮事去之後,始乃背羽而去,則其與張良之至褒中去漢帝者,同歟?異歟?謹論。
賜死鉤弋夫人論
[編輯]論曰:
人君之爲國也,有先見之智,而無夬斷之勇者,雖智無補於事;有夬斷之勇,而無先見之智者,其勇無得而施。惟其有先見之智而兼夬斷之勇,然後智勇相濟,而國賴以福焉。
愚嘗按漢武以鉤弋夫人之子,立以爲嗣,而以其幼少也,慮有身後之變,殺其子之母。圖所以安其子之位,凡爲后妃之後帝而死。身爲幼主之母者非不多,而其呑噬己子,敗亂家國,實非代有之變,則是惡知夫夫人後日之所爲,其罪必至於死,而殺天子太子之妃若母,以防千一或然之患是忍耶?
於是,反覆乎靑史,潛究其時勢,然後乃知武帝之智之勇,非尋常人辟之比,而夫人後日之所爲,曉然如目見其事而處之耳。何以言之?戾太子有仁孝之性,而武帝之寵愛未衰。及夫人之入宮而昭帝之生也,皇后與太子,一時有不安之意,而馴致巫蠱之禍。是則夫人視皇后太子,固未嘗一日忘其取代之心,而袵席之譖,設施之詐,宜無所不至矣。
帝以英雄之主,辨建之識,豈不知夫人稟不良之性而爲他日之禍本乎?畢竟昭帝之得爲太子者,以戾太子已歿,而昭帝有聰明之資,勢不得不爾故也,非帝爲夫人所欺惑而致之然耳。
然則國家之患,在於目睫,而武帝見之明矣。獨恃以爲昭帝輔者霍光而已,霍光在則夫人不可得以肆其惡,故其勢必以去霍光爲先務矣。霍光去則昭帝以七歲幼沖,無輔翊之佐,其勢將若之何耶?昭帝之卽位未久,上官桀等假長公主之勢,猶且幾危天子,幾禍霍光,則況以天子之母,逞不良之性而無事不辦,無計不擧,則其禍可勝言乎?其隱忍頃刻而賜夫人死者,實漢家安危之大本也。
昔漢高祖當天下已定之後,有「安劉氏必勃」之語,則時劉氏安矣,勃又將誰安?然則呂氏之禍,高帝亦見之明矣。以天下之計,忘其父於俎上,而其不去一老後,以安天下後世者,獨何歟?
若唐太宗納武氏爲才人。時才人之年尙少,又無子可以奪嫡,則未形之患,雖若難測,然才人之才辯巧捷,必自幼著。況其已入宮中之說,足以寤帝心,而奈何以女主之讖,有有鬚而誤死者耶?蓋欲殺其人而不得焉耳。
由是言之,有先見之明,而無夬斷之勇者,高祖不得辭焉;有夬斷之勇,而無先見之智者,太宗不得免焉;有其智而兼其勇者,非武帝而誰歟?以暴窮兵,以妖求仙,大抵所爲,雖不足觀,而至於英謀偉略,得勇決之道而國賴以福焉者,則以漢祖、唐宗之君而亦容有讓於武帝者矣。雖然,若使望思之臺,不起於湖上,而戾太子得爲嗣主,則夫人免於無罪而有刑,昭帝得以無國而有母矣,不亦兩善乎?
嗚呼!子不得全於前,而妃不得保於後,亦烏事夫武帝之智勇哉?
擬漢校尉習隆請立丞相諸葛亮廟於沔陽表丙辰重試
[編輯]功蓋三分,旣炳殉國之烈;廟食百世,盍建褒忠之祠?行旅咸悲,國人皆曰。
竊惟故丞相臣亮,始是先帝時逸民。若將終身,阿衡抱莘野之耒;如有用我,呂望把周王之戈。惟天惟祖宗,實所付與;問朝問外野,咸無異辭。乃於崎嶇畎畝之間,遂成慘惔風雲之會。
堂堂帝胄,惟是六尺之孤;蹙蹙中原,初無七里之郭。天下大事,實未易圖;國家宗臣,惟當自任。臨機則一身都是膽,論節則萬死無他腸。披荊棘立朝廷,是誰之力?糾軍旅捍王室,非公莫能。騁奇略於行師,壘創八陣之石;憺威稜於中夏,勢捲三輔之沙。
奉玉幾於行宮,忽承安危之末命;乘白雲於帝所,幸賴傳授之有依。力竭驅馳,益殫忠精於晩節;位仍台輔,更荷聖明之優恩。庶答百萬億民生之望,可成什八九恢復之勢。鞠躬而死已,責乃在公。成功則不知,理亦可恃?出師未捷,妖星耀芒;呑恨長休,死淚映睫。哀山丘零落之已久,嘆朝家恩數之蔑如。
欽惟皇帝陛下,舜德欽承,禹功祇服。痛讎賊於共戴,惟寐忘之;傷王業之偏安,不寧處矣。旣如失於左右,宜有軫於爪牙。眷彼沔水之陽,荒山寂寞;久矣將壇之上,大樹飄零。廟貌不存,曷作神靈之揭妥?檐楣倘擧,庶均生歿之榮哀。況昔王師之所由,實屬忠骸之攸葬。雲仍萬代,甲令之鴻勳何忘?霜露幾年,孤臣之墓木已拱。遺民奉香火,縱瞻仰之是勤;空山立鬼神,慘�蠁之靡托。所欲忠者國耳,在人間唯懷盡誠;夫豈望於報乎?入地下應不爲念。
然聞有爲之君,必茂酬勳之典。雲臺畫像,聖朝不遑及玆;石室藏名,後世徒然可見。至令若敖之餒鬼,未免丹陵之盡啼。彼爲義夫,各自掩泣;臣是故吏,況復何心?伏波立邊勳,猶且存祠於漢徼;子胥遭讒死,尙得立廟於吳江。莫我爭功,惟帝其念。
臣伏望憐臣尙德之懇,察臣愍忠之誠,特命三尺之鄕,俾立一區之廟,則松楹柏板,可見肆肆之筵;木豆竹籩,載降洋洋之饗。臣謹當夷險不易,終始益堅。爲國捐軀,縱未追死諸葛之業;奏功盡節,庶幾踵生柱國之勳。
擬唐同平章事李絳請發內庫錢,賜魏、博軍卒,以收一道人心表
[編輯]決勝不在於戰,方覩逆藩之來降。發財以收其心,盍分內藏而下賜?守錢非計,聚民宜先。
欽惟皇帝陛下,仁明出天,神武不世。六氣調而三階正,撫皇圖於昇平;百蠻服而萬宇淸,受明堂之朝賀。黎民有奠居之樂,障候無傳警之虞。第念藩帥之驚逆,最惟魏博之鴟張。包山絡川,地方殆數千里;生狼產虎,變亂垂四十年。
列聖以究武爲不祥,遂致縱賊而貽患;天皇乃銳意於問罪,每以多壘以爲羞。干羽不舞於虞階,劍屨徒及於楚市。何意遊魂之兇賊,自速假手於義人?楚帳晨開,裨將斬宋義之首;郿塢事敗,守卒燃董卓之臍。裒凶鞠頑,幾多吠堯而群噬;籍民封府,不待喩蜀之片辭。苟非革面而自來,寧免殫威而力取?
驅吾民於死地,有血塗原野之可哀;督猛將於兇門,雖蝨生介冑而難剋。宜降賜錢之恩命,特褒向義之軍民。衆心易搖,亟答延頸之顒望;國用有裕,何惜朽貫之餘財?所謂以食爲天,賞人無過是者。雖使流錢於地,酬功不已嗇乎?矧今諸鎭之未降,尤宜倡導之優奬。張茂昭,盧從史負河、岱而歷年,吳元濟,楊惠琳席祖父之餘勢。竝依狡兎之三窟,方持首鼠之兩端。褒賞倘輕,瞻聆曷聳?
臣伏望憐臣慮事之功,察臣爲國之誠,掊鎖而發內庫之儲,輸車而賜一道之衆,則歡均飽德,老羸迎門而舞呼;感切推恩,悍卒聞詔而垂泣。維屛永固,獻款曷弛?臣謹當謇謇匪躬,欣欣有喜。內修外攘之蔑效,自慙台輔素屍;奉贄挈壤之相望,庶頌天子明聖。
上銓部尙書爲親乞郡啓
[編輯]伏以君子得輿,方權籲俊之柄;小人有母,敢拱乞養之情,請陳始終,少垂聽察。伏念某靑氈世業,黃卷生涯。徒能讀父書,縱有愧於遺訓,盍各言爾志?竊自慕於前脩。人或有言,可以出而試矣;吾斯未信,方且學而習之。
頃値掄材之乏人,妄倚穿楊之有藝。自期三載豹隱,恐寸斑之難成;誰意九霄鵬搏,竟大風之在下?黑貂未弊,寧有坐機之譏?丹桂方香,足慰倚閭之望。校書天祿閣,已踰涯分;待詔金馬門,敢望華顯?三年博士,一官縻身。每擬六級之陛,或叨一縣之任。始待罪於國子,旋謝恩於郵官。
顧歸養之何時?將曠官則有責。王孫芳草,一年二年而未歸;候吏功名,十里五里之何有?瞻鵷鷺之班,杳焉莫及;困牛馬之走,咄哉難堪。方竢擅棄之誅,俄獲還除之寵。靑雲北洛,誰憐公府掾之少援?紅豆南鄕,甘爲田舍翁而無憾。新知落落蕭瑟,庾信平生;舊業悠悠寂寞,揚雄破宅。暫同隨陽之雁,還爲下喬之鸎。是用奉慈親於萱闈,隔美人於秋水。長安近於白日,豈無路之再還?蜀道難於靑天,恐未起於一蹶。甘潛伏而不慍,復駕言兮焉求?
但念母老在堂,身貧且病。囊羞子路之米,機乏王祥之魚。鑿井耕田之供,難給甘旨;麤衣惡食之御,詎保頤期?孝莫期於逮豚,年已屆於飽肉。母曰「嗟汝子!苟獲養於專城,上以奉君親;可由家而移國。誰無父母」,聞者莫不警心,爰及弟兄,惻然相與揮泣。
蓋念烏鳥微而反哺,人不如乎?駒犢蠢而能從,物皆然矣。所以涸鱗勢急,戀東海之波沾;寸草誠深,悶西山之日迫。以吳起齧臂之志,爲相如題柱之盟。是處靑山,非乏雲松之興;他年白首,其如風樹之悲?玆泣辭於庭前,乃遠離於膝下。忘百舍之重繭,未遂素懷;倘五馬之未還,有如白水。
雖然,朝無親黨,勢絶梯媒。趨時異宜,孰察魏其之懇?戒門相絶,皆疑王適之狂。聞諸公禮賢之誠,不在荒野;唯相國下賤之量,足容鄙夫。輒用書干,敢以情訴。
伏惟相公閤下丹心許國,黑頭司銓。德業文章,蔚起而出類;榮華富貴,自來而逼身。爭期古靈之薦蒿,咸仰山公之啓事。爲國任賢之外,實無他腸;憐才振窮之心,世所延頸。故如生之羈旅,亦得知其依歸,此所以仰首哀號,瞋目求救。
因鬼見帝之無路,炊沙鏤氷以爲工。曲逕旁蹊,豈無可干於天部?脅肩諂笑,爭奈病甚於夏畦。斯不憚於濡毫,乃有望於引綆。三上書而自衒,吾儒雖或非之;一投足而不拯,仁人胡可忍也?況如某者,悶默抱屈,七載有餘;起廢復除,一邑而足。古無位則相弔,今失所而孰憐?才名不直於一錢,文章何用於八斗?
伏望以賢賢志,推老老仁。謂曾參之做官,唯出於養;知毛義之奉檄,不在於他。俾爲知己者言,無曰不哀亦命,則流惠於不費之地,收功於難報之天。使母子榮,皆我公賜。謹當生唯其命,死無所辭。丈人厚丈人,眞幸投跡之有所;國士遇國士,報終感恩而無他。
開衡雲賦方伯出題,試道內擧子。從余遊者願見余所製而依樣之,故賦此示之。
[編輯]江村白屋,夏日遲遲,案上何有?一部韓詩。忽聞剝啄,有客在門。引之就坐,展卷討論。讀至於先生〈謁衡岳廟〉之篇,不覺三復嘆息。
客曰:「異哉!先生之氣槩,先生之正直,能使江河山嶽,爲之先後,以應先生之求,則春風洞庭之浪,何爲出沒先生之舟?十月藍關之雪,何爲擁卻先生之馬?柰之何玆山之靈,獨能爲先生之地者?先生偶然發之於詩句,以游戲於斯文,後人沿襲而爲眞,蒙竊疑焉。」
余曰:「子之言休矣,盛失厥趣。余爲子陳,子宜聽取。李唐天下,光岳降精,篤生異人,山斗聲名。以若是之奇才,遭不淑之衰季,伾、文秉政,崖州日熾,直舌一掉,陽山是逬。白日在上,丹心炳炳。天門何處?九扇難通。此所以先生之忠憤,鬱乎其中。
路過衡山,寔與願合。紫蓋之巉嵒,石廩之騰擲,祝融之穹隆,天柱之突兀,玆皆彷像乎先生之標岸,宜先生欲一望而開顏。維時霖雨未開,秋雲障山,冥冥匝地,黯黯接天。先生安得不潛心而默禱,思一解其雲煙?停驂岐路之上,騁目縹緲之間,頎然獨立,良久闃寂。俄而長風起壑,滿山瑟瑟;陰霏掃盡,衆峯露出。巉岩者騰擲者穹隆者突兀者,擧皆歷歷乎靑天半空之外。先生亦安得不下馬而辭,以謝夫山靈感應之義哉?
蓋山唯屹然而峙,雲但靄然而陰,山非有眼,雲本無心。倘無誠之可應,吾知夫屹然而止,靄然而止。能使屹然者有眼,靄然者有心,只在於誠而已矣,誠之爲用,至微而大。昔魯陽之揮戈退日,昆陽之反風滅火,燕獄之夏霜,東海之屢旱,無非至誠之所感,在古人班班可見。苟有吾誠,物必我應,如鼓之答桴,類鏡之受影。揆之理則如是,此先生所以取必。
嗚呼!《佛骨》一表,排千古異端之說,鎭州奉節,屈百年強藩之膝。先生之一生忠亮直道,小者不說,大者可知。其堂堂之氣,可以對越乎天地,彼衡山之靈,烏能不有應於此時?若乃洞庭之浪,藍關之雪,不過爲行路之艱,何足以累先生之靈臺?坡翁之文,有曰『公之精誠,能開衡岳之雲者』,眞古今不易之說。玆陳吾之所見,子以吾言奚若?」
客迺聞言卽服,頓首囅然,若有所得。拱揖而旋。
擬上疏草追注。廢朝時,公道不行,故裁疏不上。
[編輯]伏以國家喪亂之際,義兵爲尋常事,固不可悉數之矣。然而方賊未退,國勢杌隉。雖愚夫愚婦,擧皆知討賊之義,死長之道,一線倫紀,賴以不絶者,義兵之力也。名在義籍而得一級之功者,雖下卒皆已蒙褒賞之典,此固國家奬忠義之道耳。
況在壬辰之初,彼賊之滔天捲地,吾民之恐怯奔潰。其勢如何,而首事擧義,倡自一人,則視其身之死,不啻若棄弊屣者之所可爲也。身爲匹夫,職不係國,而與賊從事,自分必死者。其爲國之誠,實可悲憐,而聖上不知,恩典不及,臣竊冤之。
臣父某官某平生以信義自許,捐財毀產,以趨人之急,乃素所樹立耳。當賊渡海而洎釜山,遑遑然憂痛。及聞過嶺,遂不食只飮餰粥。至聞都城不守,大駕西巡,呼天痛哭,晝夜不絶聲。每哭拔一大釰擊木石,木石爲之裂。如是者五六日,遂決擧義之計。
當時列郡士民,投林藪抵巖穴,數百里間,無復人煙。父乃自以身窮深搜伏,動以義誘以利,則諸民初不識義兵之稱,至以諺書註解,俾相傳告。其出入山谷時,令一奴裹飯而隨之,飢甚則於馬上啜之。積月餘,壯士之聞聲至者,僅百餘人;諸民之應者,亦數百人。日搥牛犒餉以慰之,旬月之間,殺牛至四十頭有奇。弓矢劍甲,皆以私力鑄造,積地如丘陵者數處。家資蕩盡,曾不爲念。
將率其衆,由海路赴義州,欲捍衛行宮,有計之者曰:「湖南,忠義之窟穴。若以一紙檄書,布告遠近,應者必衆。如或至千至萬而以與賊從事,幸而捷一堅陣,則君父之羞,少可雪矣,何必以單師輕發乎?」
父於是傳檄於道內,其文有曰「國家之脩城池養士卒,垂二百年;海寇之逾滄溟渡漢江,纔十七日。人懷易散之心,實昧死長之大義。王曰『寡躬不德』,亟下罪己之哀音。在吾民何以生爲,而此賊不可忘也」,此乃其中一二語也。其自敍則曰「祖逖之志,中原可淸;眞卿之名,天子不識」,辭義之激切如此,讀者掩泣。
期會於潭陽府,至者數千人。父與高敬命素相善,卽立以爲將,以鎭衆心,自以參謀,專制軍旅。六月,自潭陽行師至全州而父乃病,赤血下洩,日至數盆。醫曰「憂勞毒中,霜露冒外,積極而發,必難救」,遂奄奄而盡。盡之日詢詢如夢中語者,皆討賊一事也。敬命亦軍敗,死於錦山,從而死者若干人,今皆贈職而崇褒,獨臣之父,不得與焉。
噫!死於戰陣者,固是義也。首倡義旅,盡瘁成疾,出師而身死者,獨不得爲義乎?當募兵奔遑之際,有言於父者曰:「我軍與賊,強弱衆寡,如彼其相懸,苟觸其鋒,有死而已。子於國家,無高官厚祿之恩,何獨必至於死而後已耶?」父曰:「古人有爲家世而報仇者,張良是也;有以微班而死國者,高漸離是也。某之先祖受國之恩,奚止於五世?至於某之身,亦嘗以文藝末技,食君之祿者,豈下於伶官哉?」言者無以應。
臣之父若偶然隨行,行伍軍敗,倉卒而死,則自當歸之於家運之不幸而已,而臣明知亡父之心篤於念君父憂國家。許身一死,決無僥倖之意,而名隨身沒,泯然無所稱。每一念至,五情無主。
當時本道兵使崔遠、本府府使尹安性,見父之忘身徇國,倍加嘆服。軍民之願赴義兵者,雖在官籍,必推與之,以助聲勢。自初至終,無不洞曉其情狀。故安性每見臣,必喟然嘆曰:「爾父之事,不可泯也,不可泯也。」崔遠雖已死,而安性尙在,下臣此章而問之。如有絲毫溢美於其間,則臣受欺天之罪,不敢辭也。
父死之後,湖南儒生輩以亡父褒贈事上疏,下該曹而竟歸寢格不行。當殿下在東邸而撫軍全州也,全州之人以亡父及李廷鸞事,號籲於輦前。殿下因所訴而狀達大朝,廷鸞加秩,而臣之父竟不蒙贈,此臣之所以冤也。
在乙未年間,全羅都事成晉善以空名告身募穀,臣爲亡父納米,得三品贈職,爲國死義,反不如補軍糧十許石乎?雖死者不以此爲念,而爲其子者安能不號呼於聖明之下哉?
伏願聖上特以一紙贈職,垂慰於九泉之下,以爲後世忠臣義士之勸,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