靑莊館全書/卷五
嬰處雜稿一
[編輯]戊寅篇
[編輯]戊寅篇者。志歲也。是年冬。寓居於三湖之水明亭。有著書。自砭者數十條。中間不得見者凡五年。疑其散亡流失。惜而不能忘。亦不能記其文。伊今偶閱巾箱。乃復得之。欣然披撿。如故人之相逢也。雖不足敎人而垂世。其自爲戒則深矣。余之自幼志學素心。於斯亦可見也。今計其年。才十八也。縱不及三代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大學之䂓。然亦或佳其沖年之語。似有近於道者爾。慨余無嚴師友敎導之益。而粗能識爲學爲善人之方。亦家庭之訓誨歟。乃更凈寫以置。命其書曰戊寅篇。時壬午二月初七朝日。書於和菴。
士子明心如鑑。律身如繩。鑑不磨則塵易汚。繩不直則木易曲。心不明則慾自蔽。身不律則惰自生。治心身。亦當磨之直之。
虛靈不昧。導西注西。導東注東。向利趨利。向義趨義。注與趨。皆當謹其始。
物適則衡平。物不適則衡傾。帆便則舟行。帆不便則舟橫。平而傾。行而橫。在人。不在衡與舟也。心亦如之。心靜者言靜。心躁者言躁。聽人之言靜言躁。可知其心靜心躁也。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又曰。恥惡衣惡食者。不足與言。旨哉言乎。或有巧其言。令其色。媚悅於世人。出沒於榮途。鮮衣細襪。自顧矜衒。是錦其外添其中者。不啻欺人。反不覺自欺其心。
巧令者。若見醇士衣布帶韋。麤冠弊屨。口訥訥貌瞿瞿者。則必邪視強笑。不啻若從廁溷中出來。庸詎知其所謂醇士者。反視渠若腐鼠死狗也。嗟呼。豈知木匱瓦櫝。貯連城之璧。照乘之珠也哉。
人之生也。具七竅。備五臟。亦該仁義禮知之端。若不導之於孩提之初。則及長駸駸亡賴。將本善之性。漸入於禽犢冠裳。馬牛襟裾。寒心哉。天何生此等人。具七竅備五臟哉。
人性靜。故以靜制煩。自然歸正。或有人好煩惡靜。怠惰放雜。語無倫次。間以浮談。聒人之耳。笑於非笑。拊掌轉身。揮手搖膝。甘爲俳優。自期無實。爲靜者。可不貴乎。
假令心火也。物慾薪也。廉恥水也。以欲著心。不能制之以廉恥。正如以薪熾火。不能制之以水也。
看人之暴戾悖慢。而撿吾之心。看人之砥礪謹勅。而修吾之身。庶幾行於鄕黨州閭也。
人有小善。必記而不忘。反慕於心。且傳語它人也。人有細過。必掩而不揚。莫告於人。且警戒吾心也。
老成之人。當待之恭敬。此年過於吾。或有德過於吾。或爲父執焉。或與其子弟爲友焉。可不敬乎。如有慢忽不敬。是長幼之序紊焉。五倫從此而斁。
凡朋友會話之際。斂襟危坐。不可跛踦傾仄。以足加於人。以臂倚於人。彼若如此於吾。當以好言誘之。使不爲也。不可反報而相較也。
朋友者。五倫之中。以義結者。交益深而待益敬。不可情深狎待。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勿以人譽我而待之厚也。勿以人毀我而待之薄也。勿以聞一譽而自喜自恃也。但自謹吾身而加勉焉。勿以聞一毀而自恕自棄也。但自省吾身而改遷焉。不必曰某有某物甚好。吾將得之。若逢其人。則千萬勞苦。區區而得。然後怏於心。此雖細故。其漸不可長矣。
有天地然後有人。人者。受天地之賦與。亦一天地也。天地失度。五行錯矣。人而失常。五倫斁矣。以天地之身。則天地之度。無失其常。則庶幾爲人矣。
言不可舛錯。釋理而已。不可便利。擧詳而已。
待人以恭。可以免辱。處物以廉。可以免禍。
聞過如聞樂。治過如治賊。
勝人最是大病痛。區區談論。作氣高聲。欲挫它人者。非快事也。反不如下於人者反快活而猶愈於勝人。
人無美惡。待之如春風和氣。綽綽有裕。事無大小。處之如靑天白日。休休有容。
鄙醜囂亂之事。不可接目。淺俚舛逆之言。不可掛口。
自唐以下。俗習趨末。工書工文爲上。學問爲下。所謂工書者。非楷正古雅之謂也。工於札簡。務爲時式。所謂工文者。非平鋪純和之謂也。工於浮華。務入科䂓也。萬一或有學問者。則必嘲笑指目。視之若別樣底人。輕浮之習。每自警省焉。
若有才智。當斂蓄於內。用於用時。不可以小才淺智。自媒自誇。大言於稠坐之中曰。吾某事善爲之。某術能有之。是不但人視之以愚騃。反自取鄙陋也。
衣雖薄。猶可以禦寒。行如薄。不可以容於閭里也。食雖惡。猶可以䭜飢。心如惡。不可以安於房櫳也。
見衣裳藍縷者。先制其侮易之心。言益恭而憫憐。見衣裳濟楚者。先制其欽慕之心。志益修而警戒。
心者。君也。身者。臣也。豈有臣而欺君者哉。如有欺君者。必有殃焉。欺心者。亦如之。愼其獨。大學垂其訓也。不愧屋漏。詩經著其戒也。
一事一物。或自己而曉。或學於人而曉。如有得焉。可終身不忘也。一尤一過。或自己而晤。或因於人而晤。如釋負焉。可終身自喜也。
古語云。息謗。莫如不辨。止㤪。莫如不爭。不辨不爭。而人又有謗我者。淡若不知。尤不可爭辨也。
凡對人。言多則聽稀。何也。以其重重疊疊。若風過耳也。不若詳其理。擧其槩。簡言之也。然則所聽之人。不厭於耳。盡其所授而行之也。
事業營爲。不可苟且。雖至飢寒疾病。當澹然而已。至若陳三之卻裘。仲子之吐鵝。雖是好事。不當效此曲阨。
凡言語不可暴勃。雖奴隷之庸凡。禽獸之賤陋。或仍小忿。不可以刀刃與挺擬之。而復罵曰。吾欲殺此物也。
以忍制怒。何事有敗。以勤勝怠。何事不成。
簡以制煩。靜以制動。一生服膺。是正心工夫。故君子。言簡而心靜。
學古人。以踐履爲工夫。
簡言語。愼行步。心常在一字之上也。
邵子嘗大寒不出。大暑不出。大風不出。大雨不出。學者以敬身爲先。是非愛吾身也。愛吾父母也。犯此四不出。貽親之憂。莫甚焉。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歲精惜譚
[編輯]天地間。最可惜者。歲月也。精神也。歲月無限。精神有限。虛費了歲月。其衰耗之精神。無可復收拾矣。凡人髫以前無論。自髫而冠。冠而娶。旣娶乎則弱女稚子。森森滿眼。居然爲人父。少焉髮蒼白。而始抱孫。老之勢。浩難防矣。於是搔首思髫而冠。冠而娶。以至於抱孫而髮蒼白。則其精神之衰盛。判然若先後天。細撿其平生。瓠落無所成。雖長嘯太息。無計奈何矣。余自十二三。早已覺此事。懼歎弸中。且今冠娶者近十稔。種種頤頗鬚尤。顧影而惕曰。今餘年少而精神皎皎。如其不早讀書學爲己。搔首之悲。當遽歸於余也。區區志意。庶欲於言行上勖勉。而世念淪汩。有時乎間斷。其可惜可勝歎哉。迺置簡於案。事親讀書暇。有由中之得。則隨書之漸成篇。縱知空言無補。然其自爲計。則庶或未爲失也。於歲月精神之最可惜。愈往而愈致意焉。此書其亦一端之助歟。癸未秋月之十六日。日將晡。四以齋居士。識。
媚容嬌色。雖丈夫。反不如婦人。平氣正心。雖賤隷。可以爲君子。讀書談鄙俚。對鷄犬。亦羞愧。送客論是非。想鬼神亦憎恨。言語輕率。雖卿相位。奴隷是似。行步裮被。雖耆艾年。兒童不如。余嘗題此於東壁。書其尾曰。明叔書之明叔之室。明叔豈欺明叔。葢深警之之辭。
輕薄之俗。容易呼古聖賢名。余嘗戒之。如古之高人學士。當尊敬。以字號呼之。如陶潛曰靖節。韓愈曰退之之類也。且世俗不厖。每務勝。呼父執諸丈老之名。如小兒。是亦駭聽。且宰相者。吾君亦尊敬不名。士庶豈可呼之。且小名者。父母及祖父母伯叔父母呼之。其餘皆不可。冠而字之。意安在。有朋友旣冠。呼小名者。莫知其可也。
浮華之流。厭看經書。及其它學問等語。判知滋味。不如稗官。雖有讀者。務爲剽竊。傅會詞章。非眞讀也。或有意讀之。則反嘲曰腐儒。余於斯有感。
侍長者。終日可收放心。勝於讀書收撿。少年。例多厭侍長者。甚至有六月尊長之嘲。何其可也。或有厭避父兄側者。余竊惡焉。
鬍子曰。學欲博。不欲雜。欲約。不欲陋雲。此博約二字。各救其雜陋之偏弊。爲學者常誦此言。可也。
自古挾才能者。動心驕矜。末稍。喪身辱名。皆從驕字上萌。雖有兼人之才。通天之學。無計尊卑貴賤。應接之時。面上去驕字。言頭去驕字。方不爲妄男子。
皇明得天下甚正。用夷變夏。失天下。亦正。殉於社稷。但得之於胡。可謂快矣。而又失之於胡。可謂恨矣。
三峯鄭道傳國初罪死。然生於麗季佞佛之世。能著書闢佛。辨破甚確。又抵書圃隱。詆其親近釋子。此事。足爲儒門有功人。
若有藏書萬卷。不借不讀不曬。不借不仁。不讀不智。不曬不勤。士君子必讀書。以資借猶讀。有以束閣者爲愧。古人云。敎子嬰孩。人必曰兒不遵長者言。是多氣者。多氣者騰達。恣其行止。及長。陷於辟者多。嗚呼。父兄之愧深乎。遺子千金。不如敎子一經。
古人云。貧字不可形於口。不可書於紙。對富人言其貧。彼其當曰是求於我也。豈不餒哉。顔子飯䟽。豈向子貢輩言貧乎。如之何則可。曰安貧。安貧則不言貧。
多事從多言始。多言從不收斂方寸始。然則緘口不言乎哉。曰非也。言顧其行。則不素其言。行踐其言。則不素其行。豈老佛淸凈寂滅之謂也。
小說最壞人心術。不可使子弟開看。一着於此。淪沒者多。明朝淸源洪文科曰。我朝騷人墨客。作浣紗紅拂。竊符投筆等記。凡有血氣者。咸知奮發。誠感激人心之一助。可謂盛矣雲。嘻嘻。烏足道哉。余嘗聞明末流賊。多冐水滸傳中強盜名字。是亦感激人心之一助哉。余嘗看水滸傳。其寫人情物態處。文心巧妙。可爲小說之魁。合號綠林蕫狐。然士大夫一向沉湎。一本有鍾伯敬評批者。伯敬之顚倒。乃如是耶。意者。浮薄輩。借伯敬名字。入榟以重其書歟。又有金聖嘆者。姿意評讚。自言天下之文章。無出水滸右者。善讀水滸。其爲人綽綽有裕。又肆然罵孟子。爲未離戰國遊士之習雲。雖不詳知聖嘆之爲何許人。而其狂妄鄙悖。從玆可知也。其爲言也。抑揚眩亂。才則才矣。可謂耐菴之丘明。法門之宋江矣。意者。耐菴以錦繡之才。有一塊寃憤。疊欝於中。發此無實之言。敘其平生罵世之心歟。其心則悲且苦矣。其罪則擢髮難贖也。
小說有三惑。架虛鑿空談鬼說夢作之者。一惑也。羽翼浮誕鼔吹淺陋評之者。二惑也。虛費膏晷魯莾經典看之者。三惑也。作之猶不可。何心以爲評。評之猶不可。又有續國誌者。續水滸者。鄙哉鄙哉。尤不足論也。嗚呼。以施耐菴聖嘆輩之才且慧。移此勤於本分事。則其可不敬之乎。甚者敷淫穢演僻怪。務悅人目。不知羞恥。余嘗見小說書目中。有開闢演義。雖不開見。觀其名目。怪斯極矣。余幼時。看十餘種。皆男女風情。閭巷鄙諺。有時悅目。實知其眞無是事。然後憎惡之心漸加。頓無滋味。於是。書與眸不相爲謀矣。嘗聞中州村巷學究。閒聚談話。卽席欲酒肉。則一人呼訴說。一人寫。幾人刻板。居然成二三篇。賣於書肆。沽酒肉以遊雲。吁由一時食慾。強作浪說。用力極勞。而心術隨壞。其書浩不可禁。車牛不勝載。家著而戶讀。於是。棗梨楮藤之災。極矣。權輿於元。濫觴於明。至於今日。而尤往而尤盛。夫小說。亂書也。元。亂國也。其作俑者。可以加亂民之誅矣。漢之黨論。晉之淸談。唐之詩律。猶有氣節風流之可觀處。然亡國而害道。彼小說安可方乎此三者哉。古置稗官。以收野談。雖多叢瑣。君子有取。傳奇志怪。博物者取之。惟此小說。上不及黨論淸談詩律。中不及稗官野談。下不及傳奇志怪。聖嘆輩。獨以何心。攘臂其間。標榜五才子。助其淺陋。甘爲說家之忠臣。俗流之知己。幸若中國。有人挽回世運。亟下新令。溥天之下。燒其舊書。禁其新書。或有犯者。嚴其條法。不齒人類。殆庶幾乎。
唐四庫甲部經類。有小學。葢三代時。有小學。亡於秦火後。儒不得見。只設小學博士。敎授諸儒所著文。可以擊蒙者。故唐藝文志。小學類。有蔡邕勸學篇。葢此等書也。至文公。搜輯諸家說。始爲一定之書。
心中無一點猜忌。方是好男兒。余嘗勉焉。有詩曰。胷海快除三斗棘。靈臺洞若四通逵。亦恐言易行難。何如乃可。自愛人片善始。
余嘗愛和順積中榮華發外之語。又愛淸明在躳志氣如神之語。又愛莊周淵默䨓聲屍居龍見之語。未嘗不書諸壁而誦語口。
陶靖節詩天然。是士大夫心事。讀陶詩。先觀其語趣之雅潔。不獨以詞家目之可也。徒詞家目之。淵明豈不笑我乎。
我朝卓越千古者。儒士釋流等級甚嚴。嘗聞麗時尙佛。儒釋混淆。士大夫家壁上。不掛僧笠三四。則不爲名士。相逢路次。儒先拜於釋。釋植立受之。葢其時閥閱子弟。多出家。故士大夫師友而不恥。以至辛旽。與至尊踞榻。李正言存吾。叱之下床。以其時諫官。可謂難矣。又僧齋僧刦之俗。醜不忍聞。至國朝。痛除其習。閥閱始以出家爲羞。至今釋流逢儒士於路間。無論知與不知。先拜則儒士晏然不顧。又毀城中寺剎。時有僧尼不入城門之禁。判若涇渭。可謂正矣。
道在日用目前。甚淺近。莫淺於灑掃應對。莫近於愛親敬長。欲做好人者。多舍此去而窺高大。必先欲談天說易。其躐等而不循序如此。未知人事。安知天事。未知人理。安知易理。胡籍溪學易於涪陵處士譙公天授。久未有得。天授曰。是固當然。葢心爲物漬。故不能有見。惟學。乃可明耳。先生於是喟然嘆曰。所謂學者。非克己工夫也耶。自是一意下學。此其驗也。有志者。先以曲禮。逐條律己。然後次次讀聖賢書。以至於易可也。偶然書此。以戒吾心之浮誇好奇。
士君子。言雖不足。行當有餘。方好。若言而已。則口然心不然。如牡丹之好花無宲。識者恨之。
名目。隨習俗而變。高陽氏有才子八人。才子之目。豈容易哉。隋唐之間。能詩者反穪才子。莊子盜跖篇曰。孔子謂柳下季曰。先生今之才士也雲。古之才士。亦異於俗之塲屋才士也。晉王孝伯曰。痛飮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亦異乎經侍從獨稱名士也。長者之稱。亦不草草。今之鄕谷。多積穀。反稱之。余又逢某鄕某。問貴鄕有何儒者乎。對曰。有大儒數三人。不覺聳動。急問曰。姓名爲誰。學業之造詣。如何。對曰。某某也。皆能詩賦表策。塲屋之文無難雲。余又不覺嗢噱曰。大哉儒也。某去後。嘆曰。非如程張朱呂者。不足以當大儒之目。今此名。反歸於紛紛殉名之擧子乎。
世之論王介甫者。紛然矣。未得的論。朱子曰。其爲人質雖淸介。而器本偏狹。志雖高遠。而學實凡近。其所論說。葢特見聞臆度之近似耳。顧乃挾以爲高。足己自聖。不復知以格物致知克己復禮爲事。而勉求其所未至。以增益其所不能。是以其於天下之事。每以躁率任意。而失之於前。又以狼愎徇私。而敗之於後云云。今見此論。介甫之平生昭然矣。如老蘇辨奸論。徒含毒循私。非公論爾。
寧爲孔門之侍童。擁篲於丈席之下。恥作釋家之祖師。加趺於蒲團之上。爲問君子。鄙見如何。
謙讓之於誇矜。隔絶如霄壤。謙讓者。每每歎不足而進於有餘。誇矜者。每每喜有餘而退於不足。然大謙讓大誇矜。皆有末流之弊。謙讓之弊遲而小。誇矜之弊速而大。
脫累之士。事事欲遵古。流俗之人。事事欲從今。互相激憤。難得適中。自有酌古量今底好道理。何害士君子中正之學也。古有匍匐吊喪之人。又聞頃世某士。修身好古。以笠爲東俗。不堪著。乃卷柳皮爲冠。行於道。爲人駭笑。遵古之弊。固已怪也。從今之弊。可勝言哉。
東坡仇池筆記。多錄冥間事。頗惑其說。何其好奇之甚也。雖弄筆硏錄見聞。當隨而辨破可也。且冥間事。設使自吾身親死而甦。則可的知其虛實也。昔者。逢更生之人。問其死時事。白犬蔥釜之說。極其荒詭。愚氓輻湊。投錢以聽。余從旁笑曰。死而甦者。千萬一人也。迺敢恣意眩亂。妄恃其獨行之事。以惑衆耳可乎。佛氏或以愛憎。幻弄愚夫愚婦。托術生死。眩惑一世則有之。亦有新死者。一氣如絲。爲風邪挾弄。作一噩夢焉。豈眞有天堂地獄哉。
人之過。常從自是處加。人之禍。常從蔑人處生。自是則蔑人。蔑人則自是。互相終始。都歸於偏是。故君子貴審愼得中。
人之交道甚重。而初交之時。動必曰知己。交少䟱則動必曰絶交。何其輕躁之甚也。余於此。常惕惕。
屈伸往復。盈虛消長。天之道也。順之而已。治亂興亡。善惡吉㐫。人之爲也。修之而已。此言吾甞聞諸正夫。古人曰。順理行將去。隨天分付來。此亦與正夫言。暗合。天地間萬事。莫過乎此等語。
嗟呼。余至今未曉世俗所謂達者之爲達者。人雖享得稀年。送了許多光陰者。博局上也。酒盃裏也。女色也。書畵也。科塲也。榮途也。晝睡也。稗說也。其間又有疾病憂患。何暇修吾身本分事乎。疾病憂患。天也。無如之何。以外事在自家任意。天地間一蠧之語。豈不愧乎。何乃以此。反以爲達。達哉達哉。吾未知其達哉。
船窓夜話雲。腹不飽詩書。甚於餒。目不接前輩。謂之瞽。身不遠聲利。甚於穽。骨不脫俗氣。甚於痼。余續之曰。口不言道學。甚於啞。腳不踏泉石。甚於跛。心不喜正直。甚於鬼。志不在山林。甚於廝。楊敬仲雲。仕宦以孤寒爲安身。讀書以飢餓爲進道。居家以無事爲平安。朋友以相見踈爲久要。余續之曰。對人以溫厚爲要法。御妻以簡默爲工夫。作文以詳悉爲意匠。調病以強作爲藥石。
文者。比諸學則末也外也。是以今古文人。例多浮薄放肆。文之中。善詩之人。尤甚。詩之中。善科詩者。尤末之末。外之外。雖可勉強爲之。而亦有好道理酌量處。不可以爲男兒平生事業。盡在斯顚倒猖狂。壞盡心術也。
雖善言。多則令人厭。流於妄。況不善之言多乎。小則受侮。大則見害。
瑣雅
[編輯]瑣者。貶其不大也。雅者。多其不塵也。謏見寡聞。與議文章。不亦僭乎。又曰。雅者。竊取古人著書之名。又曰。記述無倫次。瑣瑣然也。甲申七月。書於白荳棚下。
列子較莊子。太纖巧。復逶迤婉㜻。其莊重無論。不及莊子之氣力遠矣。
陶糓淸異錄。意匠專取新奇。故不免僻幽。然類家之別種。只供笑。不是適用之書。余嘗見山堂肆考。亦一流爾。何鏜所�名山記。凡一千四百餘首。不載放翁入蜀記。何也。
家語恰肖子書。絶不似魯論。後人編。首載夫子異相及誕降瑞應。葢緯書所收也。涉誕謾。恐取識者之譏。孔叢子。是孔氏家乘。繁瑣中有理致。
三閭大夫天問。文中之至險極怪。前無後無。更無其對。宋玉招魂等作。稍接步武而卻平易。
鍾伯敬,譚元春所緝古詩唐詩二歸。頗費精力。選家鮮能及焉。其評隲者。或非煙火口業。但圈處。或有過當。而抹處公嚴。令人氣短。
朱子諱韋齋名松。詩集無松字。甞按用於一處。其好事近詞曰。春色慾來時。先散滿天風。雪坐使七閩。松竹變珠幢。王節它詩。皆以杉易松字。〈又見淸脾錄。〉
蘇黃詩。用古事仍成變化者。後世有錢受之能及焉。而但局小耳。
康煕崇文敎。太學立碑。自製文贊顔曾思孟。顔子贊曰。聖道早聞。天資獨粹。約禮博文。不遷不貳。一善服膺。萬德來萃。能化而齊。其樂一致。禮樂四代。治法兼備。用利舍藏。王佐之器。曾子贊曰。洙泗之傳。魯以得之。一貫曰唯。聖學在玆。明德新民。至善爲期。格致誠正。均平以推。至德要道。百行所基。恭承統緖。修明訓辭。子思贊曰。於穆天命。道之大原。靜養動察。庸德痛言。以育萬物。以贊乾坤。九經三章。大法是存。篤恭愼獨。成德之門。卷之藏密。擴之無根。孟子贊曰。哲人旣萎。楊墨昌熾。子與闢之。曰仁曰義。性善獨闡。知言養氣。道稱堯舜。學屛功利。煌煌七篇。幷垂六藝。孔學攸傳。禹功作配。又多著書。淵鑑類凾,全唐詩,佩文韻府,古文淵鑑共三百七十卷。夢窩相公。癸巳燕行時。康煕親授。以傳於國王爲言。亦有佩文齋廣羣芳譜,康煕字典。佩文。卽其號也。
楊子雲法言。王仲淹中說。皆竊學論語者也。法言太崛強。論語豈崛強云乎哉。中說。時或近之。畢竟叔敖衣冠耳。
皇明史紀。凡言京師者。必曰長安。甚野。淸人凡書冊。往往剔去夷虜戎狄等字。甚淺𪷇。說郛尤多。又夷字易以彜。
鄭東溟詩。專以氣爲主張。其伸縮變化。頗似於鱗而較滓。然東詩之巨擘歟。只有詩集十一卷。許眉叟嘗大許。其所著詩諷曰。管氏作地員。王詡作抵巇。屈原作離騷。荀卿作非相。今君平作詩諷雲。余嘗觀其四六之文。果瑰奇爛燁矣。
陳東莞皇明通記。多直言其本朝可諱處。不可謂之諛筆也。
偶讀唐書。杜工部傳。文甚簡硬。而字也字絶無僅有。歐陽文忠。以宵寐匪貞札闥洪休。譏宋景文者。良有以也夫。
黃五嶽空同集序。雙關之文。而句法靈異。雖是六朝委波。亦不孱湔明之世。眞才矣哉。
成三問編東人之文。爲東人文寶。未成以死。佔畢齋續成之。曰東文粹。
我東方載籍不備。作史始於麗朝。其著者曰金富軾三國史記。本朝鄭麟趾高麗史。諸臣纂修東國通鑑,東國史畧,三國史節要,東史纂要。兪市南棨麗史提綱。
南壺谷編箕雅。自新羅崔致遠至本朝申晸。四百五十四人。又羽士,衲子,雜流,閨秀,不姓氏三十八人。總四百九十二人。稱李奎報曰。䧺博則李文順。又曰。文章爲東國之冠。芝峯曰。李奎報䧺贍。又曰。李奎報最大手。又曰。李奎報之文。亦自豪健。余甞觀李文順之詩。謂之博也贍也則可。兩公所謂䧺者何也。謂之大手。則稍或可也。其爲最大手爲東國之冠者。亦何也。又其文冗長。不欲觀。
明人以爲楊子雲。本無失節之事。劇秦美新。乃穀子雲所爲。而後人誤認爲䧺。枉被其名雲。
焦竑輯老子莊子諸註家。爲老子翼。莊子翼。老子註家六十五。莊子註家四十九。
焦竑曰。諸子唯楊朱無書。列子在晉末。書始行。疑後人取莊子之文足成之者。故太史公作列傳。不及列子。亢倉子唐王士源所著關尹子書甚高。顧嬰兒蕊女。況誦土偶之類。聃時尙無之。亦後世知道之士所託爲。非其眞也雲。余以爲後世僞書之起。亦道學不明。學士大夫尙浮華而無恥之致也。豈細慮哉。
韓退之集註家五百。蘇子瞻集註家九十六。囂囂汩汩。不勝其瑣。反有失於本旨者。亦季叔之事也。至東國杜詩諺解而其弊極矣。
李於鱗之文。果佶崛而奇乎哉。然往往強作古人語。突露筋骨。終歸文章惡道。又諸篇皆一套。無新新變化。各軆層出之美。夫其詩則有氣而且色焉。種種悅心。五絶則非其長也。文則葢不如李獻吉。獻吉詩極力學少陵處。可憎殺。杜有秋興八首之律。李又以律。倣其軆題曰。秋懷八首。此等處。終出古人腳底。使眼力長者。侮之而且惜焉。
獻吉左宜人墓誌奇而且密可悅。
於鱗簡牘。種種可觀。其擬秦昭王書。果是何語。凡文章雖至怪極奇者。一再次細尋。自有脈絡。方是好文。於鱗文強項。有時而骨折血滯。雖平生學兩司馬。顧遷曁相如。出語輒䧺渾。葢漢之元氣所鼓。槖爾眇然一於鱗。不但模像彷彿。或復欲凌以上之。此是後世學文章者。一種痼弊。若以學問方之。恰同王仲淹。不知時宜。急急欲做孔子續經書。徒模像闕里影子來。自取吳楚僭王孔門王莾之譏。夫宋世鴻儒。雖不模像如仲淹。顧其學術。則孔門之嫡派耳。凡爲文章者。知乎此則庶幾爾。
劉鳳子威文章。又一天地間怪物。葢皇明之世。如此輩者。不知其幾人。明之所以代促者。靈流怪品。盡發天地之秘藏。亦是宇宙間一大運氣。無可奈何地也。非人力所可遏。但任之而已爲愈也。
元美之哭於鱗一百二十韻詩。瓌奇譎詭。靈氣蓊雜。葢大物也。而偉材歟。不讓爲大明文章也。顧東國無此製作。其它可類知矣。
唐傅奕請沙汰僧尼䟽。比退之佛骨表。加詳密嚴正。葢其爲人種種甚好也。
盧蘇齋我東別立門戶者。其詩全用之於而以字。似非詩家本色。然於其中化焉者也。文之暗室銘。縱曰奇健。未免黑窈窈。
先輩往往推金乖厓爲東國第一文章。以余淺識。恐多冗俚。置崔立之於何處也。宣廟朝以下文章。多可觀也。詩文幷均者。其農岩乎。詩推挹翠軒爲第一。是不易之論。然至淵翁而後。成大家藪。葢無軆不有也。纖麗而成名家者。其柳下乎。痼疾於模唐者。其蓀谷乎。蘭雪。全用古人語者多。是可恨也。龜峯。帶濂洛而神化於色香者。澤堂之詩。精緻有識且典雅。不可多得也。近世率菴。有理有聲色。不碎零。定難得也。雖與顧菴幷名。顧菴不知落下幾層矣。栢谷之詩。往往有逼唐者。而卑處全不免餒陳。平生讀書之多。定爲古今稀見。讀伯夷傳一億一萬三千番。它可類推也。其集中文只數篇。而無足可觀。才之至鈍者也。才氣之靈靈慧慧。搜括化竇者。四百年來罕有之。羅一千年。麗五百年。元無之。至觀復齋。足可當之。而不幸驥騏中蹶。楩楠半折。著輯不多。識者恨之。葢才不無焉。皆局於聞見。所得多館閣體。而畏縮不敢出遊局外。掀動造化。日就卑卑而已。文章一事。雖末技。豈可腐陳庸碌。安於下品哉。
宋王梅溪文章。神彩曄然。不可多得也。李廌方叔文章。警發可愛。余於其畵品。知之矣。
今淸之文章。李漁笠翁爲翹楚。而五六十年前人也。日本文章。物徂徠茂卿爲巨擘。而專尙王元美李於鱗。閃爍倐幻。時有可觀。一國文人。尊爲宗匠。靡然趨向。死纔十餘年。有文集百餘捲雲矣。
許眉叟穆文章。大打開而不得收拾。崛強過之。神彩恐不足。地乘之文。甚佳製。與車滄洲書有氣力。丘墓文山水記。此猶彼。彼猶此。渾是一套。無伸縮變化處。葢多識前言往行。不朽之文也。古詩亦有奇健者。律詩絶無之。是可欠也。東海碑瓌奇譎詭。定是奇作。其䟽章。亦不是俗套。典重可觀。
月沙閣軆之神化者。其碑誌。時有不愧古人處。奏文呈文。雖古之作者復生。應有逡廵退步時。四百年來館閣中之領袖也。
陸務觀入蜀記。淸新警發。南唐書亦非庸品。其四六之文。鱗其倫焉。碑誌往往就格。〈缺〉女墓銘。悲烈可誦。煙艇東籬居室書巢等記。閑曠樂易。可以悅心。其書畵題跋。奇氣映發。葢其詩文。以奇爲尙者也。竊想其平生䧺秀悲壯。氣宇軒然。
白樂天之文。雖俚俗。其制誥及判。後世難及。其策林許多經綸詳密。葢如今世之一等科儒。雖造言也曲暢旁通。而其軆裁則蔑如也。其與元九書。說交道文章處。淋漓可觀。多作佛家文字。或稱佛弟子。鄙卑。何足道哉。碑誌則有時好。
元微之文。雖不多。與樂天。大同小異也。有鳥有酒等詩。風人之旨。
讀老蘇文。繼讀子由文。纖尖越覺低弱。葢老蘇。文章家熊虎之才也。三蘇之策論。自晁蕫以後。稀珍絶色也。夫策論。別有一種才品。三蘇以外。則不免燕石嫫母。幾何人哉。
陸敬輿鬼神於雙關者。似冗長而不冗長矣。
老蘇之文。有氣力而大有才思。小蘇。色香不足。長蘇則集一家之大成者。
退之碑誌。用意於奇峭。而太露筋骨者。子瞻之碑誌不多者。文章家闕典。意子瞻之才。不長於此技也。甞言不欲屑屑於碑誌者。無乃托辭以掩其所短歟。
妹訓
[編輯]余有二妹。齡皆及笄。幼而無聞。及長難戒。著書以訓。章凡十六。
女子之德。和順爲則。言語行步。以至飮食。一心不懈。乃爲之職。
下氣低聲。中正以裁。從容周旋。事與心諧。是爲吉祥。諸福畢來。
鄙悖之言。掩耳莫聆。長老之訓。存心以銘。習此二者。身亦安寧。
善言惡言。皆出於口。一出惡言。悔之誰咎。一身善惡。如反覆手。
多言之婦。行不如一。多言多妄。妄則無實。戒之戒之。囂囂無吉。
言笑無節。近於俳優。色厲小溫。亦近於憂。云何得中。柔順以求。
見善必踐。見惡必懲。莫揚人過。莫詑己能。小心勤勤。婦德日增。
怒心之來。先抑其端。發乃和容。心隨而安。任怒無際。事大如山。
閨房之內。靜而無譁。不大其聲。以養其和。聲不出戶。乃安一家。
針織饋食。懋其精敏。整齊衣裳。潔掃床茵。勤勞罔懈。是謂善人。
余觀懶婦。早眠晏起。蓬首垢面。便逸是事。百事無成。惡聞隣里。
余觀驕婦。不事針線。浮華好勝。容服是炫。妄自爲賢。凌彼良善。
余觀悍婦。不時而哭。興妖憑鬼。日召巫卜。萬事瓦解。災及九族。
在家亡家。在國亡國。可不大懼。明若照燭。試觀三婦。和順不足。
莫羨富貴。莫侮貧竆。顧玆廉恥。勤儉飭躳。父母嘉之。其樂融融。
和兮順兮。中心固持。戰戰兢兢。朝暮誦斯。無愧此訓。余言匪欺。
〈庚午夏金少年永福聖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