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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軍/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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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革命軍
第五章:革命必先去奴隸之根性
作者:鄒容
第6章

曰國民,曰奴隸,國民強,奴隸亡。國民獨立,奴隸服從。中國黃龍旗之下,有一種若國民,非國民,若奴隸,非奴隸,雜糅不一,以組織成一大種。謂其為國民乎?吾敢謂群四萬萬人而居者,即具有完全之奴顏妾面。國民乎何有!尊之以國民,其污穢此優美之名詞也孰甚!若然,則以奴隸畀之,吾敢拍手叫絕曰:「奴隸者,為中國人不雷同、不普通、獨一無二之徽號。」

印度之奴隸於英也,非英人慾奴隸之,印人自樂為奴隸也。安南之奴隸於法也,非法奴隸之,安南人自樂為奴隸也。我中國人之奴隸於滿洲、歐美人也,非滿洲、歐美欲奴隸之,中國人自樂為奴隸耳。樂為奴隸,則請釋奴隸之例。

奴隸者,與國民相對待,而不恥於人類之賤稱也。國民者,有自治之才力,有獨立之性質,有參政之公權,有自由之幸福,無論所執何業,而皆得為完全無缺之人。曰奴隸也,則既無自治之力,亦無獨立之心,舉凡飲食、男女、衣服、居處,莫不待命於主人,而天賦之人權,應享之幸福,亦莫不奉之主人之手。衣主人之衣,食主人之食,言主人之言,事主人之事,倚賴之外無思想,服從之外無性質,諂媚之外無笑語,奔走之外無事業,伺候之外無精神,呼之不敢不來,麾之不敢不去,命之生不敢不生,命之死不敢不死。得主人之一盼,博主人之一笑,如獲異寶、登天堂,誇耀於儕輩以為榮;及嬰主人之怒,則俯首屈膝,氣下股慄,至極其鞭撲踐踏,不敢有分毫抵忤之色,不敢生分毫憤奮之心,他人視為大恥辱、不能一刻忍受,而彼無怒色、無忤容,怡然安其本分,乃幾不復自知為人。而其人亦為國人所賤恥,別為異類,視為賤種,妻恥以為夫,父恥以為子,弟恥以為兄,嚴而逐之於平民之外,此固天下奴隸之公同性質,而天下之視奴隸者,即無不同此賤視者也。我中國人固擅奴隸之所長,父以教子,兄以勉弟,妻以諫夫,日日演其慣為奴隸之手段。嗚呼!人何幸而為奴隸哉!亦何不幸而為奴隸哉!

且夫我中國人之樂為奴隸、不自今日始也。或謂秦漢以前有國民,秦漢以後無國民。吾謂宴息於專制政體之下者,無所往而非奴隸。數千年來,名公巨卿,老師大儒,所以垂教萬世之二大義,曰忠,曰孝,更釋之曰:「忠於君,孝於親。」吾不解忠君之謂何。吾見夫法、美諸國之無君可忠也,而斯民遂不得等倫於人類耶?吾見夫法、美等國之無君可忠,而其國人盡瘁國事之義務,殆一日不可缺焉。夫忠也,孝也,是固人生重大之美德也。以言夫忠於國也則可,以言夫忠於君也則不可。何也?人非父母無以自生,非國無以自存,故對於父母國家,自有應盡之義務焉,而非為一姓一家之家奴走狗者,所得冒其名以相傳習也。

中國人無歷史,中國之所謂二十四朝之史,實一部大奴隸史也。自漢末以迄今日,凡一千七百餘年,中國全土,為奴隸於異種者,三百五十八年;黃河以北,為奴隸於異種者,七百五十九年。嗚呼!黃帝之子孫,忍令率其嫡親之同胞,舉其世襲之士地,為他族所奴隸者,何屢見而不一。「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紆青拖紫,臣妾驕人」,「二聖青衣行酒會,九哥白馬渡江來」,忠君忠君,此張弘範、洪承疇之所以前後輝映也,此中國人之所以為奴隸也。

曾國藩也,左宗棠也,李鴻章也,此大清朝皇帝所謚為文正、文襄、文忠者也,此當道名人所推尊為中興三傑,此庸夫俗子所羨為封侯拜相,此科舉後生所懸擬崇拜不置者。然吾聞德相畢士麻克呵李鴻章曰:「我歐洲人以平異種為功,未聞以殘戮同胞為功。」嗟夫!吾安得起曾、左而聞是言!吾安得起曾、左以前之曾、左而共聞是言!吾安得起曾、左以後之曾、左,上自獨當一面之官府,下至不足輕重之官吏,而亦共聞是言!夫曾、左、李三人者,亦自謂為讀書有得,比肩賢哲之人也,而猶忍心害理,屠戮同胞,為滿洲人忠順之奴隸也如是,其他何足論。吾無以比之,比之以李自成、張獻忠,吾猶嫌其不肖,李、張之所以屠戮同胞,而使滿洲人入主中國也,李、張固無學識,不讀書,又為明之敝政所迫,而使之不得不然,吾猶為之恕。曾、左、李三人者,明明白白知為漢種也,為封妻蔭子,屠戮同胞以請滿洲人再主中國也,吾百解而不能為之恕。某氏謂英人助滿洲平太平天國,亡漢種之罪,英人與有力焉。鳴呼!是又因烏及屋之微意也。

曾、左、李者,中國人為奴隸之代表也。曾、左、李去,曾、左、李來,柔順也,安分也,韜晦也,服從也,做官也,發財也,中國人造奴隸之教科書也。舉一國之人,無一不為奴隸,舉一國之人,無一不為奴隸之奴隸,二千年以前皆奴隸,二千年以後亦必為奴隸。同胞乎!同胞乎!法國議院中,無安南人足跡,英國議院中,無印度人足跡,日本議院中,無臺灣人足跡。印度人之為奴隸也,猶得繞紅布頭巾為巡捕立於上海、香港之十字街頭上,驅策中國人以為樂。然吾試問我同胞,曾否於地球面積上,擇一為巡捕之地,驅策異種人以為樂?麵包一塊,山芋一碟,此固非洲黑奴之舊生活也,同胞!同胞!其重思之!

吾先以一言叫起我同胞曰:「國民!」吾願我同胞,萬眾一心,肢體努力,以砥以礪,拔去奴隸之根性,以進為中國之國民。法人革命前之奴隸,卒收革命之成功;美洲獨立前之奴隸,卒脫英人之制縛。此無他,能自認為國民耳。吾故曰:革命必先去奴隸之根性。非然者,天演如是,物競如是,有國民之國,群起染指於我中士,我同胞其將由今日之奴隸,以進為數重奴隸,由數重奴隸,而猿猴,而野豕,而蚌介,而荒荒大陸,絕無人煙之沙漠也。

近人有樂府一首,名《奴才好》云:

奴才好,奴才好!勿管內政與外交,大家鼓裏且睡覺。古人有句常言道,「臣當忠,子當孝」,大家切勿胡亂鬧。滿洲入關二百年,我的奴才做慣了,他的江山他的財,他要分人聽他好。轉瞬洋人來,依舊要奴才。他開礦產我做丁,他開洋行我細崽,他要招兵我去當,他要通事我也會。內地還有甲必丹,收賦治獄榮巍巍。滿奴作了作洋奴,奴性相傳入腦胚,父詔兄勉說忠孝,此是忠孝他莫為。什麼流血與革命,什麼自由與均財,狂悖都能害性命,倔強那肯就範圍。我輩奴僕當戒之,福澤所關慎所歸。大金、大元、大清朝,主人國號已屢改,何況大英、大法、大美國,換個國號任便載。奴才好!奴才樂!世有強者我便服。三分刁黠九分媚,世事何者為齷齪?料理乾坤世有人,坐閱風雲多反復,滅種覆族事遙遙,此事解人已難索。堪笑維新諸少年,甘赴湯火蹈鼎鑊,達官震怒外人愁,身死名敗相繼仆。但識爭回自主權,豈知已非求己學。奴才好!奴才好!奴才到處皆為家,何必保種與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