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祖筆記/卷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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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人射白鷳、錦雞以食,余嘗賦詩記其事。范石湖《桂海虞衡志》載嶺南近海郡或以鸚鵡作鮓,孔雀、翡翠為臘,余邑子又有嗜食金魚者,天地間何所不有。
瑇瑁背有甲十三片,海人養以鹽水,飼以纖鱗,遇甲子、庚申日輒不食,謂之毒瑁齋。見《虞衡志》。
《真臘風土記》:牛馬死不敢食,亦不剝其皮革,云以其與人出力故。此俗勝中國人多矣。
朱相國平涵《湧幢小品》載其嘗館一貴人家,其人奉齋,一日怒,廚人凡易十餘品,俱不稱意,朱笑謂之曰:「何不開齋?」近吳湖州園次〈綺〉遊廣州,有僧大汕者,日伺候督撫將軍諸監司之門,一日向吳自述酬應雜遝,不堪其苦。吳笑應之曰:「汝既苦之,何不出了家!」座上皆大噱。二事頗相類,而吳語尤可味。楊誠齋詩云:「袈裟未著言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其此僧之謂乎?
《天台山志•僑寓》條,首載沈約字休文,陳征鹵將軍,永平中棄官乞為道士,來憩桐柏,見剡縣金庭觀石刻。妄語可笑,梁、陳間安得兩沈約,皆字休文。休文為梁武帝佐命,與陳遠不相及,何以有此謬妄?蓋道釋好為傅會,往往不稽時代,不諳事理,如《真靈位業圖》之類,不可勝數也。《鶴林玉露》以范雲與陳武帝九錫之命,亦可笑。
余於宋南渡後詩,自陸放翁之外,最喜芒夔堯章。堯章又號白石道人,學詩於蕭千岩,而與范石湖、楊誠齋善。時黃岩老亦號白石,亦學詩於千岩,時稱雙白石云。右見《鶴林玉露》。〈南渡四大家為蕭、楊、范、陸,而誠齋答堯章詩云「尤蕭范陸四詩翁」,則謂遂初也。〉
《玉露》言子瞻謫儋州,子由謫雷州,魯直謫宜州,皆章惇取其字之偏傍而謔之。當時有術士曰:「儋字從立人,子瞻其北歸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澤,子由其未艾乎?宜字有蓋棺之象,魯直其不返乎?」後皆驗。予考之殊不然。山谷以紹聖初謫涪州,徙戎州,徽宗即位,赦復官。建中靖國元年除知舒州,崇寧元年知太平州,二年以《承天寺記》為陳舉所訐,羈管宜州,竟卒於宜。先是東坡已以建中靖國元年卒常州矣,安得如羅云云乎?按此說本之《老學庵筆記》,乃謂二蘇公與劉莘老丞相,莘老時貶新州故也。
余邑先輩文獻無徵,每以為恨,故於群書中遇邑人逸事遺文,輒掌錄之。乙酉再至安德,觀《永平府志》,得邑方伯徐公準詩一首,《盧龍塞》云:「燕呼黑水作盧龍,塞北風沙泣斷蓬。漢將已隨羌笛老,秦人莫恨久從戎。」公即詩人夜字東癡之曾祖也,萬曆中嘗為永平太守。
朱性甫《鐵網珊瑚》載:鮮于伯機所藏有唐沈傳師墨跡一絕云:「積雪陰山欲度難,傳更深夜鐵衣寒。將軍破了單于陣,更把兵書子細看。」傳師,元和間名臣,有《嶽麓寺》長句最佳,此詩殊不類唐人風調。合肥龔大宗伯〈鼎莩〉往往酒酣賦詩,輒用杜韻,歌行亦然,予常舉以為問,公笑曰:「無他,只是捆了好打耳!」
新安門人汪洪度,字於鼎,夙有詩名,嘗有《詠一品妃》詩云:「敢以三春草,蒙稱一品妃。植根緣湛露,發豔借恩輝。幸自生同蒂,羞將影獨違。未須勞遠寄,念此亦當歸。」自註:「當歸花曾入禁苑,賜此名。」余按藥花入詩最新,如人參、枳殼,皆見唐人詩,連翹見楊太宰《夢山》詩。余丙子使蜀,山路中見白芨花,因得「西風盡日濛濛雨,開遍空山白芨花」之句。若當歸,詩人止習用太史慈、芒伯約事,未詠其花,始見於鼎此詩耳。按崔豹《古今注》,當歸一名文無,《本草》云七八月開花,似蒔蘿,淺紫色。
余偶論唐、宋大家七言歌行,譬之宗門,李、杜如來禪,蘇、黃祖師禪也。
謝方山〈重輝〉別業杏花村之東,有古槐十餘株,傳是正德年間物,乃總督宜大楊順侍郎故居也。楊即殺沈煉以媚嚴嵩者。予徘徊其下,顧謂方山曰:「此樹閱世古矣,惜非安石之甘棠!」
詞家綺麗、豪放二派,往往分左右袒。予謂第當分正變,不當分優劣。四十年前在廣陵與鄒訂士〈祗謨〉同定《倚聲集》,予評陳臥子詞云:「如香車金犢,流連陌阡,反令人思草頭一點之樂。」
宋人書問,自尊與卑曰不具,以卑上尊曰不備,朋友交馳曰不宣,見《東軒筆錄》。今人多不辨此,然三字之分別,殊亦不解。
孫仲謀欲築濡須塢,諸將曰:「上岸擊賊,跣足入船,何用塢為!」快語讀之,輒為浮一大白。
古樂府詩云:「百金買寶刀,懸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劇於十五女。」等是快語,語有令人骨騰肉飛者,此類是也。
余家自高曾祖父已來,各房正廳皆置兩素屏,一書心相三十六善,一書陽宅三十六祥,所以垂家訓示子孫也。按三十六善見宋吳處厚《青箱雜記》,三十六祥未詳所出。
又各房正廳一聯云:「紹祖宗一脈真傳克勤克儉,教子孫兩行正路惟讀惟耕。」
《青箱雜記》云:「前代有翰林學士,本朝咸平中始置翰林侍讀學士,以楊徽之為之;又置翰林侍講學士,以邢昺為之。」此讀、講學士之始,亦見《石林燕語》。
鴟尾之說,傳記紛紜不一。《對類總龜》謂龍生九子,一名嘲風,好險,在殿角;一名蚩吻,好吞,在殿脊。《博物志•逸篇》云:「螭𧉚形似獸,性好望,故立屋角上;𧖣𧊲形似龍,性好風雨,故用於屋脊。」二說已不同。《唐會要》云漢武柏梁殿災,越巫獻術,言海中有魚名虯,其尾似鴟,激浪則降雨,遂作其形置殿脊,以厭火災。又或謂漢柏梁台災,越巫上厭勝之法,乃大起建章宮,遂設鴟尾之象於殿脊。二說亦有不同。又龍九子,一名霸下,好負重,故為碑座;屭贔,好文,在碑文兩旁。亦出《總龜》。《博物志•逸篇》又云:「屭贔性好負重,故用載石碑,螭虎形似龍,性好文采,故立於碑文上。」二說名字亦不同。顧鄰初宗伯《說略》云霸下未詳,屭贔,《韻會》云鼇也,一曰雌鼇,《吳都賦》云「巨鼇屭贔」是也。《廣雅》云有角曰{艸黽}龍,無角曰𡖟〈音螭〉龍。今世石碑上下四旁率刻螭虎,而載石作龜形,蓋似鼇而稍訛。霸下則竟不知何狀。即龍生九子,其名亦無一定之說也。
漢光武帝曰:「仁宦當作執金吾。」師古曰:「金吾,鳥名也。主辟不祥。」《逸篇》又以為九子之一,云:「金吾形似美人首魚,尾有兩翼,其性通靈不睡,故用以巡警。」則又似鰥魚之屬〈鰥魚見《孔叢子》〉。又應劭曰:「吾者禦也,掌執金革以禦非常。」《古今注》曰:「執金吾,棒也,以銅為之,金塗兩末,謂之金吾。」
余向疑宋攻作之局曰文思院,不詳命名之意。《青箱雜記》云:「《考工記》㮚氏掌攻金,其量銘曰『時文思索』,故今世攻作之所號文思院。」江鄰幾云:「或說文思殿名,聚工巧於其側,因名之曰文思院使。」
玉茗花、海紅花,皆山茶也。古詩云:「淺為玉茗深都勝,大曰山茶小海紅。」都勝即寶珠山茶。
田綸霞〈雯〉少司徒為詩文好新異,康熙壬午謝病歸,浹歲臥屙。醫立方以進,輒嫌其俗,易他名始服之,如以枸杞為天精,人參為地精,木香為東華童子之類,其癖好新奇如此。
秦俗尚白,民間遇元旦賀壽吉慶事,輒麻巾素衣以往,余所經歷西安、鳳翔、漢中諸府皆然。聞西巡時,民庶迎駕,亦不改服。按六朝人主宴處,戴白紗帽,晉人好著白接,謝萬著白綸巾,南齊垣崇祖著白紗帽。《南史》:和帝時百姓皆著下窮白紗帽。《唐六典》:天子服有白紗帽。又唐制,新進士皆白袍,故有「袍似爛銀文似錦,相將白日上青天」之句。而肅宗與李泌同出,觀者謂「衣黃聖人」、「衣白山人」,則人臣在君前亦可衣白矣。《清波雜志》載,宋乾道中,內相王日嚴謂一堂環坐皆淺素,極可憎,乞仍存紫衫;又云,前此仕族子弟未受官者皆衣白。則六朝、唐、宋皆有之,不止西方尚白也。《酉陽雜俎》云:北朝時,徐州角城縣僧尼著白布法衣。
余家藏宋王晉卿《煙江疊嶂圖》長卷,後有米元章書東坡長句。康熙癸未三月萬壽節,九卿皆進古書書畫為壽,此卷蒙納入內府,傳旨云:「向來進御,凡畫概無收者,此卷畫後米字甚佳,故特納之,仍諭知。」
濟南有帝舜祠,在南門之內。癸未春方作醮事,火忽自殿上出,頃刻焚爇殆盡。逾數日,諸當事有事於祠,方就殿址禮拜,階下舜井水忽溢高數尺,須臾泛濫,急覓輿馬而出,竟不終禮而罷,亦異災也。井水出祠北,流入明湖,至今尚然,不知是何祥也。泰山東嶽廟同時亦災。
上駐蹕杭州,山陰耆民王錫元同胞兄弟五人,見於行宮,長次係雙生,皆年八十,三年七十八,四年七十六,五年七十五,率子侄凡十七人,孫十八人。賜宴,賜緞錦各一匹,又賜御書扁額「一門人瑞」,皇太子賜聯「五枝錦樹榮今代,百秩仙籌萃一門」。見邸報。東坡《志林》載,合浦老人蘇佛兒,年八十二,有兄二人,長九十二,次者九十,亦庶幾矣。
四十四年春夏雨澤愆期,至五月望乃雨,二十一日雨自酉迄辰,遠近沾足,穀秫皆蘇,豆乃播種。六月初八、十一日皆大雨,縣東境有蝗自東北來,南去,不為災。廿四、廿五日復大雨。
《清波雜志》言:鄭暘叔靄集荊襄川蜀金石刻為《五路墨寶》,既錄碑之全文,附以己說,歐陽《集古》考究未備者,間有辯正,類為數巨冊,考證良備,悉上秘府。按宋人多留意金石文字,惟歐陽永叔、劉原父、呂進伯、趙明誠、董逌、黃長睿、薛紹彭於今獨著,鄭之名迄無知者,不獨其書之湮沒無傳也,惜哉!南宋人陳起有《寶刻叢編》,尤為該洽。嘗從朱竹〈彝尊〉見寫本,未暇鈔錄。
濟寧州學武生歐陽陸叩閽,自稱大禹之後,下其詞。巡撫議大禹姒姓,歐陽陸狂率,冒稱後裔,革去武生,依律充軍云。
明太宗攻濟南,鐵鉉出戰,倏見有群僧助戰甚力。跡之,入大佛山琵琶洞中,洞石壁上刻阿羅漢皆汗流浹體,命以鐵撾碎其首。像乃唐貞觀時製。
歷城穆吏部深,字桂陽,為閹寺所中,罷歸,鬱鬱成疾,額中有一小人騎驢,時時往來。醫不知其何疾,竟以是卒。
明德藩端王於白雲湖〈在章丘,亦名劉郎中泊〉得一馬,鹿形,每宴會,則列於筵前,負八寶盤。崇禎戊寅,馬無故自斃,未幾,濟南陷。
濟南藩司署後臨明湖西偏,即曾子固集中所謂西湖也。曾守郡日,嘗作名士軒。軒今入署中,明時尚有古竹數竿,芍藥一叢,傳是宋故物。
環明湖有七橋,曰芙蓉、水西、湖西、北池、百花、濼源、石橋。曾子固詩:「從此七橋風與月,夢魂長到木蘭舟。」
元張文忠養浩故居,在今布政司街,有七聘堂,今改為祠。明尹恭簡旻宅,在歷城縣治東尹家巷。邊尚書貢宅,在王府前〈今巡撫衙署〉,有萬卷樓。王祭酒雲芝〈名同先尚書公諱〉、李按察攀龍宅,皆在西門外柴市。許長史邦才宅,在布政司街。
漢終軍故里在府城南九十里。尹太宰旻尹家亭子在湖上。邊尚書貢別業在張馬泊。劉吏部天民別業在城南六十里吊枝庵。許長史邦才別業在北水門外。殷文莊士儋通樂園在趵突泉西。趙尚書世卿別業在府城東祝店。李按察攀龍白雪樓初在韓倉店,所謂「西揖華不注,東揖鮑山」者,後改作於百花洲,在王府後碧霞宮西,許長史詩所謂「湖上樓」也。今趵突泉東有白雪樓,乃後人所建,以寓仰止之意,非舊跡也。
娥皇女英祠在趵突泉,今廢。曾子固詩:「層城齊魯衣冠會,況有娥英詫世人。」《水經注》:濼源亦謂娥英水,以泉上有舜妃娥英廟故也。俗人但知呂仙祠矣。
宋李易安名清照,濟南李格非文叔之女,詞中大家。其母王狀元拱辰女,亦工文章。
辛幼安棄疾亦歷城人,亦詞中大家,少與黨懷英同學,南渡為名臣。黨入金,官翰林學士承旨,尤工篆書。
德州謝生,方山郎中之兄也。嘗於城北水次掘得一甕,色黝而光可以鑒。舁置於家,忽於黝光中見人影,細審之,具仙佛美人衣冠甲士種種諸相,須臾變滅,旬日後乃無所睹。
德州四牌坊西,居人掘地得古塚,中一石枕,上鋟詩云:「百寶裝腰帶,金絲絡臂韝。笑時花近眼,舞罷錦纏頭。」
《閑中今古錄》論李易安晚節改適,云「翁則清獻,為時名臣」,又引瞿佑《詩話》「清獻名家厄運乖,羞將晚景對非才」,云云。以挺之為抃,謬矣。蓋以閱道諡清獻,而挺之諡清憲,故致此舛訛耳。
謝肇浙《西吳支乘》云:元時吳興三絕:趙松雪書,錢舜舉畫,馮應科筆。
尹旻墓在八里山,王雲芝墓在龍窩山南,邊貢墓在萊莊,劉天民墓在五里溝,李攀龍墓在柳溝,許邦才墓在火閘。
天心水面亭南有薛文清、王文成二公祠,東有許忠節公〈逵〉祠。正統間,文清以吏部尚書郭璡薦,督學山東。文成以弘治用子典山東試,得堂邑穆文簡〈孔暉〉為解元。忠節初令樂陵,當劉六之亂,破賊全城;後與孫忠烈公〈燧〉同死宸濠之變。祠中有庶子何洛文碑,又一碑刻大復先生何景明《樂陵令行》一篇。洛文即大復之孫也。
濟南郡城東七十里龍山鎮,即《水經注》巨合城也。漢耿弇討費敢,進兵先脅巨里,即此。東坡《陽關詞》:「濟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龍山馬足輕。」舊注引孟嘉落帽事,固大謬,施注竟略之。以此知注書之難,而陸務觀、任淵皆不敢注蘇,有以也。
王文正不知藥欄之壞,而時服其德量;陳彭年不知僦宅有石榴樹,而人譏其躁進,其人品異也。
宋太宗問杜鎬「官家」之義,鎬以三皇宮天下、五帝家天下為對,太宗善之。蔡邕《獨斷》曰:「親近侍從稱曰大家,百官小吏稱曰天家。」「天子無外,以天下為家,故稱天家也。」《漢書》東平王宇曰:「今縣官年少。」張晏曰:「不敢指斥成帝,謂之縣官。」然不明著其義,當亦稱陛下,乘輿之義也。邕又曰: 「陛下者,天子必有近臣,執兵陳於陛側,以戒不虞。謂之陛下者,群臣與天子言,不敢指斥,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由卑達尊之意也。」「乘輿出於律,律云敢盜乘輿服御物,謂天子所服食者也。天子至尊,不敢渫瀆言之,故托之乘輿。乘猶載也,輿猶車也。或謂之車駕。」又曰:「天子自謂曰行在所,猶言行所至也。」
澶淵之盟既成,王欽若進孤注之說,而萊公見疏。太祖朝盧多遜請移都鎮州,經略攻取,俟復幽薊,則還蹕於汴,此真孤注耳。
本朝遇內朝行慶賀禮,則上率東宮拜於兩宮之門內,諸王公、貝勒、貝子等從拜於門外,閣臣亦與焉,六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已下則拜於午門,最為得體。宋天聖中,明肅太后垂簾,詔皇帝率群臣上皇太后壽。範文正仲淹方為秘閣校理,上疏請皇帝率親王皇族於內中上壽,詔宰臣率百僚於前殿上兩宮壽,即今制也。事詳《儒林公議》。
無錫馬翀字雲翎,文肅公世奇之孫,起自孤露,中康熙壬子江南鄉試。詩有奇氣,時時仿李長吉,而未竟其才。遊京師,所皈心者獨余與崑山葉文敏訒庵〈方藹〉,他無所詣也。歸未幾而病,依靈岩毅禪師於柏城庵,得領悟。一夕,索筆書偈曰:「刀斫虛空,於吾何有?十里桃花,千溪楊柳。」泊然而化,年才三十。
惡詩相傳,流為里諺,此真風雅之厄也。如「世亂奴欺主,時衰鬼弄人」,唐杜荀鶴詩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羅隱〈按:此「隱」字據《清代筆記叢刊》本補〉詩也。「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五代馮道詩也。「閉門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南宋陳隨隱自述其先人藏一警句,為真西山、劉漫塘所賞擊者也。
宋太祖自陳橋擁兵回,長入,祗候班喬、陸二卒長率眾拒於南門,乃入自北,解衣折箭,誓不殺。咸義不臣宋,自縊。太祖親至直舍,歎曰:「忠義孩兒!」賜廟曰忠義,易班曰孩兒。終宋之世,孩兒班帽後垂粉青頭{髟巾},為周世宗持服,直舍正門以黃羅護之,傍穿小門出入,用以旌忠。南渡景定間,又命撰二候加封碑文。惜二候之名無考,碑文見《隨隱漫錄》。據此,則宋歷朝之褒忠可謂至矣。《五代史》乃不為韓通立傳,何所忌諱耶?王子融作《唐餘錄》,載韓通於《忠義傳》,且冠以宋初褒贈之典,有見哉!
薛尚功《鍾鼎款識》第二卷有濟南鼎二,其文如《五嶽真形圖》。薛云是向潘傳本,又云二銘字畫奇怪,未容詮釋,以鼎出濟南,姑以名之。此吾郡典故也。然二鼎今不知所在,或已入宣和內府矣。
《楓窗小牘》言宋婦人封號,自夫人以下凡八等,如侍郎以上封碩人,太中大夫以上封令人,通直郎以上封孺人。今皆無之,碩人、孺人率為婦人之通稱矣。
《楓窗小牘》記東坡一帖,錄足疾方,用葳靈仙、牛膝二味為末,蜜丸,空心服,神效。
宋有杜善甫者,濟南名士,善為詩。時有掌兵官遠戍,其妻宴客,竟夕笙歌。善甫賦詩云:「高燒銀燭照雲鬟,沸耳笙歌徹夜闌。不念征西人萬里,玉關霜重鐵衣寒。」聞者韙之。詩見《山房隨筆》。
《癸辛雜識》言劉義仲摘歐陽《五代史》之訛誤,為《糾謬》一書以示坡公,云云;又言《揮麈錄》云,蜀人吳縝初第,請於文忠,願預官屬,不許,因作《糾謬》,疑其別是一書。不知吳縝所著《糾繆》乃《新唐書》也,予家有舊刻本,當是公謹未睹此,故疑為一書耳。
《東坡志林》云:「唐末五代,文章衰盡,詩有貫休、齊己,書有亞棲,村俗之氣大略相似。」此論固然,然齊己《白蓮集》至今尚傳,余嘗見海虞馮氏寫本,有荊南孫光憲序,篇帙完好,略無闕佚。文章流傳,信有命乎!
吾家西第石帆亭玉版書屋,多大竹,常有小鳥翠色,飛鳴其間,大僅逾婦人釵梁物,或結巢堅致如罘罳,似即嶺南之翡翠也。柳文暢有《詠白蘋洲翡翠》詩,則不惟粵中有之矣。李衛公有《桐花鳳賦》,亦類此。《歸田錄》載宜春庫有翡翠盞一隻,形似碧玉,乃所謂翡翠屑金者,非此鳥之羽也。
《越絕》言舜父頑母嚚,兄狂弟傲,《屍子》言舜事親養兄為天下法,是舜又有兄也。《尸子》又云其遊得六人,曰雄陶、方回、續伯、牙陽、東不識、秦不空,皆賢者也;或益以靈甫為七人。然則舜既徵庸,而七人者何以皆不見舉?諸子之言,誕妄不經如此。《呂覽》、《淮南》、《新序》、《說苑》之類,類此者多有,君子存而不論可矣。
東坡謂《史記》舜請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云云,屈原云「鯀悻直以亡身」,則鯀乃剛而犯上者耳;若四族皆小人,安能變四裔之俗哉?蓋四族之誅皆非誅死,但遷之遠方,為要荒之君長爾。此論與《竹書紀年》黜崇伯鯀合,而《史記》乃附會以渾敦、窮奇、檮杌、饕餮惡獸之名,杜預又以檮杌為鯀。若然,則所謂不可教訓、不知話言,不惟方命圮族而已,四嶽何為而舉?而堯何為姑試之耶?皆不可通。《韓非子》又謂堯欲傳天下於舜,鯀與共工諫,堯不聽,舉兵而誅鯀於羽山,誅共工於幽州。《呂氏春秋》則謂堯以天下讓舜,鯀為諸侯,怒欲為亂,比獸之角能以為城,舉其尾能以為旌,舜於是殛之羽山。審若是,則堯、舜揖讓,而先以征誅,而舜乃以私憾殺鯀,何以服天下?由是黃熊、玄魚、黃龍諸妄說,紛紛而起,禹何其不幸哉!《楚詞注》,堯長放鯀於羽山,絕在不毛之地,三年不舍其罪,與東坡之說相近,差可信。
南城陳伯璣允衡善論詩,昔在廣陵評予詩,譬之昔人云「偶然欲書」,此語最得詩文三昧。今人連篇累牘,牽率應酬,皆非偶然欲書者也。坡翁稱錢唐程奕筆云:「使人作字,不知有筆。」此語亦有妙理。
郭文答溫忠武曰:「人無害獸心,則獸亦不害人。」予佩此語終身,故在世塗,宮中外者四十五年,而與世澹忘如海鷗鳥,晚歲乃為風馬牛不相及之事,為宵人媒蠍中傷,似郭文之言有時而不驗。然適遂其魚鳥之性,雖不敢矯情德之,亦未嘗以為怨也。《觀音經》云:「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於本人。」坡翁改之,實獲我心耳。
趙德麟《侯鯖錄》以《醉鄉日月》為皇甫松持正撰,誤也。持正乃皇甫湜字;松,湜之子也。
余初撰五言詩七言詩成,京師同人鈔寫,隻有七部,即蔣京少景祁所刻陽羨本也。曲阜顏吏部修來〈光敏〉手鈔杜、蘇、黃、陸四家歌行,而以余詩次其後,日雒誦之。
古藥方一兩,乃今之三兩也,隋合三兩為一兩。右見《江鄰幾雜志》及《侯鯖錄》,今醫家或未知此。
蜀道有郎當驛,即明皇雨中聞鈴聲處。予丙子歲過之,題詩驛壁云:「金雞賜帳事披猖,河朔從茲不屬唐。卻使青強行萬里,三郎當日太郎當。」三郎郎當,黃幡綽對明皇語也。
蜀道有花名龍爪花,色殷紅,秋日開林薄間,甚豔;又有蟲,其聲清越,如擊磬然。予壬子初入蜀,曾有絕句云:「稻熟田家雨又風,枝枝龍爪出林紅。數聲清磬不知處,山子晚啼黃葉中。」《遊宦紀聞》載永福古讖云:「龍爪花紅,狀元西東。」後石壁松上生龍爪瑞花,其年蕭國梁魁天下,次舉黃定臚傳復第一,距花生處東西各三十五里,想即此花。然山中樵蘇習見,不知其為可貴也。
《遊宦紀聞》記程沙隨治腎虛腰痛方,杜仲酒浸透炙乾搗羅為末,無灰酒調下。又記治食生冷心脾痛方,用陳茱萸五六十粒,水一大盞煎,取汁去滓,入平胃散三錢,再煎熱服。又沙隨嘗患淋,日食白東瓜三大甌而愈。
干支即幹枝省文,張世南云。
余昔閱高麗史,愛其臣金富軾之文,又兄弟一名軾,一名轍,疑其當宣和時,去元祐未遠,何以已竊取眉山二公之名。讀《遊宦紀聞》云,徐兢以宣和六年使高麗,密訪其兄弟命名之意,蓋有所慕,「文章動蠻貊」,語不虛云。觀此,則知余前疑不誤。而是時中國方禁錮蘇、黃文章字畫,豈不為島夷所笑哉!
雪峰百里間多歲竹,筍味甚美,寺眾自三月至六月猶饜飫,是義存禪師手植。余考戴凱之《竹紀》,六七十種,而無歲竹。先方伯贈尚書府君譜竹尤多,亦不之及。近杭僧歲堂有詩名,其自號殆取諸雪峰云。歲音豁,字書云空大也。
五代楊少師凝式,旦將出遊,面請所之,楊曰:「宜東遊廣愛寺。」面曰:「不若西遊石壁寺。」凝式舉鞭曰:「姑遊廣愛。」面又請遊石壁,凝式曰:「姑遊石壁。」此與明陳太常音也罷相似,雖似可笑,實有雲行水流之意,可以心空及第。
歐陽文忠詩:「雒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考《澠水燕談》,雒陽進花始於李文定迪,非始思公。
宋王辟之聖塗云:「皇祐中,范文正公守青州,興龍僧舍西南洋溪中有甘泉湧出,公構亭泉上,刻石記之。幽人逋客,往往賦詩鳴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瓏,珍禽上下,真物外之遊。歐陽永叔、劉貢父皆有詩刻石。青人目之曰范公泉。」按范公泉非一,今益都西南百八十里顏神鎮城東秋谷有范公祠,泉清泠,出祠中,東北流,合城西之籠水,亦名顏娘泉。北流歷淄川、長山、新城,為孝水,鄒平長白山東峰上之書堂,西峰下之醴泉寺,皆有范公泉。蓋文正幼隨其母,流寓長山,讀書長白山中,又往來秋谷,故范泉有三,皆其孤貧流寓時讀書之跡,而青州之范泉,則既貴後宦遊之跡也。世或不知,故詳著之。
海寧陸處士冰修〈嘉淑〉昔在京師,與施愚山〈閏章〉、梅耦長〈庚〉每夕必過予邸,不冠不襪,縱談至夜分始別去。陸有絕句紀事云:「科跣到門衣,不船船襟紉。」蓋方言也。若杜子美「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紀實事,《冷齋夜話》以為用方言,則鑿矣。
武林陸圻,字麗京,晚號講山,隱居賣藥。後遊嶺南,禮天然禪師,法名今龍。又常遊溫、台諸山中,無定所,或云有見之武當者,終不詳其蹤跡也。或以問洪升昉思,答以口號曰:「君問西泠陸講山,飄然瓶缽竟忘還。乘雲或作孤飛鶴,來往天台雁宕間。」升,予門人,以詩有名京師。遭家難,流寓困窮,備極坎廩,歸杭,年餘五十矣。甲申,自苕霅歸,落水死。其詩大半經予點定,不知其子能收拾否?蒲州吳雯天章,詩尤超逸,予嘗目為仙才,亦以甲申病歿於家,皆士之才而不遇者,而天終厄之如此,惜哉!
予童子時,常夢人屬對,出句云:「君子有酒旨且多。」予應聲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覺而不知所謂,後亦卒無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