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論
漢高祖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1]揣摩天下之勢，[2]舉指搖目，以刦制項羽，不如張良。[3]微此二人，則天下不歸漢，[4]而高帝乃木強之人而止耳。[5]然天下已定，後世子孫之計，陳平、張良智之所不及，則高帝嘗先為之規畫處置，[6]使夫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事而為之者。[7]蓋高帝之智，明於大而暗於小，至於此而後見也。[8] 帝嘗語呂后曰：「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9]方是時，劉氏既安矣，勃又將誰安耶？[10]故臣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屬勃也，知有呂氏之禍也。」[11] 雖然，其不去呂氏何也？[12]勢不可也。[13]昔者武王沒，成王幼，而三監叛。帝意百歲後將相大臣，及諸侯王有如武庚祿父，而無有以制之也。[14]獨計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15]呂后佐帝定天下，為諸侯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鎮壓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16]故不去呂后者，為惠帝計也。[17] 呂后旣不可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搖。[18]是故以樊噲之功，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19]嗚呼！彼獨於噲不仁耶！[20]且噲與帝偕起，拔城陷陣，功不為少。 方亞父嗾項莊時，[21]微噲譙羽，[22]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23]一旦人有惡噲欲滅戚氏者，[24]時噲出伐燕，立命平勃，即軍中斬之。[25]
夫噲之罪未形也，[26]惡之者，誠偽未必也；[27]且帝不以一女子斬天下功臣亦明矣。[28]彼其娶於呂氏，呂氏之族，若產祿輩，皆庸才不足恤，[29]獨噲豪傑，諸將所不能制，後世之患，無大於此矣。[30] 夫高帝之視呂后也，猶醫者之視菫也。[31]使其毒可以治病，而不至於殺人而已。噲死，則呂氏之毒，將不至於殺人。[32]高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33]噲之死於惠帝之六年，天也。[34]使之尚在，則呂祿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35] 或謂噲與高帝最親，[36]使之尚在，未必與產</>祿叛。夫韓信、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而綰又最為親幸。[37]然及高祖之未亡也，皆相繼以逆誅。[38]誰謂百歲後，[39]椎埋屠狗之人，[40]見其親戚得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耶！[41]故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註釋
[編輯]- ↑ 《古文評註》：如奇計六出以定利害於一時此其事雖高祖行之而其實是陳平教之也故不如也先一抑
- ↑ 《古文評註》：揣音菜上聲量度也摩籌畫也
- ↑ 《古文評註》：劫勢脅也制禁制也此再一抑
- ↑ 《古文評註》：微無也時楚漢相距若無良平為之羽翼天下豈盡歸漢
- ↑ 《古文評註》：又一抑強去聲木強言如本之直立無所施展以此爭天下之智歸良平見天下未定之先高帝之智反不如良平以翻動下意
- ↑ 《古文評註》：及天下卽定之後高帝之智遠過於良平
- ↑ 《古文評註》：暗指命平勃卽軍中斬樊噲等
- ↑ 《古文評註》：一揚此段虛敍高帝之智在天下旣定之後為子孫計下文知呂氏之禍為惠帝之計
- ↑ 《古文評註》：太尉為官名掌天下之兵者謂勃持重謹厚雖少文釆然沉毅有力若國家一旦有事能勘亂靖難以安定我劉氏之社稷者必此人也可使為太尉之官管領兵馬以備緩急之用此是高帝將崩之言
- ↑ 《古文評註》：要說知有呂氏之禍故先斡此句翻得起
- ↑ 《古文評註》：呂祿呂產作亂周勃遂將北軍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此勻斷得倒
- ↑ 《古文評註》：轉得捷
- ↑ 《古文評註》：接得緊以上引高帝之言作案
- ↑ 《古文評註》：祿父武庚之封號卽稱尚父之意
- ↑ 《古文評註》：豪強也悍兇狠也弱子幼子也抗抵敵也
- ↑ 《古文評註》：時惠帝尚幼恐大臣宗室之有逆萌者非呂氏不足以鎮服之
- ↑ 《古文評註》：此段言高祖不去呂后之意斷得原委歴歴
- ↑ 《古文評註》：先削去呂氏之黨羽而損挫其威權卽使一旦有變而天下大勢庶不因此而動搖
- ↑ 《古文評註》：以斬樊噲事作去呂氏之黨制呂氏之變之證
- ↑ 《古文評註》：又翻起一句喚起下意
- ↑ 《古文評註》：亞父范增也嗾音搜使犬聲
- ↑ 《古文評註》：譙音誚以辭相責也
- ↑ 《古文評註》：沛公入秦或說之守函谷關項羽怒攻破之張良素善項伯乃因伯謝羽鴻門羽留飲增嗾使項莊舞劍炊殺沛公樊噲帶劍擁盾直入瞋目視羽曰沛公入咸陽勞苦功高未有封爵之賞而聽細人之說欲誅有功之人竊為將軍不取也羽無以應沛公得間出此段敍噲功
- ↑ 《古文評註》：戚氏戚夫人也高帝所寵惡去聲
- ↑ 《古文評註》：敍斬噲事因
- ↑ 《古文評註》：惡如字
- ↑ 《古文評註》：無論噲之逆謀未有所指卽惡噲之人亦尚未辨其真假此就惡噲處再翻二句惡去聲
- ↑ 《古文評註》：又就噲之功再翻一句以上層層翻跌總言斬噲全不為戚氏起見以起下文
- ↑ 《古文評註》：呂產呂祿皆呂后姪也
- ↑ 《古文評註》：指出噲能危劉氏不得不除
- ↑ 《古文評註》：菫音僅藥草有毒坊本作嗇字誤
- ↑ 《古文評註》：高帝之目呂后猶醫之視菫草一般明知其毒可療卽病亦不至於傷人至噲死則其毒尤易療也
- ↑ 《古文評註》：帝命平勃卽軍中斬噲平勃畏呂后執噲詣長安至則高帝已崩呂后釋噲使復爵邑是平勃忘帝所憂也
- ↑ 《古文評註》：噲之死劉氏直邀天之倖也
- ↑ 《古文評註》：太后崩諸呂欲為亂時太尉不得主兵酈商子寄與呂祿善周勃與陳平謀使人劫商令寄紿祿以兵屬太尉統音殆欺誑也根上獨噲豪傑諸將不能制句言必能為劉氏之患
- ↑ 《古文評註》：噲妻與呂后俱呂出
- ↑ 《古文評註》：韓信王韓黥布王淮南盧綰王燕
- ↑ 《古文評註》：後皆以反誅
- ↑ 《古文評註》：謂身死之後
- ↑ 《古文評註》：椎埋謂發掘墳墓以取金寶屠狗噲本出身屠狗
- ↑ 《古文評註》：決言噲必從呂而危劉
《古文評註》：【評】過高候曰：高帝欲斬噲，為兒女子計耳。卽安劉一言，亦恐身後有變；如七國之屬，必非逆知有呂氏之禍也。老蘇以此立論，本是硬派官差，然卻如老吏斷獄。學者熟讀之，便可得無中生有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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