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庵文集/卷三
策
[編輯]王若曰聖人論人之情。有以四言者。有以七言者。而獨無所謂悔者。悔者人情之所皆有。而闕而不論何也。雖不別論。而同屬於四者七者之中耶。自非大聖。誰能無過。過而不悔。何以望改。改之不吝。終必無過。成王之泣。繆公之誓。漢武帝輪臺之詔。唐德宗奉天之書。皆可謂悔而能改者耶。予臨御以來。夙夜操存。罔敢少懈。而實效未著。疵政益多。天時人事。日漸憂危。皆予過不知悔。悔不知改而然耶。如欲治皆從欲。事無後悔。其道何由。子大夫目擊心憂。必有所欲言。其各悉陳無隱。予將親覽焉。
臣對。臣身退江湖。憂則廊廟。愛君一念。耿耿於中。常願奉敎陳忠於前之日久矣。今我主上殿下憂勤惕慮之餘。若有所悔於心者。而借臣等玉階方寸之地。咨之以改過之道。大哉王言。臣聞知過而悔。入於無過。過而不改。是謂過矣。殿下之言及此。殿下其寡過矣乎。臣誠湔愚。雖不能明言善議。臣固戇愚。亦何敢明飾無失而已乎。臣請終日正言可乎。臣伏讀聖策曰聖人論人之情。止皆可謂悔而能改者耶。臣雙擎跪讀。方寸自激。臣聞人之過也。悔而後改。則悔者人情所有。而聖人所論。獨不及此者。豈不以所謂四所謂七者。性之所發。情之所具。而其發也皆中於節。何至有悔。必其發不中節。然後乃至有悔。則是知悔者不必有之情也。然人能無過則已。過而非悔。何以遷善。然則雖不在四者七者之內。而固不外四者七者之情也。蓋知其所悔而有改過遷善之實。則至於無過。雖或知悔而無改過遷善之實。則終亦有悔。是故非知之難。悔之爲難。又非悔之之難。能盡悔之之道難也。旣能知之。又能盡之。則自無可悔。何過之有。試觀古昔。風雷示變。感悟而泣。則成王之悔。有遷善之實。日月逾邁。受責如流。則繆公之悔。有改過之實。臣愚以爲遷善宜莫如成王。而改過若繆公者可也。至於白雲秋風感發暮年之悔。黃屋草莽懲創往日之志。則輪臺之詔。悔已晩矣。而可見惻怛之誠。奉天之書。悔莫追矣。而且無哀痛之誠。二君者不能無悔之之誠不誠。謂之盡其道則槩乎其末也。伏願殿下遵成王遷善之實。取繆公改過之實。而薄漢唐而勿居也。臣伏讀聖策曰予臨御以來。止其道何由。臣雙擎跪讀。方寸自激。臣伏覩殿下以天錫勇智。日躋聖敬。値千一河淸之期。膺九五龍飛之運。思興殷道。念新周邦。盤奉一心。馬馭七情。而夙夜乎修省者。無非敬天之誠。廊廟乎詢咨者。皆是憂民之實。旣有人仰之明。宜無日月之蝕。而柰之何天不享其誠。民未蒙實惠。治未食効。政益多疵。以致乙夜之懷惕而丙枕之不安乎。嗚呼。仰觀乾象。非彗則孛。俯察人心。不憂則危。至於庶政之失。難以毛擧。而發一政則有一政之疵。行一事則有一事之過。凡今之弊。臣未知可移相耶。可移於民耶。其將委之於天耶。聖策曰皆予之過不知悔。悔不知改而然耶。是殿下旣已引過而能悔矣。吾國其庶幾乎。然臣亦未知殿下之自以爲過者何事。而其所以悔之者。果能盡其實耶。嗚呼。敬天之念。或不能不息於燕閒蠖濩之中。則事天之道。不可謂盡其實也。恤民之心。或不能不閼於田野山谷之遠。則勤民之政。不可謂盡其道也。訑訑之色。多見於聽言之際。則可謂有喜聞之實乎。必行之政。未孚於草偃之下。則可謂有取信之道乎。而臣實未知殿下之所謂過者。其亦引過於此。而所謂悔者。其亦有悔於此耶。其或不此之悔。不此之改。而乃曰知悔知改雲。則臣恐過無可改之日而悔無可去之期也。殿下誠能欲寡其過。求無祇悔。不以臣愚賤而棄之。則臣請進一言。使殿下納於無過可乎。先儒曰有仁心而無仁政者。知而不行。行之不力之過也。然則殿下之智非不明於此。而有此數者之過。其亦知而不行行之不力之過歟。誠願殿下繼自今敬天之誠。恐或有過。則盡事天之實。恤民之誠。不能無間。則盡勤民之實。有言而逆於心。殫喜聞之實。發政而民不信。殫取信之實。以至一動一靜一言一事之間。常恐有過。而悔之以實。改之不吝。而行之以實。則旣無虛假。自無間斷。而實德日進。實效日著。不求改過而過自寡。無所事悔而悔終無。豈適風善雷過。聖德昭明而已乎。亦將滌瑕蕩穢。人得寡過矣。伏願殿下勿憚其改。日新其德。而無恥過作非也。臣伏讀聖策曰子大夫。止予將親覽焉。臣雙擎跪讀。方寸自激。臣旣以實之一語。覼縷於前。而謹以敬之一字。復獻於後。夫聖帝明王之學。固非一端。而其歸本於敬。蓋存敬則此心常操。主一無適。天理湛然。而無可悔之過。舍敬則此心常放。應萬無要。人慾蔽之。而過不知悔矣。天理人慾之分。而國家之興喪係焉。爲人上者可不敬哉。嗚呼。三五聖后。存此敬者也。漢唐不辟。舍此敬者也。三五今日。在殿下。漢唐今日。在殿下。二者唯殿下所行也。嗚呼。殿下其監於玆。臣謹對。
雜著
[編輯]瀋陽日乘
[編輯]崇禎十年丁丑七月十九日。祇承司書敎旨。
二十二日。往立巖。拜旅爺。因向高羅。拜先墓而返。
八月初一日。患氣瘧。四日始愈。
六日。啓程。宿玉山書院。李道昌,李文遠,光遠,鄭察訪昆季及載甫諸人咸集。而終宵團話。送至柴嶺下。
七日。宿永川。主倅韓德及素有雅分。都事成君台耉適來。相與鼎坐而話。
八日。以馬蹇留。主倅邀余東軒。設酒團話。
九日。早發出虛門外騎馬。勸舍弟還。別懷難抑。至後川上。擧鞭別李秀才耉徵。夕宿新寧。主倅奇震興出見。
十日。秣馬薪院。主倅洪再亨出待已久矣。夕至軍威。主倅申起漢出見。因與入衙軒。達夜打話。
十一日。向下川吊召文申兄。會申晉甫於申望久家。半日陶陶而散。夕宿比安。主倅成琡在。
十二日。秣馬安溪。路見李濟夫。半餉打話後。因偕宿水山。
十三日。秣馬德通。咸昌倅出待已久。卽入見。夕宿幽谷。
十四日。宿聞慶。
十五日。宿安保驛。
十六日。秣馬丹月。投宿樓巖。
十七日。秣馬可興。夕宿陰竹。主倅李時材出見後。別進茶果。
十八日。宿利川。主倅尹𫀈在。
十九日。投宿南漢山城。夜與府尹許徽討話。
二十日。入自東門。投崔敏仲所館。因起向南門外。路逢成汝習蒼頭。問知汝習入來。回馬入汝習處。半餉相敘而出。是夕柳德甫來見。黃子由適過門入見。因留宿焉。
二十一日。詣闕肅謝。
二十四日。崔相鳴吉送人問行李。〈時崔鳴吉爲上使。金南重爲副使。李時楳爲書狀官。〉
九月初六日。往謝崔相。
十二日。辭朝。夕宿高陽。見主倅權勛,竹山倅具仁墍。因與同宿。
十三日。秣馬坡州。見主倅許稷。夕宿長湍。主倅申瀄自都下夜來會話。遠地故誼可見。
十四日。宿開城府。留守李景憲來見。
十五日。曉經歷許君洙來見。臨行歷謝留守。夕宿平山。主倅鄭君弘任在。
十六日。秣馬蔥秀山。夕宿瑞興。主倅韓灝出見。敍話半夜而歸。
十七日。秣馬劒水。夕宿鳳山。黃海伯黃道源適廵是邑。夜與同宿。兵使李碩達亦來會。
十八日。到黃州。與兵使同宿。判官卽李郭齊。
十九日。宿中和。主倅金述在。
二十日。到平壤。館已預定於庶尹曺挺立東軒。是夕廵相閔公▣▣來見。昏往廵相處。
二十一日留。
二十二日留。是夜大雷雨。
二十三日留。
二十四日留。
二十五日。發向順安。
二十六日。宿肅川。主倅南宮燁在。
二十七日。承主人挽留之欵。盛陳杯盤。相與爛熳敘話而仍宿。
二十八日。至安州。兵使李時英來見。俄而廵相又來。因邀兵相鼎坐。
二十九日留。
十月初一日。因留宿。
二日。前向嘉山。主倅李坦,永柔令柳瑚,煕川守申檖來待。聞旅爺訃。以九月初七日終。而遠地閱月始承。不勝痛悼。
三日。秣馬納淸亭。夕宿定州。是日大雷雹。主倅洪憲在。
四日。秣馬郭山雲興站。主倅李敏武,慈山倅李仁健辦酒來待。余辭以不飮卽發。夕宿宣川林畔館。主倅閔德騫在。
五日。秣馬鐵山車輦。主倅權井吉,泰川縣監金仁在。是日大雪終日。不能半刻脫簑衣。人馬俱凍。艱辛作行。宿龍川良策館。廵相以謝恩使待候事留是處。送人問行於道。昏主倅李廷謇,鄭判官傅贒來見。
六日。曉廵相徒步來見。坐少頃。請與廵相步往其所館。因告別。秣馬於義州所串館。判官安健出接甚欵。夕到灣上。日已昏黑。府尹林慶業來見。龜城府使黃胤後〈希迪〉,申典籍易於來會。夜分而罷。自嘉山至灣上。北庭之使稱改封錫命而來。故役死亡之孤。竭一國之力。披荊立館於昔日華使所憇之處。粉飾燼材。炙乾凍泥。守令躳執其事。手綻足裂而莫敢恤。晝立夜坐而不能休也。悲夫。往年以都事來往是境。目擊無人而固已憂之。今作此行。遽見是事。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申典籍聞其七歲子生在彼中。乞送白金。冀幸贖還。而日夜灣上。北望於悒。見者莫不隕淚傷心。嗚呼。一國之人。誰無父母。誰無兄弟。誰無妻子。而如申典籍者幾千人。人事到此。天道寧論。悲夫悲夫。
七日。與龜城使君登統軍亭。北望相歎。是夕都事田沃野〈闢〉以贖人點覈事先到。送人相問。
八日。曉府尹林慶業爲謝恩使迎出境。午間廵相來到。是夕謝恩上使崔相鳴吉,副使金護軍南重,書狀李佐郞時楳入城。先問余之所館。請與相見。余卽就見崔相。昏往副使處。與廵相書狀鼎坐。夜與副使聯枕團話。
九日。朝還所館。則廵相已來。書狀次到。
十日。夕往見廵相。昏就書狀處。與副使鼎坐。龜城使君亦入坐開小酌。書狀招判官入。判官乃進盃盤。酒半申易於繼至。俄命鬟髻酌酒。余以不能飮。爲其所惱耐苦。夜分與副使先出。
十一日。書狀來見。
十二日。副使與書狀設酒酌請余。終宵團討。自此之後。或處同房。隨事相議。危險之地。宗誼可感。仍與之偕發。時積雪丈深。不辨原隰道路。渡鴨綠後。連宿雪上。八日而到遼城東十里許柵門外。守柵人不卽納。馳告瀋中。待回報。留三日。乃入柵門。是日經夜於新城外河上磧中。行八日得達於瀋。未及數十里。望見黑祲團結直上。盤空漲天。乃瀋都也。〈自十二日至二十七日站宿事實並漏失。〉
二十八日午後。同入使臣所館。明朝許詣世子之館。肅拜後。就同僚所。前輔德李命䧺,時輔德李時楷,弼善閔應協,文學鄭雷卿會坐於宰臣判書南以䧺,參判朴潢之房。少頃入講院。與李命䧺,閔應協同房焉。初淸人處世子大君於東館。改營今館於東館北七里許。建世子大君及宰臣講院。宣傳譯舌等館舍。築墻而圍之。南開一大門。以通出入。門側有一房。卽宰臣朴𥶇所處也。朴𥶇自初應接待胡譯之任。凡其交際往來。人莫之知。而他宰不與焉。故獨在門側。宰臣講官罕至其所。惟虜人及宣傳譯舌輩雜沓其中矣。宰臣南判書以䧺,朴參判潢異房而同舍。朝夕對坐。講院一舍而南北二房。李時楷,鄭雷卿處其北。李命䧺,閔應協處其南。宣傳譯舌輩或一或二或三四在各房矣。西行初設戶禮兵工四房。使宮僚分掌之。戶房主銀糧出入。禮房主物膳醫藥。兵房主人馬糾檢。工房主工匠繕緝。時李時楷爲兵房。閔應恊爲戶房。鄭雷卿爲工房。李命䧺以禮房出還。余遂代之。世子廣館舍。土木頻興。余諫止。
始閔應恊嘗謂余曰朴參判與虜合。宰臣講院。勢將不相容。余曰彼雖不善。同來此地。豈宜如此。閔曰不可以人理責。雖有大力量。不相失難矣。數月朴之恨余尤甚。常懷怨毒。
十二月晦。重患寒疾。越
戊寅正月望間。猶未愈。服升柴湯六七貼不效。連飮冷劑兩日而熱小退。猶沉綿不快。盡正月而少差。自是虛汗恆流。衣常霑濕。連服朴頵金藎誠之藥。三月四月。鍼醫柳達占穴灸膏肓肺兪四花等穴。汗猶不止。勞動則甚矣。每於世子參會擧動時。多以守宮官留館。時陪宴參之赴。入其闕庭。則凡動止飮食。禮數甚簡。諸王以下東西庭坐。絶無拜揖之禮。東庭則羽眞王〈名質哥。前汗弟小兒花赤之子也。父死令今汗養之。〉八王〈名阿之擧。前汗之子。今汗之弟也。國人謂之破土裡。破土裡者。䧺勇之稱。〉九王〈名都都。前汗之子。今汗之弟也。國人謂之滅莒親王。滅莒者。智慧之稱。時領吏部。後爲攝政王。〉十王〈名突胡。前汗之子。今汗之弟也。號櫱桀。櫱桀者。傑特之稱。時領禮部。〉及諸貝勒〈貝勒者。將領之號。王之亞也。〉龍骨大,馬夫大等列坐。西庭則大王〈名貴榮哥。前汗之第二子。今汗之兄也。今汗待以不臣之禮。諸王皆在庭行禮。而大王則輒引而上之。坐於西偏。〉小王〈名阿代里。貴榮哥子沙迄里之子也。沙迄里者。有文武才。早死。阿代里襲王。〉及貝勒虎口〈汗之長子也。前爲王。今降爲貝勒也。〉貝勒要土,小土〈皆貴榮哥之子也。〉等列坐。世子大君坐其下。諸王貝勒所率之屬。或二三或四五。各坐其後。宮僚亦坐世子後。軍官輩在大君後。如諸王貝勒所率後坐之儀。坐定良久望見。兩犬走出堂〈堂皆鋪甓〉上後門。汗〈名弘佗始。前汗之第三子。貴榮哥之弟也。前汗死。貴榮哥讓之爲嗣。初貴榮哥之兄紅拔突俗名破土裡。以其父出戰時不率去。怒其父爲像而射之。其父聞而縊殺之。〉黃衣隨犬而至。無左右扶持。獨來上坐於床。床無畫彩。塗之以朱。方八九尺高二尺許。欄高尺許。出坐時在庭皆不動坐而垂頭暫俯。坐後亦無庭禮之節。先進酪茶一杯於汗。一時並頒於東西。以及坐後所率。汗獨金杯。餘皆銀盞。次陳酒餚。酒則無冬夏用燒酒。肴則足床上設一銀大貼。貼上但置烹肉一大塊。貼傍以銀鍾子盛鹽。無他味。酒行亦無拜伏之禮。大王則汗出後。每上堂坐於床側西偏。有時命一庭皆上堂。上堂之坐。一依前坐。所率亦皆隨上後坐。只於正朝。諸王以下入庭行禮。其禮三拜九叩頭。每一拜三叩頭矣。禮後列坐。依常時。坐後無禮數。亦如常時。
四月。輔德李時楷以端午問安。出歸本朝。文學鄭雷卿代時楷爲兵房。
九月二十日。與鄭雷卿陪世子。從淸主出獵混河上。周行田野之間。時稷菽已收。而餘穀猶捿畒。獵徒或彎弓馳馬。羣逐爭射。或飛鷹走犬。左右發縱。鶴翼長蛇。布絡原隰。而行獵畢。聚坐沙岸。較其所得。猶雉兎數十。更無他禽。於是伐長條貫雉兎而加諸烈火之上。更無脂膏之調。其斫鮮治食之方。列坐衆啖之㨾。與我國山尺輩恰相似矣。於是淸主以舞鶴一雙遺之世子。世子日使歌人而舞鶴。余屢諫曰處此危地。豈可以異國珍禽爲樂耶。世子不聽。余遂斷鶴頸。請罪兩日。世子乃解怒。
十一月初二日。閔應協以正朝問安。承令出歸。分其所掌。雷卿以工房兼戶房。余以禮房兼兵房。
己卯正月初。陪世子赴宴會。夕還館中。鄭雷卿以守宮官。答刑部官所問兩譯之事。不爲之隱。世子聞之大怒。不以招問。而明朝令待罪。自是凡擧動。鄭雷卿不敢從。每世子出入則但冠帶伏於馬下。先是謝恩使李相聖求受命於朝。以銀三千兩。告淸主。請分給龍馬兩將及鄭命守,金石屎等譯舌。以謝其城下通好之勞。淸主曰此輩何力之有。不宜私給。鄭命守等私囑使臣。以其銀留世子之所。遂令戶房掌之。宰臣朴𥶇任其出入。稱爲贖還人口之用。或數十兩或數百兩。金鄭兩譯往來取去。其龍馬之求。金鄭之索。或他用。莫知端倪而盡其銀。人多以是疑朴𥶇。前年九月間。禮部衙譯金愛守發其事。告兩譯於刑部。刑部官來問。閔應協時爲戶房。出對而爲之隱。愛守護罪。貫耳而罷衙譯。宰臣朴潢講院諸人。皆恨其失對。蓋淸人常疑本國之不誠。兩譯知之。以徵責侵毒。爲悅彼沽寵之資。尋常盛氣肆暴。罔有紀極。病本國者。皆此輩之所爲。惟朴𥶇與之相密。而有人心者莫不憤惋。不得因事除去。非笑應恊者。雖許其慮患周愼。而乃不平兩譯之心也。有戊午被虜人李聖詩者心在本國。世子大君之初入也。迎泣於路。進饋於館。一行上下。莫不嘉其誠心向國。欲知陰事。必問聖詩。歲前聖詩至質子館中。密言於質子李徽祚曰兩譯暴本國。其禍已極。今聞本國進梨柿。兩譯除出私用。其得罪此國亦大矣。此國若知罪死不赦。況命還之銀。私留用盡。得其實則死無疑。吾欲使人發告。李徽祚入言其意於講院。吾兩人謂徽祚曰詳問更來。後數日徽祚來傳聖詩之言曰吾已得發告二人。必以館中人證對乃可。於是密問講院書吏姜孝元。孝元憤兩譯。身請自當。遂送孝元於聖詩。相與議定。久之徽祚來曰聖詩云縱有證對。須出可考文書爲萬全。吾謂雷卿曰問梨柿則吾所掌也。問銀貨則子所掌也。雷卿曰發告者欲以前日三千兩及其後崔相所贈五百兩及兩譯往本國所索數千兩與雜貨七駄。使崔得男稱以朔膳。載入館中而出給者爲告。以及梨柿事雲。告者專爲銀貨而發。梨柿餘事耳。今日之事。非我所當者耶。余曰子能出三千兩所用文簿乎。雷卿謂徽祚曰往謂聖詩。第令告之。文簿之出。吾當觀勢善處。不須慮也。徽祚出。雷卿乃取李時楷,閔應恊及己所掌時前後所用簿書。更修而印藏之。余亦取考進獻梨柿數開錄之狀。則不踏達字而下。乃搜他物膳狀。得不踏達字者數十本同軸而藏之。先是禮部衙譯河士男者。孱拙無他能。欲發兩譯之事。至臘間屢言於講院。余謂士男曰不見金愛守乎。宜戒之。有義州商賈崔得男妻弟金汝老爲朴𥶇腹心。〈先擧得男。後擧汝老。並爲腹心。後朴𥶇稱得男有功勞。擧於朝。命守因請於上。除西路郡守。得男終以事斬死。朴𥶇還朝後。歷都承旨畿伯。而終亦唇舌腫發。舌腐而死。〉常在朴𥶇所。因與鄭命守結爲兄弟。凡我國陰事。悉以輸之。汝老疑士男之跡。踵之而潛得士男所言。泄於命守。一日朴𥶇使人請鄭雷卿。雷卿往。少頃來入其房。搜取一軸文書而去。良久而還。余問何事。震伯吐舌曰危哉。鄭譯來朴房。見我艴然而咆哮曰我是今明間罪死人。有人出入謀我於講院。安得不死。應之曰吾一館憑汝爲命。惟汝是恃。惡是何言也。此必奸人輩惎間之說也。三千兩出入文簿在講院。凡惎間者。應以是執言。今焚之何如。鄭譯色降。遂來取前日踏印草本而往焚之。鄭色德大喜而去。朴亦大悅雲。余曰嚮非更修而留草本。何以辦此應猝。相視大驚。其後震伯往來朴房。日與詩酒唱酬。無異前日。余戒而戱之曰大哉酒德也。能使楚越合歡。其和戎釋難之功。豈不贒於百萬兵哉。
己卯正月初六日。世子將赴宴會。適聞聖詩之人慾以是日發告。雷卿當陪往。〈時講院官只有兩人。凡宴會一往一留。輪次爲規。〉而謂刑部官將來問則稠中之應答不便。莫如在館而待之。且以譯官權仁祿良善無他心。並留於館。遂定鄭留余往之議。余乃陪往。未及入庭。世子與大君坐宮牆下。宰臣講官聚首遙坐。有刑部兩官帶譯舌及一人〈乃發告者也〉而呼出講院官。余進立其前。則問曰三千兩銀子。兩譯取用。崔相亦給五百兩。講院知之云然乎。余答曰不知其數。告者艴然詰余曰講院官而謂不知耶。余曰各有所掌。銀貨出入。非吾所知。譯舌向刑部官云云。相與頷之。因指館所而去。宴罷昏黑而返。內官羅嶪出立門外。迎告世子曰俺等其死矣。今日鄭文學與姜孝元對刑部官。說盡兩譯事。俺等其死矣。世子大駭而震怒。不入於內。踞講廳門閾而召余。令責問鄭文學。余佯若未聞。仰首低聲而問侍側內官曰使我責問鄭文學乎。內官曰然。世子更曰其令宰臣責問。因起入內。余退院中。卽招權仁祿,姜孝元問其問答說話。仁祿曰刑官先問三千兩。鄭文學對曰吾等來此。生死在兩譯之口。何敢道兩譯事。刑官曰皇帝之問。何可不以實對。鄭文學曰皇帝有問。誠難畏死而不言。三千兩私留用盡事果有之。又問崔相所給及崔得男七駄載來事。文學曰崔相所給。崔相自給。吾不知其數。崔得男駄來之物。吾以問安出往本國時。路逢朔膳人馬。見崔得男別領七八駄在其前。吾問所載何物。得男曰兩譯往本國所得也。曰此駄直入兩譯家乎。得男曰當載入館中而潛出雲。其來此出入講院不知。又問梨柿事。文學曰此則非吾所管。而兩譯私減進獻梨柿各三千箇。除入各千箇於館中矣。刑官曰三千兩前後取去。有文簿可憑乎。文學曰鄭譯恐以此得罪。請去其文簿。頃日焚之矣。刑官曰旣無文簿。何據爲證。卽起去雲。姜孝元曰小人則對以三千兩出納七駄入館還出及梨柿來納館中事。皆小的目覩。而崔相所給。雖未目覩。人所共知云云。余問鄭震伯曰仁祿之言。一一如夕間所云乎。震伯曰少無差誤。了了皆是。余曰然則論以訟體。兄其負矣。鄭曰余於夕間。自以爲無失。今聞仁祿之言。果如兄言。余就其房。謂之曰所答皆流遁無的可憑者。惟是三千兩出納文簿。而答以焚之抑何意。鄭曰方問答時。刑官顯有鄙薄之色。吾忽思頃日焚簿之事。因念其直出文簿爲顔厚。乃謾應之如此矣。余因請承言色內官而達之曰與刑官問答。雖是鄭文學。自初同議者臣也。乃陳始終曰兩譯之病本國肆暴。館中人皆欲食其肉。臣等憤不顧死而爲此。死亦甘心。其罪則臣實多矣。明曉世子令朴𥶇棍杖姜孝元於大門外街上二十度。因令問備於鄭雷卿。雷卿供備還。余取見備辭。增損其間說話而進。自後日日共待罪。數日刑官至門。招出講院官。鄭先出。俄頃又招余出。旣坐熟視謂曰入往。蓋閔寅甫曾於金愛守時答以無是事。故刑官今欲同對閔鄭。以問其所答之同異。而及見顔面。非前所見。卽令還入。乃其意也。隨取梨柿文簿而出。刑官旣去。文學入來曰刑官問三千兩文簿。則曾聞焚去矣。更無他文簿可考者乎。答曰有梨柿文簿在。刑官曰取來。及見文簿曰何無印跡。答曰我國規例。藩臣啓達。不敢印。刑官曰無印信文簿。何可取信。卽起去。前以紅柿進獻。爲弊甚多。余於陪宴時。力爭其爛破難運。竟以乾柿代之。後數日醫官柳達出外還曰聞皇帝雲外國人事。不可不明査。其令尙書親問。震伯聞之。不以爲意。余悶之。尋思欲問者何事。終夜不寐。一日朝起。見北房閴然。問鄭文學何往。奴對曰方就宰臣房飮酒矣。日晩余方食。震伯醉入其房而臥。聞其言語。了了不是醉人。卽推食而就其房。接臥席而語曰兄何無思無慮。惟酒是事。聞將有査問事。兄謂欲査者何事。震伯曰吾未思得。兄能思得否。余曰欲査者定是焚簿眞僞。問之則兄何以對。曰當以實對。余曰然則必引朴參判而問之。朴果曰焚乎。鄭沉思良久曰鄭譯必諱焚簿。朴亦爲之牢諱。何以爲之。余曰吾所慮者正此也。不如以講院中焚去爲答。震伯曰何可詭言。余曰然則兄事去矣。彼兩譯旣諱焚簿。驟聞兄言。所焚非其所。或蒼卒卞之曰焚於朴房。何謂講院雲爾。則其焚一也。所諱歸虛。彼若慮及而不卞。則必引講院官而問之。吾當往證。鄭曰兄言甚好。余曰姜孝元異辭則危矣。卽招孝元。孝元入伏兩人臥間。余謂孝元曰聞有査問事。汝謂所査何事。孝元曰不能思得。余曰必是焚簿眞僞。汝何以對。孝元曰當以所聞對。余曰然則必引問朴參判。汝意朴參判以焚簿對乎。孝元亦沉思曰朴參判必諱之。余曰然則危矣。汝能免死乎。孝元曰願指敎。余曰汝何不曰某日自外入院中。門外逢着鄭譯之出入門。見紙灰在地。煙猶未滅。問之則因鄭譯之來嚇鄭文學。取文簿焚之云乎。如此則必引我而問。我將往答。孝元曰誠如所敎。含淚而出。翌日朝後聞質可以尙書坐刑部。送人招鄭雷卿姜孝元。余見震伯色動索酒飮出。余追送之。自後執其帶而戒之曰應對如昨日之言。愼勿差誤。震伯曰吾豈差誤。更勿言。震伯旣出。朴𥶇申得淵使內官羅嶪達於世子曰講院兩人。旣得罪於此。宜出置質子館。以示罪之之意。余聞而卽出屬醫官柳達。令收拾在房書冊衣衾而追送之。至質子館。舍於李悅外房。坐待震伯。日夕震伯終不至。心怪之。輾側達夜。未明走奴以問。奴卽還報曰鄭文學昨暮自刑部縛來。方在大門間矣。余大駭馳往。震伯負手倚柱。泥醉而坐。見余曰此何等事。余就執其手而問曰應答如何而至於此。震伯曰言長不可道。更無所言。余以待罪之人。難可入門。亦難久留。小頃起曰當復來還。入質子館。日已晩矣。李悅之婢饋以朝食。余不食倚牕而坐。送奴招震伯昨日帶去人宋男。〈乃震伯在本國時廳直。震伯愛其伶俐。及長常帶率。年前自來從之。〉宋男至曰卽者龍將來解其縛而送入院中。使之仍囚前日所處之房。因道昨日事雲。質可坐堂上。招入跪於庭而問之曰汝謂焚簿。焚於何處。良久對曰焚於宰臣朴𥶇處。因跪之而招問宰臣。朴宰臣言曰旣無所給之物。有何可焚之簿。此不過出於嫌㤪耳。文學強卞不舍。質可更無所問。卽命解其所帶之帶而反縛之。使刑官並縛孝元。送於世子曰殺之。世子曰此是大朝所命誨我經書之儒臣也。吾何敢擅殺。刑官曰走報國王。使人來殺。遂縛置門間而去。今乃解縛還入。不當復出矣。余仰天一吁。復問孝元之對云何。宋男曰孝元對以焚於講院中。兩辭各異。其禍益重雲。余旣罪黜往。不可入門。復使宋男潛問震伯曰與孝元異辭者何。震伯曰吾念朴也之必諱。欲以講院焚簿爲對。而恐孝元異辭。答之如是。終至於此。及聞孝元之辭。始覺昨日之議。痛恨何及。厥明自館中送宣傳啓知大朝。
後聞宣傳出送之日。朴𥶇陰使羅嶪請並殺余曰兩人共得罪矣。龍馬金鄭切齒大憤。若不並殺。禍將不測。請以此意啓知大朝。同殺以謝之。世子大怒罵曰朴參判使汝恐喝我乎。欲使我殺儒臣。何其誤我。羅嶪猶強請不已。世子益怒曰欲殺則汝與朴參判直啓殺之。羅嶪赧然而退。李悅入院中見震伯。震伯雲大君畏朴𥶇。中夜潛出見我。附耳說此事曰世子痛朴𥶇無狀。潛道此事。因戒勿泄。而余不忍不言於君。愼勿出口。大君之言如此。潛說貫之。更勿他傳雲。及有拿命之後。淸譯韓輔龍來入館中。嗟咄兩譯之事。因說龍將之言。龍將曰鄭文學固當殺之。金司書何罪而出置質館。況有本國拿命乎。鄭譯對曰金司書雖無罪。世子及宰臣等。以其不能禁同僚爲罪而黜之。國王之有拿命。亦出於此。此是敬大國軆面也。龍將曰然。果如輔龍之言則羅嶪所謂龍馬切齒雲者。其爲恐喝。果如世子之敎矣。後又聞上見出置請拿之狀曰並此出置。請拿極不妥。當何其不思也。後六年甲申。朴參判潢爲余言曰其時狀啓之來。朴𥶇潛書於崔相曰不並殺金某。禍將不測。崔相發議於備局。余適爲備局堂上。言曰館中之黜金某。適所以使彼並疑世子。今若自本國並殺。則是益其疑耳。崔相乃止雲。
一日。震伯書送小紙。畧曰悠悠世事。止於此耶。又曰近觀館中氣色。兄之危於本國。無異弟此處。何不愼重。余作書槩言雷卿病酒。乞蒙寬典之意。將使李悅等質子六七人呈禮部。震伯聞而止之。余猶強之。李悅等曰彼方信朴鄭。欲求生路。呈書而獲理則大善。終若不免而朴也必以呈書速禍爲言。則吾等何言。勢難強呈。余曰呈之雖無益。決不因此有害。震伯雖不欲。莫如呈之。李悅等竟不從。
二月念間。前縣監李應徵結緘刑曹正郞。帶禁府羅將許金伊始來到。將蒞殺鄭雷卿。拿余而淸主爲獵廵戰伐。前數日帶大君發向蒙古地。應徵留待。
四月朢間。淸主乃還。
十八日朝。聞將殺鄭文學於西郊。顚倒馳赴。見震伯已辭謝世子。方南向大朝四拜。又向其母再拜。將出門。朴𥶇執其手。震伯推卻其手而出。余與之並轡。馬上相與執手。余曰震伯無所言耶。震伯曰我尙何言。我有七歲兒。常以阿只呼之。因名岳字如何。余曰善。震伯曰此兒其必知父讎者。兄歸早晩見之。世事休矣。他更何言。質子等亦來共隨而行。行未至西郊。鄭命守執杖咆𠷺。先擊質子等人馬而逐散之。又欲打擊余馬。余控轡不動曰死生相別。人情也。何至如此。命守猶擧杖橫立於馬前。使不得進。余復嗔罵。命守因退縮。余呼震伯曰去矣。吾不得往。震伯已遠。只一顧而去。人世間更有如此日景色耶。歸與質子等噓唏相吊。不能言。及至西郊。將欲斬殺。應徵曰我國自古無斬殺朝士之例。我以刑官何可見。乃縊鄭雷卿及姜孝元。斬發告沈姓人。是夕世子命內官買棺具衣衾。監斂於南門外。因以牛車載送。
二十日。余與刑官李應徵。拜辭世子而將還。世子執手而言曰萬里殊域。覊囚凡幾年。而所恃者惟爾與鄭文學二人矣。今文學不辜而死。爾有拿命而去。我非不知這間釀禍之人。而彼怒方殷。勢將有莫救之道。是皆我之過也。因垂淚不釋手。余亦伏地涕泣。不忍卽退。當日景色。慘愕不可形言。
二十一日。與質子李徽祚偕行。牛車常在前。行道路觀者無不悲之。行八日至義州。府尹黃一皓見余於所館。憤惋曰朴𥶇,鄭命守。殺吾震伯乎。流涕不能言。言不知裁。其所帶下輩皆朴𥶇,崔得男之人也。余心知不免其螫毒。後一皓果死於命守。〈命守船渡鴨綠。墮水而溺。船人善泅者救而不死。黃公因他事猛杖其船人。命守聞而啣之。搆訴於其國。出來殺之於市。〉自義州行八日入京。宿於城西路傍旅舍。柳德甫與城中知舊皆來見。莫不握手垂淚。余勸而止之。達夜會話。其未來者。送人皆問。非罪累者所可當也。明朝就禁府。又明朝禁府開坐。受備供。蓋以軆例之不可廢也。又七日。論配律時。都事李聖基以上意來言曰本州外近地從所願。余曰盈德在先墓不遠。願配此邑。時得省墓。遂配盈德。到配後距家雖近。一未敢至家。主倅之親密者。源源來訪。亦不回謝。
野城問答己卯秋○野城。盈德舊號。
[編輯]余謫居野城。時趙公廷虎適倅寧海。源源來訪。嘗慷慨論時事曰。中國命一將。復開椵島。置重兵龍義之間。則我與虜不可肆然往來如今日。豈非筭乎。以中國之大。未必無此擧也。余曰方虜兵之東搶也。巢穴空虛。中國不能命一將直擣其虛。如齊師直走魏都之爲。則關內大兵號雖百萬。其無人可知。能辦得此事於今日乎。趙公曰君謂天下事無可爲者耶。諺雲無十年賊。此虜當自滅。其能久乎。余曰尊丈以此虜非應時而起者乎。愚以爲開闢後。天地間人事凡三大變。黃帝以前。鴻荒朴畧。無內外遠近。雖有君民之號。無異野鹿標枝。黃帝作而文物制度。如井田封建舟車衣服。百爲一新。日月所照。無思不服。玉帛者萬國。此開闢後一大變也。五帝三王。闡明而遵行之。雖因時制宜。有損益之異。要爲開闢後數千歲盛世也。至於周末。文勝而弊。終有戰國並呑之事。而自伏羲至於周亡。雖一有驪山犬戎之變。未聞有夷狄之亂中國。其所亂亡,惟是亂起中國。中國之盛衰興替。自相襲耳。秦人乘呑並之勢。終滅六國。據有九州。狹小五帝三王之制。焚其經籍。去其法度。廢井田而開阡陌。罷封建而爲郡縣。並與儀章文物禮樂刑政而盡祛之。行刑法之治。無仁義之化。以天下爲一家。而向所謂萬國與千八百國者無一存焉。此二大變也。自秦終兩漢。雖治日常少。亂日常多。亦未有夷狄之亂中國而君之者。自晉以降。五胡入主中國。至於唐興。雖嘗混一夷夏。臣妾百蠻。纔過數世。河北盡爲夷羯之方。藩鎭世襲。無非戎貊之種。則要皆夷狄之亂中國也。唐亡而五季。五季之君。亦皆夷狄之族。至於宋。下雖有繼往開來之學。上無有仁民澤物之治。其盛也澶淵十六州。亦且爲夷狄之據。其衰也徽欽北狩。淮汴以北。相繼爲金元之有。宋人僅保蘇杭百有餘年。至於閩廣而盡。然則自秦二變以後。漢唐宋一千年間。漢四百唐宋六百餘年。而漢僅免夷狄之禍。唐宋則半是夷狄之天下。以是言之。二變後盛時且不如一變中衰世也。元人滅宋。混一天下。竆荒絶幕。率土環海。莫不臣妾。夷狄之盛。未有如此。此三大變也。日月薄蝕。山川崩渴。天災地變。日臻月生。混一不百年而北遁。
大祖高皇帝迅掃腥羶之穢。身致治平之盛。使中國爲中國。今已二百七十有餘年。自今以後則中國夷狄之相與盛衰而終始也明矣。嗚呼。胡元以前。雖有夷狄之亂天下君中國。而亦未有混一華夏。全有天下如胡元者。然則三變後世道更不如二變中天地。豈非世道人事之漸降。而天地氣數之漸殺者歟。且漢四百餘年而中缺於王莾。唐三百年而中葉以後半失天下。宋三百餘年而徽欽以下盡失中國。其得天下而無中缺全有中國至二百七十餘年之久。未有如大明者也。自漢以來無三百年全安。其衰也必有數百年亂亡。考往推來。興亡治亂之跡。可坐而致。今全安幾三百年。烏得免亂亡之數。此虜乘運而興。此正殷憂之方始。何謂無十年賊當自滅乎。趙公曰今聞君言。徒亂人意。然則此虜得天下乎。余曰未知其果得天下。而亡中國亂天下。未必非此虜。觀其爲政。簡而要。約而盡。凡人口之一歲以上。牛羊駝馬之在邦域中者。一無漏籍。治軍嚴御衆寬任人專。其所施爲。非如我國與中國之瑣屑煩擾。無政令綱紀。是則雖謂之無敵於天下可也。安知其不得天下耶。且貴榮哥遵父之志。三四相讓。終使其子要土等擁出今汗而立之。今汗旣立。尊其兄貴榮哥爲大王。待以不臣之禮。常設一榻於座隅而坐之。與論國事。周以後帝王家未聞有此。此豈不足以得天下乎。趙公曰休道休道。徒亂人意。果如君言。天下事休矣。相與歎息憤慨而已。〈初紅拔突。俗名破土裡。旣死。貴榮哥以次當立。老汗臨死曰洪佗始能成吾志。終無所命而死。諸將欲立嗣後擧哀。貴榮哥曰父欲立弘佗始。弘佗始曰當立者兄也。相讓走避。於是要土等往請貴榮哥不出。又請弘佗始不出。號呼奔走於兩間。日再三凡三日。貴英可竟使要土等。率諸將六七人。羣擁紅太始。擡擧而至屍前。乃發喪。〉